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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月吸足了主人的灵力, 瞬息收发,枯手老鬼尚未来得及摆出防御的架势,一条右臂已然被齐根绞去, “哐当”一声落地,骨质的胳膊骨碌碌滚出好远。
魔偶无血,内里却用错综复杂的灵脉模拟出纵横血脉, 断臂之痛和血肉之躯一般无二,枯手老鬼大怒, 吃痛的那一瞬恍惚却已让叶青时占了先机, 链刃收回手中, 消解成的鲜红光点褪去,化作铮铮然一柄直剑。
“前辈千里迢迢赶来, 只为一述前因,晚辈不敢推辞, 铭记五内。既有前因,便有后果, ”持剑的年轻人笑吟吟的,“还是讲予我师父听吧。”
绞落在地的断臂耗尽灵力, 消散成一缕缕魔气, 天边隐有清越雁鸣。
“好、好真是后生可畏。老夫便等着你饲喂天魔的那一天。”枯手老鬼愤懑地一咬牙, 极怨毒的一眼瞥在叶青时腕上, 纵身而去,倏忽穿过罡风, 消失不见了。
叶青时紧绷的腰背猛地松懈, 膝弯酸软,竟颓然地坐到了地上。吴钩月感知到主人紊乱的心绪,时而绽出凶狠灼目的血光, 时而又黯淡得仅余一缕寡淡的微红。
于情,他自然不肯信枯手老鬼的一番话,听见的瞬间杀意汹涌澎湃,恨不能就此绞碎那满嘴污言秽语的老怪物;但于理,经年的记忆翻涌上来,逆流而上顺藤摸瓜,竟能找到与枯手老鬼所言匹配的痕迹。
昭阳城内数次见面,清溪赠他礼物,直言他样貌像是故人;
伙同匪徒作恶的黑焰蛇大惊清溪并非处子;
再遇时清溪说她曾被极信任的人背叛;
一桩桩一件件,过往不甚在意的细节此刻交织拼合,互相佐证,曾经温馨的记忆经由枯手老鬼的一番话打磨,尽数磨成尖刺,钉穿叶青时的心脉。
原来言语也能这样伤人啊,寥寥数语,仿佛一寸寸打断敲碎他的骨头,让他痛得站都站不起来。
叶青时举起发颤的一双手,徐徐覆到脸上,掌下肌肤细腻,轮廓优美,便是从未见过天日的盲人抚摸,也知是一副少有的好相貌。
他生来不是什么广发善心的好人,知晓怎么利用这张脸。
唐月来是个卑怯的疯子,鞭打磋磨他时喜欢见他痛哭哀求,他越求饶,她就越凶狠,于是小小的男孩学会忍住剧痛,咬碎牙齿也不能露出些许痛楚,以木然的一张脸吓退发疯的母亲。
世人偏爱如玉公子,他就揣摩君子应有的神态举止,璞玉由切磋琢磨而露出曼妙真容,他却用切磋琢磨遮掩污浊内心。
应对清溪则要柔弱无依,适时露出些许楚楚可怜的神态,就能骗到她的温情。
叶青时想过若清溪愿意,他便再不提及爱恋,扮成她喜欢的模样,陪在她身边,求一个自欺欺人的日久天长。
却没想过从头到尾,清溪一眼看中的从来只是这一张肖似的面庞。
“只是你生得有些像我的一个故人,就忍不住想多看看你。”
“自然是因为爱这张脸,把你当替身。”
用过的神情形形色色,仿佛一张叠一张的面具,如今再看,竟寻不出一副能面对清溪的面貌。
叶青时捂住脸,双臂震颤,清澈的水从濡湿指缝中溢出,一滴滴落在襟上。
“叶青时。”
年轻人抬起头。
“叶青时。”呼唤他的声音从裂谷里传来,低柔宛转,带着些使耳膜微微颤动的震音。
“有什么比听亲历者所说更真实呢”裂谷里的声音循循善诱,“你下来,我告诉你一切的真相。”
叶青时缓缓起身,低头看向裂谷中横亘的巨蛇,罡风噬尽他脸上的血色和眼尾一点水痕,使那张脸冷硬得不近人情。
“你以什么证明”
“我不需要证明。我什么都不能做。你看这些锁链,钉在我的身体里,我呼吸的时候就和骨肉摩擦;还有那些阵法,把我牢牢禁锢在这里,我时醒时睡,但我什么都不能做。”大天魔语气萧索,像是浩荡的风吹过芦苇,又像是一卷泛黄卷曲的长诗,“我的身体已经腐朽,我的眷属不再回应我,连那种恶心至极的老鼠都敢编造我的故事。”
他再次说,“你下来,我告诉你所有的真相。”
叶青时略一思索,一跃而下,稳稳落在结起的冰壳上。
巨大的黑蛇盘亘,狰狞威严,鳞片宛然。
坚实细密的鳞甲扣住头颈部,巨蛇面庞冷峻,殊无表情,也不张口,声音却清晰地传出来“我确实曾经化作人身不对,应该说,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以人身在人间行走,直到输给那一任的道君。”
叶青时沉默不语。
大天魔并不在意,接着说“那时最先认出我的是昭光君。他很聪明,可惜太过慈柔,过度的良善让他输给了我。我不会杀他,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我见过的、少有的好人。”
“接着认出我的人多了起来,有些不敢和我对战,仓皇逃命,我就随他们去;有些学艺不精却敢上前,满怀的龌龊心思,隔着十里都能嗅到,我就杀了他们。”
“我很快觉得厌烦了。”
大天魔略一停顿,说着“厌烦”,话音却倏忽柔软下去,潜藏难以捉摸的复杂情思,仿佛紧接着要讲述某一个泡影般的幻梦,“我远离中原,去了漓州。”
叶青时忍不住皱眉“漓州”
“嗯,漓州。”大天魔说,“一千年前的漓州和现在不同,还没有那样不停歇的雨,只有千里沃土,水网通达我遇见她时是春天,那座城池临江而建,沿江两岸开满桃花。”
“她和她的师父一样聪明,而且没有那种瞻前顾后的多情,但她那时还太年轻,认不出我,误以为我是同她一样出来游历的剑侠。我和她一起处理了一些琐事,之后她邀请我同行”
叶青时一颗心突兀地悬起来,大天魔却更突兀地说“转身,看你背后。”
叶青时依言转身。背后是面陡峭的山壁,嵌着一截指骨,从形状看是男性的右手拇指,和裂谷中排布的法器相比,这截指骨显得黯淡无光,但它在山壁中无言旋转,竟有种说不出的巍然。
“那是昭光君的指骨。他为了镇压我,甚至能舍弃右手拇指,但天下人只知真华道君,不知昭光君。所以我说他是真正的君子我原以为他会是道君的。”大天魔说,“把它取出来,我告诉你接下来的故事。”
“这是阵眼的阵眼。”叶青时冷静地说,“若我取出这截指骨,诸阵尽灭。天下大乱。”
“不然呢”
大天魔终于卸去了所有伪装,方才的落寞或是怀念一扫而空,他轰然睁开双眼,炽烈的金色霎时填满裂谷,照出叶青时肃穆的面容。
“可天下与你何干你父弃你如敝履,你母厌你如虫豸,生身父母犹且如此,天下又有几人能以真心待你人子啊,这天下多的是骗子,是本就不该存在的谬误。”他笃定叶青时会照做,命令一般地说,“去,把那东西取出来。”
叶青时被蛊惑般探出手,缓缓握住那截森然的指骨。
“对。”大天魔抖落冰壳,浑身鳞片翕合,“取出来”
叶青时却猛地将指骨拍了回去。
他转身,毫无惧色地直视那双灿烂的金色竖瞳,一字一顿“想都别想。”
清溪做了个梦。
梦里她虚幻地漂浮在半空中,左看右看不见尽头,低头才发现焦土千里白骨露野,一具女尸面朝下倒伏在地,四肢骨骼大约是全部断了,拧转成怪异的弧度,衬着蓬头乱发,整个人浑如一团绞在一起的棉线。
接着突然冒出了一身白衣、臂上缠着黑纱的瀛玉,木僵着一张脸,搂抱着将女尸拥进怀里。女尸脖子扭转,露出血糊糊的一张脸,五官乱飞,丑得不堪入目,只有眉眼间残存着一点生前的样貌。
清溪一眼认了出来,心想,哦,原来这是她的尸体。
梦里的情绪十分寡淡,清溪轻易地接受了她现在已然化鬼的事实,跟着瀛玉飘去。瀛玉却没有按她事前交代的将她焚成骨灰,反而搭了个小小的坟包。
清溪气得虚空跳脚,大骂瀛玉其人不靠谱,甫冲过去,却见纤瘦单薄的木灵捂住脸,哀哀地哭泣起来。
树的寿命本就绵长,瀛玉又是木灵,有接近无限的时光,深知总有一日会将身边所有的旧识都送走,所以才养出一副古怪性格,对所有人都恶声恶气,好像这样就不会为终将到来的离别悲伤。
可临到头,这个由来没给过清溪好脸色的木灵在她坟前痛哭,泪水顷刻湿透衣衫。
清溪反倒手足无措,干巴巴地推推瀛玉,手从他肩上倏忽穿过,才想起来她已经死了,连同他说句话都不能。
好在瀛玉没哭多久,折来真身的一根枝条插在坟前,便离去了。
清溪想跟着他,跟出没多久,被一股力弹回了坟上,试了几次都是如此,索性往坟头上一坐,等着瀛玉再来祭拜。
但瀛玉再没有来过。
坟茔所在的地方偏僻,荒无人烟,清溪一个人坐在坟包上,孤独地看着日升月落,看着梨枝长成梨树,雪白的梨花开落。
又是一年春天,坟包早就平了,其上长满青草,梨树长得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梨花开满枝头。
终于来了一对客人,一男一女携手前来,显然是对恩爱的情侣。
先上前的女孩一身红衣,腰缠马鞭,长发高高地扎成马尾,额边碎发全拢在耳后,露出极明艳的一张脸。
她一指原来坟包所指的地方“这便是那木灵说的坟”
随她前来的年轻人默然点头,瞳中倒映出芳草萋萋梨花满枝,眉眼间山海风月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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