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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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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嵬名霄跨进喜房时,入眼是满目的喜色。

    所以,一时没看清楚状况。他有些晕乎乎的兴奋,倒不是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而是因为,那个满脑子鬼怪心思的女人,居然规规矩矩地走完了一天的礼仪,进了这间喜房。

    进了喜房,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对裴煊死心了意味着,从今以后,他终于可以对她,名正言顺地为所欲为意味着,假以时日,她终将死心塌地的,认他这个夏国皇帝作夫君,在这夏宫中度余生

    嵬名霄的心里,忍不住有些按耐不住的浮想。

    待目光在房中扫了一圈,兀地看清楚地上的情形,才犹如当头棒击,额角突跳,心尖儿一下子跳蹿到嗓子眼。

    赤色地毯上,伏着个全身红锦的人儿,侧着半个身子,脸埋在手臂间,只露一节雪白玉色的皓腕,开着口子,汩汩的血,在地毯上,流淌成了暗红的溪流,蔓延成了大朵的花。

    嵬名霄立在门边,刹那恍惚间,不觉自嘲,原来,裴煊不来,她不是死心了,而是心死了。

    他哪里知道她藏得这么深呢一直大大咧咧地吃喝喝喝,又一路没心没肺地笑,却可以转眼间就把自己给杀得血漫华堂。

    他口口声声地声明,不怕她寻死,她是死是活,对他都没有影响。可她忽然间血流成河地躺在他脚边,嵬名霄还是怕的。怕得不敢去探明她的鼻息,怕得不敢去面对自己的内心,怕得愣在原地,忘了呼吸,失了魂魄,有那么好几息功夫,才反应过来,厉声喝人来救,又跳着脚,甩着袖,开骂那一群连个人都看不住的废物。

    于是,夏国皇帝的大婚之夜,就这样被搅乱了。

    本该是两个人的良宵,成了一大群人手忙脚乱进进出出的不眠之夜,本该是红烛照人胭脂添香的喜房,成了弥漫着浓浓血腥味和汤药味的病房。

    即便这样,向来能屈能伸的夏国皇帝,在些许厉喝暴跳之后,还是安静地忍了。他这一生,全靠一个忍字功夫,更大的屈辱,都忍过,这种被新皇后在新婚之夜玩着性命放他鸽子的闹剧,算什么,充其量就是一个宫闱八卦。

    只要那个一时迷了心窍

    的傻女人,还有气儿。

    待止血包扎,喂续命参汤,清洗地毯,处理完毕,众人散去,嵬名霄这才一屁股瘫坐在床边地上。

    床上躺着的女人,苍白着脸,紧闭着眼,呼吸微弱,但好在均匀,绵长,总算捡了条命回来。

    嵬名霄伸长脖子,盯着那张昏睡的姣好脸庞看了许久。心中充满着疑惑,他不知道,这死过一回的执拗女人,等她醒来,是会撤了执念,还是会更拗他将离她更近,还是更远

    心中迷思惆怅,便本能地想要靠得更近些,遂趁佳人未醒,往床边靠了,捉起那只包扎成熊掌的手腕看了看,亲了亲,甚至,又凑脸递唇到那脸蛋儿上,吻了吻。昏睡的人儿,安安静静地,任他轻轻动作,毫无知觉。那长睫的扇动,雪肌上的绒毛,鼻息中的淡淡桂香,唇边的苦涩药味,都能感觉得到。

    嵬名霄便觉得,有种孩子吃糖般的满足,撑起身躯,伸直脖子,满足地吃了几口,才又退坐回地上,将脑袋耷拉在床沿上,对着那张乖乖地搁在他眼皮边上的脸蛋儿,不觉合眼打起盹儿来。

    夏国皇帝就这样,挂在喜床边上,度过了他的新婚之夜。

    长夜尽,天明至,人未醒。

    日上三竿,和煦暖阳,照着远处的微融雪山,洒进殿中一片清爽光亮,人亦未醒。

    外头的侍者,大胆一点的,便进了房间来,冲着挂在床边睡得鼾声大起哈喇子直流的皇帝,附耳提醒,该起了。

    谁知,他没将睡得正酣的皇帝叫醒,倒是把那个失血晕厥的皇后娘娘,给叫醒了。

    夜长欢猛地睁眼,那仿佛还在三界之外神游的冷浸眸光,便把那个使者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硬生生膝盖触地,跪在床边上。

    这才把嵬名霄给惊醒过来。

    嵬名霄惺忪着睡眼,嘎吱嘎吱地,扭了扭酸痛的脖子,挥手让那个侍者滚出去。

    那个侍者,还真就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嵬名霄满意地回头,却撞见床上的人,一双眸色幽光,直盯着他,的确跟个尚未还魂的鬼似的,赶紧干笑两声,打破这渗人的尴尬

    “我看你平时就跟没长有心一样,怎么也有想不开的时候”

    “你告诉我,裴煊的消息。”

    夜长欢却不与他笑,声音低沉,气息微弱,脑子却异常清醒。

    嵬名霄动了动唇,终是未答,从地上爬起来,伸了伸腿脚,转身跨步,往外走。

    “嵬名霄”

    夜长欢使出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句。即便嘶哑残破,几近气声,还是把那个快步开溜的身形给定住了,亦吓得外面的侍者们,浑身打冷战,心疼他们皇帝的名讳,就这样,被蹂躏了。

    “我告诉了你,你怕得再去死一次。”嵬名霄无奈转身,叹气说来,很是体贴,很是替她着想的语气。

    “去不去死是我的事情,但是,裴煊的事情,你没有权利瞒我”夜长欢哑着声音,冷着面色,与他追求。面色沉稳,心头却急,嵬名霄这厮,果然是瞒着她的。

    “裴煊半月前,就回玉京了,带了重兵,你的那三万骑兵,永乐城的没藏族兵,都带走了,还有没藏丹珠”嵬名霄终于与她讲了实情。

    “”夜长欢眼皮都不眨一下,继续将嵬名霄盯着。这样的消息,她一时难以消化。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是裴煊肚子里的虫子,我怎么知道他的算盘他大约是去解救他的皇后亲姐和太子外甥吧,听说你的父皇病重,宁王突然逼宫,软禁了皇后,太子失踪了。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明明知道你在凉城,也不来,还有,放着数十万的延州防军不动,非得把你的三万骑兵拉回去卖命”

    越说越难听了。

    “闭嘴”夜长欢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脱口冲着他怒吼了一声。

    其实,无需嵬名霄说得这么直白,她也听得明白暗示,想得通其中关节。裴煊明知她被嵬名霄掠了,要强娶,却不来凉城解救她,而是先回玉京去解救他的裴家人和太子爷。嵬名霄的意思是说,在裴煊心里,家族利益和亲人安危,都比她更重要。两者只能选其一时,你看看他选了什么

    再者,擅自带重兵进京平乱勤王,成了还好说,稍有不慎,搞不好自己就成了乱臣贼子,就是谋逆之罪。所以,这个罪名,裴煊不让他的父亲和数十万延州兵扯进来,而是将这名义上给她作了嫁妆的三万骑兵和没藏一族拖下水,让一个嫁去他国

    的和亲公主和一群异族人来担当

    这种永远都分得清责任与私情孰轻孰重的冷漠抉择,还有那蹚水过河都能不湿脚的高明手段,不正是裴煊吗

    只是,又教她情何以堪

    夜长欢沉默了,果然如嵬名霄所言,她知道了裴煊的消息,绝望得再去死一次的心都有。

    然而,就算再死一次,也不足以解她心中难堪。那么,她也就不想犯傻了,非但不再往那一了百了的解脱之路上去想,反倒升腾起一种求生的意志,求证的渴望,燃得比任何时候,都旺盛。

    她要去找裴煊,找到他,亲口问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者,如他所言,用他亲赠的匕首,剖开他的心看一看,他的心里,到底将她放在什么位置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夜长欢情绪翻腾,一门心思地发着狠,脸色未免就有些吓人。

    嵬名霄被她一吼,本是有些抹不过去面子,正欲拿出点皇帝的尊严和威风来,转瞬却又被她的神色给镇住了。不觉带点讪意,陪点小心,仔细地察着她的神情变化。

    嵬名霄心中藏了些秘密,却只想把它们烂在肚子里。即便此刻看见夜长欢很受伤的样子,他禁不住有那么一丢丢内疚与歉意,那些秘密,他也不会说,打死也不说,这辈子也不说。

    是,他承认,他是存了私心来着。每日都有各处的动向,送到他的案头,可是,他除了告诉夜长欢裴煊娶亲的事情外,其他的,一概闭口不提,他心存幻想,给她一个裴煊抛弃了她的印象,时间长了,这女人,会不会就弃暗投明,投入他的怀抱

    所以,裴煊所做过的那些努力,送来的那些人,那些话,嵬名霄自然是不会提的。当然,他自己从中作过的那些梗,使过的那些坏,他更是不会提的。

    先是三万骑兵,视他夏国如无人之境,呼啦啦地开到凉城城下,说是要听公主殿下差遣,嵬名霄看着就鬼火冒。不过,这到也难不倒他,多年掌管密探与情报,使他能够迅速知晓熙朝的最新动态,他轻易就伪造了裴煊的密信,说玉京危机,让莫不凡火速开拔玉京,平乱勤王。

    这件事,嵬名霄做得心安理得。异族重兵,跑到他眼皮边上来耀

    武扬威,他没有将他们尽数绞杀在凉城南边的草原里,就算手下留情,给他的熙朝皇帝老丈人一个好大的面子了。

    再是裴煊的信,日日都来,叙旧,长谈,威逼,利诱,林林总总,苦口婆心,万语千言,妙笔生花,归结起来,大概就是一个意思,你强抢强娶的女人,是我的,你如果敢动她一根寒毛,信不信我把夏国踏平之类。嵬名霄看到后头,连启封的兴致都没有了,直接把每次的信纸,统统扔进香炉,化为缭缭青烟。又令擅仿笔迹之人,以和亲公主的亲笔口吻,给裴煊回了几封信过去。反正,把话往狠里说,怎么烧心,就怎么说。姑且不论裴煊见了信,相信与否,他先过一过骂人的瘾再说。

    这件事,嵬名霄也做得心安理得。什么跟什么嘛,熙朝皇帝钦定的和亲公主,要嫁给夏国皇帝的,怎么就变成他裴煊的人了,且还理直气壮有本事,亲自来凉城要人啊,既然要顾全家族与亲人,分身无术,就别贪心其他的,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

    既然都是心安理得,也就没什么好心虚的。就这样,嵬名霄在进行了一番心理建设与自我说服之后,那一丢丢儿内疚与歉意,也烟消云散淡然无存了。

    现在这样,就是最好。

    这个女人,昨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他的皇后,现在,住在他的皇宫里,此刻,正躺在他的床上。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当然,如果夜长欢对他的态度,能够再好点,那就更圆满了。

    于是,嵬名霄又将心神转移到夜长欢那一脸死寂的神色上,专注,耐心,等着看她要哪般。

    当夜长欢沉默了许久,开口说了句

    “我饿了。”

    嵬名霄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啪地一声,双掌击响,点头应和

    “哦,饿了就吃东西,马上叫人传上来。”

    既然都想吃东西了,多半也就不会钻牛角尖了。

    吃了点东西,夜长欢又说“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出去走走。”

    “”嵬名霄目瞪口呆,惊讶于她的恢复速度。心上的,身体的,都快得太不可思议。心上才被捅了一刀,手上也还有个血口子,然而,面上雁过无痕,深井无波,平缓音

    色,说来的话,竟还知晓他的顾虑

    “你放心,那么多人跟着我,我跑不了。”

    嵬名霄想了想,也是,总不能把她关在这宫室中一辈子,出去透透气,也好。便大度地挥一挥手,让她在那一大群侍卫和仆从的包围下,小范围地出去散步透气去了。

    此后数日,日日如此。大约有小半月的日子。

    夜长欢认认真真地,按时吃饭睡觉,然后,就颇有兴致地,拖着一大群人,在这山间夏宫中转悠,转着转着,就转下了山,进了凉城,四处溜达。

    每次,都很正常。

    优哉游哉地出门,一两个时辰就悠回来了。再说,一大群人簇拥着,走到哪里都很扎眼,见着好吃的,好玩的,就一路买买买,吃吃吃,玩玩玩,还到处找人说话,叽里呱啦,夏国话也给抡得滴溜圆。弄得整个凉城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的新皇后,那个熙朝来的公主又出来散步拉,怕是看惯了玉京繁华,觉得夏国风土,甚至稀奇。

    嵬名霄心中的担心,倒是渐渐消了。不觉又开始打些小算盘,既然都有心情看风景,学语言,尝新鲜了,那么,是不是真的在心里面放下了可不,人家那些买得太多,吃不完玩不完的东西,居然还想得起给他送了点过来。

    那么,是不是该到时候,让她履行他们夫妻间的义务了

    思及于此,心中忍不住有些小雀跃。

    他承认,他之前放的那些狠话,诸如女人多的是,无论如何看不上几嫁的她之类,只不过是嘴硬逞威风,掩盖自己强取豪夺行为之尴尬,还有,消除她的戒备心而已。

    夏国皇帝看着案头一堆吃食玩意儿,不觉摇一摇那逗孩童的拨浪鼓,摇得空寂殿室中一阵咚咚响,又拈一块馕饼,咬一口咀嚼一番,隐隐有种暖流过心的销魂滋味。

    突地抬头,看见殿门外头,一群人头滚动,直直地冲着阶下来,他冲出门口一看,一群威武侍卫和粗壮仆从,已经在殿下青石地上,匍匐在地,跪成了乌压压一片。所有人,都将头埋得死死的,皆有恨不得将头钻进地底下之意。可是,青石太硬,钻不进去,只能浑身战栗地,等待着,毫无悬念即将来临的,皇帝的雷霆怒火。

    嵬名霄看着眼皮下这一片脑门心子,目光一扫,没见着那个狐裘裹身的悠游倩影。

    他霎时间意识到,人丢了。

    还是让那个心比还深,诡计多端的女人给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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