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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万安城外十五里的一片开阔地周围, 已经驻扎在此地有些时日的营地上,今日早早便忙碌起来。
营地上一面硕大的旗帜上一个遒劲有力的沈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此时营地中央右都护使大人的帐篷内, 气氛严肃又紧绷。
随行的军医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没想到遮着都护使大人出来剿匪的一趟行程, 竟然能遇到了两位传言中的人物。
在沈充以及那位美若天仙的文思使大人两人紧盯下, 军医额头的汗都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为侍郎大人取了箭, 又比围观者更为紧张地对伤口进行了包扎。见文思使大人在一旁无声落泪,更是不安地又替侍郎大人号了几次的脉, 最后才斟酌道
“大人们暂可放心,侍郎大人背上的箭伤虽流了不少血,但于性命无忧,只要好生将养即可。”
沈充望了一眼沈妙妙, 见她默默擦了擦眼睛,止了眼泪,这才松了口气,心里也跟着好受了不少。
谁知那军医说话大喘气,又道“但侍郎大人胸口这旧伤就有些棘手,位置颇有些风险, 加之这些时日应是未能好好修养, 伤口发炎, 新伤旧患,只怕这几日会高烧不断, 需得口服外敷药物并重才行。”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沈妙妙望了一眼杜衍胸前的伤口, 想着他这一路上一直骗她说伤势已然无碍,又是气恼又是心疼,顿时眼泪又止不住了。
沈充上一次见妹妹这样哭还是安郡王府退婚的时候,那时是满腔愤慨恨不得提剑冲去砍了赵伯希。但此刻却满是心疼和无措,也没了都护使的风范,有些手忙脚乱道“妙妙不要担心,一会儿我便让军医将营地里上所有能用的药材都给杜衍用上,势必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好起来,你一路也是辛苦,要是哭坏了身子,二哥我才是不知道怎么办好呢。”
杜衍忙拿起一旁的衣服披上,凑过去宽慰她“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只是流了点血,之前的伤势也是看着凶险,其实并没有怎样,比起你离危险的距离,我可是差得远呢。”
沈妙妙见他此刻还有心情调侃,真想一拳捶过去,但见他身上也没有几处好地方了,最后只得上手帮着他将衣服穿好,又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才稍稍安心。
一番惊险救援,又一阵兵荒马乱的医治,此刻方安定下来。沈充遣走了营长内的人,这才与二人交谈起来。
沈妙妙顶着哭得红肿的眼睛,带着鼻音问道“二哥不是应该在西北,怎么也到这边来了”
她顿了一下,突地睁大眼睛“难道父亲也来了”
沈充在回答前先是朝着杜衍的方向望了一眼,杜衍抬头与他对视,两人心照不宣,默默达成了一致。
其实,杜衍在动身赶往宛城之前,便先给陇宗城的沈成远秘密去了一封信。
沈成远虽在边境,但收获消息不会比其他人慢,自然很快就能知道安郡王叛乱以及掳走了沈妙妙之事。
杜衍信上的内容很是明确,他先是表示自己会赶去青州营救沈妙妙,让沈成远万不可因为担心女儿安危而主动请战。虽不请战,但当前局势之下,赵璋必然还是会要求调集沈成远的军队前去协助平乱的,杜衍和沈成远约定,到时候如若青州有了骚动,请沈成远派人从万安方向前来接应。
沈充此刻也不得不惊叹于杜衍竟然有如此预估能力,父亲以剿匪清乱的名义派他来附近,竟然真的能接应到妹妹。
他起先还并不能理解杜衍为何坚持说不让父亲主动请缨,但等皇帝下旨调兵,在来时的路上,父亲便给他点名了其中深意。
杜衍伴君多年,深知赵璋的性情,沈家人奉旨守边,重任在身,即便是为了女儿,有了私心不顾职责,便会在赵璋心中留下疑虑的种子,生了祸根。
再者,沈家虽稳稳站在赵璋这边,但平乱只是一时,待一切尘埃落定后,谁也不能保证赵璋不会将沈家与杜家当做第二个邓氏与孙氏。
沈充犹记得父亲说到最后,只是一叹“这破绽和后果,却都要由杜衍一力承担了。”
到了此刻,再回忆这话,沈充竟然是对杜衍升起了感激和钦佩,他看出沈妙妙并不知内情,不想妹妹接连伤心,便只道“皇上下旨调了陇宗城的部分兵力前来平乱,如今邕川北岸集结了大虞数万将兵,那赵岭伏法也是早晚之事。”
沈妙妙却没被他带偏,仍是疑惑道“那二哥怎么会到了万安的地界,怎么能恰巧就救了我和杜衍呢”
这个时候,沈妙妙想起杜衍对她说也有救兵的话,不由地起疑。
沈充打着哈哈,索性以不变应万变“我家妙妙出了一趟京城,倒是变得越发谨慎了。其实是之前杜衍便给父亲去了信,他猜到我们也许会被调来平乱,与我们约定,如果救了你,就在万安这里接应。”
他这清晰明了的回答却并没让沈妙妙舒展眉目,反而是让她更加疑惑了,她将疑惑的视线转到杜衍身上。
杜衍微笑着解释“你当初帮助中庆与台州两地之事人尽皆知,后来赵岭谋反应是也没有说动州牧和当地士族,我要是赵岭也会猜测你必然会选择离青州更近的那两地寻求庇护,既如此,我们便只能反其道而行之了。”
既然已经约定了路线,为何他与李俊风商议时,却好似从未有过这事。
这解释根本是没说到点子上,他既然没有对李俊风道出实情,却又能安心把玉玺交给对方,也不知到底在打得什么算盘。
恰在这时,杜衍捂着胸口轻咳两声。沈充忙擦了下额头的虚汗,赶紧道“好了好了,你们俩也该好好休息了,万安和广平一带的山匪也剿灭的差不多了,我们明日就赶回定兴复命。”
“妙妙,走,二哥再给你安排一间营帐,这里就留给杜衍,让他好生休息吧。”他说着起身欲走。
沈妙妙一动不动,环顾四周“这营帐这么大,再放一张床也不是问题,我就留在这里,万一半夜她发起烧,我也方便照顾。”
她为了不让二哥反驳,补充一句“反正这一路,我们也没少睡在一起。”
沈充身子一歪,差一点又跌坐回去。一男一女单独上路,又是潜行逃命,什么情况都可能遇到,沈充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但他很快否认了这糟糕的情况,想着杜衍君子端方,定然是规规矩矩的。
此刻,这话从他亲妹妹口中说出,简直是晴天霹雳。
不多时,营地上的人便看见炸了毛的都护使大人扯着刚刚被救回来的文思使大人出了军帐,怒目圆睁的样子像是钟馗附身。
沈充咬牙低声道“你一个女孩子,给我矜持一点,就是订了婚也不能这样的。”
沈妙妙留宿不成,沈充为了不让妹妹放心,自然派人周到细致地照顾着杜衍,只是刚聚集不久的钦佩感激之情,在得知杜衍占了她妹妹的“便宜”后,瞬间荡然无存了。
虽然如约定般地接回了杜衍与沈妙妙,但未免夜长梦多,被安郡王集结人手反将一军,沈充第二日便拔营撤军,带着他的人马护着沈妙妙和杜衍一路返回了定兴。
邕川江水滔滔不绝,卷起烈烈冷风,波涛汹涌的邕川北岸,布满了架好的攻防营垒,大军的营地绵延好几十里地,只气势上就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定兴作为一个小小县城,无论是知县还是百姓,大约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们这个弹丸之地会成为皇权纷争的战场。
赵岭的营帐就驻扎在距离定兴县城不远的高岗上,因为事先报了信儿,沈妙妙随着队伍到达主帅军帐前时,便看见已经有许多人候在那里了。
她被沈充抱下马,先是回头瞧了一眼临近不远处杜衍的脸色,也不知道他的伤口怎么样。
这一路颠簸,因着沈充时刻不离的警惕眼神,两人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今日看他神色无波,正想开口询问,沈充却扯了一下她,朝着那人群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沈妙妙这才往前走了几步,快步跟在了沈充身后。
离得近了,沈妙妙一眼就看到了父亲沈成远,不仅如此,竟然连平章事大人也在场,大虞国当今圣上赵璋如众星拱月般居于正中,接二连三的动乱波折,这位沉得住气的帝王倒是没什么太大变化。
沈充率先上前,单膝跪地,公事公办地说道“微臣幸不辱命,剿清了万兴及永定附近的流寇和山匪,还偶然遇到了文思使与侍郎两位大人。”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沈妙妙犹豫了一秒,从沈充身后走上前,正想着也跪在他哥哥身边,谁成想腿还没弯下去,却被快步上前的赵璋一把扶住胳膊。
“玉昭不必多礼,此番遭难,必是受了许多苦楚和艰难。”他说着对一旁沈充道,“沈都护也起身吧。”
赵璋直呼她的名字,沈妙妙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往她爹的方向扫去一眼。
沈成远见到女儿安然无恙的喜悦还未褪去,此刻见到赵璋如此,也微微蹙起眉,面色严肃起来。
沈妙妙便立即退开两步,依礼朝着赵璋福了身,也学着沈充的样子道“下官遇险,多亏皇上下旨营救,此恩犹如再造,下官定铭感于心。”
沈充明明是被派去剿匪的,沈妙妙却将暗中营救的这份情承给了赵璋,旁人只会道,君恩臣报,情理皆宜。
皇上微微一笑,表情柔和道“玉昭这话就说错了。文思殿之乱,你舍身救下有孕的永安公主。被俘至青州,囚困无门之时,仍能巧使妙计助朕夺回玉玺。于国于家,皆是功不可没,是朕应该嘉奖于你才对。”
他这样说,沈妙妙先是吃了一惊。
赵岭偷盗玉玺之事并未摆在明面,赵岭不想宣扬这并不光彩的行径,赵璋自然也不想让世人知道他这皇帝的失职。
原本李俊风偷偷将玉玺送回到赵璋面前,玉玺在手,赵璋便是除了心头大患。到时即便真有与赵岭对峙之时,只需向世人说安郡王手中那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私自仿刻假冒的就好。
谁成想,赵璋如今竟然当众将事情摆在台面上讲,并且将夺回玉玺之事全然归在了她的头上。
玉玺之事,也是因着邓绾从中斡旋,算不得她的功劳。赵璋怎么会当众如此说,难道李大哥没有把事情和他说明白
以龙虎卫大将军的谨慎,这种误会绝不会有,想到这儿,沈妙妙紧跟着心下一沉。
她的脑中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下意识地便想解释。谁知,赵璋突然朗声道“齐天合,传朕旨意。”
不知隐身在哪里的内侍总管齐天合顿时出现在赵璋身后“老奴听旨。”
“沈氏三女玉昭,敦睦四宜,协和万方。厚人伦于国风,考技巧于。柔嘉居质,婉慧有仪,惠施宝眷,踏花如刀,用赐永嘉之号,封为慧安公主,赐之金册,名入玉碟,从此刻起,沈玉昭便是朕之皇妹。”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包括沈妙妙和站在沈妙妙身后的杜衍。
文思使到慧安公主,这晋封之事着实也是太突然了。封了一个异姓公主已然是大虞国多少年来绝无仅有的了,甚至名字还要载入皇族的族谱,这岂不是和真正的公主没有什么分别
沈成远第一个反应过来,慌忙上前,弯腰躬身道“皇上恩典,沈家感激涕零不胜惶恐,但小女年纪尚轻,阅历又浅,能为陛下分一份忧,实是臣子本分,万不敢承此贵号。”
“玉昭年纪虽轻,但巾帼不让须眉,从她站在我面前承诺可以助我肃风正气开始,自那以来所展现的才能,便如龙跃凤鸣。她的才华和品性,为人赞颂。勇气和智谋更是无人能及。封一个公主岂非是绰绰有余。”赵璋微微侧头,斜过视线看着沈成远,拉长声音,“或者爱卿是觉得朕当不得玉昭这个兄长”
沈成远立即单膝跪地“微臣惶恐。”
齐天合满脸笑容,朝着面色发白的沈妙妙道“公主殿下,还不快谢恩呐。”
沈妙妙哪里有什么感恩戴德之心,这莫名其妙的公主封号她可是一点也不想要。她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却是想着解释“皇上,事情不是这样的”
早就明白皇帝心思的齐天合见沈妙妙没有接这个台阶,干脆随着匍匐在地,高声道“慧安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遭士兵和武将官员一个个回过神来,便都跟着跪了下来,同声道“慧安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偌大营地上,以沈妙妙为中心,成百上千的将士官员如潮水推波助澜般皆跪了下去,唯有赵璋负手而立。
这时,有个人从后面上前,单膝跪在沈妙妙身边,拉过她的手轻轻握住。
沈妙妙扭头,脸上少见的惶然和不知所措让对方心中一痛。杜衍暗暗咬牙,面上却露出一个温和的淡笑,眼神中的安抚显而易见。
杜衍的手温暖有力,沈妙妙深吸口气,渐渐冷静了下来。她回握住杜衍的手,心知无论如何,她不能刚回来便当众忤逆皇帝的金口玉言。
赵璋立而不语,众人跪倒了一片,她不开口,谁也不敢起身。沈妙妙咬了咬牙,拉着杜衍起身,沉声道“诸位快快请起吧。”
赵璋这才露出笑容,众人谢了恩陆续起身,他便将视线慢慢转移到了沈妙妙旁边的杜衍身上。
他望着杜衍略有苍白的脸,笑意消失。脸色沉下去,便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阴郁感。
一旁提着一颗心的平章事早就时刻关注着皇帝,见此情形,突地厉声道“杜衍,还不跪下认罪”
杜衍没有丝毫迟疑,一撩下摆如言又跪了下去。
平章事大人恨铁不成钢地跳脚道“你身为中书侍郎,肩负赈灾治水之重任,寄托着朝廷期待和百姓希望,怎能如此儿戏,撇下肩上重任于不顾,擅离职守”
他说着,望了震惊的沈妙妙一眼,咬牙道“就算是何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如此视百姓国家于不顾,你知法犯法,徇私失职,可知罪”
杜衍面不改色道“下官知罪,但此事乃是世昌一人一意孤行。治水途中,我因李俊风将军而受了些伤,便以此为要挟,要求接到旨意要前往青州的李将军带我同去。杜衍独断而行,李将军乃为我所迫,与此事无关。此番失职,杜衍无话可辨,甘愿受罚。”
平章事大人气得脸色涨红,想要说什么,望了一旁的赵璋一眼,又生生忍住了。
赵璋敛眸半晌,等杜衍把话说完,没有丝毫的质疑和责问,只徐徐道“革去杜衍中书门下侍郎之职,留于营中以白衣领职,以观后效。”
他说完,又嘱咐沈成远好生照顾沈妙妙,便一甩袖子不留丝毫余地地走了。
赵璋轻飘飘一句话,颁下的责罚却一点也不轻。免了杜衍的职不说,竟要他白衣领职,堂堂正二品的中书侍郎,风华冠京的杜大人竟然被贬为身份卑微的白衣,不啻云泥之差。
平章事大人似乎也没想到皇上的处置会如此决绝,震惊地望着赵璋的背影,一时进退两难。
沉重的气氛中,沈妙妙大脑一片空白,她想要努力思考,但一路奔波后,又接二连三受到冲击,越是着急越是觉得耳鸣头晕,身上的力气都不知道跑到哪里了,最后一口气没提上来,便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她没听见周遭山呼海啸般的惊呼及呼唤声,只下意识紧紧抓牢了杜衍伸过来的手。
再醒来的时候,一脸忧虑的沈成远坐在床边,而焦躁难安的沈充则在屋中来回徘徊。见她睁开眼睛,皆收了脸上神色,凑上前关切问道
“妙妙可有哪里不舒服”
“要不要喝口水,二哥给你拿”
沈妙妙望着灰突突的帐篷尖顶,半晌才开口“父亲,这事是女儿害了杜衍了。”
她不是没有起过疑心,可落水意外身亡的传闻成了最好的掩饰,加上她不信李俊风会和杜衍一起违抗圣旨,便没有深思。
主要还是,她知杜衍心系百姓,没有想过他会为了自己放下一切。
她缓缓转头,望着沈成远“杜衍被革了职,会怎么样”
沈成远满眼心疼地望着女儿,常年握剑的大掌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低语道“这事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杜衍经世之才,皇上还要倚仗他,即是让他白衣领职,便还有余地”
他顿了顿,转换了话题“倒是你被封为公主这事更为棘手。”
父亲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即便并非她所愿,但公主的身份,说到底是恩赏,不是责罚。
沈妙妙自嘲一笑。
也对,如此尊贵的封赏换了别人可能要痛哭流涕,三跪九叩地拜谢皇恩,但沈家人皆不是攀龙附凤之辈,她这公主的封号,在爹爹和二哥看来,反而是压在自己身上的枷锁。
沈妙妙撑着胳膊坐起身,沈成远忙扶住她,她就着沈充的手喝了两口温水,之后面色淡淡道“父亲,这其中可是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这个公主的封号又是为了什么”
沈成远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看了一眼沈充。沈充会意,转身出去了。
等沈充出去有一会儿,沈成远才低声道“这里面的事情太过复杂,一时间解释不清。皇上原本就已经有了整治武将的势头,我和你二哥此刻虽立于前线,但要皇上要安心,只怕还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沈妙妙的手“如今战事当前,你安然无恙最为重要,其他日后再说。”
沈妙妙明白父亲是心疼她,不想再让她费心。她被俘离京,家里人还不知担心成什么样子,父亲和二哥守边在外,得了消息,只怕更是日夜难安。如今好不容易脱离虎口,她能和父亲和二哥团聚,谁成想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同样不想父亲分神再为她忧心,便将一肚子的话又咽了下去,伸手抱住了沈成远“爹爹行军在外,女儿还让您分心,实在是不孝。”
沈成远抱着女儿,眉宇沉沉,却说着安慰的话“胡说,我家妙妙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女儿了。”
正在这时,沈充复又掀开帘子探头道“杜衍来了。”
沈成远起身,给沈妙妙盖好被子,道“你沉睡的时候,皇上来看过你,这里毕竟是战场,皇上说,过两三日你身体好一些,便派人护送你先回京城。”
沈妙妙抬头望着高大威武的父亲,父女两人对视许久,沈妙妙终是忍不住瘪了瘪嘴,又倔强地咬住了下唇。
沈成远心疼得无以复加,俯身抱了抱女儿,这才转身望着走进来杜衍,问道“你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杜衍老老实实道“刚才已经看过御医了,只要按时换药,很快就能愈合了。”
沈成远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女儿,温声道“你好好休息,晚一点我再来看你。”
路过杜衍身边时,沈成远微微颔首,两人眼神交汇,未尽之意彼此心中都有数。
短短半个时辰,一番变故后,如今营帐中剩下的已然是身份皆变的两人了。
沈家父子走了,杜衍这才变了神色,慌忙凑上来,仔细瞧着沈妙妙的脸色“你的头可还晕着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你怎么就起身了,快躺下,我瞧上一眼就走,你需得静养才行。”
这个时候,他还能说出静养的话。
沈妙妙瞪着他,并不吭声。
杜衍见她还有精气神生闷气,一颗心放下了不少,笑了出来“你是一路奔波,累坏了身体,加上情绪波动厉害才会晕倒,沈将军说的不错,过两三日,你需得回京好生休养才是。”
沈妙妙气极,脱口道“那你呢,皇帝既然革了你的职,你便同我一起回京好了。”
她说的完全是气话,既心疼他为了救自己而被革职,又气赵璋竟下了如此决断,最后还带着满满自责,心下却也知道让杜衍和她一起走,是不可能的。
“公主说起话来果然是不一样。”杜衍竟然抬手,笑着捏了一下她的鼻尖,“革职一事不是这样简单的,朝堂派系纷争,世家关系错杂,这其中有许多事是你不知道的,擅离职守这罪责确实在我,但对于皇上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契机,只是”
他顿住,沈妙妙紧张地坐直身体,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他没想到皇上会突然来这么一手,原本沈妙妙获救,他即便受罚也是甘愿,但如今封了公主,两人面前便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皇家祖制,公主的丈夫,大虞国的驸马,不可于朝堂任要职,文官武将皆不得手握实权。
如果是个名义上的郡主还好说,但赵璋封的是入赵氏玉蝶的公主,除了不姓赵,和皇室公主没有区别。
当年永安公主赵棠华和苏岱面对过的抉择,如今原封不动地摆在了沈妙妙和杜衍面前。
沈妙妙暗暗抓紧盖在膝上的被子,永安公主和宜平侯那样的人物,面对这难以撼动的制度仍只能妥协,这公主的头衔毫无预兆地冲着她砸过来,一时之间她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谁知,杜衍却撇头垂眸,一脸失落丧气“只怕公主殿下回了京,便要忘了尚在邕川的一介白衣杜衍了。”
沈妙妙一掀被子,伸出双臂抱住杜衍,朝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口。
知她虚弱,恐她摔下床,杜衍顺势揽住她的腰肢,将人圈在怀中。脖颈的微微刺痛倒是浑不在意,也不能说不在意,当那贝齿离开他的颈侧,温润柔软的舌尖有些后悔地扫过他的皮肤的时候,他还是僵住了身子。
望着那修长脖颈上明显的牙印儿,沈妙妙气鼓鼓道“让你贫嘴。”
杜衍却舒展了眉眼,到了此刻,她才算是真正的安全了,没有比这更让他安心的了。他满目情谊地望着沈妙妙许久,最后抱紧她道“公主既然在世昌身上做了印记,便要对我负责了。”
沈妙妙忍不住红了眼眶,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带着委屈“明明是你说要对我负责的,杜衍,你可别不认账。”
杜衍握住她的手“妙妙,不管是革职一事,还是被封为公主一事,这些都由我来计较。”
他摩挲着她的肌肤,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她的手指“你只管回京安心休养便好。。”
她此刻气闷又伤心,父亲那句话说的没错,如今她和杜衍面前,她这公主的封号才是最棘手的。
“你要如何计较”沈妙妙闷声问。
杜衍抱着她,半晌才道“你可知博弈之道在于何”
他静静道“凡棋,持重而廉者多得,不争而自保者多胜,有益之而损者,有损之而益者。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占角,最后便是宁输数子,勿失一先。”
沈妙妙多少会点围棋,懂他话里的含义,棋局中的技法和棋子的协同,不外乎就和这瞬息变化的朝廷时局中权衡利弊一样,要深思熟虑如何进退取舍,不停抉择。
杜衍这样说,就是心中已然有了对策。
细想也是,她不过也是赵璋这盘棋上的一枚棋子,摆在她父兄和杜衍面前,由他们斟酌取舍。
公主的头衔,是在她这棋子周围设下的禁锢。是守拙,是斗力,还是用智,赵璋想看的就是沈家和杜衍要如何行动。
被搞了这么一出,沈妙妙丝毫没有脱离危险和与父兄相见的喜悦,如今又要这样和杜衍分开,真是悲伤难当,窝在杜衍怀里,被他抱着劝了好久。
无论如何,圣旨就是圣旨。
不过三日后,沈妙妙顶着崭新的慧安公主的头衔在重兵的护卫下离开了邕川之北,返回京城了。皇帝甚至为了慧安公主回京顺畅,特地派了內侍总管齐天合一路陪同。
离开那日,沈妙妙拜别了赵璋,由沈成远和沈充亲自送离了定兴地界。
沈妙妙站在父兄面前,将离愁别绪的伤感压在心底,郑重道“战场上刀剑无眼,父亲与二哥切要万分小心才行,不可因我的事分心犹豫,更不要想着替我拨一个恩典,便豁出命去。”
她是沈家人,自然也最了解沈家人,亲情对于沈家人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沈成远板着脸“行军打仗岂能如你说的那般儿戏,你老老实实回去,将我的信交给你母亲,就安生地在京城里等着我们回去吧。”
一旁的沈充知道父亲舍不得妹妹却又嘴硬,只得道“父亲与我久经沙场,这点场面何须你担心。至于其他人,我也会帮你照看着的,你就放心吧。”
他说着转头瞧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白衣青年,笑着道“去吧,和他道个别,就启程吧,母亲定然在家急盼着你回去呢。”
无职无位的杜世昌今日是被都护使大人叫来随行的,沈妙妙站在他面前,刚要开口,杜衍面带笑意率先交代起来“我的伤势已经大好了,因为有人时时刻刻盯着,军医换药换得勤,短短几日便恢复神速了。”
沈妙妙张口欲言,杜衍又道“我这几日都是被平章事大人叫去草拟文书信函,并无大事。”
沈妙妙闭上嘴巴瞪着他,杜衍微微低头凑近“最多两个月,你在京城安心等我。”
沈妙妙深深地望着他,许久后,她拉过他的手,将一直带在腕间的黑色珍珠手绳取下套在了杜衍的手腕上“这个可是我的宝贝,是我的护身符,多亏有了它才保佑我化险为夷,平平安安的。现在就暂时借给你,等你安然回京后,可是要还给我的。”
杜衍满脸笑意,看着她为自己戴上手绳,将眼底的眷恋掩藏起来,低声道“我倒是也有样东西想要送给你。”
沈妙妙一笑,开起玩笑来“是什么,不会是要送个香吻吧。”
她本是开个玩笑,想要冲淡一些离愁别绪,谁成想,彬彬有礼的文士典范杜衍竟然真的弯下腰,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拉着她的手,谁也不想就这样放开。
起身拉开距离时,杜衍往她的手中塞了一个小小的锦囊。
对面不远处顿时便传来沈充接连不断的咳嗽声,杜衍立即后退几步。沈妙妙却上前一步,抱住了他,软着声音低低道“我等你哦。”
杜衍的吻犹如微风拂过,却能一直温柔地萦绕在她心头,伴着她回到了京城。
到达京城那日,城门外前等待迎接她的人,出乎意料地多。
沈妙妙下了马车,见到人山人海的场面也有些吃惊。
站在接迎人群最前头,除了郑元英、沈玉芸、沈玉婉、沈绎、苏茗雪、沈定等一众沈家人外,还有永安公主赵棠华和宜平候苏岱,其他那些不能一时道尽的也都是熟识的面孔。
除此之外,城门内外还聚集了许多百姓。早已经得到消息的百姓们伸着脖子望着浩浩荡荡而来的队伍,直到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真的从车上下来,才露出喜悦的表情,欢呼起来。
神仙保佑,他们的文思使大人可算是平安回来了。
沈妙妙见到家人,一路上堆积的委屈便涌上心头,但此时面前有太多的面孔,她忍了又忍,只得走过去先朝着赵棠华行礼。
永安公主见到她似比沈家人的表现还要激动,抱着已经隆起的肚子就朝着她奔过来,那肚子着实不小,看着像是已然有六七个月了,沈妙妙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她。
赵棠华一把拥住沈妙妙,也没了公主的威仪,红着眼眶道“玉昭,可算是盼到你了。”
她还想说什么,却激动得哽咽起来,一旁的宜平候只得一般安抚一边替她同沈妙妙解释“自从你为了救棠华而被俘离京后,她便是日日担心你,茶饭难安,皇上出京之时,她反复叮嘱皇上定要安然无恙地将你带回来,如今终于能安心了。”
苏岱说着,拱手朝着沈妙妙行了一礼“三娘子舍身护我妻儿,此恩此德,苏岱没齿难忘。”
赵棠华松开沈妙妙,回头朝着苏岱翻了个白眼“什么三娘子,玉昭从今以后便是我的好妹妹了。”
一直面带微笑的齐天合仿佛是皇家人肚子里的蛔虫,都不需要赵棠华的眼神,便举着准备好的圣旨高声道“皇上有旨,沈氏三女玉昭,敦睦四宜,协和万方。匡国风,救国难,其情可表,其心可嘉。特赐永嘉之号,封为慧安公主,钦此。”
那从邕川之滨传来的消息,终于在亲见圣旨的证实下成了既定事实。
围在城门口的百姓纷纷下跪,沈妙妙身前的人们也开始行礼。
众人齐声高呼“慧安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山呼海啸般的拜贺声中,沈妙妙只来得及和郑元英说上两句话,便被赵棠华拉上了她的车驾。
待坐定后,赵棠华忙拉过沈妙妙的手,诚恳道“玉昭,你别怪我没有先让你和家人团聚,实在是有几句话我非要先同你说不可。”
沈妙妙安安静静地望着她,赵棠华握紧她的手,顿了一下才道“这事一时间不知该从哪里和你说起才好,太后和安郡王会合谋叛乱,是皇上和我都没有想到的州府异动,京内不宁,早有征兆,赵岭的小动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翻脸,更没人能没想到太后竟然是他的内应。”
她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更为恳切“玉昭,说句实在话,早些年你还与赵伯希互为婚约时,我对你是没什么印象的。但自从在春日宴上见到你,我便觉得和你投缘。到了今日,你我更不是外人。我便与你说一些知心的话。”
她见沈妙妙并没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才继续道“皇上此番封你为异姓公主,实是考量颇多,我知你并不看重这份尊贵,但这是与你才华横溢、机智勇敢以及光彩夺目相匹配的,慧安这称号,你当之无愧。”
并不熟悉政治斗争的沈妙妙,在回程的路上早就将前后因果想了个明白,也算是摸清了赵璋的算盘,此刻赵棠华虽句句诚恳,但沈妙妙心中却毫无波澜。
永安公主性情直爽,为人亲和,沈妙妙内心是十分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舍命去救她。但赵棠华说到底先是赵璋的亲姐姐。
她只淡淡一笑“殿下莫急,玉昭心中省的,皇上这样做也是为了帮我。赵伯希将我带离京城,扣在身旁,即便我们二人之间没什么,但人言可畏,何况我们之前还曾有过婚约,如果没有公主的身份,即便我被救回来,恐怕也要被谣言中伤。皇上怜惜,给了我这尊贵的身份,人言于我便没了那么大的伤害只是玉昭少不更事,恐不胜如此重担。”
谣言对于普通女子来说可能句句致命,但于沈妙妙而言却算不得什么。可既然她入了局,成了棋子,冠冕堂皇的话总是要说的。
赵棠华听她这样讲,明显松了口气“什么胜任不胜任的,还能让你当了公主便去撰书立法上阵杀敌不成”
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最后慢慢凝眉,提起的便是让人最为在意的一件事“我明白你担心之事,你被封了公主,你和杜衍便要受到祖制的约制,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你放心,有我在,我定是不会让你们两人重蹈我与苏岱的覆辙的。”
经历过被硬是封了个公主这样荒唐的事,沈妙妙已经长了记性,赵璋很好地给她上了一课,让她知道,以守为攻永远不如出其不意来的有效。
她就这两人的姿势,反握住赵棠华的手“殿下,这事等平乱之后再说吧,当前玉昭倒有一事相求。”
闻言,赵棠华亲昵地凑过来,高兴道“还叫什么殿下,以后就得叫一声皇姐了。你有什么难事,只管同皇姐说。”
沈妙妙微微一笑。
既然杜衍不得不博弈一番,那她就替他增加一些筹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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