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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教的弟子从前也曾见过出身名门正派的俘虏。
但这些世家子弟,多半有些矜高自傲，就算害怕投降，也要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像平秀这般毫无羞耻之心，实属罕见。
蛛三郎回头,用玩味的眼神瞥了平秀一眼。
毒仙娘子暴跳如雷,但在首领面前不敢放肆,只好拱手道“尊上，这贱人诡计多端，您切莫被她蒙骗了。”
平秀垂下眼睫，心中腹诽再骂我一句贱人试试,我总有一天要毒哑你,叫你见识下什么叫使毒的祖宗，且走着瞧吧。
流光尊抬了抬手，原本喧闹的人群即刻噤声。
他低头看向平秀,哑声问“你为何要加入血月教”
平秀早已想好说辞，面不改色道“晚辈仰慕圣教的五毒圣君前辈,一直希望拜在他老人家门下,修得天下第一毒术。只可惜之前受限于门墙之见,一直未能得偿所愿，今日既有如此大好良机,晚辈焉能放过”
五毒圣君正是毒仙娘子的师尊,平秀话刚出口，毒仙娘子便再也按捺不住,扬起细长的蝎尾鞭,抽向少女单薄的脊背。
鞭子上毒焰缭绕，一鞭之威，抽得平秀衣衫碎裂,皮开肉绽。
轻薄的布料被毒火点着，眨眼间烧成灰烬，随风飘散。
平秀匍匐在地，颤抖着反手摸向后背，摸到微焦的皮肤和绽裂的血肉。
薛宁闭了闭眼，有那么一刻，几乎想从群妖之中冲出去。
但他知道，他不能。
石伽盯着小姑娘柳条也似纤细婀娜的侧影，若有所思，向薛宁传音道“我怎么听着她刚才那番话，倒有几分真心实意在里头。”
薛宁也觉得奇怪。
薛宁深恨身上流淌的妖族血脉，这样肮脏低劣的血，他恨不能放干流尽。
中界之中，人族大多对妖族和半妖怀有极深的偏见，其中尤以章台冯家为甚，可平秀在这方面似乎并没有什么芥蒂。
平秀微微仰起头，眼波潋滟，挑衅似的横了毒仙娘子一眼，又移目看向蛛三郎，轻轻咬了下唇。
她容貌生得好，眼波流转间，似嗔似怨，尽是缠绵。
“呵”，她嗔笑道，“毒仙姐姐是害怕五毒圣君收了我这样好天资的女徒弟后，会分去对你的宠爱么”
毒仙娘子怒不可遏，还欲扬鞭再打，被流光尊喝住“毒仙儿，放肆”
毒仙娘子面上流露出敬畏之色，不情不愿地退到流光尊身后，垂手肃立。
有个膀大腰圆的虬须汉子朝流光尊道“尊上，这小娘皮倒有几分我教中人的气质。”
娇媚妖邪，渴求力量，悍不畏死，倒真适合当个烟视媚行的妖女。
平秀慢慢爬起来，掩住破碎的衣裳，垂首静待流光尊发落。
而今她落在这些魔教妖人手里，生死只在这男人一念之间。
希望她刚刚那场戏做得还算合他眼缘。
蛛三郎见流光尊迟不迟不下定夺，越众而出，道“圣教从外头吸纳教众，都需要奉上投名状，尊上若有意收下这女弟子，不若就叫她当着众目睽睽，交了投名状，既可断其退路，又能平息某些人的不服之心。”
毒仙娘子用力剜了情郎一眼，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蛛三郎这花心萝卜，怕是瞧上那小贱蹄子了
流光尊轻轻道“诺。”
蛛三郎轻击三下手掌，手下人架着一女子上来，丢在平秀面前。
“此人乃是七大派中天姥宫的宫主之女，隐姓埋名拜入天元道宗医修馆修习医道。杀了她，从此你便是天姥宫的死敌。”
平秀掀睫看去，眸光落在那女子脸上，不由一怔。
秦湘君
秦湘君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平秀。
蛛三郎眸光含笑，比了个请的手势。
瞬息之间，平秀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秦湘君是天姥宫宫主之女，若今日杀了她，她便彻底堕入魔道，再无回头之路，说不定还会连累她娘和冯四爷。若她不肯动手，今日便是她二人横尸之日。
她不想死。
她还那么年轻，还没来得及用双脚丈量万里山河，赏三界风光，也还没有把义父的医馆发扬光大，悬壶济世，她怎甘心就死
但叫她动手杀无辜之人，她亦是万万不肯。
怎么办
薛宁咬紧牙关，心中默念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当以宗门利益为重，不能冲动。
石伽当年和血月教这帮人打交道多了，知道他们的邪行，但看到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面临此等生死两难的抉择，一颗铁汉心也不由生出一丝不忍。
但他又怕薛宁冲动行事，思索片刻，故意斜身挡到薛宁身前。
思绪冗杂，纷乱中，平秀耳边似乎响起了平风雨温润淡雅的声音“秀秀，这世上第二难的事情，便是做对的事。”
“那第一难的事情呢”扎着双丫髻的小平秀坐在布衣男子怀里，扬起脸，用一双黑亮如玉的眸子看着他。
“第一难的事情，便是一直做对的事。”
“那什么算对的事，什么算错的事呢”
“秀秀，那得问你的心了。”
问我的心。
我要当的是名流千古的第一女医修，我想要的是天下再无不解之症，上至达官贵人，仙门名流，下至芸芸众生，都能病有所医。
我真正想做的是救人，不是杀人。
平秀的心慢慢定了下来，她起身走到秦湘君面前，一脚踏住她胸口，垂眸看她，冷笑道“秦师姐，你想活么”
秦湘君呸道“要杀便杀，你休想折辱我”
平秀用脚尖挑起她的下巴，啧啧道“你想死，我偏不叫你死。若叫你轻易死了，哪里显得出我的手段呢”
“你不想为奴为婢，被人折辱，我偏不叫你如愿。”
她蹲下身，两根手指掐着秦湘君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娇声道“好一张漂亮脸蛋，不知道上面长满黑斑之后，会是何等模样”
秦湘君终于脸色微变，疾言厉色道“你敢杀了我你杀了我”
平秀目光温和从容，直直看入秦湘君眼底。
她拿出一只白玉瓶，点住秦湘君穴道，抓住她向面门抓来的手。
“秦师姐，不要着急，你很快会看到了。”
平秀用嘴咬开软木塞，呸的吐到一旁，撬开秦湘君牙关给她灌药。
两人的双手隐于袖下，平秀用指尖在秦湘君手心里飞快写道信我，活下去。
秦湘君挣得脖颈青筋暴起，喉间发出含混的声音。
“不杀了我咕噜噜”
然而她望向平秀的目光中，除了愤恨之外，却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平秀不知道秦湘君信不信她，但她要保住两人的命，这是她当下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这毁容之毒，她能制，自也能解。
只要二人逃出生天，她就可以帮秦湘君恢复容貌。
暂时丑一丑，总比丢了小命强。
毒液灌完，平秀扬手一抛，白玉瓶摔到蛛三郎脚下，摔得四分五裂，碎瓷飞溅。
平秀解开秦湘君的穴道。
秦湘君双手捂脸，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嚎，在地上滚来滚去。
等她放下双手，白皙面庞不再，脸上布满可怖丑陋的黑斑，简直比毒仙娘子还要丑陋几分。
平秀轻蔑地朝毒仙娘子瞟了一眼，掩唇笑道“这下毒仙姐姐你后继有人了，这位秦师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毒仙姐姐满意么”
若不是惧于流光尊的威势，毒仙娘子简直想扑出去把平秀撕碎。
平秀的眸光从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蛛三郎身上，挑衅般道“杀掉一个人很容易，要她生不如死才难。这位秦师姐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我要她当我的药人，尝尽万毒，虽生尤死。”
一个娇娇娆娆的年轻姑娘，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话语，更加显出她心思阴毒，令人心里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意。
就连石伽都有些举棋不定了。
这小姑娘到底是为求活命，假意投降，还是本来就这么邪门啊
蛛三郎挑眉微笑，拊掌赞道“妙哉妙哉，平师妹真是个妙人儿。”
“尊上，依您之见，平师妹可有资格入教”
流光尊淡淡道“先把人关起来。”
他运动功法，将命令传至三十六洞天每个教众耳里“即日起，传吾号令，只擒活虏，不得滥杀无辜。记住，此行目的只有两个，占领琅嬛福地，送回兰因絮果。”
众人皆双手交叉胸前，微微垂首，行礼领命“诺。”
平秀和秦湘君被搜走了身上所有芥子袋，丢进了朱陵洞府，一人分得一只锁妖笼。
两只锁妖笼并靠在一起，平秀和秦湘君隔着两重栏杆，背靠背坐着。
朱漆府门缓缓合上，隔绝了洞府外的声音，洞府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平秀坐了一会，正准备动手处理背上的伤口，秦湘君忽然开口道“你不如杀了我”
平秀啧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年纪轻轻怎么老想着死”
秦湘君冷声道“我一定会还回去的”
平秀点头“恭候大驾，你有本事就毒回来吧。”
反正她能自己解毒，实在不行，她义父也有办法。
平秀脱下碎裂的衣裳，反手轻触后背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这时，洞府大门忽然发出微响，而后一线月光洒入，一位清瘦高挑的青年踏月而来，正是蛛三郎。
平秀仓促地裹好衣裳，瞪向蛛三郎。
蛛三郎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少女的身段上流连，放下手中食物，蹲在笼子外，朝平秀笑道“那日原是我瞧走了眼，直接吃掉你太可惜了，该换种吃法，才不算暴殄天物。”
平秀嗤笑道“我怕你没命吃，要噎死的。”
蛛三郎伸手欲撩平秀头发，被她偏头躲了过去。
蛛三郎缩回手指，笑道“傻姑娘，我说的是男人和女人的那种吃法，你的元阴之身，一定很美味。”
平秀心中羞恼，面上却半分未露，不肯叫这蛛妖得意了去。
她睨着蛛妖，冷笑道“阴邪的功法练多了，有损阳气。你那根绣花针，也只有毒仙娘子才瞧得上吧。”
蛛三郎被平秀说中痛处，面色变了几变，眼神阴狠“沦落到这个地步，还有勇气张牙舞爪，真是可怜可爱。”
平秀道“我从小就这么嚣张，不服憋着。”
蛛三郎一噎，起身拂袖而去。
平秀用金针试过食物，确认无毒，拿起一盘递到隔壁笼子。
“吃吧，没毒。”
秦湘君一动不动。
平秀边吃边问“你真是天姥宫宫主的女儿”
“天姥宫和天元道宗不是一向面和心不和吗你若真是宫主之女，怎么会跑来天元道宗修炼，还成了外门医女。”
秦湘君道“你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
平秀道“不是吧，好声好气和你说两句话就成了装好人，你对好人的标准未免也太低了吧。”
秦湘君自和平秀言语交锋以来，从未在她那里讨过口舌之利。
她深知平秀伶牙俐齿，非她能敌，便明智地闭紧嘴巴，不再说话。
过得片刻，秦湘君按捺不住道“给我解药。”
平秀摇摇头“我东西全被没收了，哪来的解药给你。再说了，都把你毒成这样了，要是没加入圣教，咱们多吃亏啊。”
“你”
秦湘君虽然气恼，但一个“咱们”，还是在无形中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有同伴相助，总比一人单打独斗好上太多了。
秦湘君只是心气高，但她并不傻。
寂静的洞府中，忽然响起爪子刨土的声音。
平秀眸光一亮，朝声源处爬去，就见地上忽然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土洞，土尘翻飞间，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地洞里冒了出来。
平秀捧起阿呆，不顾它身上还沾满泥土，欣喜地亲了亲它的鼻尖。
“好阿呆，姐姐可爱死你了。”
她早知道被血月教的人抓住后，他们一定会搜走她身上所有东西，因此另行准备了一只芥子袋，将法器、伤药、毒药装在一起，藏在阿呆身上，让阿呆找地方躲起来，伺机行事，把东西带给她。
平秀解下挂在阿呆脖子上的芥子袋，取出蜡烛点燃，写了张纸条将敌情讲明，用蜡丸封好，然后又摸出一条红丝剑穗，给阿呆闻了闻，道“寻着气味找到那狗子，把蜡丸交给他。”
“如果他要是死了，你就替我刨把土洒他脸上，也算全了我们不打不相识的缘分。”
阿呆点点头，将蜡丸衔入口中，钻进土洞，顺着地道爬出去了。
平秀坐在土洞上，将芥子袋贴身收好。
冷月如霜。
醍醐瀑布旁，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搂搂抱抱，吻得难舍难分。
忽然，女子推开男子，用力扇了他一耳光。
“蛛三郎，别以为我真的傻，我还看不出来，你瞧上那小贱人了吗”
蛛三郎竖起三根手指，对月起誓道“妹妹，三郎哥哥是真心爱你，眼里怎还容得下旁人”
毒仙娘子召出蝎尾鞭，用力狠抽了他四五鞭，蛛三郎闷不做声，咬牙受了。
毒仙娘子见情郎受伤，心中又觉不忍，收起鞭子，咬唇道“我信你那些鬼话，是因为我喜欢你。要是有朝一日叫我发现你脚踏两条船，我阉了你”
蛛三郎脸上浮现出宠溺的微笑，柔声道“无论妹妹怎样待我，我都甘之如饴。”
毒仙娘子明知他鬼话连篇，心中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受用。
她心情矛盾，既恨他，又爱他，最后还是忍不住扑上来抱住蛛三郎，献上双唇。
二人缓缓躺倒在醍醐瀑布旁的草丛中，席天慕地，颠鸾倒凤。
毒仙娘子带着满脸春意离开后，蛛三郎才脱光衣服起身，走入河水中，嫌恶地搓洗身体。
哼，她要不是五毒圣君的爱徒，他若想登上教宗之位，需得这些尊者扶持，他才不会和这个丑八怪虚与委蛇。
蛛三郎这般想着，忽觉脚下一紧，似被什么缠住。
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拖入水中，他甚至来不及反抗，就被拖进瀑布后的石洞里。
生命终结之前，他看到一双异色双眸，红眸似血，慑人心魄。
他被一只巨大的黑犬咬断了脖子。
薛宁听到他喉间涌上鲜血，含混不清地说道“你也也是教宗的儿子”
蛛三郎被咬断喉管，一时未死，躺在地上抽搐。
薛宁化出人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淡声道“你这张脸，我收用了。”
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态，薛宁并没有给蛛三郎一个痛快。
他剥下了他的面皮，将修文院诸般审问的酷刑施予他身上，再冷眼看他死去，最后一把妖火烧掉他的尸体。
从看到平秀挨了鞭子起，他就觉得胸中有一股暴虐之意横冲直撞，而今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
薛宁身形和蛛三郎相似，又和蛛三郎一样，都有黑寡妇和犬妖的血脉，他假扮成蛛三郎，正是天衣无缝。
乔装潜伏，是每个修文院核心弟子都必须学习的一样本领。
薛宁贴上蛛三郎那张面皮，穿上他的衣服，往月光下一站，将一身寒霜之气收起，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几分阴柔姿态，赫然便是蛛三郎本人。
石伽不住口地称赞“扮得真像，就是这眼睛有点难办，得想个办法把那只红眼睛搞成黑色的，这样就毫无破绽了。”
薛宁颔首道“可以用药物染黑”
石伽惊讶道“还有这等法子，不会伤眼么”
薛宁毫不在意“有什么关系，横竖都是瞎的。”
草叶一阵蹿动，一道毛绒绒的身影骤然蹦起，冲入薛宁怀中。
石伽惊道“什么玩意儿”
薛宁拎着阿呆的后颈把它提起来，垂眸道“你是平道友的寻宝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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