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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鬼面娃娃(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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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桃深深凝视着陆尧, 视线落点聚焦于尸身上的琵琶骨处,掌中刀偏略一沉,借着烛火照射而来的光,刀尖精准有力, 沿着尸体脖颈下一尺的地方切下去。

    因死去半个月余, 尸体的骨骼早已失去了韧劲,尸体表面呈现肿腐之征象, 景桃的刀很快就切开了骨面, 她用棺床一侧锦布擦去尸身上的血水, 刀的尖处割开尸身皮肉,阴白的骨骼绽露而出, 是陆尧的颈骨和琵琶骨部分。

    淤积于胸腔等处的腐臭之味, 沿着腔肠与骨骼弥漫开来,寂伯等在场的人皆是不自觉退了几步, 面色半白半骇, 但景桃面容仍是沉静自若, 一刀接一刀的精准落下,熟稔的动作俨似行云流水一般,从容不迫, 磊落干净。

    剖验尸骨是一桩颇为耗时的差事儿, 日光西偏跌入山隅, 西沁园笼络于一片苔绿的晦暗里, 正堂之内的灯烛暗了既灭, 灭了复亮, 轮番有小吏前来更换新烛,棺床前的景桃立了快两柱香时间,眉间虽有隐微惫色, 且滴水未进,但手中的动作至始至终皆是稳当利落。

    验尸毕,文才受托递了一盏热乎的普洱茶予她,景桃浅浅言谢了一番,缓缓地脱下护套濯手,此际,刘喻便问“景姑娘,验得如何”

    景桃看着陆尧的尸首一眼,眉心微微凝着“尸体的颈骨与颅骨皆是折裂之态,尤其是颈骨伤势更重,有两处损伤,第一处颈骨骨折的形态不太一致,我推揣了一下,这种伤处应该是死者的后颈部分与钝器之物接触而就,或是跌跤抡摔所致。”

    “而第二处骨裂,其形态有些古怪,伤创创口较小且狭仄,一般而言,若是寻常的自缢,颈骨之上是不会同时两种截然不同的伤创裂口。”

    在一片屏息的注视之下,景桃敛着眼睑,继续凝视陆尧的尸身,且道“另外,于尸体的后背脊椎之处,有一处皮肤骨下挫伤,肋骨下三寸已是折裂之态,这与后腰皮肤挫伤之痕相类,应是用同一种凶器造成。

    “综合方才所述,陆尚书的尸体之上,一共有四处损伤伤创,一处是颈骨粉碎,一处是古怪的颈骨骨折,一处是后腰圆形皮肤挫伤,最后一处是脊椎戳伤。”

    刘喻听罢面色肃凝“照你的意思,陆尚书并非单纯自缢而死,而是真真被人谋害”

    死者尸身之中,竟有诸多骨骼处于折裂破碎之态,此则刘喻与陶若虚始料未及之事,景桃眉心掠过一分肃色“不仅是被人所谋害,并且凶犯手段较为残忍。”

    顾淮晏鲜少出声言论,此刻沉声问道“手段如何”

    景桃抬眸看着顾淮晏,道“第一处伤创是颈骨粉碎,此处伤口很常见,一般勒断脖颈便能形成。但第二处的颈骨骨折,骨荫边缘较为规整平滑,长约两寸,且有不窄的宽度,给我的感觉,似是一柄平刃横扎进去。”

    景桃话至一半,唯恐听者觉得模糊,特地请文才拿来了笔墨和熟宣,她在纸面上绘出脖颈和伤创两部分,示以众人,“假令要形成这般的颈骨骨折,凶器并不算沉,甚至很轻盈,其次,凶器具有窄而宽扁的刀面,刀柄细长,易于挥动操使。易言之,此位凶犯的力量偏灵巧轻盈,善于借力使力。”

    景桃讲述得很生动具象,顾淮晏眉眸落下了一抹温和之色,思及了什么,又问“这两处颈骨的伤处,先后形成的顺序是”

    景桃在熟宣左边空白一面,简略绘上两处伤创的形态,接着墨毫指了指第二处伤创,“此个古怪骨折伤口,其形成较早,因为它阻断了前一处伤创的骨荫,伤口较深,骨骼经脉延伸得较长且厚。”

    颈骨骨荫之深浅、骨折经脉之长短厚薄,往往是评判致伤次序的一个重要衡量。在前世,景桃就被前辈反复磋磨过这个知识点,早已是耳濡目染。

    景桃话毕,继续绘出第三处伤口的形态,分析道“后腰背处的伤创,腐烂程度较重,周遭皮肤有尸斑,亦是戳伤而成,但此处伤处的致伤器具,与前两处伤创迥乎不同,似是被锤、杵之类底端为原状的器物所贯穿。”

    景桃所述的这些伤处,自是不可能是陆尧自己所造成的,他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此让在场所有人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如不过真正剖验尸骨,抵今为止,他们怕不是还要被那验状欺瞒在鼓里。

    顾淮晏看向了堂外“让陆明昀和大内当夜值守的狱卒的来。”

    景桃已经濯净了双手,寂伯和文才等人热络地将棺床周遭的脏污清扫干净。既及陆明昀和那狱卒入内,顾淮晏便先问陆明昀“陆尧入狱之前的经过,你且再细述一回。”

    陆明昀尚还不知验尸之结果,眼下见顾淮晏问起,忙道“家父是上个月的中旬被罢黜,罢黜之前,他便是一直待在家堂祖庙内,焚香斋戒,且常常抄写无量经书,有时抄至夜尽天明,府内下人侍奴劝也劝不听。

    “家母隐隐约约料知有什么事要发生,也便没去打扰家父。下旬之时,朝中传来了诏令,家父遭黜入狱,临走之前吩咐我,将他的蒲团、经书、笔墨、焚香炉等物送入狱中,我心中悲戚抑然,但仍是如言照做。我如何也未料到,家父在狱内抄写经书的第二日,便悬梁自缢了,那一日是此月初一。”

    顾淮晏看向了狱卒,“陆尧入狱后情状如何,你且细述一回。”

    “此月初一,卑职是负责值夜的,那时卑职走巡了北边的牢狱,北牢一般关押得皆是有身份的官人,陆大人亦是在其中。

    “那时差不多是子夜牌分,卑职走过去尚书所在的牢狱狱门外时,陆大人还在抄写经书,桌案上的香炉是焚烧着的,卑职叮嘱陆大人早些休息,但陆大人似乎没有理会,卑职也并未劝阻。本以为这是寻常的一夜,怎么也没想到,翌日卑职刚交班,却发现陆大人自缢于牢狱之中。”

    讲述此事,那狱卒悉身皆是颤瑟,似乎有些不愿回溯,“陆大人入狱以后,时常茶饭不食,送膳的杂役每一回端过去的盘盏碗筷,他几乎都没动过,偶尔仅喝了几口素汤,我不曾想过陆大人已有轻生之念。

    “第二日,还是杂役去了北牢送膳,才发觉陆大人出了异况,当时陆大人身着大红羽衣悬在横梁之下,那狱衣剥落弃置在案下。陆大人头颅歪着,四肢皆是缠缚有绳索,足下悬有秤砣,身子脱力一般悬在麻绳上,面容却是安然,仿佛睡着了般。那杂役大声喊了几人来,卑职也问询速速赶去,数人合力把陆大人松了绑,卑职去探陆大人的鼻息,他确乎断气已久,身体亦是僵硬凛冷”

    景桃神情变得沉凝,顾淮晏看着她的眸色,且问道“你觉如何”

    景桃凝声道“侯爷,陆尚书尸体上未有搏击的伤痕,凶犯在将陆大人悬上横梁之前,便对他有多次戳伤,可陆大人并未反抗。并且这位凶犯还能自由进出牢狱,不让狱卒杂役等人察觉。”

    说至此,她话音凛冷了下来。

    “综述如斯,凶犯与陆大人可能是相熟关系,亦或是凶犯用了手段让陆尧无法反抗。此外,凶犯不仅能将陆大人悬吊起来,还对牢狱地形很是熟稔,来去自由,足见其身手功夫了得,且是有备而来,蓄谋已久。”

    偌大的正堂之内,气氛阒寂如墨,一众人面面相觑,陆明昀听了狱卒的话,又听了景桃的阐述,一时头脑发懵“姑娘刚刚说什么凶、凶犯你说家父是被人谋害的这,这怎么可能,家父明明是自缢而亡啊”

    顾淮晏淡淡觑了陆明昀一眼,陆明昀心下慌乱地捂着嘴,不敢再言语。

    刘喻忙去传唤那发现陆尧尸体的杂役,杂役很快被传来。

    傍午的光景,西沁园竹声如鹤唳般,撩人心惊,风势转凉,杂役赶来时悉身都是打着哆嗦,其人名唤家乐,拜了侯爷及其他大官之后,他遂跪在堂内地面上,许是平生都没被传讯过,家乐两条圆墩墩的腿都在颤瑟,额上也冒着冷汗。

    “小人在狱内送膳送了八年,在今岁月初那几日,狱内人事大有更嬗,北牢紧缺人力,小人遂是被调到北牢去了,北牢的规矩与其他牢不太一样,很多行事都不得出差错,小人送膳时,与陆大人打过几次照面,陆大人很和蔼亲切,跟小人说只送午膳便可,但小人惶恐,陆大人是矜贵之身,哪能遭受这种磋磨。

    “每回按时送膳过去,小人皆能得见陆大人在抄写经文,那些经文很是复杂,小人看不太明白,也看眼就过了。”

    “在月初初一前夜,小人送了晚食过去,陆大人难得用膳,他气色也红润很多,前阵子面色都是苍白孱弱的。但第二日朝暾时分,小人过去时,却发觉晚膳的餐盘米粒未动,小人顺着牢狱门的方向一看”

    似是追溯起那番场景,家乐的嗓音颤得更厉害了,“那那时候,了不得,陆大人居然穿着赤红如血的裙衣,吊死在横梁之下,穿堂风吹过去,那裙衣翻飞而起,当是好生诡谲

    “小人吓得瘫坐在地面上,不敢贸然上前,遽地去叫了几个人来,齐齐将陆大人从吊绳上放下。小人帮陆大人身体放平之时,发现陆大人的躯体早已是僵冷了,桌案上还留了一封遗信”

    听至此处,顾淮晏没先去问那遗信的下落,又问“那一夜,陆大人也有如往常一般,抄写经书”

    家乐点了点圆乎乎的脑袋,忙道“抄了,小人离开之时,便见陆大人抄了四大页呢,后来帮忙拾掇陆大人的遗物之时,发现陆大人又抄了整整一大页,此些经书好像已经被归送给尚书府了。”

    顾淮晏看向了陆明昀,“陆尧那一夜所抄经书放在何处”

    陆明昀明悟顾淮晏的意思,连忙道“放在东厢园的偏阁里了。”语罢,他识趣地连忙遣人去取回来,顾淮晏又问道“陆尧在平日里抄写一页经文要多久”

    陆明昀思忖了一番,且道“家父近些时日有风湿之病,尤其是右腕腕骨和关节处,夜里会隐隐作疼,遂此家父不能久抄,抄写起来,也抄写得很慢。一整页经文,约莫要两个时辰。”

    顾淮晏狭了狭暗眸,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很快地,侍奴从东厢园内取来了经文,顾淮晏拿去给家乐看“此些经文,可是那一夜陆尧所抄”

    家乐细细瞅了半晌,点了点脑袋道“禀侯爷,是的,是陆大人所抄,经文内的某些字句,小人还是有些眼熟的。”

    佛经的经文,被誊抄于莨竹所制的名品纸笺上,笔锋遒劲而扎实,字钩笔划之间皆有澎湃文气,顾淮晏粗略扫视几眼,“此页经文前后的墨笔色调是一致的,未有显明的色彩变化,笔划连续规整,在你离开后,也即是子夜两个时辰以后,陆尧可能见着了凶犯。”

    顾淮晏将经文递与陆明昀,淡声问道“你方才说陆尧与尚书夫人不和睦,那当夜之时,尚书夫人在何处”

    陆明昀恭声道“当夜家母就在院内进行艾草药浴。家母今岁身体情况一直欠安,腰部和膝盖部时常不舒服,夜内时常疼痛,大夫给家母开了几种中草药,让家母连续三个月进行药浴,晨昏两次。那一夜,家母的腰疼得太厉害,药浴整整一个半时辰,她是没有离开过院落的。”

    “但据府内下人所说,你曾在子夜时分后去了尚书夫人的院邸,倘若是送药,为何不让侍奴去送”

    陆明昀垂落眼睑,忙道“那一夜家母因是腰疼得厉害,用完药浴后还不慎跌了一跤,侍婢青玉吓得有些六神无主,家父走后,府内只有我和四弟掌事,四弟生有腿疾,常年在轮椅上,行动自是极不方便。

    “我的院子离家母院落近些,也只能我去帮助家父叫大夫来治伤,但大夫那晚恰巧不在城内,我这边刚好藏有几只能治腿上的膏药,也就一并给家母送去了。所幸的是,家母的腿伤并不甚严峻,青玉帮家母敷伤包扎过后,家母就睡歇下去了。”

    陆明昀话毕,低叹了一口气,又道“家父走后,家中很多大事都是家母来操管搭理,我在旁打打下手,家母虽是身体抱恙,但一直是心系家父仕途和这个家族的,她未去狱中看家父,只是身体欠安罢了,加之行路又艰难,家母不愿让外人看了尚书府的笑话。”

    顾淮晏眸色深黯,静静听完,问道“陆尧在罢黜入狱之前,与尚书夫人因何事争闹过”

    陆明昀鼻翼翕动,缓声道“是因为家父所留下的官荫与官职。”

    “其实,家父最看好的官荫继位者并不是我,而是三弟明昊。三弟极为聪颖,幼时做过三殿下的三年伴读,既及舞象之年便是官至文渊阁的翰墨学士,但是天妒英才,三弟在二十又六之时便病逝了,膝下只有一女茗烟。三弟逝去,只能由我们几个弟兄去求承官,但家父看好的三弟陨落后,他在我们几个之间一直未打定主意。

    “而家母素来看好我,且按长幼之论,我的确是最能承位的,家母遂恳求家父能将官爵让予我。可家父认为我性子浮躁,欲要再磋磨我多年,我也听之任之了。”

    “数年前三弟孝期未过,因此,官荫一事,是在去岁冬日才开始谈起,因家父一直未允让我承官,家母委实着急得很,常与家父争闹,家父也不松口,两人会时常怄气,好几次家母气急攻心,经夜以泪濯面。

    “去月中旬,家父被罢黜前,家母又与他闹过一回,说趁着时机递上官荫折子,但家父那时忧心别的事,听着家母的话,就斥了她几句,两人就复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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