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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什么不可呢”殊桥看着她, 莞尔一笑。
殊桥原本那沉重的心情被何秋露忽然的调皮语调弄得稍微轻松了些,于是不自觉地,自己也放轻柔了声音。
“今天月色正好, 是个适合听故事的天气。”
“好啊。”
何秋露没有拒绝, 她笑了笑,或许心中也正好想要抒发一些什么。
每个人都需要出口。
于是殊桥和何秋露两个人站在屋子边,靠着泥墙, 共同抬头仰望着天空。
就像殊桥说的, 今夜的月色很美, 星子稀疏,所以抬头看去, 满目都是月华流淌。
像温柔的银河,从天空的另外一边出现。
但身侧的人更美。
殊桥别头看向何秋露。
事实上, 从她见到何秋露的第一天,她就觉得她是个美人。
跟她过去见过的那些女人不同, 何秋露没有精致的妆容, 高昂的服装,勾勒身材的裙, 或者点缀气质的珠宝。
但她很美。
像是一阵清爽的风,从绿林深处的幽径吹拂而来。
又像是悬挂在白乳石的水滴,是千万年凝结而出的纯净。
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自信而朴素的美丽。
何秋露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听她把一件事情娓娓道来, 这种平静的力量是极为动人的。
在她的言辞里没有任何的修饰, 只有真实。
但真实最为重要。
何秋露说出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没有什么复杂的情节,跌宕的冲突。
如她所说, 他们这一波人都成长于战争年代。
生于危难,长于波动。
何秋露生于一个高知家庭,父母皆是早年的北京大学的学生,在校园里相识,打下了坚定的革命友谊。
在一起后,二人也留校任职。
战争时期,何秋露的父母曾一起助力西南联大的建设。
他们是首批前往的老师,带着需要保护的资料和学生。
何秋露也一同。
她跟随父母去了联大,在那里长大,学习。
一开始,她以为那里是世外桃源,能够躲避轰炸和侵犯。
但事实上,敌人也打了过来。
因此,何秋露在那里见到了不少为了民族的大义而牺牲的士兵,也见到了不少为了保护一册书籍,而奔跑在弹火之中的学子。
他们都是普通人。
然而在国家危难之际,他们却是挺身在前的人。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最让何秋露痛心的是,有一次,敌军的战斗机直接从脑袋上飞了过来。
轰鸣刺耳,学生读书的书桌都被震动得颤抖,玻璃碎掉,裂出碎片,逃跑的时候扎进脚底,都感觉不到疼痛。
死亡的威胁席卷而来。
何秋露抓起手上的书,和同学们奔跑出去,却见一群士兵,向着她们的反向跑来。
他们要护送他们离开。
炮弹不断掉落,地面出现弹坑。
硝烟慢起,四处都是危机。
死神萦绕在周围。
但不知道是不是士兵们的勇气和决心感染了他们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大家拼命地跑,咬牙地躲,在他们的掩护和帮助下,终于远远地看见了带他们逃离的车。
一箱一箱,有人正运送着研究资料。
眼看就只剩下不到好几百米的路了,枪炮的声音又再次近了。
尖叫、轰鸣。
何秋露在那一天,清晰无比地知道了,血液的颜色与味道。
敌人在道路上安置了埋伏点,他们前进的时候出了意外,几乎整个队伍全军覆没。
好不容易挺到援军来了,护送他们的士兵却早就没了。
挡在何秋露身前的是个男孩,和她差不多的年纪,比她小。
脸上嫩生生的,胡子都没长。
子弹打中了他的大腿和胸腔,鲜血不要命滴流淌。何秋露拼命地拉着他,要把他带走,逃离这里。可是蓝色的裙摆都被染红了,她根本使不出力气,让男孩移动一分一寸。地面上只剩下一片血泥。
何秋露最后把他藏在一个草堆里,等待。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只知道手脚发麻,腿脚发软,虫子都跑到了她的嘴边,她也不敢动一分一毫。
好在最后,救援部队来了,医护兵把他扛上护架。
那个稚嫩的少年,他得救了。
何秋露躺在草地上,人一放松,竟然羞耻地排泻了。
她看着来来往往救助的人,看着形形色色的伤员,第一次知道,活下来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好。
过了好些天,一切都平静了下来些许。
何秋露去医治点见那个少年兵,到处打探,才知道他在何处。
何秋露去见他,跟他聊天,照顾他。
她把他当作是弟弟。
听他讲他家的事情,说他住在一个很穷的小镇,破破烂烂的地方,没读过书,所以很羡慕他们这些大学生。
有的时候看见男孩残缺的腿,何秋露会无法克制的沉默。
男孩从此以后截肢,瘫痪,无法再上战场。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何秋露问不出口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上战场为什么要保护我们”
男孩想也没想就说“姐姐,他们说当了兵,就有吃的。打赢了仗,就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了。我的妈妈和姐姐都被那些坏人给侮辱了。我不想让别人再被侮辱了。”
“姐姐,你别哭。妈妈说了,我是男子汉,我要保护女孩子的。”
男孩冲着她笑,牙齿黄黄的,但是笑容很灿烂。
后来,何秋露再来看他的时候,看到却是一个空荡荡的床铺。
叠好的被子如同一个整整齐齐的豆腐块,像是一个军人的所为。
被子上放了一个帽子,破破烂烂,是那个小少年的。
隔壁床的老兵说,这小子昨晚发高烧,伤口感染,没熬过去。
又说,这帽子是他特意留给她的,说要给姐姐一个纪念。
希望姐姐可以一直记住他,这样,他这一生也算是没有白活。
何秋露拿着帽子,毛边刺手,她疼得哭出声来。
周围的人却仿佛已经见惯了这场面。
另外一边床的老兵出声安慰她,“姑娘,人各有命。军人有军人的命。”注1
如果说,军人有军人的命。
那么她的命,又在哪里
父母送她出国避难,让她去学习,可是每一天,在国外的每一天,何秋露的耳边仿佛都能听到战机的轰鸣,人民的惨叫,还有那个男孩的朴素却灿烂的小声,以及他最后那一句,咬牙切齿的发言。
她的命,难道就是在这里待一辈子学习,学习,然后成为一个外国人吗
不。
何秋露不要这样的人生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看见枪都会害怕。
但那个男孩难道就不害怕吗
为什么他就能够挡在她的身前,最后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害怕死亡。
只是对一些人来说,有一些事物的价值是高于对死亡的恐惧的。
比如延续知识、比如做一个让妈妈放心的男子汉、比如为了民族的未来不受折辱。
何秋露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她决定回国。
她要回到生养自己的地方去
要回到自己的国家
要点燃国家的星火
让所有人的心中都种上一颗心的种子,让他们知道,华国人在华国人还能站起来
弱国无外交,除了硬拳头、科技、武器。
文化和教育,也一样重要。
思想,永远是牵引着整个民族前进的风向标。
在其位谋其事。何秋露自认自己是一个没有任何数学或物理天赋的人。
她没有办法去做一些如原子弹建设,或推动航天事业进步的大事。
就像那些跟他同一批留学归来的同学一样。
但她可以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
比如改变孩子的未来,比如改变这个乡村的未来。
当她去做好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之后,一砖一瓦堆砌出来,就会成为稳固且牢不可破的城墙。
再也不会有人来打垮他们
何秋露讲完这个故事,缓了好一会。
殊桥看着浇满了院子的月光,一时有些失语。
她的心里堆满了从未有过的沉重。
像是有人往她轻飘飘的如棉花云朵一般的心脏上,坠入了铅块与巨石。
她被压住,无法喘气。
何秋露看向殊桥,拉着她的手,“我相信,你一定也有自己的理由。”
在何秋露的眼里,她和殊桥是一代人。
都是在漫天炮火中长大的人。
殊桥无力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走到今天,都是为了摆脱这个世界。
完成任务,离开系统。
跟何秋露不一样,她生在绝对和平的年代,一个没有硝烟的年代。
国泰民安,祖国富强。
她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今天的一切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什么。
原来她的和平未来,都是先辈的鲜血换来的。
一代保护一代,一代助力一代,这或许就是华国精神所在。
就像殊桥所感慨的一样,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够生孩子但,那么小的孩子就已经走上了战场。
原来,她理解中的英雄,都是那些大名鼎鼎的人物,一些能够记在作文中作为素材的事迹的主人。
可现在,她忽然意识到,这世界上不是缺少英雄,只缺少被人记住的英雄。
每一个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为了和平与胜利而努力过的人。
都应该是英雄。
都应该被记住。
次日。
殊桥是被阳光刺醒的,不知怎的,昨夜和何秋露聊了天以后,她睡得特别沉。
梦中在追逐一条巨龙。
她赤脚奔跑在黄土地上,目之所及,是血红的天空。
然后天光乍破,西北的太阳烫得她皮肤像被灼烧。
殊桥有起床气,怒气冲冲地醒过来,然后,对上了苏布合尔单纯的双眸。
女孩正乖乖蹲在她的炕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见她醒来,开心地把手里剥得干干净净的红薯递给殊桥,“姐姐吃饭”
还没殊桥反应过来,苏布合尔似乎是为了印证什么,又张开五指,把白白净净的掌心给面前的女人看,“姐姐,我的手洗干净啦。”
殊桥心中一酸,嘴上带笑,伸手敲了下苏布合尔的脑袋,“傻丫头,姐姐从没嫌过你脏。”
这么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哪里舍得说她一句脏
苏布合尔伸手捂住脑袋,憨甜地笑了笑。她黑黢黢的脸蛋上,洋溢着一种单纯的可爱。
“姐姐,吃饭。”苏布合尔又把红薯递过来,“何老师说,这是留给你的。”
苏布合尔又小声解释,“何老师说了,你昨天太累了,让你再多休息一下。她先出门办事了。”
殊桥脑子都是一团浆糊,这才想起来今天下午要讨论课程分配的问题。
何秋露应当是提前出门去做准备了。
“谢谢你,苏布。”殊桥问她,“你吃了吗”
苏布合尔点了点头,但殊桥没有错过,她肚子传来的咕咕声。
苏布合尔有些羞赧,连忙低着头,闷声闷气地说“姐姐,我真的不饿的。”
“你吃。”殊桥把一个红薯掰开,大的那端,给了苏布合尔。“小孩长身体,要多吃一点。”
苏布合尔愣了愣。
殊桥揉了揉她的脑袋,“以后饿了就跟姐姐说,不用忍着。”
“就算你能吃下一头象,你姐姐我也养得起。”
殊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她猜测出了苏布合尔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的原因。
或许是之前被卖到刘家村的那一年,她总是吃不饱饭,一旦想要多吃一点的时候,就会被威胁要被丢掉。
或许不只如此。
在自己家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境地。
这不怪她的父母,只是当下的环境里,养一个可能怀着儿子的老婆,比养一个一无四处没法赚钱的女儿,要重要多了。
殊桥看着苏布合尔小口小口,珍惜无比地捧着红薯一点一点啃食的时候,心里很酸。
她想到自己上辈子,从小开始挑食,但山珍海味没少过。
哪里有饿肚子的时候啊
苏布合尔吃了一小会,还提醒殊桥,“姐姐,你也吃。”
殊桥嗯了一声,随口问“苏布,以后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苏布合尔,她犹豫了很久,说“姐姐,我,我不知道。”
“但是我不想当妈妈了。”
这一年的痛苦,已经让苏布合尔对这件事感到十分恐怖。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惭愧,她偷偷瞟殊桥的表情,不确定地问她,“姐姐,我可以不当妈妈吗”
“当然可以。”
殊桥伸手用指腹蹭掉了苏布合尔唇边的红薯渣。
“你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苏布。你的人生应该有更多可能。”
苏布合尔却完全没有听明白,她愣愣地说“可是姐姐,我认识的女人,都是要结婚生孩子的,然后种田打工。”
这个瞬间,看着苏布合尔茫然的双眼,殊桥一下明白了,何秋露为什么如此坚定地扎根在这大山里的原因。
是,教育是不能在一瞬,一天,就彻底改变一群人的命运。
但持之以恒的教育,就如同播种。
那些他们这些支教者所带来的思想,甚至生活的可能性,会影响一代人。
至少能让孩子知道,生活,不是只有牧羊喂马割草,女人,也不只有结婚嫁人生儿育女。
他们就算没办法去看世界,也应该知道,世界多大。
他们该做飞翔的鸟,就算无法飞翔,也应该和命运的捆绑作斗。
孩子,是祖国的未来。
而未来,该有无限可能。
“苏布。”殊桥按住苏布合尔的肩膀,对她说,“你想上学吗”
苏布合尔愣了愣,“上学”她眼前一亮,“我能上学吗”没等殊桥回答,苏布合尔就有些伤心地低下了头,“可是我没有钱上学。”
殊桥让苏布合尔抬起头来,叫她看周围。
“苏布,你现在就住在老师的家里。”
“老师说你可以上学,你就可以上学,知道吗”
“至于钱。”她揉了揉苏布合尔的脑袋,“那是大人应该操心的事情,不需要你考虑。”
苏布合尔却还是有些犹豫,“我不聪明的,妈妈说我是笨孩子。笨孩子上学也没有用的。”
这妈咋回事呢
“你聪明。”殊桥认真地对着苏布合尔说,“你要相信自己很聪明。”
这话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很假诶。
看着苏布合尔一脸姐姐我知道你在哄我但是我还是认真点头给你反应的模样。
殊桥就觉得自己这话相当于白说。
“苏布,你想回家吗”她忽然问。
苏布合尔一下愣住,咬紧下唇,有些踌躇。
“姐姐,你要送我走吗”她不确定地问。
殊桥摇了摇头,“我不送你。我从刘家村带你回来,就会一直照顾你。”
“你相信我吗”
苏布合尔点了点头,在她心中,姐姐就是神仙一样的人,说什么话,她都会相信的。
只是
回家
她有些害怕。
害怕一回家,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做梦。
更害怕,再次被卖掉。
殊桥拉着苏布合尔的小手,说,“苏布,如果你想读书,姐姐就必须跟你爸妈商量好这件事。”
“我现在问你想不想回家,只是想问你想不想跟我一道回去。”
“有些事情,我需要和你的爸妈谈一谈。”
“姐姐,你也会和我一起回家吗”苏布合尔眨了眨眼,问。
殊桥嗯了一声,“我们一起。”
殊桥的手把苏布合尔的手包裹住,像一片绵软却能够抵挡一切的天空,为黑黝黝的山丘,遮蔽了风暴。
被一种温柔包裹,苏布合尔不确定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但她还是有些害怕。
“姐姐,我可以下次和你一起回去吗”
昨天刚从地狱里逃出来,苏布合尔想要把握住这个难得的喘息机会。
她不想,不想去思考那些过去的事情。
她想在这个瞬间,当一个坏小孩。
“当然可以。”
殊桥正想着如何跟苏布合尔解释,她觉得要不先别让苏布合尔跟她一起回去的事情。
殊桥有一种直觉,她会跟苏布合尔的爸妈有一番争执。
场面或许不会很好看,毕竟以她那张没理都能不饶人的嘴,现在站了理,可说不出什么好话。
让苏布合尔直面这一幕,对她来说不是一个好事情。
如果她真的只能留下来两个月。
那么苏布合尔的未来怎么办
托付给何秋露吗
她自己选择的路,为什么要让别人替她走完。
或许有一天,苏布合尔还有需要父母帮助的时候。
让她和父母撕破脸皮,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好在苏布合尔自己退却了。
殊桥松了口气。
她叮嘱苏布合尔暂时先在房间待着,不要乱跑。
殊桥没有百分百的信心,可以肯定麻烦不会找上门来。
苏布合尔听话极了,答应下来,乖乖坐在屋子里,看着殊桥找给她的书。
那本书还是何秋露的,她的行李箱里,带了许多给孩子看的书。
不像殊桥,废物一个,除了衣服,啥也没带。
殊桥到苏布合尔家的时候,正好撞见打完水回来的巴尔齐特,这汉子冲着殊桥热情地打招呼“殊老师,往哪去啊”
殊桥看着他,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一张面庞下,是一个愿意把女儿卖给一个婴儿当童养媳的男人。
殊桥客套地笑了笑,“找您呢。”
她讲话的口音也跟着入乡随俗地变动了。
巴尔齐特十分热情,他一看就是个壮硕的汉子,现在拎着水的手晃了晃,桶子跟立马要掉下来一样,但里面的水居然分毫没有洒落。
“欢迎欢迎”
殊桥跟在他的身后,进了苏布合尔的家门。
今天的班钱麦道没有坐在小院子里洗衣做饭,倒是巴尔齐特,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孩子他娘小殊老师来了”
没有得到回复,只有小孩哇哇地啼哭声响彻了云霄,作为一种沉默但是能代表语言的方式,回应了自己父亲的呼喊。
殊桥看见巴尔齐特把手上的东西一丢,直接冲进了内屋去。黄泥土堆砌起来的墙壁,纸糊的窗户,似乎都快要被这个男人气势汹汹冲过去的模样给震碎。
刚刚被他稳稳当当地拿在手里的水桶现在直接歪七扭八地被丢在了地上,泛着沙黄色的水跟地面上的土泥混合在一起,把这场面显得难堪且泥泞。
如同烂泥。
殊桥这才反应过来,班钱麦道似乎是出事了。她冲上去,看见巴尔齐特正给班钱麦道喂一种草药。他几乎是拿那草,根本没洗干净,根部还带着泥渣,就直接往嘴巴里塞,然后咀嚼了之后,吐出来,放在缺了口的碗里,用家里仅剩的一点水,兑了好一会,这才喂给班钱麦道。
殊桥不敢说话,事实上,这也不是一很好的开口说话的时机。
她心下犹豫,询问系统,“系统,你能看出来班钱麦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系统似乎是发现了她的软肋,毫不留情地说“当然可以。但是如果你想知道,你要和我做交换。”
又是交换。
系统提起这件事,殊桥才想起来,她为了救下班钱麦道,也跟系统提出了交换。
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够救下一条人命。
那她再多待一个月又何妨
反正昨天她都已经学会跟老鼠蟑螂和平共处了,偶尔兴致来了,还能挥手跟他们打个招呼,逗趣一下。毕竟在这荒凉的大西北,能说话的人,除了何秋露他们,也没别人了。
人当然是可以忍受孤独的。
但孤独会吞没她的意志。
殊桥意识到自己离开的决心并不如过去那么坚定了,她在这个瞬间,对此感到有些犹豫。
她真的要在这样的世界,待一辈子吗
在这个小山沟里,看不见城市的地方,一贫如洗,没有任何电子设备
她必须承认,她害怕了。
她不想要这种一眼能望到头的未来和生活。
她没有何秋露那样的决心。
犹豫之间,班钱麦道已经缓缓醒来,殊桥暂时松了口气。
女人很是虚弱,脸上苍白无力,没有色彩。
先是问孩子呢,巴尔齐特把孩子给她抱过去以后,她看着苏合尔的小脸蛋,这才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抬头看见殊桥,不好意思地想要起身,被巴尔齐特按在床上。
“小殊老师不在乎这些。”巴尔齐特说。
班钱麦道却摇了摇头,“巴尔,老师们来这里教我们的孩子,就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固裕族对待恩人,应该有自己要坚持的礼数。”
眼看班钱麦道硬是要站起来,殊桥连忙上前,把她的手拉住,让她别起床。
“你坐着,好好休息。”殊桥强硬地说。
她碰到班钱麦道的手的时刻,一时有些失神。她没办法想象,为什么一个女人的手能够粗糙到这个地步。
老茧,伤疤,冻疮。
每一个不平整的地方,都是她努力生活的痕迹。
看着班钱麦道温柔的眼神,还有巴尔齐特看着她的关切模样,殊桥忍不住想问,为什么这样的家庭和父母,能够轻而易举地把苏布合尔卖给别人
可是她问不出口,她也隐隐约约知道答案。
殊桥靠近了炕,温和地问,“你的身体还好吗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班钱麦道刚要说话,巴尔齐特就说“这是生孩子就留下的病根咯,她阿,一直都这样,老晕过去。不过也没啥大毛病,还是能干活”
班钱麦道赞许地点了点头,重复,“是的,殊桥老师,你不用太担心。我这都是老问题了,身体没有什么问题的。”
殊桥这下懂了,班钱麦道估计是生孩子后营养不良,加上每天劳动,经常会出现这种间歇性晕倒的情况。
这件事可大可小,要是哪天真就倒下了怎么办
苏合尔还是个孩子阿还需要喂奶的孩子
没了妈妈,巴尔齐特这个壮汉能干些什么
殊桥说“你的身体的问题,可大可小,需要休息。最好不要经常劳作,照顾孩子本就劳神费心,不应该再做那么多的重活。”
一个小屁孩能一整夜醒三四回,回回哭天喊地,真不知道那些怀了孕还照顾小孩的美女们为什么没有神经衰弱。
殊桥不敢想象自己带孩子的样子。
估计会抓狂到崩溃,头痛欲裂。
她这话一出,班钱麦道和巴尔齐特却都笑了。
那笑容中有着对生活的认命,也有着不屈的坚持,还有一种对于殊桥的天真的羡慕。
他们都知道,她的这份天真,来自于不需要担心温饱,担心下一顿饭的家庭。
“殊桥老师,你是不知道。我们这的人阿,别说生了孩子了,怀着孕那也得干活阿”巴尔齐特说,“一个家养不起闲人。我出去打工,赚不了多少钱。吉萨合尔放羊,也得等好几个月才能有一次收入。家里每年的大头阿,全靠那几头羊撑着。可是我们家,你看看,这得有多少张嘴阿前两年,不知道是怎么的,羊接连死了一窝,一分钱都没有了,揭不开锅了现在还算好一点了。”
殊桥注意到,巴尔齐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班钱麦道的眼神闪过一丝暗淡。
殊桥仿若刚刚想起,好奇的问,“说起来,来你们家好些次,怎么今天也没见到你们二女儿。”
班钱麦道沉默了,他看向巴尔齐特,巴尔齐特摸了摸后脑勺,说,“她阿,早去有钱人家享福咯那家人啊,家里还有水井呢日子比我们好过多咯”
殊桥笑了笑,淡淡讽刺道,“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几乎可以推测出来,不明死因暴毙的羊,让他们失去了近乎一两年的收入,而这,就是他们卖出苏布合尔的理由。
殊桥仍旧想要责备他们,因为她始终为苏布合尔所经历的一切而感到心痛,感到不甘。
这是女性对于另一个女性承认伤痛时本能的共情。
可是面对这样的情况,她怎么能够指责这对夫妻呢
重男轻女,是整个传统观念和社会教给他们的。
卖出女儿,是因为实在快要活不下去。
就算现在她指着他们两个人的鼻头大骂,你们就算把孩子留在身边照顾,大家咬咬牙也能熬过去,也于事无补。而且显得高高在上,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态度。
但殊桥的确不是善良的人,理解归理解,还是得让这对父母知道,自己对女儿做了什么事情。
“对了。”班钱麦道似乎想要跳过这个话题,“殊老师,你今天是有什么事情吗”
殊桥点了点头,“是,的确有一些事情想要和你们沟通一下。”
班钱麦道一下就紧张了起来,“什么事”
巴尔齐特也很慌乱,但他是一家之主,必须得稳住场子。巴尔齐特抓住了班钱麦道的手,给了她力量,“殊老师,你说。”
“其实今天来,是想和你们聊一聊苏布合尔的事情。”
殊桥笑了笑,态度温和。
但苏布合尔四个字,已经让这对夫妻神色大变。
“我们没犯法吧”巴尔齐特瞪大了眼,有些害怕。
班钱麦道也忙解释,“殊老师,你刚来,还不知道,我们这”
“别急,听我说。”殊桥抬手示意两人不要慌,“我今天不是来代表国家和你们谈话的,这件事,有很大一部分我个人的意愿在。”
巴尔齐特和班钱麦道对视一眼,连忙点头,“好的好的,老师我们知道了。”
“我了解到,一年前,你们把女儿苏布合尔卖给了刘家村的老刘头,让她当小孙子的童养媳。是不是”
“是但是当时真的是情况太紧急了,你看我们家这个条件,我们”班钱麦道想要解释。
巴尔齐特打断了她,低垂着头,“是。我们卖掉了女儿。”
殊桥轻叹了口气,“她在刘家村的生活并不好,出了些意外。”
那些肮脏的遭遇,殊桥实在是没办法说出口,于是婉转了些。
“我把她带了回来。”
班钱麦道眼睛一亮,“苏布回来了吗她能回家了吗”
巴尔齐特却完全笑不出来,“老师,你带她回来,刘家村那边”
班钱麦道一下明白了什么,眼中的光暗淡了下来。
殊桥说“刘家村那边目前我是解决了,但是不能保证未来会不会找麻烦。所以我在想,苏布暂时不回家或许才是最好的。她能够在我和何老师的住所住一段时间,这样正好也能让她去上学。”
一听上学,班钱麦道犹豫了。
“老师,苏布合尔是女孩子,可以不用上学的。”
殊桥轻笑一声,“班钱,我也是女老师。”
“钱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学费也不用你们出。苏布既然是我带回来的,我就会对她负责。”
“等事情平息了,如果你们愿意接回她,或者,她也愿意回来,这件事便随你们的安排。如何”
巴尔齐特还没出声,似乎在思考什么,班钱麦道却答应了。
“那就麻烦老师了。”
事情差不多讲完了,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说的。
殊桥站起来,让班钱麦道好好修养,她就不打扰了。
还没走出门,班钱麦道犹豫的声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
“殊老师,有机会的话,我能去看看她吗”
殊桥回头看着她,在她的眼中发现了内疚和祈求。
好一会,点了点头。
她觉得班钱麦道是个很复杂的女人。
她或许爱自己的女儿,但作为传统观念下成长出来的女人,她经历的一切,都成为了她为女儿规划的一切。
这不是一两次谈话就能改变的。
他们这些支教老师,只能从新一代开始改变。
殊桥走出门,巴尔齐特追了过来,似乎有些担忧,“老师,刘家村那边”
“刘家村那件事是他们理亏,我猜也是不敢上门的。如果他们真的找上门,你就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殊桥笑了笑,似是带着轻微的嘲弄,“反正你们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巴尔齐特点了点头,很是不确定地问,“老师,苏布是不是被欺负了”
殊桥定住脚步,看向巴尔齐特。
“如果我说是,你会帮她报仇吗”
苏布合尔,明明就是被欺负着长大的女孩。
“对了。”殊桥想起来,“苏布合尔是什么意思”
“啊”巴尔齐特一时没反应过来。
殊桥解释,“苏合尔是脏水,那么苏布合尔呢”
巴尔齐特说,“苏布合尔,代表了肮脏的女乃子。吉萨合尔,是肮脏的孔雀石。”他干脆一次解释清楚了。
殊桥挑了挑眉,跟巴尔齐特告别,但在路上,竟又遇到回家的吉萨合尔。
两人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
吉萨合尔回家后,殊桥故意折返,在院子门口听了一阵,直到吵闹声传来,她才抽身离开。
她当然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一言以蔽之,一句话就能解释。
这个世界有很多无可奈何,不得不做的选择。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苏布合尔,仍旧是被抛弃的小孩。
她的痛苦和不得已,谁又去理解
殊桥赶回家,正巧碰上何秋露要去学校,于是便跟着她一起去了。
何秋露在路上还叨叨她,“你看你啊,今天一整天就跑出去,苏布都担心死了。”
“好姐姐,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殊桥拽着何秋露的手撒娇,拿脸蛋蹭她的肩膀,“别生气啦别生气啦”
何秋露推开她,“好啦好啦,没生你气。”她受不了殊桥这样撒娇的劲头。
何秋露见她不太正经的样子,猜测,“你是不是忘记了今天要做什么”
“啊”
殊桥脑子空空,除了操心苏布合尔的事情以外,完全把别的事情给搞忘了。
何秋露没好气地说,“今天我们几个得安排课程,看看谁教什么课。过些天,就要开始正式上课了”
哦豁。
殊桥这下才开始慌起来。
上课
她能上什么课啊
虽然她好歹也是常青藤名校出身的大学生,但不知道为什么,殊桥就是觉得,面对这群山里的小孩,她实在是不知道可以教什么。
按照剧情设定,“殊桥”学的是钶语,那她总不能让这群小朋友跟着她搞弹舌,说鸟语吧
这不现实啊
何秋露一瞧殊桥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这个小姐妹完全把这件事忘记了,轻笑一声,逗她,“桥桥,你该不会什么都没想好吧”
殊桥面如土色,承认了。
“秋露姐,我觉得我教不好学生。”
想当年,她读书的时候,虽然不至于成为班级里的混世魔王,但好歹也是不爱上课听讲的。
老师把知识揉碎了往她嘴巴里塞,她都不一定会张口去接。
每天早上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抄作业,提起这件事,殊桥就有些得意。
抄作业这件事,她很有体会,也很有绝招。
她连草稿一起抄,写在数学题目旁边,看题的时候顺手勾勒两笔,显得自己十分认真。
这样的她,教学生
可别教出一群山大王,大魔头。
原本殊桥觉得,支教嘛,随便教一点什么,反正她也呆不了多久。
可是现在看来她的一句话,一个念头,或许都会影响孩子的一生啊
这还不得小心谨慎起来。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
殊桥只好跟在何秋露屁股后面,到了小学。
进教室的时候,符明诚和徐文都已经在了,两个人看上去又吵了一架,符同志的下巴昂得高高的,一副就算你找我玩我也不会跟你玩的样子。徐文则完全不在乎符戏精的态度,翻着自己破旧的书页,大有闹中取静的意思。
李国强站在讲台上,很是尴尬。
老书记也觉得有些为难,只能和李国强对视,嘿嘿,嘿嘿,这样傻笑。
何秋露和殊桥的出现打破了僵局,李国强和老书记皆是老泪纵横,一个喜悦,一个大松一口气,齐齐道,“你们可算是来了”
何秋露说,“抱歉,来晚了。”
李国强摆摆手说没事,又殷勤地说,“快坐下,走累了,休息会。”
然后又看见殊桥从何秋露身后走出来,脸色一变,笑容可没有那么讨好,只说,“坐吧。”
哎哟。
殊桥拿舌头顶了顶腮帮,察觉出了细微末节。
这李国强同志,对她温柔大方美丽无比的秋露姐有意思啊
李国强就是个温吞和稀泥的,一点也不来事,要真跟秋露姐在一起了,还不得秋露姐受累扛事情
哒咩
不可以
殊桥一个侧身,拉着何秋露坐下,然后又挑了何秋露前面的座位。
一屁股坐下去,背打得老直,昂着头,挑衅一般看向李国强。
李国强看着她的小眼神,知道自己的心思被戳破,又是羞,又是恼,更觉得殊桥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不知羞耻
半点不如人家何秋露,善良、大方、美好如纯洁的雪花。
殊桥一看李国强那眼神,就知道这丫的又想入非非了。
她一拍桌,说,“李队长,不是要讨论课程安排吗开始吧。”
虽然她完全没想好自己要教什么课,但不妨碍她底气很足。
李国强清了清嗓子,点头,“对,小殊同志说得没错,我们今天会议的主题,就是讨论好上那些课程。”
“我要教语文”符明诚大喊。
徐文半点不让,放下书,说,“我也是。”
何秋露有些惊讶,“我也打算教语文呢”
三人齐齐看向殊桥,目光灼灼。
殊桥笑了,说,“别看我,我没想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电影八佰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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