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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阜盛, 大白日的光景,花楼楚馆中却也宾客盈门。
方眉细面的小生玉冠白衣,身形瘦削, 站在二楼的朱栏旁向下看,旁有一红裙绿衫婢子, 提着食盒样式的匣子,惹得来往的花楼姑娘们注目。
“哪儿有人来咱们这地方还自带丫鬟的呀”花娘捏着帕子痴痴地笑, 眼睛却落在那少年身上。
“生得不错, 穿得也不错, 可惜个子矮了点。”
“轮得到你挑拣你那大腹便便的蔡老爷来, 也不见你编排人家。”
正迎面碰上鸨母, 后者一见就不耐烦地让她们远着点“这可不是客人,是上门来做生意的。”
“程掌柜。”驱散了看热闹的花娘们,鸨母笑盈盈地引着那主仆二人进了屋。
不同于外面, 这屋子脂粉气并不浓, 焚着的熏香也算得上良品,有美人小步穿过重叠的纱帐而来, 露出一张梨花楚楚、美艳动人的脸。十六七岁的年纪, 冬日里, 花楼里也无地龙, 却仅裹着红绫抹胸儿, 月白的绸裙及膝, 丝毫不冷的样子。
鸨母却一看就皱了眉“我的好女儿, 也不怕得了风寒耽误了大事”说着就从旁边拿了件雪白的兔毛斗篷, 覆在她身上。
柳隐儿笑吟吟地道了句“好俊俏的郎君”,才坐了下来。
鸨母却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程家是赫赫有名的富商不假,可这程掌柜不过是间香露铺子的掌柜, 哪里有资格能抱得她家头牌归
程柔嘉将那老鸨的反应看在眼里,笑了笑,开口道“姑娘误会了,我可不是小郎君。”
柳隐儿眼睛一亮“原来程氏香露的掌柜是个女子,我就说嘛,那些个臭男人,哪里能有如此玲珑心肠”
鸨母一怔,表情微微有些不自在。
像她们这些花柳间过日子的,最忌讳的就是找上门来的大妇,什么女扮男装的手段一眼就能瞧出来,可这程掌柜手段实在高明,这眉毛,这装束,眼中还带着男子般的自信,若非开口,一时倒真瞧不出来是个女儿身。
“柳姑娘要的那几样香露,今日,我都带来了。”阿舟打开匣子,宝蓝丝绒上,躺着琉璃瓶装着的透亮胶体。
柳隐儿月牙般的眼睛越发弯了。
秦云楼在金陵是排的上号的,要做头牌姑娘,也不是光有美色和琴艺便能成。想要攀上高官贵族,也得时时刻刻向内宅的官夫人们靠齐。吃的用的,一应都要留意,才能现出和别的花娘不同的地方来。
程家布行上个月弄出了个新的香露铺子,卖的香露价格昂贵,但听闻和京中贵人们用的也相差无几,且还加了特殊的药材,沐浴时加上能安神补气,一经推出,便受到了金陵贵夫人们的推崇毕竟,程家如今是和内务府做生意的,卖的布许多都是要穿在皇帝的妃子们身上的,卖的香露,自然也会让人往那个方向想
秦云楼的鸨母也是花了好大的气力,才悄悄请到了程家的掌柜亲自上门。
“您可不要声张,不然下面的姑娘们要闹了。”送她出门时,听到程掌柜笑着对她说。
鸨母暗暗撇嘴分明是怕那些贵夫人们知道了,觉得程家的香露掉价吧。不过这可是秘密的招数,得留着隐儿正式接客用,自然得瞒着。程家的人,多多少少,也得给些面子的。
程柔嘉眉梢舒展,并不担心。
早前的宣扬,不过是博个噱头,打开门做生意,真不让人家买,那才是惹了众怒。香露铺子的名气打开了,就不再需要这些贵夫人们的口碑来传了。觉得好用的,家道尚可的,自会省了银子上门来。
更何况,还有那在外头养了外室的官老爷,还能禁着他们不让送情儿不成
到下楼的时候,底下一楼忽然一阵喧闹。
程柔嘉顿住脚,看了过去。
那不是她的便宜师父,清玄道士吗等等揪着他耳朵的那人,是燕五娘吗
一旁的鸨母目瞪口呆地看着,喃喃自语“怎么这年头道长也有大妇不成”
雅间中,程柔嘉憋着笑给二人斟了茶“您二位怎么会在金陵”
清玄年近四十,身穿青色道袍,身上漫着檀香的味道,目光明亮,胡须留得老长,撩袍坐下时,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除了右耳朵上赤红的抓痕和拧痕。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他长吟一句,神色悠然,这才看向程柔嘉,慨叹一声“多年不见,没想到徒儿你竟想当男子了。怎么,可是有心悦的姑娘了”
程柔嘉面上的笑意出现一丝龟裂。
这人,还是一样的不着调。
不等她发作,燕五娘已轻嗤一句“多年不见,你这臭道士倒还一样喜欢扎在女子之间,招摇撞骗”
“燕姑娘此言差矣。”清玄摇了摇头,“贫道一向是济世救人,为有缘人度灾解难,如此大功德,不求众生记着贫道的功劳,但你也不要对贫道心存恶念啊。”
程柔嘉弯了眼睛。
她借着行船失火的事情,废弃了从大内拿到的路引,先后转道相淮、游门,又在宁波远远地瞧了远哥儿一面,这才到了金陵,拿着程家的印章,开了间香露铺子,安顿下来。
期间她担心爹娘因为她的“死讯”伤心,特意给燕五娘去了封信,让她在薛家查探的人走后将实情告诉爹娘,她亦给自己回了信。
只是没想到,眨眼的功夫,她竟又到了金陵
“济世救人那你先把骗我的银子还回来。”
“燕姑娘这都是功德,怎么能用骗字”
她看着两人喋喋不休的吵嘴,只觉得恍若又回到了幼年时光。
“说起来,嘉嘉,你从那地儿出来,可真是瘦了不少。”燕五娘终于得空仔细打量程柔嘉,被清玄道长气得发红的脸微微黯淡下来,心疼地道“京城可真不是养人的地方”
说罢,眸光更加黯然。
燕五娘当年是罪官家眷,其父正是在京城做官,本以为是让家族鸡犬升天的好事,结果最后沦得全家受难,唯有她因年轻被送到教坊司,存活下来,后来又被清玄救了下来。
清玄觑着她的神色,思绪微顿,试图说出一些安慰的话,出口的却是“长胖不少啦比为师捡到你的时候胖多了”
此言一出,四座俱静。
程柔嘉眯了眯眼睛“老道,你说什么呢”
清玄道长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嘴。
完了,云游在外太久,学了些纨绔子的油嘴滑舌,怎么一不留神扯到这事去了
程老爷给他许诺的程家永久西席的供奉还能有吗
燕五娘亦惊奇地看着他二人“什么捡到嘉嘉不是程家的女儿吗自小在余杭长大的,轮得到你捡到”
“是是是,贫道年纪大了,记岔了。”清玄试图打个哈哈蒙混过关,起身欲走。
“道长,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程柔嘉木着脸将他的拂尘抓住,将人拽了回来。
清玄道长看看脸色铁青的程柔嘉,又看看一脸好奇眼睛放光的燕五娘,只想长叹一口气。
造了孽了,他为什么要去同情燕五娘这个母老虎
夜幕黑垂时分,三人回了香露铺子后面的院子。
虽然在三人重逢前大家各有去处,但既然遇见了,是家人,自然要住在一块儿。
程柔嘉让阿舟帮他们收拾出客房,独自一人回到了屋里。
没想到,阿爹阿娘竟然不是她的亲爹娘,而是她的叔叔婶婶。
她的生父,是当年追随邕王的汉中府知府姜喻。
而她,是叛将之女。
这世上,原来她早已茕茕孑立,唯剩一人
可阿爹阿娘一向待她很好,除却对清玄格外的恭敬外,她根本没有发现过一丝异样她一直在很幸福地长大。
程柔嘉觉得自己不该悲伤,没道理悲伤,但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浸湿了枕头上一大片。
翌日起身用早饭,见到程柔嘉面色已恢复正常,清玄不由感叹一声“不愧是我徒儿,心理强大的程度能比得上为师了。”
放在平时,程柔嘉定然会白他一眼,视他为无物,可今日,却见她起身,提着裙摆,微微一福“还未谢过师父当年相救之恩。”
听清玄说,当日她似乎一人在讨饭,咿咿呀呀话都说不清楚,浑身脏兮兮的,活脱脱一个小难民。他好心听她说话,由着她带着走,才瞧见了马车中尸身已经腐烂的姜喻夫妇,看情形,是被过路的马贼杀掉了。
虽然不知道她一个小童是如何躲过的,但他好心在附近停留了数日,后来碰到了来寻亲的阿爹阿娘,得知是亲眷,这才将她托付给了他们。
算算年月,当时邕王叛乱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逃难的难民和借机生事的马匪不计其数。若无清玄这个世俗之外的人护着,她一个小童,哪里还活得下去
清玄却被她这动作搞得有些不习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胡子“嗨呀,多礼了多礼了,都是一家人。”
“既然如此,徒儿有一事相求。”
清玄难得被她这样恭敬对待,嘴上不敢不敢,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当即乐不可支地不问何事就应下了。
程柔嘉笑着道“师父说我亲生爹娘的尸骨就葬在汉中附近的保宁府,我想去那里一趟,还得请师父带路。”
清玄哽住了。
这天高路远的,他好不容易养得仙风道骨的形象岂不是又要变成糙大汉了
“亲生爹娘我已无印象,多年不曾去拜祭实在不孝之极。”
可好徒儿一片孝心,又怎么能让她失望
看着那双泪意盈盈的眼睛,清玄道长面带痛苦,微笑着应下了。
程柔嘉微微垂了眼睑。
她不会因为与阿爹阿娘非至亲骨肉而伤怀,但她也同样想去告慰亲生爹娘。
埋骨之地何等荒凉,余杭路远,阿爹恐怕也不能常去拜祭。他们去得那样惨烈,不知何等孤苦,总得去瞧一瞧,告慰他们泉下之灵。
从前她是想循规蹈矩地嫁人生子,主持中馈,后来被突来的祸事搅乱了计划,如今再度获得自由,香露铺子,实然也是个打发时间的活计接下来的半辈子究竟要做些什么,她实然还没想好。
但至少现在,有了一件她非做不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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