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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山上的日子毕竟清苦, 只能勉强维系温饱而已,李燕燕这次病倒,不比往日在宫里有人精心照料, 整整休养了半个来月才好转。
李燕燕在白石山始终是个外人,军务相关, 无人同她提及, 她也识趣的不去问。如今她只能耐心等待战局转变, 什么也做不了,便也什么都不去想, 闭目塞听,倒是真正做到了静养少思, 把养病的日子过出了几分闲适安稳。
夜里, 她睡主屋,岑骥睡侧屋, 互不打扰。早上, 天刚蒙蒙亮, 岑骥便会起床练武,比打鸣的鸡还准时。
他有时像在龙城驿馆那样,打几通拳, 有时操持兵器, 李燕燕这时多半在半睡半醒间,听得窗外兵戈相撞、呯呯作响。等李燕燕磨磨蹭蹭地起床, 穿衣洗漱完毕, 院子里早没了岑骥的身影。
白日里岑骥要么练兵,要么商议种种事务,很少出现。即便他在,也总是闲不下来, 手上总是鼓弄着什么,不是给长鞭上油,就是将已经锃亮的刀剑磨到光可鉴人,偶尔还会拿回些形状古怪的兵器研究,看起来怪吓人的。
如果是阳光温煦的午后,李燕燕就搬了板凳,坐在门口,看岑骥做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过,岑骥在专注做事时,不是很好相处,对于李燕燕问的“蠢问题”,十个问题里面,他大概只会回答一个,还总是不耐烦,答得飞快,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
日暮时分,岑骥放下手里的活计,两人静默无言,吃着几乎每天都一样的晚饭。在夕阳的橙光里,岑骥会比平常更温和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稍敛,连眼中白翳似乎也有了色彩。
但大多时候,李燕燕还是一个人待着,看门前人来人往,偶尔落在枝头的留鸟,看白石山顶的薄雪。
一半的时间,她觉得就这样过完一生好像也不错;另一半的时间里,她唾弃有这般想法的自己。
古英娘几乎每日都来找李燕燕聊几句,神情一日比一日更雀跃。
据说涿州刺史王襄得到白石山的密信后,有意示好,可能会提前放回一批人质,古英娘的相公也在里面。古英娘受不了在山上干等,准备随大军一同下山,提前去迎她相公。
范殊每隔两三天便会过来替李燕燕号一次脉。
有次他带来了山上引水渠的样图,李燕燕很是好奇,多问了几句,范殊讲话总是字斟句酌,生怕说的不全备,于是聊得久了些,范殊告辞时刚好碰到岑骥回来。
晚饭时,岑骥沉着脸,貌似不经意地问“你和范殊聊那么久,都说什么了”
“说了很多呀”李燕燕转转眼,“对了,范大哥说我现在身子也快好了,以后他不在,我就可以替他教孩子们认字了。”
她有点得意“我字很好的,从前淮王习字的功课,一大半都是我替他写的,经常被贾太傅拎出来夸呢。”
岑骥拱手“那我期待你的大作,希望树枝和泥地不影响运笔。”
李燕燕
她有些恼,埋头猛塞了一大口粗麦饭。
“你叫他范大哥”岑骥又问。
“嗯,怎么了我跟着阿英姐叫。”
岑骥却吃起了饭,过一会儿,才似突然想起来这个话茬,说“他要提前赶去涿州,稳住王襄,没几天就要出发你病也快好了,没事别总缠着他,耽误了军机,格杀勿论。”
李燕燕拖着长音回了个“哦”,又摇摇头,说“可惜啊”
岑骥眉头微微皱起,“怎么,舍不得了”
李燕燕斜眼看他,点头道“嗯,舍不得。”
岑骥手一顿,跟着差点呛了水,问“怎么就舍不得了”
李燕燕慢条斯理地说“范大哥从前在洛阳游学,被召集进太初宫赋诗,好几次呢。我说我也想看看太初宫,他说等他有空了,可以把那几座大殿画给我看。”
“他画得不错。”李燕燕一脸向往。
岑骥盯着她,“为什么想看太初宫”
“不为什么啊,就是很多人都去过嘛康宁公主不受宠,陛下去哪里很少带上她。有一次东巡,原本有她,可后来她突然生病了,所以我也没去成。”
岑骥欲言又止,可最终是收回了眼,没再说话。
李燕燕面色如常,心里却没法平静。
岑骥格外在意范殊,她觉得她好像知道原因了,却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她要怎么面对岑骥
由于敌对的立场,由于重生,李燕燕看其他人一直存着一份疏离。好像他们在河里,而她在岸上,静静看他们被水流冲向各自的结局。自始自终她都清醒,总是告诫自己不要和他们有太多牵扯,纠结深了,连她也会被拉扯进水里,不知流向何处。
可现在已经欠了太多,越发难以置身事外,而有些人情,在这世间偏找不出等值的东西去偿还。
这感觉不好受,李燕燕想,不如算个清楚。
促使她下定决心的还有另外两件事
那次之后,又过了两天,李燕燕自觉身体已无大碍。傍晚岑骥突然说他也要跟范殊一起去涿州,五天后就出发。
而另一件
先头兵走了,大军也要整顿出山,古英娘也快走了,特意又来找李燕燕。
古英娘问得直白“阿蕊,你觉得范殊怎么样当你相公呢”
李燕燕一愣,委婉道“他很好,可我不想嫁”
古英娘意味深长道“那我知道了,你还是偏心你表哥。”
“欸不是”
“你别急,先听我说,”李燕燕正要辩解,古英娘却按下她,“我可听说了,除了范呆子,这山上有好些个打光棍的也都惦记上你了。”
“他们说,虽然你是个病秧子,可年纪轻,长的好看,又是明事理的性子嗐,其实只要是个女人,他们本来也不挑。再说,还有人想,娶了你,不就叫岑骥一声舅哥了,多划算啊。”
古英娘拉过李燕燕,低声说“过几天,岑骥和范殊走了,我哥也得走,我嘛,虽然不跟到涿州,总也会离开一阵子。可有些人是要留下来守山的,就怕有胆子大的想着生米煮成熟饭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燕燕眨巴着眼,“可是可我毕竟是岑骥的表妹,他们、他们硬来就不怕岑骥吗”
古英娘老练地笑,棕褐色的眸子里闪着狡黠的亮光,“我知道岑骥对你不一般。可光你知道我知道,没有用,你得让全寨子的人都知道。”
“岑骥的女人和岑骥的表妹,对你来说一样,别人可不会这么看。”
哦
古英娘走后,李燕燕保持一个姿态,坐了很久。
默默做了决定。
那天岑骥回来时,李燕燕没像往日那样,待在屋子里,却裹了厚厚的衣服,在院子里等他。
岑骥心里一热,却反而拉下了脸,严厉道“大冷天的发什么疯还不给我进去,再生病你以为还和这次一样,人人都围着你忙前忙后”
李燕燕上前,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说“我不是在等你么。表哥,你出征前能不能再帮我做一件事”
“进去说。”
岑骥搡着李燕燕的背,轻巧地把她推进屋子里,边还说“你每次叫我表哥,准没好事。”
“说吧,又要干什么”
李燕燕小声地说出了两个字。
“哈”岑骥听了,一脸惊恐。
“你还是当我没回来过吧。”他转身就要走。
“哎呀,求你了,求求你了,”李燕燕立刻拖住岑骥的胳膊,“我就只求你这一件事”
她全部力气都放在手上,岑骥又不能真让她摔倒,只得停下。
“我没听错吧”岑骥瞧了眼外头,“是大冬天呀,怎么就非要沐浴呢再等等吧。”
李燕燕为难“可我之前害热病,发了好多汗,一直不洗,身上都有怪味了。”
岑骥睁眼说瞎话“没有。我没闻到。”
“那是你鼻子不好用。而且,我都觉得痒痒了”
“痒痒你就抓啊”
“那还是会有味啊”
李燕燕低着头,执拗地抓着岑骥,坚持己见。
岑骥默了片刻,问“那你就不能真不能等到夏天,去河里洗”
李燕燕瞪他,好像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夏天去河里用冷水洗”
“冷水里沐浴会生病。”她肯定道。
岑骥嗤笑“你用过吗没有吧。我一直洗冷水澡,从来不生病。你用热水,不还是病了么”
李燕燕不理会,又换了套说辞“我上次生病是被谁连累的,你忘了你还没补偿我呢这样吧,你答应我这次,以后我再也不提你害我病倒一个月了。”
岑骥头脑转得很快“哪有一个月那么长”
“从十月到十一月,一个月。”李燕燕无赖道。
岑骥看李燕燕,十分纳闷。
她其实一直是小心翼翼的,虽然有时牙尖嘴利了些,却从不会做出格的事,更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虽然她应当是个要求很多的人。
今天是怎么了
岑骥不解,可有一点他很确定自己越来越没办法拒绝她。
“真是唉”
岑骥无奈扶额,认命般地问“你要多少水,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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