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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 老刘头的惨叫不绝于耳。他仿佛遭受了此生未曾遭遇过的疼痛,用这一下拼尽全力地嚎叫了出来。
他媳妇儿明明没有受伤,现在醒过来, 却也跟着老刘头叫, 此起彼伏,倒也像是一种特殊而奇怪的二重奏。
“啊”
“哎哟”
一起一伏之间,两个人竟然还吵闹起来了。
叫骂声不断。
相较于屋外的烦杂声音, 屋内就显得静默多了。
仿佛只能听见殊桥的呼吸声, 一下接一下, 绵长而压抑,如同山谷灌来的冷风。
“什么条件。”
殊桥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听着系统的回复,她如是说。
她看着几乎已经疼晕过去的苏布合尔, 她一早冲上去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和嘴里的布。
那张布,与其说是布, 不如说是一块脏污的东西, 上面已经浸湿了水渍,显得泥泞不堪。
此刻她质问出声, 但系统没有回答她。
现在,等待是如此的让殊桥惊慌。
她的掌心出汗,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景象,忍不住颤抖。
以一种愤怒的状态。
“什么条件”殊桥再次生气地问系统, 几乎是在脑海中嘶吼出声了。
她攥紧了拳头, 眼眸中只有一片血红, 而那不断流淌而下的血红色是从苏布合尔的两腿之间出现的。
跟着一起流淌而去的,不仅仅是鲜红的脏污的血液,还有孩子的生命。
这个叫苏布的孩子的生命。
以及, 她的孩子的生命。
一分一秒都是如此的紧急。
殊桥感到害怕,她的手已经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害怕万分。
她现在不敢动苏布合尔,完全不敢。要是她学过什么应急技巧就好了,或者急救之内的,现在也不必如此手足无措,像个废物。
殊桥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没用来。
她没生过孩子,也没见过别人生过孩子。自从她知道生小孩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以后,她就再也没有了想要去了解生育过程的想法。
什么生孩子是每个女人的必经过程
有本事你来生一个看看呀
说这话的人应该自己躺在病床上,承受十月怀胎的痛苦,这之间可能会有的一切焦虑和失眠,以及惶恐。
每个挺过孕期的女人都是战士。
但同样,每个人都应该有做出选择的权利,更别提子宫是女人自己的,生育的痛苦也是她一个人承担的。
每次看到微博或者朋友圈转发什么女人生孩子的全过程,她都不敢点开。
她甚至都不用去听那些惨叫,光是看着自己的母亲肚子上的一道伤疤,就已经可以窥探一二了。
尽管母亲认为,是她的出生,连累了她的未来。
但殊桥不会否认,母亲生下她的勇气。
可是殊桥万万没有没有想到,到了这样的境地里面,她竟然要去直面一个九岁孩子生育的过程。
殊桥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看着眼前的人间惨相,她的心脏疼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女孩的双腿之间的血越来越多。
终于,就在殊桥快要崩溃的时候,她听到了系统冷静的回答。
他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质感是电子的音色,没有任何感情。
“我可以让她活下来,但作为代价。本系统的试用期要往后延长一个月。”
殊桥根本不知道系统说了什么,当她听到他可以让苏布合尔活下来以后,她便一口答应了。
“我愿意怎么样我都愿意”
系统再次确认了一下,“你确定”
“妈的,你屁话怎么这么多”殊桥现在情绪很急躁,“你快点救她”
一个月怎么了现在系统拿一辈子来换,殊桥或许都会一口答应下来。
死亡的阴影和少女苦痛笼罩着她,把她的心彻底掰开碾碎。
殊桥没有等到系统的回答,但她能够看见苏布合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见到这个情况,殊桥才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担心了起来。
病床上总是有“回光返照”的说法的。
一道刺眼的白光出现之后,苏布合尔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不见了,她那鼓起的小腹变得平缓,像一个正常的小孩的肚子。
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了一个水盆,里面放着一个几乎快要成型的胎儿,混着一滩血水。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色再次响起,说“她属于早产,这个孩子我救不下来。但是宿主,我们之间的约定已经确定了,你必须在这里多待一个”
“你他妈闭嘴吧。”殊桥烦不胜烦,“吵死了”
现在哪里有空跟系统掰扯试用期延长的事情啊
这也不是那个时间啊
生命和试用期,孰轻孰重,在系统眼中就这么难以判断吗
至于孩子
殊桥一点也不在意,她从头到尾没考虑孩子的问题。
苏布合尔自己才是个九岁的孩子要是她那个时代,她不过是个读三年的小女孩
她应该拥有天真浪漫的童年,而不是早为人母。
那样的孩子被她养大,也是一种痛苦吧。
苏布合尔能怎么养大孩子
她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那么我宣布,契约成立,试用期延长。”
“随便你。”殊桥当真毫不在意,“我只想要苏布合尔回家。”殊桥再次向系统确认了一下,“你确定你全部都处理好了我是说她的身体状况,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系统说“他是因为疼痛过度而昏迷罢了。休息一段时间就会醒过来。至于身体问题,我只能解决生育带给她的副作用,除此之外,她的身体已经存在的毛病,我是不能处理的。”
那没什么。
殊桥放下心来。
只要人活着,好好活着,那都是能调养的。
“现在我能抱她走吗”殊桥很担心现在自己做了什么不应当的举动,导致了苏布合尔的身体状况会变差。
但很显然。系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你当然可以。”
得到了确定的答复和准许以后,殊桥便直接把苏布合尔抱在了怀里。
刚刚抱着她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个刚刚因为怀孕了,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小女孩,她的身体竟然是如此得轻,像是一片羽毛,却比羽毛更粗糙,像是一粒糙米,却又比那更柔软。
殊桥抱着她的时候,没有刻意,甚至都能够碰到她手臂上的骨头,从薄薄皮肤上能够看到骨头的形状,硌在殊桥的掌心,却更硌在她的心中。
她是被折磨成这幅样子。
这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结果。
她的黑发变得枯黄,是初冬以后的草地,遍地黄芜。
一张小脸简直惨白地如同打了雪蜡,毫无生气。
殊桥的心全都揪在了一起,她抱着苏布合尔迈出房门。
这个瞬间,她有一种无可阻挡的感觉。
不管发什什么,她都一定要让苏布合尔活下去
几乎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
当殊桥抱着苏布合尔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院子里站满了刘家村的人。
乌泱泱的一片,刘家村还算是个富裕的村头,人竟然比云县一个县城都看上去还要多一点。
来的人里,男男女女都有,大都是上了年纪的,有人看到殊桥的样子,马上举起了手里的东西,叫喊着。
他们手里拿着各式的棍棒,似乎想要对抗什么,而殊桥知道她就是他们要对抗对象。
但她现在真一点都不害怕。
明明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光是看到荒凉的土路,她的心里就充满了胆怯。
或许是因为现在她的怀中抱着比她更弱小的存在吧。
因为有了想要保护的对象,所以拥有了更加强大的力量。
“就是她就是她,她打伤了我啊”刘老头的双腿之间甚至还在流血,他一边忍着疼痛,一边弓着身子指着殊桥。
他媳妇儿在一边搀扶着他,避免他直接摔下地去。
老刘头媳妇儿附和“对就是她”
众人的目光恶狠狠,如同快要吞噬猎物的群狼,发着绿光。
看着眼前对着她的各种武器,还有这群人。
殊桥半点不紧张,眉毛一挑,搂紧了手里的苏布合尔说“怎么你们现在是不想让我走了是吗”
打头阵的男人长得凶神恶煞的,拿着的棍子往地上用力一杵,棍子都颤抖了。地上的灰一下飞起,带着烟土味道。
“你伤了人你怎么敢走”
他中气十足,仿佛自己站在道德高地上,正在怒声责问一个罪犯。
殊桥轻笑一声,眼神轻蔑。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伤人看见我怀里的女孩了吗他才九岁九岁她就被这个男人弄得怀了孕。”殊桥激动以后又重新冷静下来,她冷眼看着刘老头,仿佛在看一个垃圾。
不,那比垃圾还不如。
垃圾还能废物利用回收循环,他呢他活着都浪费土地
她这话一说出去,所有人都有点懵,在场没有人知道刘老头强奸了他的孙媳妇这件事。
这多丢刘家村的脸呢
刘老头连忙解释,说,“不不不都是他勾引我的,我没有主动碰她”
这话一出,殊桥听了,气不打一处来。
是每个年代的男人都只会这一个说法吗
殊桥单手直接搂住苏布合尔,另外一只手掏出枪,对着刘老头的大腿,又狠狠打了一枪。
枪口冒出烟雾,这一次,殊桥没有使用静音枪口,任由巨大的枪响声笼罩着所有人的耳边。
一下炸裂开,仿若是一次警醒。
她瞄准的技术很好,子弹只是从刘老头的大腿边擦过,没有直接打进大腿里。
于是裤子立刻裂了一条缝,鲜血从那露了出来,一道伤疤割开,血肉模糊,但没伤到骨头。
这不至于影响他的腿部使用,只是看起来很惨烈。
上一次她发抖了,这一次,她再也不会犹豫。
“你闭嘴。”殊桥狠狠地扫了一眼刘老头。
那老头已经吓得尿了,血和尿混在一起流出来,十分恶心。
他瘫坐在地上,疼得已经无法呼吸。
他媳妇儿刚刚在枪打过来的时候,直接送了他的手,跑到了人群的后面,生怕下一枪打过来,对着的就是她自己。
殊桥扯了扯嘴角,心下嘲谑。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前来给刘老头撑场子的人都傻了。
这些人不是第一次看见枪,现在枪支管制不严格,大家对于枪虽然不说司空见惯,但但多少是见过的。
可是就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
跟他们见过的相比起来显得更加的特别,也更加的冰冷,嗜血。
殊桥注意着他们的表情,继续紧逼,高声发问,“刘家村是吧你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新颁布的婚姻法到底写了什么内容吗”
“婚啥”
“法啥”
这群人被整得两眼一抹黑,直接懵圈。
“婚姻法第3条,禁止买卖童养媳。婚姻法第5条,禁止任何违背女性意愿的性行为发生。”
“我作为组织上派来的纠察员,是举报特来调查的。但是刘老头隐瞒不报,甚至阻拦,故意伤我,我才出手。”
“当然,如果你们反对国家颁布的法令,阻碍执法,要同样阻挠我的话,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会将所有的情况给上报,然后让人与你们的村书记沟通。我想你们刘家村应该不只有这一家有童养媳的情况发生吧”
“如果你们想整个村子都接受调查的话,大可以现在拦住我。”
那些拿着棍棒打算拦住殊桥的人彻底是晕了。
被这一个又一个的大词给砸运了。
什么婚姻法村子里会认字的都没几个,怎么可能听过什么婚姻法
内容还不是由着殊桥胡编乱造。
事实上,婚姻法中根本没有殊桥刚刚说出的内容。
但,谁让他们都是文盲呢
那可不是最好骗,也最好煽动。
有个婆娘颤颤巍巍地问,“这,这给了钱的童养媳也是犯法的吗我们买的啊”
殊桥扫了她一眼,看得婆娘心慌。
殊桥反问“你听不懂我刚刚说的话”
那婆娘一看她这个态度,吓得嘴一闭,什么话也不敢再说了。
大家僵持了好一会儿,看了看她手里的枪,又看到她怀里的小孩。
刘老头做的那些事情的确是不地道,童养媳是大家都接受的,但是你一个七老八十的人了,老色鬼啊干这些不害臊的事情
再一想到那些什么法来法的,要是整个村子都接受调查,岂不是全都要遭殃
没人想为了一个本就犯了错的刘老头殃及池鱼,再加上本来他们家在刘家村因为较为有钱就经常欺压人,大家帮助他的心思都有些松动了。
带头来阻拦她的男人,第一个退开了一步。
紧接着,往后其他人都慢慢地让开了,留出了一条道。
殊桥抱着苏布合尔,逆着人群走了出去。
她最后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不过,你们没人好奇,到底是谁向我们组织举报的刘老头吗”
“或许,你们家就是下一个被举报的对象。”
殊桥抛下身后一下嘈杂的讨论声和刘老头惨烈的哭喊,毫不回头地往前走。
走出刘家村的时候,殊桥看见山头挂着的太阳,它悬着,照耀着大地。
阳光很明媚,很灿烂,整个这个山村都被笼罩着,仿佛这里不存在着任何的阴暗。
殊桥抱着苏布合尔走了很长一段路,她没有让吉萨合尔在附近等地,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苏布合尔,她跟吉萨合尔一家的关系。
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很容易惹麻烦。
等到了接头地点,确定没有刘家村的人跟随之后,吉萨合尔出现了。
他看着这个抱着自己妹妹的陌生女人,一脸茫然。
这是谁
“是我。”女人开口,是一种让吉萨合尔觉得不太熟悉的声音。
吉萨合尔还在茫然,苏布合尔就被交到了吉萨合尔的手里。
吉萨合人紧紧地抱住她,这是他失而复得,珍贵的妹妹
然后,吉萨合尔看见,不再怀抱苏布合尔的女人,伸出手,爽利地往脸上一扯。
她一下扯掉了脸上的,手摸到了喉结处轻轻一揪,拿出了什么东西。
吉萨合尔也没看清楚,那个东西连同就已经被丢在了田地里面,再也找不见了。
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殊桥老师”吉萨合尔有些惊讶地喊出她的名字。
殊桥点了点头,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手指食指边放在嘴唇边说“先走,路上说。”
吉萨合尔拉了一个小木板车,这平常是他运货的。
今天他在上面铺了好多褥子。
他把妹妹放在车上,殊桥挑上车,坐在后面,任由吉萨合尔在前面拉着。
她抱着女孩,怕路途太颠簸,让她受了伤。
系统也是蛮神奇的,她两腿之间,竟然已经如同什么没发生过一样。
路上,殊桥顺道解释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吉萨合尔这才明白了这一切神奇事情发生的原因。
殊桥谎称这是一种国外研制的神奇的东西,能够改变人的面貌,声音也同样如此。
但事实上这是她向系统求来的辅助的道具。
不过这么虚无缥缈的说法,吉萨合尔没有任何怀疑就相信了。
因为他从来没有到过国外,不知道国外到底有什么。
更何况,在她看着自己的妹妹被殊桥抱回来的那一刻他就决定了,无论这个女人说什么,他都会相信,并且一直相信。
她真的救出来他的妹妹。
她是他的恩人。
快到镇上的时候,吉萨合尔想抱着苏布合尔回家,却被殊桥阻止了。
“她不能回家。”殊桥斩钉截铁地说。
吉萨合尔不懂,皱起眉头问“老师,为什么”
殊桥说“你现在抱着她回去,不就是告诉所有人,刚才是刘家村闹出的事情,跟你们家有关系吗”
吉萨合尔有些茫然,不太确定地问“老师,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
殊桥露出一种被怀疑之后的失落,“没做什么啊。我礼貌地把他们说服了而已。”
“不过这不代表他们不会心怀恨意来找麻烦。”殊桥说。
“总之,我觉得,如果你现在带你妹妹回家,会觉得麻烦。他们一定会找上门,而且,你不是告诉我,你的的妹妹不愿意让父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吗现在你带她回去,不就是把这个真相全部都告诉了父母吗”
“如果你妹妹醒来,你觉得她会愿意这样吗”
面对殊桥的提问,吉萨合尔沉默了,他思考了半天,问“可是老师那苏布能去哪里”
“你面前不就是有一个选择吗”
“你把她交给我,我会照顾她。”殊桥说,“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是老书记的家,没有人敢找过来,而且我和何秋露都是女孩,更容易照顾她。”
人都是她救回来的,吉萨合尔当然相信她不会害自己的妹妹。
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殊桥的提议。
殊桥看着少年点了点头,没有说出来自己最真实的心里话。
她不让吉萨合尔带苏布合尔回父母的家里,是因为她有她的私心。
她不相信一个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当做商品卖出去的父母,能够对她的女儿有多少关心。
而现在,醒过来以后的苏布合尔,最需要的就是关心。
当然,
如果她自己要求回家,那么殊桥会安排好所有事情,送她回家。
殊桥带着苏布合尔回到她跟何秋露两个人的住处的时候,有意躲避了其他人,害怕平白无故生出什么事端来。
不过天时地利人和的是,正好男生们都不在房间里。
殊桥进了她们的房间,何秋露正在翻看她的笔记本,拿着笔记什么。她的那支钢笔,跟胡霄的很像。
见殊桥进来,他放下笔,关上笔记,正想跟他打招呼,却见到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女孩,满目惊讶。
“殊桥,你这是什么情况”何秋露问道。
事实上,殊桥并不愿意让很多人知道苏布合尔的事情。过多的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对后来她来说可能是一种二次伤害。
何秋露看出殊桥脸上的犹豫,微微一笑,并不再追问什么。
“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也没关系。”何秋露很善解人意地说道。
殊桥的眼神中带着歉意,“我现在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但是你可以相信我吗我带她回来是有理由的。”
说完这句话,殊桥自己都笑了。
这平白无故整了个大闺女在他们的房间里,不知道,别人还以为她是在偷孩子。
可何秋露信了。
她没有再提这个话题,反而说了另外一句话。
“他睡哪睡我们的中间的话,我就把床铺整理一下。”
殊桥看着她,松了口气,心中又充满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感动,他不想让何秋露知道这件事还有一个更加主要的原因她做这件事的行为毕竟不光彩,还牵扯出了许多现实无法解释的问题。如果真的有什么麻烦的话,还是她一个人去解释和承担比较好。
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份风险。
但有些事情是需要与何秋露提前沟通,达成共识的,毕竟,说谎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一套一致对外的说辞。
说个专业点的术语,这叫做串供。
她们俩共同整理着床铺,嘴上小声地说着话。
“如果后面有人问起,你就说这是我亲戚家的大妹子。可以吗”殊桥询问何秋露。
“当然没问题。”何秋露笑着拍了拍殊桥的肩膀,“你别忘了刚刚我答应了你什么。”
“不过她看起来可不像是我们汉族的姑娘。”何秋露看着苏布合尔,提醒殊桥。
像她这么聪明的女孩,其实早就猜到了端倪,虽然她听不清楚吉萨合尔找殊桥说了什么,但看着殊桥带过来的女孩和那个男孩之间相似的面孔,她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
但愿意不去过问故事是什么。
因为殊桥的为人是她信得过的。
所以她愿意去相信她。
有的时候,人和人的关系,是信任可以迅速拉近的。
“我知道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殊桥有些苦恼地说。
但除了这个那个通用的“我亲戚家的孩子”外,她想不到别的。
“或许,我们可以试试别的办法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经常看到他们有一种神奇的化妆手法,能够改变人的面目的结构,我想,我们也可以试一试。”何秋露灵机一动,想起了什么。
这个时候的好莱坞已经发展起来,科幻片,爱情片,西部片,层出不穷。
特效化妆技术当然已经有所运用。
“没错”殊桥把这件事给忘掉了。经过何秋露的提醒,她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件可行的事情。
她激动地几乎快跳起来。
殊桥伸手搂住何秋露的胳膊,一把拉过她,对着她的脸蛋亲了一口。
“秋露姐,你真聪明。”
殊桥感慨。
何秋露有那么一瞬的发愣,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她伸手推了一把殊桥,嗔道,“你说你,在国外的习惯还是没有改掉。”
伴随着何秋露的嗔骂,殊桥笑得更嚣张起来。
她没有半点害羞,反而直接对着何秋露撒起娇来,“改不掉,就是改不掉。”
“我决定每天让你重温一下国外的礼节。”殊桥逗弄何秋露,“秋露姐,你说好不好。”
何秋露一听,气得拿手捶她的肩膀。
“殊桥,我怎么之前没发现啊你这人讨厌死了”
两个女孩打闹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充斥着房间。
给这个毫无凉意的夏日,平添了几分温柔。
苏布合尔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两个女人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温和和自然,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苏布合尔闭上眼,又睁开。
她小声地问,声音里是满满当当地不确定和犹豫。
“我是,到了天上吗”
妈妈曾经指着草原上的星星对她说,人死后,就会去到天上。
现在,她是来到了天上,见到了仙子吗
苏布合尔说的是固裕族的话,何秋露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和殊桥一同听到了她的声音。
何秋露下意识看向殊桥,殊桥眼中写满了惊喜,她一下半跪在床边,和女孩的视线齐平,“你醒了”她开口说的是普通话,担心苏布合尔听不懂,又问了一次,这次用的是固裕族的语言。
苏布合尔点了点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怎么天上也是这样的房子
“我”苏布合尔开口,但是往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何秋露自觉地拿着书站了出去,守在门口,防止有谁进入。
殊桥想要伸手拉住少女放在漏了棉花的床褥上的手,但少女却下意识地闪躲了。
殊桥心里一酸,举起手,示意她没有任何危险,也没有任何想要伤害少女的意思。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苏布合尔连忙摇头,乖巧又懂事地说“仙子姐姐,我不是害怕。”
“我只是没办法控制。”
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是她在抗拒刘老太的接近时,总会做出的。
苏布合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殊桥的手背,想要拉住她。
“仙子姐姐,你不要生气。”
殊桥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看见苏布合尔被捆在床上,大着肚子,她没哭。
看着女孩奄奄一息在她的怀里,她没哭。
可是现在,为什么这个女孩能在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以后,还保持这种懂事合乖巧
殊桥多么希望她能有一点脾气,有一点愤怒。
不要这么隐忍,不要这么咬着牙,藏住自己的伤疤。
可爱的小孩,你真的不用这样懂事。
见殊桥哭了,苏布合尔更慌了。
她伸出自己的手想要去擦殊桥的眼泪,可是她又一看,发现自己的掌心黑黢黢的一片,还有被绳索勒出来的,已经干枯成黑色的血痕。
苏布合尔连忙把手缩了回来,羞怯地笑着,不好意思地说“我的手有点脏。”
“姐姐,你别哭了。”
“不脏。”
殊桥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然后轻轻展开她的掌心,落下了一个怜惜的轻吻。
“苏布,你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小女孩。”
殊桥把她额前的碎发一点一点捋开,“不要觉得自己很脏。”
苏布听了这句话,愣了愣,脸上还是那种单纯的笑容。
她的眼眸干净澄澈,仿若未经伤害。
但这澄澈如同利刃,刺入殊桥的心中。
她恨。
她恨不得一枪把刘老头打死。
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对着小女孩做这种龌蹉的事情
“姐姐,这里是天上吗”苏布不确定地问。
殊桥伸手抹了把脸,让眼泪别再淌出。她哽咽了下,说,“苏布,这里不是天上。”
“这里是云县的老书记家。”
苏布合尔怔愣了,“我、我为什么在这里”
让殊桥惊讶的是,她的汉语说得很好。
只是带着一点刘家村的口音。
“我不是”
苏布提到这件事,声音里终于带着哭腔和害怕。
殊桥抱住她,让小女孩安全地靠在她的怀抱中。她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苏布合尔的背,“别怕,我已经带你离开刘家村了。”
“他们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有姐姐在,姐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她吻了吻苏布合尔脏兮兮的发旋。
殊桥从来没有哪个时候,有如此的决心。
她想保护她。
让这个女孩,有一个更灿烂的未来。
“苏布,我会保护你的。今天以后,你会有吃的,有地方住,可以读书,可以写字。不用嫁人,也不用生小孩。”
“你就乖乖做个小孩就好了。”
“你可以撒娇,可以闹脾气,可以不高兴。”
殊桥的拇指指腹擦过苏布合尔的眼角那一点点的泪水,女孩一直在用力憋着,阻止自己嚎啕大哭。
嘴唇上都咬出了牙印。
“苏布,你可以哭的。”
殊桥轻声说。
苏布合尔再也受不了,抱着殊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不过是九岁的女孩。
再懂事,又能懂事到哪里去
苏布记得,上次哭的时候,是爸妈讨论家里没钱了,要不要把她卖走。
爸爸说她没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也不能像吉萨一样放羊。
养着就是一个吃白饭的。
妈妈沉默了,最后说,看看苏布的意见吧。
苏布合尔能有什么意见呢
她看着妈妈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看着她生病,爸爸急得没有办法,每天打完工回来都很晚了,好几天不着家。
吉萨也很辛苦,为了筹钱,手都磨烂了。
苏布偷偷问,她卖了能有多少钱。
爸爸告诉她,这钱能让妈妈活下来,让弟弟顺利出生。
“好。”苏布合尔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
“爸爸,我去刘家村。”
那天晚上,苏布合尔一个人趴在哥哥的身边,偷偷哭了好久。
一开始,苏布合尔以为去刘家村就是干一些农活,等大了,就像爸爸妈妈一样生活,像妈妈一样生孩子。
然后她也会有一个家庭。
可是,现实跟她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在刘家村的每一天,她面对的只有啼哭不止的小孙子,还有对她觊觎万分的刘老头。
一开始,刘老头会有一些好吃的东西来和她做交换。
“苏布啊,爷爷和你玩个游戏好不好你让爷爷碰一下,爷爷给你吃红薯。”
到了刘家村以后,苏布合尔很久没有吃红薯了。
刘家村的奶奶说,她不过是个家里不要的东西,凭什么吃这些好东西
“好。”
苏布合尔答应了。
后来,这个游戏玩得越来越让苏布合尔感到不适。
不知怎么的,肚子变大了。
苏布合尔以为她生病了,非常担心。一开始不敢告诉刘老头他们,怕被他们直接丢出去,在山村里等死。
后来有一天,老刘头的媳妇儿发现了她的症状。
大喊了一声,苏布合尔才知道她怀孕了。
老刘头的媳妇儿骂了她很多话,有些话苏布合尔都听不懂。
狗娘养的女表子。
勾引人的贱货。
下三滥的东西。
从那个女人的口中,她总是听到这些带着恶意的话语。
苏布合尔对于怀孕这个词所有的印象都是来自于她的母亲,她一直以为,这件事都是像妈妈那样的女人才可以做的事情,她这样的也可以做吗她还是小孩子啊。
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许多疼痛和痛苦席卷而来。
超过生理可以容忍的部分而导致的病痛,通常汹涌而没有征兆。
但苏布合尔觉得,一切都是可以忍耐的。
虽然她不是大人,但是她也要当妈妈了。
跟玩过家家的时刻当妈妈的感觉不同,原来真正地当上妈妈的时候,是如此的痛苦。
但是她可以忍耐。
苏布合尔这样劝说自己。
直到老刘头见她肚子,还要让她玩那些游戏。
不要
她不要
苏布合尔开始抗拒,她大吵大闹,代价就是被绑在床上,直到被殊桥发现的那一天。
这一年,苏布合尔没过过好日子。
一天都没有睡过好觉。
每天月亮升起的时候,就是她最害怕的时候。
她开始怨恨让她处于这种境地的父母,但又很快会自我劝说,并且保持内疚。
这件事她一开始是答应了的,也是主动了的。
不能因为每天没有过得如她想象一样,就埋怨父母吧
苏布合尔告诉自己,她的爸妈一定不知道她现在所处的痛苦。
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会来救她。
明明是这样百分百确信着的,可是当真的要在鬼门关走一遭的时候,苏布合尔只敢向哥哥求助,并且请求他不要告诉父母。
她害怕。
怕得到让她失望的消息。
你看,就算她这样告诉吉萨合尔,他竟然也没有反驳她。
吉萨合尔知道自己的父母现在对苏合尔有多看重。
苏布合尔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们提起过她的名字。
他和她怀有同样的害怕。
但是吉萨合尔告诉苏布合尔,他会找人帮忙,也会找人试一试。
他知道有个人,或许会帮忙,但是不确定。
吉萨合尔告诉她,“苏布,那个人像仙子。她的心肠也像仙子一样。”
苏布合尔之前并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仙子一般的人,直到她真的看到了殊桥。
原来他的哥哥没有撒谎。
在仙子的怀里,苏布合尔很安心。
往日,她起码得翻来覆去,等鸡叫了才能稍稍睡着。
但今天,在殊桥的怀里痛哭以后,苏布合尔马上就睡着了。
她的表情安详而稳定,像一个真正的小孩,躺在母亲的臂弯。
殊桥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让她靠着枕头,给她轻柔地盖上被子。
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殊桥才离开。
门口,何秋露安静地站着,仿佛在守护某种不为人知的岁月里的秘密。
见殊桥出来,她跟她打了招呼。
刚要开口,殊桥竖起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何秋露了然地点了点头。
“睡着了”
两个女人小声地对话着,仿佛很担心惊扰什么。
殊桥点了点头,“睡着了。”
何秋露注意到她衣服上的那一片被浸湿的水渍,“哭了”
殊桥嗯了一声,她抬头看着月亮。
月光皎洁,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白色。
遥远而不可触摸。
“秋露姐。”殊桥现在心里很迷茫,“你说”她想要开口,却无法措辞。
何秋露抬起手臂,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在的。殊桥,我一直都在。”
这种回应给了殊桥继续说下去的动力。
她回头看了眼屋内,隔着模模糊糊的花色布,那布还是她和何秋露两个人暂时用不上的衣服拼凑出来的。挂在窗边上,当作是窗帘。
风吹过来,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个小女孩安静地睡在炕铺上。
她小小的,脆弱的,纯洁的。
胜过月光。
“她们会有好的未来吗”殊桥问。
今天见了苏布合尔的惨状,她心里不住地盘旋着这个问题。
一个苏布合尔,她救得下来。
整个国家乃至世界的苏布合尔,她怎么救
美国队长都不能完全拯救美国,她凭什么
何秋露叹了口气,摁住殊桥的肩膀,让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殊桥。我知道你现在心中还有犹豫,还充满着不确定。”
“但是殊桥,她们会有好的未来的。”
“或许不是所有人,但只要被我们看见的,我们都会努力。”
“我们可以成为她们的垫脚石,让她们去更明亮的,更公平的,更配得上她们的地方。”
殊桥愣住了,她在何秋露的眼中,看到了坚定,看到了负责,也看到了向往。
她问出了一个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秋露。”
“嗯”
“你为什么要支教。”
家境良好的大小姐,留学生,就算不来支教,报效祖国的方式也有很多吧
在这穷乡僻壤的,跟一群完全没开化没有伦理纲常观念的人相处,有什么意义
想到苏布合尔,殊桥甚至有了一些恨意。
她恨这些差点毁掉了女孩一生的人
“这件事说来话长。”何秋露笑了笑,“怎么,你想站在这里听我讲故事”
她知道当小孩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人会认真看待她的话。她大可吹牛、食言,甚至说谎。也是大人反射性的自我保护,因为小孩最初说的往往是雪亮真言,大人只好安慰自己小孩子懂什么。挫折之下,小孩从说实话的孩子进化为可以选择说实话的孩子,在话语的民主中,小孩才长成大人。
伯伯默默往下一个人移动,他的沉默像颗宝石衬在刚刚吵闹的红绸缎里,显得异常沉重,压在他们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一万字继续
补一下欢颜的预收。
中间如有阅读不通的地方是因为做了解锁修改,原文字数11200多,删掉了一些地方,由于v章字数需要和未删改前一致,末尾补充的内容为f思琪的初恋乐园节选。烦请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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