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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九十章 鬼面娃娃(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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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陆明昀说罢, 顾淮晏眸色暗敛下了一抹深色,他对尚书府有些了解,官荫承位一事,尤其对于嫡长一房而言, 因承位而生出隙端的不占少数, 尚书夫人是将门出身,性子素来稍显劲烈与急躁, 可陆尧死的前一夜她尚在府内养伤, 毫无作案之机。

    尚书夫人幼年习武, 身手功夫素来了得,但若是她有意要去谋害陆尧, 以夺回官荫的主权的话, 并非全无可能,尚书夫人出身于镇远将军府, 借助镇远将军之手拿到刑狱地形舆图来作案, 亦是有可能的事。

    然而, 为了谋害陆尧,此一番如此阴险而大费周章的举动,倒不像是将门之人的手笔, 尚书夫人若是真要屠害陆尧, 只消暗自遣人在给陆尧的膳食之中投毒便可。

    两番揣度相互抵牾, 顾淮晏凝眸扫视过去, 假令尚书夫人与陆尧之死真脱不了干系, 但尚书夫人又是如何死的亡灵弑人之论纯属子虚乌有, 既然是荒谬又是扯淡,可能狡黠地利用陆尧之死杀死尚书夫人,此凶犯极可能是府上的人。

    甫思及此, 顾淮晏散漫的眸色悄然落入了几分深意,吩咐陆明昀道“你且带路,去看尚书夫人的尸体。”

    说着,他看向景桃,景桃凝视着陆明昀手中的经文之上,容颜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是在审度些什么。

    西沁园外,傍午已逝,穹空微微擦黑,天气转凉,陆明昀一径地瞅着堂外的天色,面容略有隐忧,不自觉地道“侯爷,今日舟车颠簸奔波,我已吩咐府内备下热膳及厢房,侯爷若不嫌弃的话,不若先歇歇,候着明日再看看”

    近旁的刘喻听罢失笑,且道“尚书爷倒是不必挂忧了,侯爷在勘案一事上素来不假辛劳,加之此案本就存有诸多疑处,你且还是让侯爷看看尸体为要。”

    陆明昀自知无法拂了侯爷的意,只好赔着笑道“那好那好,请侯爷往这边来。”

    说罢,陆明昀遂是率先踏出堂外,顾淮晏抬起步履,身后一行人随之跟上,他侧眸看了一眼景桃,少女还是一副蹙眉凝神的模样,他低敛暗眸,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景桃回过神来,如实答道“我方才是在想遗信的事情,倘若陆尚书被人所害,那么遗信定是伪造的。我想了一会儿,待会儿若是能有机会审度遗信和陆尚书所抄的佛经,那也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顾淮晏看着少女凝神专注的模样,原是淡凉的声线不由软了软“待你验完尚书夫人尸首后,我命刘喻将遗信和佛经抄页拿来。”

    说着,他见着景桃温顺的墨发上翘起了一根呆毛,在微凉的夜风之中打着卷儿,他指尖泛起痒儿来,想去为她抚顺,但又碍于什么,隐抑着作罢。

    尚书府内外,陆陆续续点燃了明灯,穹色由亮转暗,一行人穿过了堂园,陆明昀从下人手中接过了一盏竹篾灯笼,牵引着亮晃晃的光,为顾淮晏悉心引路。

    “家母逝去后,因是众人所见的那般,她被缢于湖心亭的顶楼上,便在后院幽篁山山脚处偏院里设了另一灵堂。前几日,将军府来了人,原想为家母办丧事,但碍于家父案桩未结,权衡了一番,遂是暂先设下了为家母守灵的打算。”

    步出月门,一路往北,可见一条蜿蜒的青石板道,绵绵延延地从偏院延伸而出,数位青衣童仆正在山脚处清理落叶,陆明昀打着灯笼朝前指了指方向道“因侯爷来此,府内这才彻夜燃着明灯,若是平时,后院与幽篁山两处基本是不掌灯的。”

    尚书府闹亡灵杀人闹得很凶,府内的家眷们自是惧怕惊骇,途经其他院落时,皆是锁窗闭户,顾淮晏视线掠过远处的山色和楼阁,眸色一敛,倏地思及了什么,侧眸问陆明昀“婚事可都是筹备妥当了”

    景桃原是俯首凝思,听到“婚事”二字,好奇地抬起眸去。

    在旁的刘喻适时跟她解释道“尚书府唯一的大小姐,也就是三爷膝下的女儿,她跟九殿下定过亲。去岁惊蛰一个吉日里,圣上便是正式赐婚,日子就定在今岁的十月初七,但因为陆尚书遭黜一事给延宕了。

    “圣上原是打算迫尚书府退婚的,但九殿下对大小姐是喜欢得紧,坚决不愿循从圣旨,他到圣上那边磨了很久,圣上终是迫不得已才同意,但有些可惜了,尚书夫人见不着自家孙女出阁加入皇族了。”

    尚书府的大小姐,也就是陆茗烟,景桃委实没有料到尚书府竟与皇族竟有这么深的一层渊源在,更未曾预料到的是,纵使陆尚书遭遇罢黜,九殿下与陆茗烟的婚事竟也能如期行进,九殿下对陆茗烟的倾心可见一斑。

    只听陆明昀答道“禀侯爷,茗烟的嫁妆都已是安排周全了,在入夏时,箱笼箧物与宅邸院落也都拾掇妥当。万幸地是,幸好是圣上旨婚,加之九殿下襄助,这婚事才能筹备得顺遂,否则因家父的案桩,加上家母的孝期,也不知这婚事会延宕至何时。”

    景桃听着这番话,去徐缓地回溯了一番原书的剧情不知为何,按照情节发展,陆茗烟和九殿下最后这门亲事没结成,至于为何没结成,原书没有交代出具体而明确的信息,但给了景桃一个清晰的线索,陆茗烟与陆尚书和尚书夫人的死,居然都脱不了干系

    景桃心中给自己划了重点,目前她还没遇到这个人,但可以提防和观察一番。

    对于尚书府与皇族的联姻,顾淮晏没兴趣过问,陆明昀也自是不敢多嘴,免得被人落下了话柄。

    他此前从未与武安侯打过交道,但今次得见,殊觉他处事平和,对案桩却是苛责于己,陆明昀掂轻了声息,径直朝前带路。

    幽篁山的山脚处是一僻静的地方,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行人便行至了偏院的院门前,偏院是临山而筑,院邸两侧是干净朴素的花厝,厝内有药草辛涩香气,相较起西沁园诡秘瘆人的停棺之地,此处的守灵之地倒还算是寻常。

    院厝处的羊肠窄道上,仅燃了几盏酥油灯,灵幡与缟素齐齐悬在院门夹侧,廊庑之下透露阵阵凄冷之影,戗金填漆的棺椁前置有一只铜盆,盆边对着折叠的金纸元宝等祭品,一行人走近前去,陆明昀陡地见到了棺床前有两道黑影,其中一个人是在往桶盆里烧着什么东西。

    陆明昀看清来人后,眸色发紧,欲要动怒,但被隐抑住了“三嫂,茗烟,怎么如此晚了还在此处呢”

    此声一出,一道纤挑的人影款款侧过了身来。

    陆茗烟身着雪白缟素,容貌端丽秀俏,仪姿仪容颇为典雅,眸色却是清冷薄凉。

    她静谧地俏立于棺椁前,年岁看着不过十六上下,此刻见着一众官人,眼中毫无怯色,只是略微颔首示意。

    她身侧半蹲在地的妇人,虽着华服锦绸,但面容之上却是脂粉未染,略微苍白的巴掌脸上,五官是痴滞着。妇人盯着火盆傻笑着念叨什么,橙橘色的火光映照着她痴呆的面颜,显得有些几分可怖。

    “过两天便是母亲的二七了,母亲遂是想来烧些纸钱,我也就带她过来了。”

    陆茗烟微微抬着下巴颔,话声沉静如水,陆明昀一番苦笑,有些畏惧她似的,只好解释说道“侯爷和提刑司的人来验看尚书夫人的尸首,这么晚了,茗烟快带三夫人回山房去,免得耽搁了侯爷的公差。”

    “好,我现在带母亲回屋。”

    趁着陆茗烟说话间,景桃细细审视着这个少女,陆茗烟的性子虽有些清冷,但无自恃与傲然的架子,乍看之下,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陆茗烟搀扶着三夫人朝外走去,路过景桃之时,不知为何,三夫人的步履骤然顿住,瞠着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景桃,似乎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

    景桃被三夫人盯着有些不太自然,其他人顺势看了过来,顾淮晏眸色深黯了片刻,领路的陆明昀则是一脸骇然,嘴唇翕动着,好像要喊人。

    陆茗烟亦是察觉异况,循着三夫人的视线看向景桃,又看向三夫人,语声犹疑“母亲”

    三夫人蓦地从宽大的袖袂之中,摸出了一样血彤彤的东西,紧接着塞入了景桃怀中,傻呆地笑着“送姑娘一个可爱的娃娃,保你夜梦吉祥。”

    景桃看着怀中的东西,是一个竹篾编织而成的小人偶,着樱花色裙衫,白色面容上,红豆作眼,右眼眼角处点染有一颗血色泪痣,嘴巴用墨笔朱砂一勾而就,娃娃是一副不怀好意的笑面,笑面之下仿佛包藏着祸心。

    刘喻和陶若虚看了过去,蓦觉娃娃煞是瘆人,三夫人盯着景桃道“姑娘,一定要把可爱的娃娃带在身边噢,不然的话”

    三夫人的口吻陡然阴森下来,眼珠往上一掀,眸中只剩下了空洞的眼白,“娃娃可能会生气,生气了就会把你关入小黑屋里,把你的双目换成红豆,把你的嘴画成假笑噢”

    “母亲”陆茗烟心底一沉,打算将胡言乱语的三夫人拉走,但无济于事,三夫人把她推开了,甚至两只粗壮的胳膊死死抓着景桃不松。三夫人的修长指甲掐入了景桃的肌肤内,疼得她眉心不由凝了凝,恍神之间,胳膊上的拉力忽然松开,顾淮晏将她护到了身后,三夫人被陶若虚一臂牵扯开了去。

    此际,陆明昀眉心早已锁成了扭结,人早已是按捺不住,匆遽地喊了山房的数位侍婢,强硬地把三夫人带走了,陆茗烟用愧怍的眼神看了景桃一眼,接着就离开了。

    这一出插曲让景桃身子都是僵硬,她看着怀中的鬼面娃娃,有些不知所措,陆明昀忙解释道“抱歉,让姑娘受惊了。方才是我三嫂和三哥的独女,自从家母出事以后,我怕再生意外,在入夜以后便不允大家四处走动,遂此方才我才催促茗烟带三嫂回屋,但我不曾料想到三嫂竟会发病”

    陆明昀心有余悸地道“打从十多年前,三嫂变得痴呆后,便时常喜欢扎人偶,人魔怔了一般,喜欢对着人偶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此外,她但凡做了个人偶,也会四处送人,府内诸多女眷下人都曾收到三夫人送过的人偶,但那人偶的面目,委实是可怖,也蛮不吉利。我也就交代过,但凡收到了人偶以后,直接偷偷扔掉便是。”

    景桃低首俯目,细细审视着怀中的鬼面娃娃,忽然之间,经陆明昀刚刚那一说,她反而没有那般畏惧,漫不经心地将玩偶纳入袖袋之中,淡淡地笑了一笑说“没事,三夫人所捏制的娃娃挺秀巧的,我收着便好。”

    顾淮晏看了景桃的胳膊和腕子,原是皙白温软的肌肤上,此际添了几道红印子,他眼中沉下了一抹柔惜之色,景桃察觉到,把手背在了身后,巧笑倩兮地看着他,“让侯爷挂虑了,民女无事的。”

    顾淮晏确认她无碍后,这才步入了灵堂之中,此处也有两列竹扎小人,也有诸多繁冗的祭品,但镇魔驱邪之物却是少了很多,陆明昀在旁侧道“侯爷请,家母早已装裹了,七日前府内刚刚为家母做了一趟法事,有些法事具物就搁在内堂,过几日,做法事的师傅还回来一趟。”

    顾淮晏微微狭眸,指着棺床“抬过来。”

    眼下尚书夫人早已封盖装棺,自是不方便验尸的,待顾淮晏话音甫落,便有两位劲衣使齐齐上前,抬步屈腰,将尸体从棺椁之中搬运出来,尚书夫人死了约莫日,加之前些时日气候燠热,且灵堂内点燃有烛火,尸体已有些微颓朽腐烂之势。

    景桃的视线落在了尸首上,尚书夫人穿着宽松丧衣,合襟之上的头颅、颈部已经浮胀臃肿,一股阴潮的尸气熏鼻而来,在场其他官吏皆是蹙眉掩着口鼻。

    尸体放置在了一块微厚的鹅黄色毡毯之上,顾淮晏徐缓地侧过首去,便见景桃穿戴好了鱼鳔护套,执着麂皮刀套踱上前来。

    这一回验尸,不用刘喻的吩咐,陆明昀十分自觉地转身去了外头。

    偌大的灵堂之内,仅剩下了景桃拨动尸体丧衣的窸窣声,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不出片刻,便将丧衣剥除干净,尸表显露出来。

    尚书夫人的尸首呈微微腐色,在胸腹此处明显可见青紫的尸僵,脖颈上的伤处已经溃烂,在四肢亦有显著的瘀伤。

    景桃检视一阵,便拿出早已备好的白醋在尸表身上匀抹,少时,尸身之上隐藏的瘀伤便逐渐显现出来。

    循理而言,尚书夫人身上的伤况与陆尧应是一致的,但景桃没有省略每一道工序,一面精准勘验,一面凝声说道“尸体颈骨有勒伤,左右手腕均有青紫瘀伤,腹腔与膝骨均有撞击伤,此些伤口,皆是死者被悬缢于湖心亭横梁上所致,唇齿处略有牙龈出血之征象,而后颈处的颈骨已经折裂,死者属窒息而亡。”

    缓缓说着,景桃抬起了颅首,“尚书夫人的死因与陆尚书并不一致。”

    她蹙紧了眉心,这般分析来,也就是说,尚书夫人是硬生生被凶犯吊在了湖心亭上。

    “陆明昀说过,尚书夫人在湖心亭顶楼被吊起来时,并未挣扎,也未叫嚷,排除亡灵杀人之可能,凶犯是如何让尚书夫人走到湖心亭上,又是如何将令她不作挣扎就被悬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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