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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冷么”血冉声音低低的，她先一步开口了。
人越老通常越不可理喻，不晓得你们见没见过老人吵架，年纪越老关系越亲密的老人吵起架来的时候就越容易说一些不可思议的混账话。
比如血冉跟血棘决定分开的时候他们说好了不说话，谁先说话谁就是狗。
按照血棘的性格，这时候血冉说话了，他必须要笑话那个老太婆。
血棘张了张嘴，从嗓子里面发出夹杂着痰的“嗯”的一声。
世界上几乎一切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事都会事与愿违。
“你冷就过来睡。”血冉掀开了自己的被子。
世界上几乎一切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事都会事与愿违。
八十四岁的血棘利索的像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他在床上转了身，滋溜一下钻了过去。
那天晚上两个加起来一百五十七岁的老人硬是用自己的生命力杀死了陪他们一辈子的床，他们大概是觉得努把力可能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自己来过的种子。
他们甚至给这个种子起好了名字，这个名字大概在他们五十年的婚姻里出现过。
血瑶瑶。
血冉与血棘似乎做了一场梦。
血瑶瑶也做了梦。
血瑶瑶梦见自己漫无目的的在花园里面穿行。
她走过花园跟前一排排血府里装修的最好的房子，那些房子每一幢都比她家里居住的更好，她知道那些房子是客房，是专门用来给到血府的客人们过夜的，但事实上她出生了十六个年头也没有见到过几次家里有客人住进来，她也知道这些客房里有一间是装修的最漂亮的，那间房子每一天都有人打扫，但是就是没
有人住进去过。
不，是有一个人住进去过的。血瑶瑶心里想。
她记得有那么一个很伟大的先生住进去过，那个先生总是坐着轮椅，穿着又厚又重的黑袍子，那个先生的脸前头总是遮着一团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去看得清的黑色的雾，她曾经有幸陪伴在那个先生身边几天时间。
只是很可惜，后来那个先生动手杀死了她。
被人家给杀死了，照理来说血瑶瑶应当很仇恨那个先生才对，但是血瑶瑶却一点也不恨他。
血瑶瑶从小和家里面除了爸爸妈妈以外的其他人相处的都不开心，可是血瑶瑶跟先生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很开心，先生从来没有瞧不起她，先生给她吃那些她平时只能眼馋看别人吃的好吃的，先生给她喋喋不休不厌其烦地讲那些她偶尔听得明白大多数时候听不明白的道理，先生在她最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给予她鼓舞。
血瑶瑶觉得，自己从别人身上得到了以前想都不敢
想的好处，她付出一些代价也是正常的，这是先生曾经教给过他的等价交换的道理，她浑身上下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来，那么把生命贡献出去也不是不可以，这顺理成章，这理所应当。
只是有一点不太好，这一点不太好让血瑶瑶有点难过，她忘记了先生的名字，这是先生许诺只告诉她一个人的。
那间最好的房子窗户是打开的，血瑶瑶走过去，她趴在窗口，半个身子探进屋子里面，她撅起了嘴巴屋子刚刚打扫过，打扫完毕的屋子就好像是从来都没有人居住过的样子，在血府里干一切事的都是血家人，血家人干什么事都细致到了极致，这是他们家族世世代代最优秀的品质，他们能把一切事都处理的跟他们杀人一样精致血瑶瑶曾经以此为傲，但是她现在感觉到不满意，因为先生居住过的痕迹也让抹去了。
血瑶瑶看墙上的日历，上面写着六月三十日，宜嫁娶，百无禁忌。
六月三十日是黑雾先生刚刚到来的日子。
血瑶瑶抬起头，正午时分的太阳挂的最高，六月三十日的中午黑雾先生还没有来到血府。
血瑶瑶突然很开心，她一蹦三尺高，兴致勃勃地朝血府的大厅的方向奔跑。她清楚的记得，在梦境之外已经过去的时间线里，她是碰巧在那里经过，然后就成了专门照顾黑雾先生的血府里最优秀的孩子，现在在她的梦境里这条时间线还没有开始，那么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成为那个专门照顾黑雾先生的血府里最优秀的孩子，她甚至打算做的更好，她甚至准备在大厅里等上一个下午，直到黑雾先生出现。
奔跑着的血瑶瑶没有忘记礼貌，她跟每一个她遇见的不管叫不叫得上名字的大人们打招呼，大人们却没有一个人回应她血瑶瑶早就习惯这些了，在黑雾先生到来之前就是这样的，她好像从来都是一个透明的大人们看不见的孩子。
上天永远都不会随人愿，血瑶瑶跑着跑着就自己放慢了脚步，因为她已经看见了先生。
黑雾先生有别人照顾了，没有专人照顾的黑雾先生是不会来到这里来的，那个有幸照顾先生的人也不再是她血瑶瑶，没有她这个冒名顶替的“优秀”介入进来，照顾黑雾先生的人就会是真正优秀的。
血瑶瑶自始至终都不曾自信过，她对于失去照顾黑雾先生的资格这件事情也并不特别难过，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像决堤了那样流下来。
血瑶瑶想看看有幸照顾黑雾先生的人是哪个优秀的同龄人，然后她看到了自己，那是另一个比她更漂亮更可爱、双马尾更加活泼、脸蛋更加圆润的血瑶瑶。
血瑶瑶感到惭愧，她输给了所有同龄人，然后甚至还要输给另一个自己。
黑雾先生和另一个血瑶瑶好像也没有看见她，他们从她身边直接目不斜视的走过去，血瑶瑶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透明的了，她转身跟在两个人后面浑浑噩噩的走。
血瑶瑶知道，黑雾先生一定会在看得见那个长满了无义草的小坡的地方停下来，然后他会指着那片小坡
问那里是不是有东西，然后另一个血瑶瑶一定会结结巴巴的回答说是，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真是丢人极了。
果然，黑雾先生在到了那个专门的地方以后突然扭头看向了小坡的方向，他用手指着那个方向道“那里是不是有东西”
黑雾先生的声音如同被最猛烈的火焰炙烤到焦枯的木炭，既干涩又枯哑，第一次听见的血瑶瑶只觉得害怕，现在再听见的时候她感到无比有魅力。
另一个自己一定会被吓一跳，然后缩手缩脚地像只鹌鹑，血瑶瑶心想，她突然恶作剧般的想要看看自己当初到底有多么丢脸。
只见另一个血瑶瑶稳稳当当地停稳了轮椅，她用充满自信铿锵有力的语气说道“是的，那里是我去世的舅舅的坟墓，我的舅舅叫做血闵，在那里守墓的人本来会是我的舅妈，可是她今天晚上就要和别人结婚了。”
血瑶瑶惊呆了，她没有料到另一条时间线上面的自
己是真正优秀的，并且她还在这个时候就知道的比自己更多。
“原来是这样，”黑雾先生点着头道，“血府的孩子果然了不起，你的情报很详细，你也很不错。”
“谢谢先生的夸奖。”另一个血瑶瑶笑着说道，说完她好像是得意的朝旁边扫了一眼，那里正是血瑶瑶所在的地方。
血瑶瑶吓了一跳，她难道是看得见自己的吗
这边黑雾先生的问话还没有结束，他问那个血瑶瑶“我从你的话里面听不到对亡者的思念，你的舅舅死去一定很久了对吗”
另一个血瑶瑶点头道“是的，舅舅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了，我并没有见过他。”
黑雾先生道“所以说你的舅妈曾经的舅妈是个很了不得的女人，她一直坚持到现在才跟别人结婚，说明她并不是不爱那个人，而是她终于走出了阴影，这样的人放在现在的社会很少见了，她很不容易。”
“是的，”另一个血瑶瑶道，“她怀念舅舅，在那
个小坡上面种满了红色的花，因为据说舅舅生前最喜欢红色。”
黑雾先生道“那可真是十分了不起的，我想过去看看，可以吗”
另一个血瑶瑶想了想，摇头道“恐怕不行，先生。因为守在那里的我曾经的舅妈这个人并不好相处，而且她每次在那里的时候心情都不好，我怕她会冒犯您。而且她也不许别人过去看。”
怎么可以拒绝棠大哥的要求呢真不懂事血瑶瑶心想。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就不过去了，咱们走吧。”黑雾先生说道。
于是在这条时间线上就没有发生黑雾先生到那片小坡上的事情，黑雾先生也没有出面让晚上的婚礼推迟，血瑶瑶感到不可思议。
晚上的婚礼照常举行了，并且举行的十分顺利，婚礼结束之后另一个血瑶瑶把黑雾先生送回他的房子，然后像正常的时间里离开黑雾先生身边的血瑶瑶一样
自己一个人回家去，血瑶瑶远远地跟在后面。
血瑶瑶觉得另一个她大概能看得到自己，所以她小心翼翼地遮掩着自己的行踪，可是另一个她似乎警惕性很高，而她又从来没学过任何杀手的本领，很快她就满头大汗了。
我们知道，血瑶瑶最不喜欢饿肚子，同时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看不到她，所以她从中午开始就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过，这对血瑶瑶而言无异于是一种酷刑，血瑶瑶就要坚持不住了，甚至就连她的胃也会随时背叛出卖她。
“出来吧，傻瓜。”另一个血瑶瑶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得意洋洋地说道。
结果还是被发现了，血瑶瑶垂头丧气的站出来。
“你跟着我准备干嘛”血瑶瑶趾高气昂地问道。
血瑶瑶道“我我要回家。”
“回家”血瑶瑶冷笑道，“回哪个家血瑶瑶家吗那个家里已经有一个血瑶瑶了。”
血瑶瑶道“可可可那是我的家。”
血瑶瑶道“你的家既然是你的家，你应该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家里养不起两个孩子。而且今天发生的事你都看见了，你觉得你能和我比你觉得爸爸妈妈会要谁”
“我要回家。”血瑶瑶固执的说道，眼泪不争气的开始跑出来。
“你看你可真没用，说两句就哭了，没有大人会喜欢哭哭啼啼的孩子。”血瑶瑶道，“你还是走吧。”
血瑶瑶哭道“我能去哪儿”
血瑶瑶道“随便你去哪，反正你不许回这个家里来”
血瑶瑶道“我要回家”
“瑶瑶，你回来了吗”远远地有人叫喊的声音，是妈妈的声音。
“我回来了妈妈”血瑶瑶哭喊道。
“瑶瑶，你回来了吗”妈妈的声音接着道，黑暗里有人影在动。
“我回来了妈妈”血瑶瑶哭喊。
血瑶瑶冷笑道“没用的，除了我没有人看得见你，包括先生也一样所以你还是走吧，你已经没有用处啦真是可怜。”
然后血瑶瑶用稍微大一点的声音回答道“我回来了，我把先生送回去先生就让我赶紧回来，先生人可真好。”
三十来岁的血冉从黑暗里面走出来，她摸着血瑶瑶的头爱惜的道“所以你更应该好好照顾先生才对，知道了吗”
血瑶瑶点头道“知道啦，我照顾的一直很用心。”
“那就好，”血冉道，“刚才在婚宴上你是不是没吃饱，走，回家，妈妈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小圆子。”
血冉拉着血瑶瑶的手往家的方向走，血瑶瑶得意洋洋地回头冲着血瑶瑶扮鬼脸。
现在，血瑶瑶不但命没了，家也没了。
她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血瑶瑶重新漫无目的的走，走着走着她又一次来到
了黑雾先生的屋子前，这是黑雾先生来到血府的第一天的夜晚，她正好看见那个名字叫疯入膏肓的黑雾先生正打开黑雾先生的屋门走进去。
血瑶瑶心想反正现在也没有人能看得见自己除了那个顶替了她位置的让人讨厌的血瑶瑶于是她心一横，跟着疯先生走进黑雾先生的屋里。
血瑶瑶找了一个跟目前黑雾先生所在的同样黑暗的角落，她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坐下。
血瑶瑶成为一个旁观者，她旁观着黑雾先生跟疯先生的对话，然后看黑雾先生送疯先生出门，两个人接着说话，最后两个人打了起来。
门是开着的，相比于屋子里的黑暗，门外面的世界在月光的映照下就好像是白天一样，血瑶瑶看两个黑雾先生打架他们的战斗远远超过血瑶瑶的所有想象在这之前血瑶瑶不是没有看过血府里面的人进行比试，她已经觉得那样非常非常厉害了，可是他们的战斗远比她见过的最厉害的还要激烈几百万倍。他们无声无息的召唤出铺天盖地数也数不清楚数量的不可
名状的怪物，他们举手投足就可以打出触碰到就湮灭了万物的各色光芒。每当有东西因为他们的技能所波及而被摧毁，他们就停止战斗，念动咒语将那些被摧毁了的给彻底修复，修复完毕之后再重新开始激斗。
他们打得无声无息并且惊天动地。
终于，疯先生打出来的一道光束冲着血瑶瑶在的方向刺过来，这样血瑶瑶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她下意识的闭上双眼。
血瑶瑶曾经听家里的大人提到过，人在临死之际是会有感觉的，再被黑雾先生用触须打碎头颅的时候她没有那种感觉，现在躲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的时候她有这种感觉了。
但是血瑶瑶这次却没有死。
很久之后血瑶瑶睁开眼睛，面前是一个坐着轮椅、带着巨大兜帽的身影，帽子底下没有雾而是一张男人的脸，那张脸上依稀可以看见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血瑶瑶好像也做了梦。
“醒醒吧，凡人的身体真是麻烦，天都快亮了。”黑雾先生用百无聊赖的语气说道，这声音不大，但是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人们接二连三的清醒过来，血瑶瑶是醒过来最早的那一批人，她看见大约有一千多人横七竖八的睡了一地，只有极少数和黑雾先生勉强算得上是关系紧密的人是睡在花丛里的，其他大部分人都在院墙外面。
“我记得我不是死掉了吗”血瑶瑶疑惑不解。
“我记得我也死了。”血悯在众人惊恐至极的眼神里站起来说道，她一边说一边走向黑雾先生，“我需要一个答案。”
黑雾先生手里把玩着七只戒指连同他自己的写着棠的那枚一起显而易见的，那五个黑雾先生都在战斗中落败了，现在世界上只剩下一个黑雾先生。
没有人知道六个黑雾先生之间的战争是怎样的，不，或许有，做为唯一观战者的血老爷子此时就坐在黑雾先生不远的地方，只是他看上去似乎突然老了一百多岁，他虚弱的即使是他几百次投胎转世都仍旧怀恨
在心的仇敌都会替他心疼，面对这样的老人不会再有人会狠心地问他问题。
“你想要一个答案。我猜你们所有人都想要答案。但是我想说，这难道不够显而易见吗你们活着，你们一个都没有死，这就是答案。”黑雾先生道。
“这里大概只有一千多人，”血悯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活着。”
“傻女人。”黑雾先生笑道。
黑雾先生挥舞着双手，这时他的手上已经重新戴上了手套，黑雾先生道“难道你们所有人都相信了咱们真的有几万人那么多哈哈哈，不愧是我，我可真是优秀。你们难道忘记了我是个幻术大师所谓幻术，就是暗示、诱导、欺骗，我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一点一点提升咱们几万的人数描述，从一千多人，到千人、几千人、一两万人，最后变成几万人，一点一点的改变说法，每次改变说法我就用幻术增加一些假人在你们面前，你们果然没有人发现”
人们面面相觑，他们这才想起原来他们一直就只有
一千人左右，从来就没有几万人，更没有什么几万人的死掉。
血悯道“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对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黑雾先生用一种甜丝丝的、让大多数正常人听了都会下意识觉得恶心的语气回答道，“我觉得还是回到屋里面再说吧，好吗”
于是在这天晚上还没有彻底结束的时候人们再度接受了黑雾先生的提议，黑雾先生仍然被血瑶瑶推着走在队伍最后，比他稍微前面一点点的人是血悯，这队列的组成似乎这天晚上一直就是这样的没有变过，黑雾先生永远都在血悯的后面。
所有人回到了大厅。
当黑雾先生与推着他的血瑶瑶也进到门里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转过头来迫不及待地看着黑雾先生，除了血悯，她还是背对着黑雾先生的，她没来得及转身。
“关门。”
黑雾先生声音低沉的说道，血悯仍然还没转过来。
“悯血悯，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死掉的血闵，我回来了。”黑雾先生正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他的兜帽，他面前的黑雾开始一丝一缕的散开，这样还不够，他正在把他厚重的黑袍子也脱掉，他的袍子仿佛有几千几万斤重量，但黑雾先生脱掉袍子的动作洒脱自如，似乎他把这脱掉袍子的动作演习过几百亿次一样，“现在，我是求生的血闵了，我想带你走。”
血悯一直到黑雾先生把袍子全部脱掉了并且扔在地上这才转过身来，她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她“哦”了一声，就好像黑雾先生刚才只是跟他说了一句诸如“你吃了吗”之类的废话。
血悯看见一张男人的脸，男人全身上下穿着干净的白衣服，白的就像她自己穿的那身白裙子。
那张男人的脸是血瑶瑶看见过的那张恨铁不成钢的脸。
血悯在十几秒钟之后突然瞪大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话她应该有泪水流出来，但是她眼睛里面先一步流出
来的是两滴血。
血闵，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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