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搜屋 www.BISOWU.COM】,无弹窗,更新快,免费阅读!
看到这一串佛珠时, 叫秦浚忽的醒神。
溪风已然用力抽回手,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几乎快贴到多宝格上, 她轻捻着手上那十二颗檀珠,神色坚定“世子爷, 奴婢不能收。”
半点没有惊喜,若非说有, 那也有惊无喜。
秦浚才反应过来, 她不喜欢这个镯子。
他闭了闭眼, 让眼前重合的影子又聚在一起, 有些迟钝地想, 溪风手上那一串佛珠, 是什么时候有的呢
他从没有留意到。
不对, 父亲回来之前, 她手上都没有佛珠的, 他心里猛地一沉, 听见自己低声“你的佛珠, 从哪里来的”
溪风福了福身,道“回世子爷,是友人赠之。”
而事实上,这串佛珠,就是飞檐后来给她的,她本不想要, 只是飞檐很坚持,难得见他强硬一次,溪风就收了。
因她神态太过坦荡,半点没有忸怩, 而秦浚也想明白,父亲与母亲那般恩爱,也几乎不来琳琅轩,这两人,怎么可能接触
真不知道是酒蚀了他脑子,还是关心则乱,他居然往那方面想了去。
他抬手,轻拍拍自己额头,又睁开眼,道“既然你可以收友人的护身符,为何,不能收这个琉璃镯子”
在溪风回答前,他又补了一句“这里只有我们,没有规矩。”
只要她想,一切规矩都不成规矩。
溪风半侧着低头,说“因为奴婢不想要,也不喜欢。”
她没有多加思索,只是一说完,她就咬了咬舌尖,明明有更好的回答,她却挑了一个最容易惹怒世子爷的。
她心里对主子有气。
她明知道她不该,也没这个资格,一个卖了死契的奴婢,生是主子的奴,死是主子的鬼,她又能怎么办呢
但是怒火的本质,是害怕与无奈。
世子爷都做到这个程度,他从不对其他丫鬟这样,独独对她如此,就是对她有意,她难道,还能自欺欺人么
这种害怕和无奈,是既定规则可能被改写的茫然,也是对一切未知的抗拒。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世子爷。
也是这样一句话,像是一盆冰冷的水,叫秦浚彻底清醒。
他眼眸睁了睁,眉头微锁,手上还握着那个琉璃镯子,过了小一会儿,手指抽了抽,才慢慢收起来。
他声音轻轻,像是怕惊扰她,只道“是我唐突了。”
溪风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听得他的声音,世子爷的嗓音向来清朗,此时,却极为干涩,像是不慎被暴晒晒干的橙子瓣,再没有往日的鲜活。
溪风的心口忽的缩了缩。
她很难厘清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茫然之中还带着一点自责,她的有恃无恐,确实仰赖自己肯定,他不会迁怒自己。
换成别的主子,她敢这般说话么显然是不敢的,所以她在利用他的柔软,说着不留情面的话。
她心内叹了口气,仍盯着地板,一言不发。
死寂挤压着这方空间,溪风几乎快不能呼吸,却看世子爷脚步动了动。
她本来以为,他该离开东堂了,却没想到他是朝她走来的,只不过比起前头步伐的轻快,眼下,他步伐沉重,步子大,眨眼间就走到她面前。
酒气也在空气中晕染开来,越来越浓,似乎要勾得天上神仙只羡鸳鸯,为此长醉不醒。
溪风一惊。
她往后避,撞上背后的多宝格,而秦浚的速度极快,抬起手往溪风头上扫去。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等了几息,察觉到秦浚都没有别的动作,才小心地睁开眼睛。
原来,多宝格上一个茶罐子没放好,差点掉下来打到她头上,秦浚是想要扶住那个茶罐,才朝她走过来的,结果她一后退,撞到多宝格,还真险些让茶罐砸到
这陶瓷茶罐若真掉下来,她少不得要头破血流的。
此时,秦浚拿着茶罐,放在她头顶,压了压,似乎有点生气,言语也难掩落寞“你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至于这么避着我么”
溪风两颊不由地浮上淡粉色,有些懊恼自己,她确实以为秦浚要碰她,倒显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也过于猜疑秦浚。
她眼睫轻轻动着,低声说“世子爷,奴婢不是故意的。”
秦浚抿了抿嘴唇。
他将茶罐放回原位,推进去放好,后退一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
东堂内恢复寂静。
溪风靠在多宝格上,好一会儿,她才重重出了口气,抬手摸摸头顶。
另一头,白羽刚备好水,正巧,世子爷从外头回来。
却见他走到桌旁,把那琉璃镯子随手一扔,手镯磕在桌子上,发出“啪嗒”的一声,听得白羽心里一唬。
这就怪了,这一整日的,世子爷都很宝贝这个镯子,就是其他公子想要瞅一瞅,观赏几番,他都不肯拿出来,甚至因此还不得不和别人多喝两杯。
只是,在刚回琳琅轩时,世子爷分明是兴高采烈的,不过片刻的功夫,身上那股欣喜的劲儿,就烟消雾散,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白羽心里纳闷,而世子爷只在屏风那松着手上的护腕,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不过,再纳闷,白羽也不可能问出口,只是默默伺候世子爷褪下劲装。
在热水氤氲之中,秦浚的背部放松了点,不再那么紧绷着,头也低垂下来,只盯着清澈的水面出神。
过了小片刻,秦浚从水中站起来,水珠子顺着他的腰身滑落,他擦干了水珠,穿好里衣,就对白羽说“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去东堂,把茶水端过来吧。”
白羽低头应是,出了门去。
秦浚则赤着脚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晶莹剔透的琉璃手镯。
他抿了抿嘴角,打开一旁的抽屉,随手把手镯丢进去,再重重地关上。
抽屉里放的都是杂物,手镯被埋没在一片昏暗之中,没有光,它便没有芒,犹如一块普通的石头,再无稀奇之处。
黑暗持续了不过一小会儿,“嚓”地一声,抽屉又被拉开。
手镯骤然重见天日,琉璃迎着光,卖力地展现着自己的价值。
秦浚伸指,捻起镯子,放到面前,黑曜石般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它,他的目光穿过手镯,渐渐将他带回东堂。
溪风说她不想要,也不喜欢。
她说的是手镯么分明说的也是他,秦浚怎么会听不懂一瞬间,他明白溪风为什么总是不常在他面前出现。
因为她从未想过在琳琅轩更进一步,说到底,是他多情在先,难不成,还要怪她不领情
道理,秦浚懂,但他也是人,是人那便会为七情六欲所困,今日这番,到底是有些伤心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直到洗了个澡,大脑彻底冷静下来,才细细回味方才的种种。
可便是伤了心,他也是舍不得的。
到底是少年心事,或许时间一久,就淡了呢
末了,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那手镯放在案几上。
明日拿去书房,找个架子摆起来。
却说东堂内,溪风刚煮好茶,白羽就过来了,他客气地对溪风说“世子爷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让我来把茶水端走。”
溪风点点头,把托盘递出去,面上端的是气定神闲,看不出任何破绽。
白羽走了后,夏蝉过来了,她凑过来,问溪风“怎么样,宫里好玩吗”
溪风似有些无奈,笑着回道“我和烟雨是去伺候主子的,不是去玩的。”
不过宫里的朱墙碧瓦,宴席的排场,确实也是溪风从未见过的,也算开了眼界。
忽的,夏蝉说“我刚刚看见世子爷还专门来找你,还把门给关上了,是有什么事吗”
溪风心里一顿,没想到竟然被夏蝉看到了,好在她应变快,答“哦,世子爷想换种茶喝,跟我说一声。”
然而这种小事,打发白羽或者赤霄来说一声就好了,这个理由似乎不太站得住脚,但总比犹豫不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夏蝉观察着溪风。
依她的直觉,事情应当没那么简单,她虽猜不到世子爷来做什么,但,世子爷从不来东堂,今晚却是第一次。
何况世子爷进来时兴致勃勃,离开时,却显得有点沉寂。
只是,既然溪风不肯说,那她也不瞎猜了,总归,溪风没吃什么亏就好。
她就怕世子爷对溪风做了什么,却不负责,虽然说,世子爷的性子好,大抵不会做禽兽的事,但他是主子,溪风签的又是死契,还生得这般美貌,他想让溪风做什么,岂不是信手拈来
所以她这么问溪风,实则是怕她吃暗亏。
要夏蝉说,溪风可真是个好人,她来了后,以前经常欺压她的夏月被赶走了,溪风从不会因为她长得有点胖就嘲笑她,反而脾气很好,也不因在房内做事就心高气傲的,还会帮东堂做事,和大家的关系看起来虽然淡如水,但明眼人心里,都是念着她的好的。
当下,夏蝉不再追问,只说“那你忙去吧,我收拾一下东堂,哦对了,上回找你借的二两银子,我先还你一两”
溪风说“我不着急用,你不是家里爹爹生病急用么,等好全了,再还我就是。”
夏蝉感激地说“谢谢。”
往日里,她会定时把世子爷身边的事告诉侯夫人,但这回,溪风都没说什么,所以她保持了沉默。
因此今夜秦浚来找溪风的事,多一个人知道,也没什么差别。
自那之后,一切好像如常,又好像有什么不寻常的。
尤其白羽心细,便会发现,世子爷每天早上练剑时,以前溪风会在回廊站一下,做全礼数,再去东堂,现在过来的只有烟雨,以前溪风会把耳房的窗户推开,但现在她也几乎不做这些,是愈发低调了。
又比如,世子爷在书里夹了一张茶方,和一朵已经干枯的花,有时候,他翻到这两样东西,会不自觉地愣住。
他书桌上的琉璃镯子,却一直摆在那,从未被碰过、把玩过。
中秋之后,天一天比一天黑得早,转眼,这一年又快翻过去了,侯府的四姐儿五姐儿,也都定了人家。
四姐儿的人家马马虎虎,在秦宏放看来,求稳就行,五姐儿秦晗玉,因为在中秋宴上拿到了秦浚赢来的发簪,确实受他人的重视,最后,说给刑部侍郎家的嫡子,虽没有爵位在身,但是正三品官员,手上权利并不算小,比那些空有爵位在身的人家好多了。
而对溪风而言,自那日,在东堂把话说明白后,世子爷再无唐突举动,若往常一般,叫她稍稍放下心。
除夕时,和去年一般,除了白羽跟着世子爷去前厅吃团圆饭,琳琅轩其余下人们围在一起,吃着饺子唠嗑。
后面赤霄在宽阔空地上,给大家表演了一番后空翻,惹得众人大声鼓掌叫好。
表演完后,赤霄还倒立着盘旋,很是威风,溪风和烟雨手都拍疼了。
赤霄开了个头,接下来,就绿果和紫鸢上去,她们是琳琅轩的粗使小丫鬟,经常跑外院,模仿起外院那些婆子,有模有样。
绿果扮的是看垂花门的蔡嬷嬷,她捋起袖子,小小的脸蛋露出十足的市侩“呔,想过我这夹弄,不使点银子,还敢甩我脸,今个儿我就给你点颜色瞧瞧”
紫鸢就扮另一个小厮“怎么的,你个破看门的,还把自己当主子了也不想想托谁的福,你才能守在这呢你个大饼脸臭婆娘”
绿果“你个浪蹄子看我不弄死你”
话是糙了点,但绿果模仿得惟妙惟肖,连口吻也让人想起蔡嬷嬷,顿时,廊下围观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烟雨更是笑得捂住了肚子,而溪风虽没有烟雨动作大,也是难得的大笑。
她笑起来时,上唇线抻平,牙弓宽窄正正好,有些美人宜静不宜动,但溪风动静各有娇媚之处,再加上她柔美的杏眼弯弯,如含秋波,可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比清澈无垢的山泉水,比蟠桃那一点尖,比还要甜。
秦浚就立在不远处廊下,这一幕静静映在他眼底。
他本该是在侯府团圆饭桌的,不过,不小心洒了酒水在身上,这才回琳琅轩换衣服。
白羽在他身后,小声提醒“爷,衣服”
要不是桌上所有人都在等秦浚,白羽都不想开口提醒,他算是猜到了,世子爷对溪风有意,只可惜,溪风应当是回绝了。
白羽有些想不通,世子爷这般好的人,溪风却为何不愿意呢
也得庆幸是遇到世子爷,不然,溪风是连回绝的余地都没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想要身边的丫鬟,就是一句话的事,有的是法子逼她就范。
当下,经白羽提醒,秦浚回过神,正要离开,却听有人高声“溪风和烟雨来一个吧”
“就是,你们来琳琅轩也一年多了,赤霄哥才来多久啊,都表演了,你们可不能躲过去”
“来一个不过不要煮茶”
众人起哄着。
烟雨摆手“我什么都不会啊,你们叫我吃喝睡给你们看,还差不多呢”
溪风倒没有推诿,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朝庭院中间走过去,道“我只能唱两句,我家在江南,那一带的歌谣,可有人听过”
大家都是北方人,自是没有听过的,也都被激起好奇心,溪风清清嗓子,一个小调儿在她喉咙里哼开来。
许是很久没唱过歌,她的声音有些难控制好,调子也显得很是古怪,只是这种古怪之中,有赖于她声音清凌,却有一种青涩的悦耳。
调子进入中段,越来越悠长,溪风找到感觉,渐入佳境。
起先还有人小声说话,但后来,慢慢的,所有人都禁不住侧耳倾听,没有丝竹管弦伴奏,却凸显她声音空灵清澈,勾起许多的心情,有人陷入沉思,有人轻笑着摇头,亦有人眼角湿润。
一曲毕,溪风半阖着眼睛,似乎也被拉进曲中,半晌不语。
歌声里,她仿佛越过深宅高墙,层峦叠嶂,回到江南水畔,手捧着采来的莲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家。
然而现实里,她只能囿于这方天地,有些地方再想回去,于此生,已然是种奢望。
秦浚目光一直锁在溪风的脸上,他太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欲求又是什么。
他心里有一汪滚烫,只想包裹住这抹轻柔的风,庇护她一辈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站出来。
还是白羽见时间太久了,实在不能再拖,不然到时候家宴上没得解释,硬着头皮说“世子爷”
秦浚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是舍得将目光拉回来。
他后退了一步,沿着屋檐下的阴影走,就像夜行的捕猎者,隐入了黑暗。
甫一回到房内,他就对白羽说“元宵节,大家一起出去,你安排一下。”
这个大家,自然指白羽赤霄烟雨,还有溪风。
白羽一愣,世子爷以前,可从未带翠柳红樱出去,也从未生出过这样的心思,他应了声“是。”
说回溪风那边,四周安静了一会儿后,烟雨是最先回过神来的,用力地鼓掌“好听”
有人用手肘戳戳烟雨“别说话,意境都被毁掉了”
烟雨则呛回去“哟,你还懂什么是意境啊。”
笑闹了几句,这时候,众人才陆陆续续回过神来,溪风正要走回去坐下,赤霄“欸”了一声,发问“你那歌词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我听不懂,却还是觉得有点我老娘了”
溪风解释“词那是我老家的话,大概意思,就是一叶扁舟寻归岸,与想家,也没有差别。”
江南水乡,多的是渔民,这些歌谣有很多,溪风小时候会唱的数不清,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记得这一首。
其余人听罢,暗道难怪,也不知道该说是曲子好,还是溪风唱得好,他们或多或少,都被激起些思乡之情,尤其是这样的佳节,就是没得回家,才会聚在这里寻乐子。
赤霄稀奇“你是江南人,那你官话怎么这么准”
溪风笑了笑“后来学的。”
赤霄对她比了个大拇指“厉害。”
会说官话的孩子能卖更多钱,因为大户人家才不会只会地方话的丫鬟小厮,也不要口音重的,土里土气,所以,当年为了让自己卖多一点钱,她早就开始学官话了,直到后来来侯府,老祖宗都没听出她有口音。
就刚刚那首歌,她都怀疑她唱错好几个调子,万幸,这里没有江南人,自不会指出她的失误。
赤霄问完了话,溪风才坐下,她朝廊下看了两眼。
烟雨问“怎么了”
溪风摇摇头,或许是错觉吧,她收回目光。
这个年快快活活地过了去,正月初十这一日早上,白羽来到耳房,告诉溪风和烟雨“元宵节街上有花灯会,世子爷会带我们一起出去,你们提前准备下。”
烟雨高兴得蹦起来“元宵节花灯会我们真的能出去么”说起来,自从她七岁进侯府,就再没到外面瞧一瞧看一看了。
被烟雨的激动感染,白羽也乐了起来“当然,我们四人一起出去。”
烟雨抱着溪风又跳又叫“太好啦出去玩”
溪风被她摇得晃来晃去,不得不把她推开点,说到“注意点儿,声小点儿,别吵着世子爷了。”
虽说她训烟雨,但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服侍世子爷和服侍那些姐儿不一样,自从她来到琳琅轩,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有一天,能在元宵节这一日出去。
而且听白羽的意思,还是去玩耍的。
白羽看了看两人,也补了一句“这么久以来,世子爷第一次带身边的丫鬟出门。”
烟雨以为白羽提醒她们呢,连忙保证“我一定不会丢世子爷的脸面的”
溪风没说话,心里些微了然,不由看向别处,避开白羽的目光。
五日在盼望中过去,这一日刚入夜,溪风和烟雨,白羽和赤霄,几人跟在世子爷身后,因花灯会人多,没人会骑马亦或者坐轿子,那在街上可会走不动路的。
于是,他们五人,再加上几个侍卫,便迈出侯府大门。
在溪风的记忆里,侯府正门很高大,影壁雕刻着祥云麒麟,威武强盛,给当年的溪风留下很深的印象,然而,如今再看,虽然正门还是高大,麒麟仍旧鼓着双目,却没有小时候那种森然威严之感。
或许是她长高了不少吧。
街上人来人往,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除了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还有不少女子戴着幂篱,手提花灯款款而行,亦或者身着华服的贵公子,打着折扇一边说话一边买东西。
一切与记忆里的大致相似,却有了许多细微的偏差,带来一种全然不同的感受。
突然,烟雨步伐停下,扯扯溪风的袖子“快看那兔儿灯,真好看啊”
她说的是一个谜语摊位上摆的兔儿灯,纸糊的兔子耳朵尖尖,眼睛是红色的,两前爪抱着一个饺子,憨态可掬,身体中放一根蜡烛,让它整只兔子发着暖橘色的光。
更妙的是,它身子底下还有两个轮子,连着一根细线,就能牵在手里跑,就像一只小兔子跟在身后跑。
要想赢灯,就得猜中谜语,溪风看着谜面,挺有意思的,但是一个谜语却要花十文钱猜,要是猜错,还得继续花钱,做这么个兔儿灯,却是不需要这么多钱的。
相比之下,溪风更喜欢一盏能提在手上的莲花灯,不复杂,但胜在优雅好看,猜一次谜也就五文钱。
察觉到溪风和烟雨的注意力都在谜语摊上,秦浚却也跟着停下来,对白羽说“随意猜。”
白羽知道这可不是对自己说的,乖乖当个传话筒,转过头就对溪风烟雨说“随意猜,我不是给了你们半吊钱么,不需要拘束。”
烟雨一喜,忙拉着溪风到摊子前。
摊主热情地招呼着“这位姑娘想要哪个灯呢”
烟雨答“那个兔子”
溪风朝一旁望了一眼,秦浚似乎在看别的摊子的摆件,就是由着她们玩。
她回过神,仔细读着那盏兔儿灯的谜语无心思,春风吹又生,心一横,却把春思切。
这短句听起来像闺思怨,少女被情所困,辗转断情丝,却是打一字。
前半部分,无心思即为田,春风吹又生是草,溪风一下就猜到是个“苗”字,还算简单,但后面部分的提醒,肯定不是摆设。
难不成,是打一个和苗有关的字猫,描,瞄哪一个能和“心一横,却把春思切”有关呢
溪风骤然想起“锚”,小时候父亲常用锚钩捕鱼,正是有“刀”,与“切”对应上了。
烟雨抓耳挠腮,想不出来,催溪风“你想好了没有啊”
溪风正要开口说“锚”,嘴唇都动了动了,但又犹豫了,真这么简单么这么简单,这盏兔儿灯应该早就被别人猜走了呀。
正这时候,秦浚走来,烟雨看溪风没猜出来,便转而求助秦浚“爷快看这个谜语,到底是什么啊”
秦浚瞥了一眼,心里有了成算。
不过他瞥了瞥溪风,只道“看着像锚,其实,又不像锚。”
对了,“锚”字没有应上那句“心一横”
溪风骤然警醒,连忙闭上嘴巴,在心里把整个谜语默念了一遍,又陷入沉思,摊主则不痛快“这位公子,你这样可算作弊了。”
赤霄二话不说,给出十文钱“就当我家爷猜错了一回。”
摊主这才又眉开眼笑。
烟雨还指望世子爷继续猜呢,秦浚却闭上嘴巴,抬眼去看挂着的别的谜面。
溪风瞥了眼秦浚,她知道他其实肯定猜出来了,只是给足她面子,并没有一来就点出谜底,叫她在这里纠结得像个笑话,也是留给她思索的乐趣。
溪风收回心神,又看向那“心一横,却把春思切”。
忽的,福至心灵般,她顿时想明白了,脱口而出“这个字是鱼”
是了,最后这句话又改了整个字型,鱼下有一横,把思的心给“切”了,鱼上有一刀,把春风吹起的草给切了
摊主愣了愣,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恭喜道“这位姑娘真聪明,我这儿来了七八个客人了,就只有你猜出来了。”
他收了溪风十文钱,将兔儿灯取下来,递给溪风,溪风又把它给了烟雨,烟雨爱不释手,一阵好夸“溪风你也太棒了吧又是思不思,切不切的,这谁想得到是鱼呢”
溪风想通这个结节,正是兴奋欢喜的时候,自然也是脸上盈满笑意。
华灯之下,她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打下淡淡的阴影,眼瞳里,却仿佛坠入一河星子,明媚动人。
和平日的清浅一笑不同,这是带着点骄意,叫人瞧着,忍不住跟着一起为她欢喜。
秦浚掩了掩唇畔的笑意。
他走到摊子前,指着那个莲花花灯,对摊主说“我要猜这个。”
摊主道“好嘞,请”但他那个“请”字还没说完,秦浚已经说出答案,叫摊主噎了噎,心道大亏,遇到脑子好的了,巴不得他们一行五人快点走。
溪风在看到那盏莲花灯时,心里是暗暗生惊的。
巧合么她只是多看了那盏灯两眼,世子爷就给猜下来了。
若是世子爷这般送过来,可会不会叫别人看出端倪
却没想到,秦浚又接连猜两个谜语,一共赢了三盏灯。
烟雨手上一盏兔子灯,路上人多,不适合拖着走,只能抱在手上,白羽一盏老鹰灯,赤霄一盏桃子灯,而溪风自己
秦浚侧身对她,露出侧面线条,鼻若山峦,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前方,修长如玉的手指握着灯柄,把灯递过去给溪风。
只看,他穿了一身玄色镶游鱼戏珠襕边缎面直裰,腰封是暗红色的,腰间以红绳挂着一块白色玉佩,愈发衬得那身躯挺秀,清贵华然,一路上,不知吸引去多少姑娘家的目光。
就连那盏普通的莲花灯,在他手里,都变得贵重起来。
所有人都有,溪风断没有再拒绝的道理,她接过,轻声道“谢世子爷。”
从来都是她照顾别人,就像这次花灯,她也只想给烟雨赢一盏,却没想到,世子爷会给她也赢一盏。
一瞬间,她心内五味杂陈。
而赤霄拿着那盏桃子灯,哪哪不舒服,找白羽嘀咕“世子爷在想什么啊,我一大老爷们,又不是姑娘家和小孩子,拿什么花灯,好丢人啊,那里是不是有个小孩盯着我的花灯”
白羽“嘘”了一声,瞪赤霄“你懂什么,咱们是来打掩护的。”
赤霄“啊”
白羽“拿好你的花灯就是了。”
他懒得跟赤霄解释,便看向溪风手里那盏莲花灯。
自中秋到现在,都这么久了,他还以为,世子爷放下了呢。
他们手上提着灯,一路逛下来,但凡烟雨想要买什么,大家就都有,东西都由白羽和赤霄提着,溪风和烟雨倒体会了一把主子的快乐。
不多时,人群传来嘈杂的欢呼声,原来是花灯游街。
烟雨“哇”了一声。
一盏巨大精美的宫灯排在前头,放在轿上,由四位壮汉扛过来,其后跟着无数盏漂亮的花灯,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排头的大宫灯,是皇宫出资造的,其他的都是京城人家出钱,就是侯府,也有一盏灯在里面,于是这个游街又叫“万家灯火,兴盛常在”。
小孩子们尖叫着,笑闹着,大人们也都看着花灯,指指点点,评价哪家的花灯做得好,哪家偷工减料了。
溪风仰着头,仔细瞅着那些花灯,它们慢慢和幼时重叠。
虽然江南的元宵节远不如京城的气派,也不如京城的人多,但那一日,每家每户也都会提灯出来,相互祝福,那年,她坐在父亲肩头,看着街上的花灯,父亲给她买了块饴糖,偷偷塞在她手心。
忽的,她的袖子被拉了一下,往旁边让了一步,耳畔落下轻轻一个声音“小心。”
秦浚就站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原来一个小孩冲了过来,溪风没留意,若不是秦浚拉了她一把,她可能得摔一跤。
他很快就松开手。
溪风忙道“多谢爷。”
秦浚只是颔首,没说话。
这时候,溪风才发觉,她身边只剩下世子爷,其余人都不见人影,秦浚只说“人太多,走散了,我们在原地等就行。”
确实,这种日子里走散了也是正常,有些个马虎的人家,还会在这种日子丢孩子,酿成悲剧。
溪风“嗯”了声,没说什么。
不久后,游街的队伍走了,本来聚在街道两边的人群四散,笑闹说话声不断。
但沉默流淌在二人之间,溪风低头看着自己的花灯,秦浚微仰头看着天,手指却无意识地揉捏着自己腰间的玉佩。
突然的,溪风感觉到脸上落了一滴水,她一愣,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水落在她面上发上,她才反应过来,下雨了。
他们出门是有备雨具的,但都是赤霄拎着,如今走散了,两人都两手空空。
还是春寒时节,要是兜头淋一把,那可不行。
只听秦浚说“我们找个地方避一下。”
不过,可不止他们想避雨,这雨下得太突然,街上的人都跑起来,尖叫声不断,他们推搡着秦浚和溪风,为了躲雨,混乱不堪,无法,秦浚只好又拉了一下溪风的袖子,跟着跑了起来,免得被人冲散。
雨越下越大,附近的屋檐都躲满了人,他们只好捂着头顶,一直往前跑,到最后见人少了,才停在一个屋檐下。
秦浚呼吸还算平稳,溪风在喘着气。
神奇的是,淋了这阵雨,跑了这段路,溪风手里的莲花灯居然只是闪烁了一下,没有熄灭,柔和的橘色光芒,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温暖。
也将两人的影子打在墙壁上,似乎倚靠在一起。
溪风抹掉面上的雨水,只看秦浚淋了雨,鬓角落下一两缕头发,只不过不显落魄,反而眼神很是明亮,回头看了她一眼。
直到此刻,二人相视,秦浚抿了抿嘴唇,忽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少年清朗的笑声,在大雨哗哗中格外明显。
溪风也禁不住“噗嗤”一声,勾起嘴角一笑。
他们当是默契地想到一处去了甭管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儿呢,遇到这样的倾盆大雨,照样得跑,稍显狼狈了。
但人生难得体会一次,只觉得新奇好玩,又格外的酣畅淋漓。
确实是该笑。
这一下,秦浚这段时日积压的不快,全都被大雨冲刷走,不留一点痕迹。
直到这时,他才隐隐觉着,有些感情,并不会随时间过去而浅淡,反而会如酿酒,越来越浓郁。
直到白羽架着马车来接他们,他的心情仍十分的好,临上马车前,他压低声儿,吩咐道“喝点姜水,别冻着。”
溪风点了点头。
秦浚外出淋了雨,王氏知道后,心里很是着急,害怕他染了风寒,不过秦浚身子底子一直很好,洗了个澡,什么事都没有,倒是王氏白白担心了一宿。
若是以往,她定要把跟出去的下人都罚个遍,然现在,秦浚把他的琳琅轩护得好好的,王氏无从下手,只好叫溪风他们逃过一劫。
都过了几天,王氏做梦还是梦到秦浚被大水卷走,又梦到秦浚淋雨生了大病,总之不能放个心,连秦宏放都说她“浚儿常年练剑锻体,他身子绝对没有你以为的弱。”
然后秦宏放就被赶出睡书房,只好闭嘴。
倒是朱蕊懂王氏的心结,说到底,秦浚抗拒她往琳琅轩放人,现在琳琅轩没几个得用的,她是怕那些人照顾不好秦浚。
隔日,她给王氏端上养生羹汤时,说到“世子爷都十五了,身边服侍的人还马马虎虎的,是该有个知冷暖的丫头了。”
这年头,世家公子蓄点通房很是正常,有些世家,甚至在孩子十三岁时就有了通房。
通房和普通丫鬟可不太一样,是琳琅轩的小主子,但也得受王氏管教,王氏可以通过那通房,再把琳琅轩拿捏回手上,顿时心思活泛起来。
她把夏蝉叫来,问“你在琳琅轩,见过世子爷有对哪个丫鬟什么不同”
夏蝉一下想起溪风。
自去年中秋之后,好似也没什么不妥当的,她想不明白两人之间怎么了,又不愿意如实禀报上去,平白叫王氏以为溪风媚上,所以,在说给王氏时,把烟雨也加上了“世子爷对身边的溪风和烟雨,有些不一般。”
王氏说“给我说仔细点。”
夏蝉便回“回夫人,奴婢不在世子爷房中,只能隐隐觉得,世子爷对这两位贴身丫鬟,肯定和对翠柳和红樱不一样,但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
夏蝉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
夏蝉走了后,王氏对朱蕊说“当初把这两个丫鬟,放到浚儿身边,也是为了有一日给浚儿当通房,如今浚儿对她们有意思,那是再好不过了。”
朱蕊笑了笑“是呀,世子爷房内有一两个丫头,不会憋着,先定亲,等到十八二十娶正妻,正正好。”
王氏却不想给溪风烟雨都开脸,免得占太多秦浚的注意,她问朱蕊“你觉着,这两人之中,谁更得世子爷的眼”
朱蕊安静了一下。
到现在,她都还记恨着玉冠那件事,她丢了大脸,可不就是溪风害的么可见溪风是个心机深重的,她怪不了世子爷,那就只能怪溪风。
因此,若说要给谁开脸,朱蕊自当是提烟雨的,烟雨好看透,也好把控,像白纸一样,多简单。
她低声说“平日里,夫人让黄鹂或者奴婢去琳琅轩走一趟,奴婢也只瞧见,世子爷身边多是烟雨,不见溪风。”
“若世子爷真喜欢溪风,怎么着,也得把溪风提到跟前伺候,而不是让她专做那些煮茶的杂事。”
在王氏看来,朱蕊说的确实有道理。
虽则溪风长得更美些,但烟雨也有自己的娇憨可爱,更重要的是,溪风不常在秦浚跟前服侍,依她们看,就是秦浚不喜,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不是秦浚不喜,是溪风刻意躲着。
王氏定下人选“行吧,烟雨这孩子有点可爱,拿她配浚儿,不会委屈了浚儿,最重要的是,浚儿喜爱。”
她心里就比较中意烟雨,但若要做琳琅轩的主,如今,是要问过秦浚。
这一天,到了吃午食的时候,秦宏放和陆峰出去鬼混了,王氏特意把秦浚叫来一起吃饭。
平日午饭,秦浚是在琳琅轩吃的,偶尔也会去雅元院吃,此时,朝王氏问过安,净了手,入座。
桌上只有母子,王氏斟酌了一下,问秦浚“浚儿,我瞧你挺喜欢你身边的贴身丫鬟。”
秦浚本是在吃米饭,猛地一怔,就连咀嚼都忘了。
“喜欢”这二字,从母亲口里说出来,多少有些让他猝不及防,他掩唇,轻轻咳了咳“母亲是如何知道”
他觉着自己掩饰得极好,或许只有白羽能猜到端倪,其余人又是怎么堪破的呢
难不成真有那般明显
他心内微微懊恼,不自觉地伸手捏捏耳垂。
王氏一下看出儿子这般为何,她和朱蕊果真没猜错,她放下碗筷,用巾帕擦擦嘴角,道“既然你心底里满意她,不若我给她开了脸,伺候在你身边,也能管一管琳琅轩的事,省得什么大小事都得烦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三合一三合一还有谁谁见了不夸一声发电姬真勤奋呢嘿嘿嘿嘿嘿
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m.bisowu.com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