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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舅舅的外甥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眼下公主的心情，便如此诗一般。
雪里狐颀身立于廊下，银发素带，端方如玉。
赵雨歌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飘到了他的身前，待发现时，已经站到了雪里狐的面前。
“美人，那日怎地就先走了呢？”
雪里狐有了昨日的遭遇，当下心里也算有了准备，对于公主的轻浮言语泰然处之。
“草民姓雪名里狐，表字锦生，公主可称草民‘雪里狐’亦或‘雪锦生’。”
“那日我听皇上叫你‘小狐’？”
“‘小狐’是草民的乳名。”
“那我可不可以也唤你小狐？”
雪里狐微施一礼，云淡风轻的回道，“公主随意。”
“你人好好。”公主拉起雪里狐的手，“走，殿中说话，廊下风寒料峭。”
雪里狐不推不就、不亲不疏，由着赵雨歌将他领进了偏殿，张尚仪脸色由黑转绿，福了一礼将公主拦下，“公主，男女授受不亲，请殿下自律。”
“我没有亲呀。”公主疑惑的眨着无辜的眼睛望着张尚仪。
“呃……奴婢说的‘亲’非公主所说的‘亲’。”
“那姑姑说的‘亲’要怎么亲呢？”
“呃……”
“姑姑要教诲，可是话又说不清，真愁人。”公主秀眉微蹙，指尖勾在嘴角上。
大丫跟在身后直咧嘴，腹内吐槽道：扮猪吃老虎的死女人。
“跟我来小狐，我请你吃酒。”
“公主！！！”张尚仪是真要急了。
雪里狐见此状忙拦了下来，“姑姑放心，草民自有分寸。”
张尚仪知道这位前任太医院院使大人虽被免朝罢官，实则受皇上重用之势未减反增，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可是这位欠管教的公主实在让人来气，她侍奉了多少小主哪里见过这样的，但雪里狐发了话，明面上她又不好真的顶撞公主，只能先忍气退下。
公主命人为雪里狐搬了座椅，有宫女上前接下雪里狐背着的罩纱斗笠为他挂好。
赵雨歌望着那顶纱笠，他们第一次见面雪里狐就是戴着这顶斗笠，于是好奇问道，“小狐长得这般好看，为何要遮掩起来？”
“公主谬赞了，遮挡起来只是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雪里狐的本意是指：为了避免百姓对狼国的仇恨，因他的外貌就迁怒于雪家。但公主似乎有另一番的理解，“也是，美人在外是要学会保护好自己的，被狂蜂浪蝶惦记上了可不好。”
大丫真想抽打赵雨歌：狂蜂浪蝶不就是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站在公主身后，脸色一会儿青一会绿、眼睛一会儿瞪圆一会儿眯成一条缝的宫女王大丫，吸引了身为医生的雪里狐的注意力，“这位女官莫不是身体不舒服，脸色很不好。”
赵雨歌打刚才就总觉着自己的鼻子痒痒的，总想要打喷嚏，心想肯定是王大丫这家伙在背后腹诽她，正好趁着这机会把她踢出去，免得妨碍自己和美人谈心。
“呵呵，她昨晚喝的太多了，还没醒酒呢！”说着回手把大丫捞了过来，“这不用你侍奉了，快下去歇息去吧！”
“这哪行啊公主？”大丫死命把住公主所坐椅子的椅背。
“怎——么——就——不——行——呢，婢——女——也——是——人，不——舒——服——就——要——去——休——息！”公主咬牙切齿，把王大丫连拖带抱的推了出去。
完事拍打着手，转身向雪里狐嘿嘿一笑，“我就是看不得下人们太辛苦。”
雪里狐轻嗽一声，从袖中抽出一纸黄绢，双手呈于赵雨歌，“这是陛下亲手绘制和亲行仪路线图，请公主过目。”
“哦？这个一定要看看！”公主接过地图，平铺在条案上展卷览阅，晶莹的指尖顺着一个个熟悉的地名蜿蜒而上，出照都沿官道至浙江，乘船再到秦淮，北上山东，经山西与齐属边界就到了乌尔喜雪原，走过茫茫雪原就是大照与女珍的边界莫邪山了，全程纵跨五省二十三县。迢迢万里和亲路，故乡山水总关情，不知怎地赵雨歌的眼角竟有些湿润了，明明是她自己要离开的，又不是真的公主，眷恋和离愁从何而来呢？想想便嘲笑自己，转而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大咧咧指着杭州与秦淮言道，“这两处一定要多去耍上几日，锦绣苏杭，潋滟秦淮，如此富贵风流地没去过往来人世走一遭。”
“陛下已派人快马先行通报将要途径的各州府县做好迎接公主銮驾的准备，只要时间允许，公主想要游览的美景，陛下嘱咐一定要尽力满足。”
“大好！皇上就是上道！”公主击掌而起，“何日出发？”
“三日后。”
“这么快呀……那小狐要多陪陪家人喽。”
听此言，雪里狐心中不禁一动，没想到这位没正行的公主还能为他想到家人的聚散离别。
好不容易推拒了公主留饭、甚至企图留宿的“美意”，雪里狐罩上纱笠出宫上马，往自家府邸而去。
离皇宫重地渐远，街上的行人明显多了起来，雪里狐紧了紧缰绳，让身下的红鬃骏马放慢了步伐，一人一骑看似悠然的在街市上溜达着，行到一僻静的巷口处雪里狐勒马停了下来，罩在黑纱下异于常人略尖的耳朵动了动，忽然提绳扭转马首，一双鹿皮朝靴用力踢了一下马腹，马儿吃痛长嘶着拐进了深巷。
紧接着就有三个同样用宽边斗笠掩面、穿着黑色布衣的人追了进来，一人在前，其余两人分左右跟在其后，却只看到那匹红鬃骏马在巷子尽头原地甩着马尾，马上之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为首的黑衣人在深掩的斗笠下露出一抹冷笑，朝身后的二人勾了勾手指，那二人接到指令，立马握住用破布缠捆藏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俯身沿着墙檐快速前行。二人离了为首的黑衣人约两丈远，忽的只觉一阵清风掀起，扫过二人的脸颊，紧跟着身子一僵便不能动弹了。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却不惊讶，只轻笑着拍手说道，“小舅舅的轻功真是绝顶精妙，峥儿开眼了。”
雪里狐旋身落地，站在了黑衣人面前。
“姨婆不肯见我，我当小舅舅也不愿见峥儿呢。”
“你们不该来这里。”雪里狐声音轻微，但却十分冰冷坚决。
“那该去哪里？小舅舅地方上熟，您说哪里好，咱们就去哪里聊，峥儿请客。”黑衣人说话顽皮跳脱，不知是真听不懂雪里狐话里的意思，还是在这装傻充愣。
“哪里都不该去，你们从哪来就快些回哪去吧。”雪里狐言罢，丢下黑衣人转身向自己的马走去。
黑衣人吃吃一笑，展身越过雪里狐，抬手挡住他的去路，“回？回大漠吗？凭什么狼国的人就得守着一片荒沙，大照的蠢人们却有碧水青山无数而不知爱惜？迟早有一天我们要把这里也变成我们的地方。”
“那是你们的事情。”
“小舅舅好无情，怎么能说是‘你们’，撇得这么生分，你难道不是狼国人？”
“家父是大照人！”
“哼！狼国人只看血统，不看父亲！”说罢，冷不防抽刀去挑雪里狐的罩纱，雪里狐二指夹住刀尖顺势让过身侧，黑衣人不肯做罢提刀转身虚晃一招，雪里狐弹指震开刀刃，却不防黑衣人左手一捻射出一枚梅花钉，直照他的面门而来。
对方招招不计后果，可雪里狐不想伤他，只向后倾身，梅花钉于是挂着雪里狐头上的纱笠弹落到了地上。
黑衣人见雪里狐银发猎猎飞起，冷冷抬起眼睫看着自己，忙讨好笑着也除去自己的斗笠，一样的银发、蓝眸、尖耳，不一样的是：雪里狐双目狭长而神情淡漠，脸色也是那种冰冷的白；黑衣人与他相较又不同，顾盼神飞的一双桃花眼，脸颊上一边一个醉人的酒窝，下唇圆润俏皮，若没有方才的种种，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俏皮可爱的公子哥。
黑衣人实际上姓夏名峥，乃是狼国有名的睿鹰郡王，夏峥的母亲是雪里狐的表姐，按辈分算，夏峥当称雪里狐一声“表舅”，只因夏峥从小便与雪里狐亲厚，年岁上又相差不多，故而一直亲昵的唤他“小舅舅”。
甥舅相见，本就是亲人，雪里狐也不忍对他冷漠，接过夏峥手中的斗笠为他戴好，系紧绳结，“回狼国吧，你在这里太不安全。”
“小舅舅带着姨婆姨公和我一起走！”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只要你们肯跟我走，我就有办法带你们平安回到狼国！除非——除非你们甘愿做大照的走狗！”
“夏峥！我父亲娶我母亲的时候大照与狼国关系和睦、两国通商、边贸繁荣，错不在他们也不在我！如今雪家陷入两个国家的战争夹缝之中，左右难捱，我只想遵从父母的心愿，待送公主入赘女珍之后，我就带着他们远走天涯，无论大照和狼国都不再过问。”雪里狐说完不再与夏峥纠缠，自去牵了红鬃骏马。
走到巷口的时候，背后忽然传出夏峥的一句话，“小舅舅真当你能平安将什么大照公主送到女珍？！即便你能平安送到，大照皇帝就能放你雪家自由吗？！”
雪里狐脚下一滞，却没有回头也没再多言，纵身上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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