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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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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事开头难, 她虽有根基,但穴道被封,又兼内伤, 要修炼沈仲吟这门功法, 并非易事。

    好似上了潮的火石, 死命也打不出火来。

    死气如一层薄纱, 在她身边飘拂,时远时近, 仿佛她一个粗心,便会被其笼罩,坠入无间地狱里去。

    求生的意志猛烈燃烧,让她不顾寒冷与疼痛。

    蜷缩在丹田的一股热气, 似一道霹雳, 撕开黑暗的道路, 在她经脉里运行。

    那感觉如同一支尖锐的银针冲击细小脆弱的经脉内部, 将冰封的经脉生硬地刺出一道口子来。

    这体内的疼,碰不到, 摸不着,又尖又锐,又酸又灼。

    楼镜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却又丝毫不敢停下, 一鼓作气,只怕停下,这气便衰竭了,她的身体也承受不住蛇毒的侵蚀,真正的就此死去。

    等得热气运行越久, 这身体好似一会儿浸在冰里,一会儿埋在火里,窒息感犹如塌天般压下,胸前血肉好似被人撕扯开来。

    硬是叫这没力气的人,也疼得将嘴唇咬得血肉模糊,似哭泣似呻吟的声音从鼻腔唇齿之间满溢出来。

    要死要活的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冲击开了穴道,她身子逐渐回暖,有了口人气,她也不知是自身的内力还是沈仲吟的功法压住了蛇毒,蛇毒依旧如刺骨冰针,折磨她的神经,但她至少能顺畅呼吸了。

    楼镜将自己翻了个身。再次睁眼,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这副身子,似地底下爬出的枯骨。

    自跌下来起,已不知过了多少天,饥饿和干渴压迫着她,莫说她此时精疲力尽,便是有力气,这封闭的地洞内只有石头,毒蛇和皑皑白骨,又去哪里寻觅吃食和水呢。

    她额头抵靠在地上,只觉得这冷硬潮湿的岩面也赛暖榻绵软舒适,眼睛一阖上,困意便上涌,意识下坠,忍不住的想要睡过去。

    须臾,她猛地又睁开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犹如两点寒星。

    现在还不能睡。

    她双手挣扎,想要将双手从绳索里挣脱出来,过了一会儿,手上湿粘,有些发麻,许是这些日子,她急剧消瘦,半只手已经脱了出来,一用力,右手挣了开来。

    也就是这脱出来的一瞬,打横里飞来一条毒蛇,咬住她的手腕。

    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蛇也不识好歹,肉牙扣进她的血肉里,身躯贪婪的缠住她的手腕。这蛇头还未有她小臂粗的爬虫,就要将她吞吃入肚。

    她拉近了一看,才发现两腕上被绳索磨破了皮,鲜血淋漓,只因她身上的痛楚太过剧烈,竟对这手腕上的伤处麻木了,没能及时感觉出来。

    经此一劫,她性情越发阴沉,一把将蛇头捏住,说道“我不曾伤害你,你为何要咬我”

    她的声音粗砺沙哑。

    她看见毒蛇越缠越紧,忽然明白过来,毒蛇是被她手上的血腥味吸引,这是它进食本能,弱肉强食,天性使然。

    她自己无能,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连这冷血的爬虫也能欺辱到她头上来。

    她见这毒蛇咬她咬得快活,就越发觉得自己腹中空虚,喉中焦渴,两处似火烧,热辣辣的疼,嘴唇干裂起皮,见到自己一手的血,也不禁吞咽了一下,口内干涩,却连唾沫也没有。

    她盯住毒蛇身躯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忽地,她一张口,咬在了毒蛇身上,那毒蛇吃痛挣扎,她也学着毒蛇肉牙模样,两边虎牙深深嵌进毒蛇身体,用力一扯,生扯下它一段血肉来,在口里咀嚼。

    蛇血生肉,味道难以言喻,更难吞咽,但她咀嚼了几遍,硬生生吞咽了下去。

    那一点蛇肉和着蛇血落在胃里,似乎增添了她一丝气力。

    啖蛇肉,饮蛇血。

    她将这一条毒蛇,生吞活剥了。

    地上剩下这毒蛇的骨架和内脏,她手里自己的血和毒蛇的血混杂,捏着毒蛇的蛇胆。那蛇胆垂着,只有小指指头大。

    她眼里的光,似火一样。

    这娇嫩的花枯萎衰败了,被碾在了泥尘里,种子发芽,再生出来的却是野草,低贱,却是这世间最坚韧的东西。

    她张口,将这蛇胆含在了口里,一口咬破,胆汁爆出,溅满口腔,苦涩腥臭,世间无物能及。

    即便她饿了多日,也被这味道呛得咳嗽干呕,难以下咽。

    她咳嗽许久,眼里都咳出了泪花来,却还是将那胆汁咽了下去。

    抬起头来,笑出了声,“你们想我死,我偏要活着。”

    恢复些许气力后,她已能坐起,盘腿坐立在原地,气沉丹田,拇指相抵,依旧修行沈仲吟的功法,抵御体内严寒。

    饿了便生食蛇肉,渴了便生饮蛇血。

    那内功似刀劈斧凿在她体内经脉中开路,仍旧是疼痛难当,从未有哪一人修习内功,竟似这样被人丢进无间地狱业火里滚一个来回再捞出来的。

    每每运行一个周天,她身上冷汗必定湿透衣裳。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已能自如行走。

    她将这地洞地形摸了个透彻,地洞宽敞,是个封闭所在,岩壁坚厚,想来是那山体深处,出口只那一处,被厚重铁门所封,上面更覆有锁链,即便是她身体恢复,施展轻功飞了上去,以她内力,也震不开那道铁门。

    如此,若想出去,只有等待时机。

    要等多久,她也不知。

    只知日复一日,她栖身在这阴暗潮湿的洞穴内,伴着她的,只有这一窟的毒蛇。

    有时洞穴里静得让她发疯,便攻击毒蛇,让它们叫出声来。

    她以往不喜欢吵闹的地方,如今却想极了,想要到鼎沸的人群中去。

    时间久了,练功也觉枯燥,便面对着墙壁发呆。

    在地洞深处,有一面略为干燥的山壁。这里没有光亮,瞧不见日月,她自然不知昼夜更替,不知时间流逝,便每次修习完内功,运行了一个周天,便将手指划破,指腹在岩壁上摩挲。

    用鲜血画出一道道数横,来记日子。

    如此往复,却不知何时到头。

    正应了楼玄之当初的忧虑。

    楼镜身陷蛇窟,受这非人的苦楚,除了曹柳山庄,无人知晓。

    一心为楼镜脱罪的余惊秋,自也不知。

    余惊秋与郎烨,连同护送他俩的同门离开了虎鸣山,正往天星宫而去。

    她一行四人跋涉一日,眼见天黑,山野之中,却无半个人家。

    本以为要露宿荒野,正打算停下歇息,没想到,郎烨的马往前冲了两步,郎烨眼尖,望到前面有灯火。

    既有灯火,便是有人家。

    四人又跨上马,行到近处,只见一处古旧的双层楼宇,灯火通明,原是一家客栈。

    客栈里听到马声嘶鸣,跑出来个小二。

    小二身体精瘦,手脚利落,将那抹布往肩上一搭,一见了四人,十分伶俐,笑盈盈上来牵四人的马匹,“四位客官住店罢里面请,马儿交给小的,保管给四位喂得肚儿饱。”

    四人进了客栈,立即又迎了一名小二上来。

    这小二比方才那人身躯还要壮实些,上来说道“更深露重,四位客官喝杯热茶。”

    余惊秋扫了一眼四周,只见客栈桌椅,梁柱,墙壁上有不少刀痕剑痕,痕迹有新有旧,且整个客栈内,散发一阵沉郁的香味,十分浓烈,引人不适。她不由得皱住了眉。

    那小二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笑道“方圆十里,只这一家客栈,不少江湖人中往来,那些爷脾气大,一言不合,拔刀动剑的,砸碗砍桌子,也就差没把小的们这客栈掀了。”

    郎烨说道“先替我们安排四间客房,准备些饭菜,送到房里来。”

    “包袱小的替四位拿。”那小二毕恭毕敬的伸手。

    郎烨道“不必了。”

    “得嘞,楼上请。”

    那小二带四人上了楼,安排了房间。待四人进了屋,他身子一绕栏杆,从楼梯上跳下来,猴儿似的灵活,跑到侧屋杂货库里,推动一扇榆木高柜,露出后面墙壁,一拉柜后细线,不多时墙上开了一道门。

    一个瘦削的汉子走出来,面白眼青。

    小二说道“羊牯上门了,膘肥得很。”

    那汉子问道“几丁”

    “流豆儿,汪芽儿。”

    “豆儿归我。”

    小二啐了一口,“恁娘的,老淫贼,你那不是有了一个,给你,你也吃不消,轮也该轮上兄弟们了。”

    那汉子啧舌,“得了,瞧你这德行。招子放亮点,先去盘道,叫兄弟青子磨光,宰羊了。”

    话说完之后,那汉子又退了进去,暗门依旧合上。

    小二忙去了后厨,不多时端上了饭菜,上了楼。

    余惊秋四人合坐一桌,小二放下了饭菜后,道一声“客官慢用,有用处,往楼下喊一声就是。”合上了门,退了出去。

    郎烨替三人倒茶,说道“今日赶得急,比原定的还多走了一段路,若是明日走得快,午时出关,后日一早就能到达天星宫了。”

    其中一位同门师兄说道“既然如此,用完饭后便早早歇息,明日清晨起身。”

    郎烨点头道“是。”

    拿起了手里的茶水正要喝时,余惊秋伸过手来,盖在茶盏上,按了下去,“茶里有异香。”

    香气粗劣混杂。

    郎烨低头一嗅,那味道被茶味覆盖,却没嗅出个什么来。

    但余惊秋嗅觉灵敏,异于常人,他早有见识。

    他将茶水往地上一倾。那位同门师兄含进口里的菜也忙吐了出来。

    那同门师兄沉声道“莫不是黑店。”

    郎烨道“谨慎起见,还是喝自己的水,吃带的干粮。是不是黑店,夜里自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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