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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光背倚着门,气得胸口直疼。
可是,转念一想,现在的事情并不是顺着时间慢慢发展的,自然不能以常理论断。自己琢磨着“这无情仙是不是故意的被我叫破名号,就恼羞成怒,趁顾影没发觉她自己的身份,就挑唆她气我。”
往常演断桥,只觉得白蛇好糊涂。明明是许宣负意,他偏偏不承认,全归结于法海挑唆。如今,他自己也落得个被心上人和外人合伙骗了的境地,才知道这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罢了罢了,她她又不知道。
一边给她找着借口,一边拉开门,笑容顿时就僵在脸上。
门外空空,人早就走了。
许是饭店走廊铺的地毯太厚,把脚步轻轻包裹着,让他在气头上没听到顾影离开的动静。可她怎么就走了这才几个呼吸的时间呀,她连等会的耐心都没有,连多说几句的兴致都没有吗
阿光抿着嘴,垂着头,只觉得眼圈一阵一阵发热。
“许宣还会认个错呢你到底怎么想的,就这么欺负我,连句软和的话都没有。”
一面失落地想着,一面轻轻把门关上了。
唱片播完了,就一直在留声机上空转,唱针寂寞地悬着。阿光也没心再听了,小心地把唱片装回去,在柜子里摆了整齐。
想着别人的戏,猛然想起自家的戏来,心里咯噔一声。
“差点忘了戏神仙给我空出来这几天,我自己没经历,影子却说我已经登台唱戏了。唱什么了在三小姐的戏楼吗今儿还唱吗什么戏码眼看快吃中饭了,我还一点都不知道呢”
他匆匆换上衫子,下楼找了酒店柜台“麻烦您,帮我拨个电话。”
“您要找谁”
“接到曾家宅”
话一出口,他又有些犹豫。眼看柜台伙计已经听明白,拿起电话往电话局拨过去了,他心里更是忐忑。
“也不知道,三小姐在家不在。我这样贸然打电话过去,她家里的内眷接到了,会不会起误会”
还没等他想完,就是眼前一花,人已到曾馨书房。
曾馨正笑着嘲他“还去打什么电话啊曾家来往人情多,线路忙,经常得排队等接线,你不嫌麻烦啊”
“那总比上门找您方便些吧,您也可能不在家,还能怎么联系您”阿光反问。
曾馨想了想,自家倒有些不确定“我没和你说过”
“没有。”
“哦那可能是疏忽了。哈哈。”她干笑两声,转移了话题,“有什么事找我”
阿光就把是否签约、在哪演出、什么戏码等等问题摆出来提了一遍。曾馨听得头都大了“我虽然把时间拨了过去,可这些事都是谁搞的我也不知道啊”
阿光想了想,这其中必有蹊跷处。于是试着问问“三小姐,那您自个儿又是怎么过日子的”
曾馨随口答“我自有法门,不与凡人共度春秋。”
哎呀,说她胖,她还喘上了。
阿光也不敢腹诽得太大声。他现在还不知道,戏神仙听心事有什么规律,只能自欺欺人,把心里头的不满快些想,轻些想。
为了掩饰想法,他的话也就多了些“若是您也不知道,那可能是巩季筠在带着平州人过日子”
果然,曾馨皱起眉来“这个问题,我得早点解决”
她凝神想事情,阿光不敢打扰,大气都不敢出地站在一边等着。还好他是从小的功夫,立在原地动也不动。曾馨想完了一抬头,才发觉他还等着。
“你那些吃什么、用什么、戏码挂什么牌子,我不管这些细枝末节。你平时住饭店,生活上的事问她们;要排戏练功,就直接去戏楼,找我手下那班主去,自个儿商量。”
“可我这才来”
“没事儿,你虽比不得那些大老板们,却也算红过的,知名的角儿。我这班子虽不以你为首,却也不会排挤你。就事论事即可。”
“嗯,我知道了。多谢三小姐。”
“行,去吧。以后再有事找我,你直接”说到这,忽然又是一顿,“拿你房间里的电话打给我。我给你搭个专线,不用拨号,也不用让电话局插线了。”
“我房间哪有电话”
“我说有就有了。”
阿光听这话音,是要把他立刻送回去,心里一急,提高嗓音叫了声“三小姐”
“怎么”
“我还有件事。”他眼皮忽闪忽闪,颊边微微一红,“那个今早顾影来找我。”
“嗯说了什么特别的吗”
“那倒没有。”阿光不好意思地垂着头,“我那会,心里有点气不过,就把她撵走了。”
曾馨更奇怪了“你今儿怎么了,吞吞吐吐的到底想说什么”
阿光只好忍着尴尬,把话说下去“我和顾影闹了别扭,有些正经的话就忘了说。想问问您,她如今住哪儿,我还得去找她一趟。”
“就这事专门给我秀恩爱来的”曾馨好气又好笑,“行,我知道了,回吧。”
“您还没告诉我”
“这会我不方便,待会叫人去给你送个信。”
“您可别敷衍我”
阿光这句还没说完,人已经回到了酒店的房间里。
吃了中饭,阿光先去和戏班相处,商议了这几日的戏码,和新的搭档串了一遍戏,一切顺利。
到了晚间,戏楼里坐满了前来捧场的戏迷。
曾家戏班和平州城绝大半戏班相同,以传统的女伶为尊,生角占据头路主位,旦角一般都是担当二路来配戏的。在座的戏迷,也大多是来看另外几位台柱子的。
阿光当然知道这个。况且他昨儿才登台,顾影就来搅场子,让他在戏班里很是尴尬。所以,轮到他的戏份,他就耐着性子,集中精神,中规中矩地完成。台下没什么反响,都在静静地看。
这可是种考验。台上台下彼此不熟,欠缺些磨合,他从前名声又堕落过。今晚戏迷的审视,就是眼里心里搁着把尺子,要考究他的功夫有没有落下,看他杜红鹃到底是个粉头,还是个伶人,究竟配不配曾馨拉他这一把,配不配在一个正经的戏班里立足。
他要挽回的太多,也不急于在这一场,反而是心平气和,总算安安稳稳地演完了。到了谢幕的时候,当他单独站出来行礼,台下才给了些掌声,把这迎新人的面子应酬得十分礼貌。
下台卸妆,看后台秩序井然,阿光才真的松了那口气。
他在聚仙楼这几年,台下乱哄哄的倒彩、刻意找茬、低级笑话,就没断绝过。不堪入耳的调笑声,有时甚至压过丝竹鼓点。他还得压着不满,忍着耻辱,想着戏神仙就迫在头顶,春兴班的安危在自己一举一动里,不敢轻举妄动。
台上要做出妩媚的情态,去满足那些人的口味;后台也常有无礼闯入者来耍无赖,他都得罪不起,只能一个个笑脸相迎;甚至还常常有人找到春兴班的住处来骚扰,那也必须圆滑温柔地抚慰好了,不能有丝毫怠慢
双唇已被胭脂浸红,即便洗尽铅华,一时半刻也消不去艳丽过的痕迹。阿光对镜又看了看,心中不无惆怅。
“唉,我对那些人尚且开罪不起,对如今的影子,更是该小心逢迎吧可我还仗着和她的旧情分,倒给她甩脸色。冷静下来想想,她掉头就走,已经很温和了。我不该任性的。”
披上外套刚起身,只见两个跟包抬着一对花篮,摆在了入相门后的拐角。两个小姑娘抬头看见他,嘻嘻地笑着,远远冲他喊“恭喜杜老板”
“怎么了”乍然这么称呼,阿光还有些不太习惯。
“您自己看看吧”小姑娘笑着跑了。
后台伶人和帮工们都望了过来。阿光只觉得颊边有些烫,赶紧走过去。在灯下看清了绶带上的字样,才知道是顾影送来的。
幽芳迎面而来,气味怡人。细看那些花朵,竟不是纱堆的、纸扎的,而是真正的鲜花。
“好大手笔又是那位顾副官”新搭档也过来看热闹,“红鹃还不知道吧咱们班子里的规矩,座上为你买一捧花束,你就能拿到三角钱的红包。小花篮五角,大花篮一块。你这么一对,就是两块钱了。”
“啊原来水牌上写的花束花篮价格,是做这个用的”
阿光惊讶之下,简单计算。戏楼里的花篮比市面上的贵很多,原来是要抽成给戏伶一部分。
“是啊。三小姐说,戏楼和文明戏都要兴这个规矩,不兴直接扔赏银上台,免得咱们分心,还有脚下不安全。”
阿光觉得挺好,跟着点了点头。心说“影子买这个,或许不是给我赏钱的意思,她就是要面子好看。哼,看起来我是白担心了。这姐儿在外飘零没吃什么苦,还落了一身富贵毛病。”
可毕竟她是好意,又确实顺着他,今晚没来捣乱了。叫他这心里原有的别扭和刚才新生出的欣喜,一时半会酸酸甜甜融不到一处,拧成了麻花似的。
跟包又抬了好些花篮、花束进来。这都是相熟的戏迷捧场,台柱子们常常有份。后台飘满了馥郁的香氛,五颜六色的花朵,和彩色的玻璃纸、缎带,堆在一处热热闹闹的,这才显得阿光那两个花篮不突兀,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和新班子能维持表面融洽,已是不易,实在不敢再有什么节外生枝了。
回到饭店,睡梦间精神松懈了,倒做起梦来。
梦里他也在睡呢。只是脚底下沉沉的,趾间酸痛极了,仿佛绑着木跷。
明知是梦,却也醒不过来,还暗自好笑“我怎么从前没觉察出来,自个儿竟有这么大的戏瘾,在梦里还踩跷”
待要抬起脚看看,却又动弹不得,仿佛鲜活的魂魄被困在躯壳里面。
既来之,则安之。
他听着远远传来的轻微风铃声,也听着由远而近轻轻的脚步声,不知怎么,就觉得是顾影来了。
梦里有个熟悉的人,真让人安心。
不料她进来了,情形忽然就变了。
两个人一下挨得那么近,她的举止特别过分。可他知道,他内心里,并没有不乐意。
只是她有点坏,撩拨得他说不出话来,却自顾自地呢喃。
“你只能分一半精神听我讲另一半,遵从内心就好”
“在仙人之上,又有真神唯有床笫之间,是她力所不能及之处。”
“所有的人皆有可能是她的耳目,我唯一能信任的,就是你。”
“是我拜托于你,总要有所补偿。”
阿光终于醒来了。
料峭春寒被关在窗外,房内本来温暖舒适。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巫山之会,令他周身的被褥枕头尽被汗水沾湿。掀开被窝,窒闷中散发出石楠花一般的气味来。
他红着脸,还喘息不定,但总算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那好像不是什么梦魇,而是一段遭遇奇特的记忆。
第二,他终于知道,怎么摆脱戏神仙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更新非常少,我炒鸡着急
不是因为卡文,文是走向明确,细纲都有数的文,大家放心不可能坑哈,也不会瞎写的。
因为最近工作上有个挺重要的项目,把我精力搞得很涣散,要一直待命,还有好多临时的活穿插着,基本没有个安静写作的时间。很多早就要写出来的情节,现在都在脑子里排队,郁闷。
期盼这个状态早点过去大家如果发现我又频繁更新,就说明度过难关了哈。
本章题目和提要,依然是西厢记。
琴心一折,是崔老夫人赖婚之后,张生和莺莺被迫处于要分手不分手的状态,于是整天隔墙弹琴相思。
没啥好说的,恋爱的酸臭味无情仙同款嫌弃
不怎么冷的冷知识
无情仙说打电话不方便,是因为民国时期打电话,需要打到电话局,让接线员手动把线路插到正确的线路接口上,才能通话。
那时候电话线路总数就很少,调配就更麻烦了。如果另一家电话线插在接口上,或者接口满了,就得默默等人家打完,接线员才给下一个插过去。
民国剧里好像一下就能打通电话,未必是剧组不知道,而是简化处理。真的这么演一遍,观众都睡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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