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搜屋 www.BISOWU.COM】,无弹窗,更新快,免费阅读!
他的嘴唇干燥, 隔着一层纱布,印在她手指上,却让本被烫得没有知觉的手, 忽的感觉到炽烫。
几乎直击心灵。
溪风万没料到,会从秦浚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对他而言,该是有多深的自责, 多深的无奈。
可这一切, 又怎么能算他的错呢
几乎是出于潜意识的, 她开口道“不是这样的。”
她抬起手, 轻轻放在他的脸庞上, 动作轻柔, 怕她不小心碰到伤口, 秦浚的大掌也轻轻扶着她的手腕。
他扬起头了, 与她四目相对, 向来蓄着寒星一般的狭长眼眸微恸, 他轻叹了声, 低低呢喃着“我早已知道母亲会为难你,让你不要去面对,但我自以为安排得万无一失”
“却还是叫你,受伤了。”
“从我们相识,你挨板子开始,我给你带来的, 难道不是苦难么”
这么一看,溪风假如选择飞檐,或许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他竟然还自诩能不比飞檐差,可真是好笑。
溪风摇了一下头, 又重重地摇了摇头。
言语难以表述清楚心境,她抬起手,被纱布裹住,只露出的细嫩指尖,按住他的嘴唇,见他怔住,她贝齿轻咬嘴唇,说“爷若真要这么算,那奴婢,才是伤了您的人。”
一滴蜡沿着烛身滴落,像是悄然融化的寒冰。
怕自己的声音太小,溪风稍稍朝他坐近了点,侧过头,第一次,她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又宽阔,又温暖。
她指下的嘴唇倏地动了动。
溪风细声细语“有一件事,我差点不打算告诉世子爷。”
“我想要回那串佛珠,不是因为它是我的,而正是因为它不是我的,我现在,只是代为保管,并没有权利处置它的去留。”
“但见到世子爷误解,我纵然是想解释,可又难免想,与其等以后无尽的吵吵嚷嚷,不如就这样吧”
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能走到今天,本就是很神奇,这要是哪个笑笑生写下这种话本,定会被人说是不符常规。
可偏生,这种事就发生在她身上,这个男子,从少年至今,他的心一直是烫的。
溪风心里有个旁观者的声音,告诉她,少年的热恋,终究会被现实摧磨,那颗心一定会变凉,没什么好值得期待的。
因此,秦浚为佛珠一事难过时,她把所有的解释,都咽了下去。
也没必要解释了。
不如现在就散了吧,分了吧。
可现在,他一句“苦难”,蓦地冲进溪风的心防,他以为他给她带来“苦难”,那她又何尝不是呢
依仗他的喜爱,她一直有恃无恐,心里明白不应如此,行动上,却从来没有半分收敛,她才是那个予他苦难的人。
两人在某种程度上,不谋而合。
待溪风的声音渐渐变小,身下男人总算是动了动,他抬起双手,避开她手掌的伤口,环抱住她。
他抿着嘴唇,似乎微微磨牙,气狠了般“竟是因为如此你不解释,我怎么能懂呢”
他语无伦次,这时候,什么山盟海誓都没用,溪风就是缺少安全感,是他不能给她安全感,这侯府,对她来说是桎梏,所以她想把自己包裹成茧,自己保护自己。
他抬起她的脸,不由低下头,薄唇压着她的嘴唇,亲吻,辗转研磨着,微微松开后,脑子清明了些“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
“你不会以为,我只是想玩一玩,等娶了正妻就把你送走所以你无时无刻,都在准备着与我告别”
秦浚这样聪明的人,如果要把心思放在某些事上,那轻易就能突破它,小到学制作簪花,大到科举会试朝堂格局,而溪风不清楚,他的整颗心,也放在她身上的。
她的话永远只需要说一半,他就能猜到另一半,甚至,直接猜到根源,挖出真相。
所以,她的意图,现在被他赤裸裸地揭开。
溪风依偎在他独属于她的怀抱里,面颊红润,连耳尖都泛着淡淡的粉色,眼神躲闪了一下。
秦浚就知道,他完全猜中了。
“没那么简单的,”他低声说,“如果我能控制,或许就不会有今天了。”
他深切地知道,今日软香温玉入怀,都是他贪来的,人心总是贪婪的,一开始贪的是她的一颦一笑,后来是温声细语,后来是她的人,再后来,就是心。
既然已到手,他不会放手的。
他轻轻啄着她的嘴角,安抚似的告诉她“不会有你想的那一天的。”
溪风声音细细颠簸着“世子爷”
他忽的发狠,咬住她的嘴唇,溪风嘴上一疼,却感觉到秦浚收了力的,只是气势还有些凶,他顺着她的下颌亲吻下去,温暖的气息轻拂着她的脖颈,音色低低撩撩的
“你也不用想着走。”
两人并肩而坐的这张楠木雕花榻,很是宽阔,秦浚略略一推,溪风就躺在了榻上,他干燥滚烫的唇,烙印在她耳后,在那里,他咬了咬她的耳尖。
溪风浑身骤地一抖。
下一刻,秦浚起身,一个横抱将她揽在怀里,他大步走到拔步床前,又将溪风温柔地放了下来。
拔下她固定头发的簪子,一头柔顺的乌发就这样散开。
迄今为止,三年了,溪风第一次躺在秦浚的床上,被褥间有一股淡淡的冷香,是秦浚常用的一种熏香,香味侵袭她所有感官,似乎要让她沾染上这些味道。
有什么交织不断,紧紧将二人缠在一起。
秦浚的呼吸变重了许多。
他的手指勾住她的衣襟,轻轻往下一拉,那凝脂般莹白的肌肤,就映入他的眼眸中。
他低下头。
下一瞬,溪风突然身体僵直,她撇过头,闭上眼睛,轻轻咬住嘴唇,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抗拒。
然而,过了一会儿,她本在等着凉意,却发觉,她的衣服被拉了回来。
她疑惑地微微睁开眼,便见秦浚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他胸口起伏了几下,似乎是在忍着什么,紧接着,他站起来,将半透明的纱织床幔放下,隔在两人中间。
似乎这样,他才能拔回自己的理智,将欲望推远了去,不会再不管不顾。
只因他曾说过,他会等她同意。
床幔隔在两人中间,溪风看不清秦浚的表情,只听他声音沙哑,压抑着“你今夜,在这里休息吧,我晚点来。”
说完,他转过身,离开了房间。
溪风呆滞地盯着床幔上的云纹,许久没有动,却也没打算离开,她知道,自己控制不住的无意识动作,可能又伤害了这个男子。
她闭上眼睛,将手放在胸口。
所以,她要慢慢去习惯。
等了许久,秦浚回来了,带了一身的水汽,应当是洗了个冷水澡。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却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着的,亦或者说,不知道他们两人,到底有没有睡着。
第二天,天微微亮时,按多年的习惯,秦浚就要起来练剑。
溪风也跟着起来,秦浚正在穿外裳,他回过头来,声音温和“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溪风说“奴婢睡不下了。”世子爷都起来了,她断没有赖床的道理。
只是,因双手受伤还不能动作,那些个杂事,就都是赤霄做的,等秦浚练剑,她就站在廊下看着。
不知不觉间,练剑的时间过去,秦浚走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走,吃饭。”
寻常夫妻一般的恩爱。
及至早饭时,因溪风只能勉强勺子,秦浚就自己吃一筷,又夹了一筷子喂溪风,两人虽都没说话,但耳尖的薄红,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
烟雨和赤霄拿眼偷偷瞧见,两人又交换了眼神和好了就好
看来昨日那一闹,竟然不知是福是祸了,世子爷和溪风解开了心结,感情竟深了许多。
早饭过后,秦浚便要去拜访杜老先生,从今日开始,杜老先生自认没有能教秦浚的东西,在驿站住着,准备回乡下。
而秦浚送别先生后,还会和一些同窗小聚,会试刚过,还有许多的事要应酬。
溪风得了空闲,看向烟雨,眸中难掩担忧“你伤口怎么样今日怎么不好好休息,还下床来走来走去。”
烟雨扭了扭肩膀,笑着说“当然没事了,世子爷给的药膏很见效,我敷了一晚上,都不疼了。”
实则溪风还是觉得她有些逞强,正皱着眉头打量她,烟雨突然神神秘秘的,小声说“对了,你知道世子爷昨天怎么能那么及时回来吗”
溪风摇头,一个早上她都和秦浚待在一起,却也没问。
烟雨说“是白羽。”
从侯夫人从外院调用家丁时,白羽就知道,事情可能会越来越难办,于是他牵着马匹,守在贡院外,待会试一结束,考生从贡院陆续出来,他就冲上去抓住秦浚的衣服,急急忙忙,说“世子爷,快回侯府,大事不好”
秦浚当即也知道情况不妙,于是纵马回府,连从侯府门口到琳琅轩这段路,都是骑马踏过来的。
烟雨讲的绘声绘色,眉飞色舞,溪风不由好奇“你是从哪听来的”
烟雨噎了噎,咳嗽两声,说“白羽告诉我的啊。”
白羽最多只告诉烟雨,是他去找的人,那些个台词、动作、情态,就都是烟雨捏造的了,没想到听她讲来,还挺有趣,竟有点说书先生的味道。
溪风眼眸一转,说烟雨“怎么,你是有话跟我坦白了”
“嘿嘿,你不也早察觉了”烟雨给溪风换药、涂凝雪膏,才说,“但是,我现在犹豫了,因为这厮有点傻。”
溪风问“何谓有点傻”
烟雨说“就昨天那些个婆子,不是拽我、打我么今天,白羽就把那些婆子打了,哎哟,他下手可不轻,我本来还有些感动呢,结果我听到他还说什么,在他那里,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
这是她偷偷听到的,当时那婆子骂白羽竟然打妇女,白羽就撂狠话。
这狠话,让白羽在欺负烟雨的婆子面前,逞了一把威风,却把烟雨吓得够呛。
溪风“噗嗤”一声笑出来“所以呢,你是怕被他打吗”
烟雨打了个冷噤,说“对啊,哪有女人听到这种话,不害怕的假如我是说假如啊,真的有那么一天,他把我打死了怎么办”
溪风只能心里默默给白羽说了句,不容易,看来这两冤家,还有得磨蹭。
不过几日,在世子爷的首肯下,白羽终于能回琳琅轩。
不仅是因为佛珠的事解决了,也因为白羽当时报信“有功”,算是将功抵过。
至于王氏那边,再没有声息,溪风不问秦浚是怎么叫王氏不再发作的,秦浚自也不会说。
四月初二,这一日难得的晴好,天朗气清,也是会试放榜之日,榜前聚集了许多人家的小厮,吵吵嚷嚷中,几家欢喜几家愁,不多时,会元的名头,就传遍京城
姓秦,单名浚。
这样一来,秦浚可不止是侯爵承袭世子,更是靠自身才学,一举成了第一名进士,五年前的寒冰赋,又被拿出来各种品读,风头无两。
报喜的人到侯府门口,王氏叫人送银子打发去,虽说她并不觉得秦浚需要科举,但秦浚能得会元,也是一种体面,这下京城中那些自诩百年世家的家族,也再没有看不起忠勇侯府的理由。
王氏的心情,也终于稍微舒畅了一些。
接下来还有殿试,本朝的殿试,历来在八月亦或者九月,这段时间,秦浚身上的应酬自不会少,还要读书,更是难以分心。
王氏自觉已经后退一大步了,她花了许久,才调整好的心态,不会再干预秦浚读书,只是真正让她不痛快的,还是秦浚告诉了她,说是若她再想把绝子汤喂给溪风,他就会搬出侯府,自立门户。
那一个个字,铿锵有力,也不再怕她“不孝顺”的指责。
如今,王氏可不会把这些话当小孩的气话了,因为秦浚不是小孩,他想做,也做得到。
王氏确实郁闷了许久,连鬓边的白发,都多了几条,却也暂时熄了找溪风麻烦的心。
王氏剪着花枝,问朱蕊“浚儿呢这么大的好消息,他怎么还没来见我”
朱蕊犹豫了一下,说到“世子爷出门去了。”
王氏“嘭”地放下剪子,忍不了了“既要出门,又为何不与我先说现在是连这一步都省了是吗”
朱蕊等王氏怒火稍稍平息了些,才说“世子爷,是带溪风出门去了。”
且说沿街都在传秦浚得了会元。
不少人觉得秦浚神秘,因秦浚当年的寒冰赋虽然令人惊艳,但时隔五年,他甚少应酬交际,所有人都以为他成了寂寂无名之辈,结果此举成了榜首,颇有点传奇。
而他们口中的秦郎,并非在同窗好友的庆功宴上,也没有欢天喜地的,却和一名貌美的女子坐上马车。
今日,秦浚穿了墨蓝底绸缎襕衫,头没束冠,只是戴着布巾,看起来一副书生打扮,端的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而溪风也是月白色褙子,和一条深蓝色葡萄纹缠枝百褶裙,肤色白皙,面容娇媚,两人这般穿着,不管是容貌,还是衣服颜色款式,再找不出这般般配的了。
路上,秦浚怕溪风觉得无趣,掀开车帘,引溪风去看路边的摊子。
溪风凑在窗口,眼睛一眨不眨的。
待秦浚放下车帘,溪风也刚好抬起头,他的手指不小心刮过她的脸颊,两人皆是一怔,接着,溪风小心翼翼地坐好。
秦浚无声地清了清喉咙。
空气中流淌着,好似蜜酱的味道。
这辆马车,一路到了妙法寺。
妙法寺坐落于长青山上,香火没有另一皇寺要热闹,不过清净也有好处,此时上寺庙的阶梯,就只有秦浚和溪风。
二人相携着手,一起走上一阶阶的楼梯,竟也别有趣味。
这座山不高,在阳光晒到头顶之前,两人已经到寺庙门口,正在扫地的小沙弥见了两人,合手行礼,道了声阿弥陀佛。
寺庙里供奉着禅宗六祖慧能大师,佛身面容和蔼,拜见过几尊佛后,秦浚往功德箱里捐钱,随后,对一旁的僧人道“我想要求一道护身符。”
溪风一愣。
她没想到,他带她来妙法寺,竟然也是为了一道护身符。
那僧人问“施主可是要保佑什么”
秦浚微微抓紧了溪风的手“保佑我的爱人,能平安喜乐,健康长寿。”
字虽少,但足以叫人振聋发聩。
这串从妙法寺求来的护身符,不再是十二颗檀珠,是十六颗黑色琉璃珠子,比以前那串护身符细了点,但也更为精致。
秦浚牵着溪风的手,给她将护身符戴上。
他笑了笑,低声说“从此以后,你又有一条自己的护身符了。”
溪风抚摸着那圆润的珠子,点头。
却说王氏知道秦浚带着溪风出门,自是脸黑了许久,她想了想,让朱蕊准备笔墨,又写了封信,给到蜀地去。
侄女儿已经十七了,早到谈婚论嫁的时候,王氏这心思,本就没有歇过,一封信,又把王芳菲叫来了京城。
两年前,王芳菲见过京城的繁华,见到秦浚那样的男子,之后回了蜀地,好一阵怏怏不乐,相看过的男子,也一个都没看中,不是嫌他们太矮,就是气质不行,要是长相还算心仪的,就是家中没势力。
总归看来看去,没有一个能及得上表哥。
所以,王氏这封信又点了她,王芳菲满心欢喜,立刻收拾行囊,一路北上回侯府。
时已七月半,再有一个半月,就是隆盛二十二年的殿试,秦浚收了心,下午也不去校场,只好好地温习功课,溪风则坐在书房,誊抄茶方她根据秦浚收纳的各地茶方,还有自己的体会,竟也写出了一本茶谱集。
秦浚知道他喜爱这些,托陆天成和陆天磊,有空闲时找一些茶有关的消息,还被两人一顿好笑,说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弃文举走“茶举”。
对此,秦浚倒也没解释,只是笑笑便过。
却说这一天,宁和被打破,白羽敲门进来,低声说“世子爷,溪风姑娘,侯夫人有请。”
白羽是跟来请的人打听过的,又加了一句“表小姐来了。”
溪风知道,前头王家表小姐来住过小几个月,但因为秦浚不告而别,最终也回了蜀地。
如今,表小姐又来了,王氏的心思昭然若揭。
溪风看了眼秦浚,秦浚嘴唇抻平,道“我们这就过去。”
他倒没有任何担忧,现在不同往日,王氏不会当着他的面前为难溪风。
且说二人去雅元院,甫一进门,就听到几声欢笑,一个声音娇滴滴的“姑母若喜欢我绣的纹样,改日我再多绣几个,给姑母挑选。”
王氏回“这丫头真乖,这般巧的手,谁娶了你就是天大的福气咯”
随着秦浚和溪风跨入门中,她们的声音停了停,王氏说“浚儿,你来了啊,你看看芳菲,你们都快两年没见上了。”
这个年纪的姑娘最是鲜妍,同两年前相比,王芳菲个儿高了一点点,面容依然明丽,其余的变化也没有多大。
秦浚对她颔首,却是冷冷淡淡的,没多出一声。
王芳菲再看秦浚,还是觉得喜欢,少年终长成了男子,身材颀长,肩膀宽阔,养着一身成熟的气韵,矜贵华然,有这般夫婿,世间其他男子再难入她的眼。
只是,王芳菲又看向他身侧的溪风。
当年,她没来得及见溪风一面,如今乍一见,那种紧张感就攫夺她的心弦,她自认为自己面容在王家族内数一数二,却没想到,还有人更胜一筹的。
最令人心焦的是,溪风一点都没有她想象中的,狐媚的媚态,亦或者通房丫头的畏缩小家子气,她眉目大方,周身明洁,就静静站在一旁,美好如斯,已是一道令人难以挪开目光的风景。
王芳菲就是自个儿打量着,都忍不住再看一遍,欣赏与妒忌,同时升上心头。
秦浚不欲久留,只说“母亲可是有什么事”
王氏则说“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坐坐了么这读书啊,不能太累,要劳逸结合。”
秦浚没再说什么。
他撩开下摆,坐下之后,却看溪风还是站着,他斜看了另一边的椅子,意思很明显,让溪风坐。
不过,溪风自不会坐下,她知道王氏还差找个理由发作她,就算秦浚准允的,她也不会僭越。
意料之中,见溪风不坐,秦浚又站了起来。
王氏深深吐了口气,一边摇头“这儿大不由娘啊,镇日里就”
王芳菲圆场说“哎呀姑母,表哥在房中坐久了,在这里站一站也是疏通脉络,很正常的,我听说有人因为坐太久,反而腿还不舒服呢。”
王氏哼笑了声“就你嘴贫。”
王氏又对王芳菲说“说起来,你们府上可有卖死契的丫鬟这一类丫鬟,因为会在侯府待上整辈子,所以心机深重,最是容易起那攀附之心,可要防着。”
王芳菲说“自然是有的,我娘亲都把她们打发去外院,就怕她们带坏我哥。”
这姑侄俩一唱一和的,王氏还拉着王芳菲的手,尽显亲昵,言语里头,也不拿王芳菲当外人。
这劲儿,是要给溪风下马威,替王芳菲铺路。
溪风就是卖死契进的侯府,这般被王氏二人指桑骂槐,却一点都没动气,甚至觉得些许好笑。
她自不会在乎。
可她不在乎,有的是别人在乎。
忽的,秦浚攥了攥她的手。
他脸色微沉,淡淡地对王氏说“既母亲无事,我便回房了。”
王氏“欸”了声“等会儿,喝点茶再走啊。”
秦浚没有理会,只拉着溪风的手,往回走,留王氏在身后道了声“没规矩”
且看秦浚和溪风走远,王氏才收起满脸笑容,问王芳菲“怎么样,溪风你也见过了,你表哥可真是护着她,就为了她,三番两次跟我吵架。”
王芳菲想了想刚刚秦浚对溪风使的眼神,心里也涌起一股酸味,说“不过是个丫鬟,能有什么样”
“丫鬟”王氏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你可别太大意。”
王芳菲心里一咯噔,道“那我知道了,这宅门里,最不缺心机深重的丫鬟。”
王氏和王芳菲,一个觉得溪风抢了她儿子,一个觉得溪风占了她夫婿,都在筹划着怎么让溪风滚出去。
却没想过,秦浚是个人,而不是她们附属的东西。
而秦浚拉着溪风,阔步走在廊下,深深吸了口气,忽的转过身,对她说“还有至多三个月。”
溪风有些疑惑,杏眼望着秦浚“三个月”
秦浚颔首,点点头,但更多的,却不透露。
九月,殿试结束,三日后放榜,不出意外,秦浚是状元,年仅十八岁,可是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顿时名噪天下。
远在边疆的侯爷,也专程派人带来礼物。
游街过后,秦浚进宫。
圣人本就喜爱这能文能武的少年,这一次选出的最优秀的文章,是他所写,既在意料之中,也令他欣喜万分。
自然,本来秦浚是能从武的,只可惜忠勇侯府情况特殊,才不得不走文举,圣人心中又掺杂几许愧疚,他问秦浚“你可还有什么赏赐想要的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尽管提”
顿时,朝臣面色不一,只觉圣人的偏爱过头了些,这隆盛朝出的前面八个状元,哪个有秦浚这样的待遇呢
朝臣都屏息,相互换着神色。
便看状元郎穿着大红衣袍,面如冠玉,姿容甚美,他抬手一拜“回陛下,臣无他求,却想为一人所求,望陛下恢复此人的良民身份。”
圣人一愣“哦他是犯了什么罪,不能当良民”
秦浚说“她本也是良人,只是家境窘迫,不得已,卖了死契,成了奴籍,臣愿她能脱离奴籍,成了良人。”
此话一出,朝臣皆是一惊。
关于废除死契之事,朝堂上至少吵了五年,有了章程也被毁掉,但圣人显然是有心为之的,不然也不会与朝臣们对立,拖了这么久。
从国之利益看,只有废除死契,不少人才能回到土地,创造更多的粮银。
可陆系养了一支一千人的家兵,都是死契的,如果此时废除死契,他们将大白于天下。
便立刻有陆系朝臣出来“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此间干系重大,可是祖宗定的,不能随意修改”
毕竟,一旦第一个人脱离死契,成了良人,有这个破例,接下来,就会有越来越多签了死契的奴隶,成了活契。
这场对决,对外戚极为不利。
堂上纷纷扰扰,而秦浚只望着高坐在首的圣人。
他如何不知道如今的情形。
这是他初入朝堂,给圣人的一份“礼”,他递出一个废除死契的口子,圣人多年无法废除死契,心中也是烦闷的,那就由他破釜沉舟,即使是为忠勇侯府树敌,但即使忠勇侯府长袖善舞,也不可能揽来太多关系,不如不要。
现在的朝廷,就需要他这样的人。
除此之外,驱动他做这件事的,还有私心。
只属于溪风一人的私心。
他无比的清醒。
圣人瞅着这孩子,眸底的神色几经变化,笑了笑“朕金口玉言,刚说了要给状元郎赏赐,状元郎求过来了,朕怎么能不答应”
朝臣“陛下”
圣人一挥手“行了,不用劝了,朕心意已决”
今日,他就要拟下这道圣旨。
持续五年的废除死契改革,终于迎来它的转折,自这三年后,死契这一约法,被摧枯拉朽,连根拔起。
外戚和皇权的对决,皇权拿下第一场胜利。
当下,这还只是个开端。
溪风在纸上填一样花色,忽的,烟雨撞开房门冲进来,神色是未曾有过的激动、慌张、震撼“圣旨圣旨来了”
“圣旨”溪风站起来,又问,“圣旨”
单看她接连反问两句,就知道,她是不信的。
烟雨狂点头,这种平日里,只能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说的东西,她也是第一次见“就是圣旨我们快去接旨”
溪风冷静下来。
她想,就算真的是圣旨,她去接什么旨呢
怎么会和她有关系
所有念头,在看到那宫人旁边的秦浚时,都得到了解释,定是秦浚向圣人求了什么,便看他还穿着大红底的进士冠服,朝前走来,就站在她身边。
两人一起跪下。
宫人拉着嗓子,宣读圣旨。
这圣旨越读,侯府堂前跪的人,神色越奇怪。
王芳菲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接圣旨,居然是为一个丫鬟脱离死契,难怪姑母说,这个溪风不简单,竟能这般笼络表哥的心。
而王氏虽不是第一次接圣旨,却也冷笑着。
“钦此”
宫人合起圣旨“民女溪风,还不快快接旨”
溪风双手高抬,接过圣旨。
她忽的觉得这圣旨很沉,盈了满手,她看向一旁的秦浚,秦浚只弯起眉眼,对她笑了笑。
至此,溪风终于是彻底摆脱死契奴籍。
她从来没觉得脱离死契奴籍,是多么重要的事,可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好事。
她的命,不再能任侯府随意拿捏。
是秦浚为她求来的。
不过几天,官职分下来,秦浚为从六品翰林院编修,官职不高,却能经常在圣人面前露脸,起草圣旨,记录言行,受圣人重用,在此位置上的,后来都能去不错的官职,而不是外放当县官,这官职的好坏,从当年的陆国舅,也是从翰林院编修做起的,便可见一斑。
王氏于这些事上不懂,只觉得秦浚为了一个从六品的官职,镇日要出门,便心生不快。
但如今儿子是朝廷命官,她也就不能再肆意阻拦了。
这般过了小两个月,入了冬,天气转寒,却说王芳菲给秦浚做了几件衣服,秦浚没收,王氏就命人拿去琳琅轩,只是,琳琅轩也不收。
这可落了王氏的脸面,只以为溪风吹枕头风,让秦浚没法对王芳菲有好感。
这一日,秦浚去上值,王氏和王芳菲坐在雅元院正堂,把溪风叫去。
她冷笑着对王芳菲说“教教她规矩,免得到时候世子娶了正妻,她还敢从中作梗。”
秦浚发过狠,王氏是没法再拿绝子汤做文章,但大宅院里能使的,可不止绝子汤,她自有办法让溪风难受。
她和王芳菲二人坐在屋里头,待溪风到雅元院门口,黄鹂只好抱歉地说“夫人说,让姑娘等一会儿。”
溪风温和地回“好,辛苦你了。”
只是这“一会儿”,未免太长了些。
她站着站着,天空慢慢飘起了雪,在这般冰天雪地里,就是身子再强壮的人,牙关都得颤抖起来,整个人像跟冰柱,手脚都发凉。
烟雨想拉溪风走“我们回去吧,不等了”
溪风轻轻摇头。
她隐隐感觉,现下,王氏和秦浚之间,完全变成围绕她展开博弈。
她能转身就走么能,但后果是谁来承担秦浚,只是如今他在翰林院当值,不应当有这么多烦心事。
她对烟雨说“你先走吧,别冻着了。”
烟雨摇头。
溪风叹了口气,雾气弥漫在唇畔。
临到秦浚下值的时候,王氏才松了口“叫她回去吧,今日也没什么事。”
所以在秦浚回来前,溪风已回琳琅轩,秦浚如果再不悦,却也少了找王氏对峙的时机,不像前几次那么正大光明,失了先机,反而会被王氏训斥一通。
王氏便高高立于其上,随意作弄溪风,秦浚合该受着。
这一点,在听了白羽讲完今日发生的事之后,秦浚就明白了。
他吸着下着雪的冷气,眉头紧锁,却是没想到溪风还得受这种事,她竟也愿意受着,傻的么
所幸,也早就安排好了。
他踱步到溪风耳房,敲了敲房门“跟我过来。”
溪风本以为他会问点什么,然而秦浚闭口不言,男子神色沉肃,比她走得稍前了一步,似心情不佳,嘴唇微微抿着。
大雪纷飞,落在两人身上,连廊下的灯笼摇晃着,两人的影子便也跟着晃了晃。
不多时,他们竟然走到侯府大门口,溪风脚步顿住,奇怪地看着秦浚“世子爷这是”
秦浚回过头,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她,说“我们不住这里了。”
不是“你”,是“我们”。
溪风滞住,不肯再往前一步,秦浚料到这一幕,却牵起她的手。
他要和她一起,离开侯府。
溪风想把手缩回去“世子爷,这不符合规矩。”
若现在离了侯府,置秦浚于何地难道要让他背上在外头养外室的污名么
便看那芝兰毓秀的男儿,微微蹙眉,用力地抓回她的手“我会让自己成为规矩。”
“所以,不会再有人置喙。”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爷哭哭,老婆被欺负了不开心
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m.bisowu.com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