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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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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其说是村庄,倒不如说是孤屋更为贴切。

    这里似乎刚经历了一场大火,历经火舌的扫荡,四面颓垣,成了一座瓦砾场。

    火后的黑烟盘旋于大地之上,寻着轨迹冉冉升起,让蒙白的天色铁青着一张脸,苟延残喘的火苗,宛如夜幕里盛开的一朵朵红菊,在沉黑的大地之上,瞬间盛放又瞬间凋零。

    那男人的影子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纵使苏见深和公子怀想追,也无处可追了。

    但眼下让他们更为惊讶的是,在这山洞之外竟然还暗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苏见深觉得公子怀身为公子家的族人,至少应该清楚这件事,他踩灭了脚下的火苗,开口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

    公子怀坦然道,“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他也是头一回来这,公子望从来也没曾跟他提起过,山洞后还有个小村庄。

    它就好像夹藏在古书里的一张白纸,在无人翻阅的万年里,不为人知。

    不,如今已经算不得村庄了,因为放眼望去,没被火舌席卷的,只剩一个大宅子。

    看得出来,是家有钱人的宅子,修的十分豪气阔绰。

    “不知道”苏见深有几分惊讶,“你难道没来过这”

    公子怀转眼看他“我若是来过,还会和你站在这吗”

    他举步往前走,皂白的一双靴子,踩灭脚下一团团气息奄奄的火苗,按捺不住的余烬试图爬上他的脚边,却已经是大势已去,徒在靴边留下攀岩过的痕迹。

    苏见深赶忙跟上,“去哪”

    公子怀看了眼那座宅子,那一双冷情的长眉一挑,“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只有那座宅子能幸免于难”

    苏见深本就与他肩并肩行路,已算是靠得极近了,如今他说这话时,又向他微微倾了倾身子。

    苏见深乍然看见他的脸,竟有几分怔住了,眼睛里全是公子怀的脸。

    他拼命的眨巴着眼睛,似乎是想晃出眼睛里那份,连他自己也说不上的东西。

    公子怀眯着眼看他,那摄人心魄的眼睛,又成了缠在他心头的一根细线,他道“你怎么了”

    苏见深别过了眼,不敢再看他

    ,僵硬的转过了身体,干巴巴的说了一句,“我眼睛疼。”

    公子怀倒也没多问,十分残忍的回道“忍着。”

    经历过这样一场大劫而侥幸存生,任谁也无法平静,那大宅院的大门大敞着,一个身材细瘦,面色蜡黄的男人,正蹲在宅院不远处。

    走近了一看,那男人手里拿着点干草,正就着地上尚未熄灭的火苗点火。

    那男人抬脸看见公子怀,神情明显惊艳了一瞬,好半天才回了神说,“你们是”

    苏见深睁眼说瞎话很多年了,早便驾轻就熟,闻言面不改色的回说,“我们兄弟俩是来此地寻亲的,不过看这里似乎正遭完大劫。”

    那男人叹了口气,手里的干草索性丢在了地上,蜡黄的脸色上显露出一丝对命运的无力感,“天命啊,都是天命。”

    透过那男人的口中苏见深才知道,这男人叫张吉,靠卖玉为生,祖上十几辈的人都生活在这择叶村中,村里的人一直安稳的居住在此地,活得十分安逸自在,谁料想,突然遭此大劫。

    苏见深乍然听见此事还真有些惊讶,祖上十几辈住在这,少说也有一千年了,可长生不灭象埋藏在名兆古墓已有万年。

    这万年间,公子家的人难道没有一个发现这个地方

    临到了最后,张吉悲痛道“倘若不是我日日念佛,得佛祖保佑,今日我张家必要毁在我的手里啊”

    苏见深安慰道,“人灾可躲,天灾难防,好在你一家已经幸免于难。”

    火星烧着了地上的干草,一股灰烟缓缓在张吉的脚下升起。

    张吉提起此事便十分伤心,看着地上的干草也已烧着,已是无用,便站起身来,与苏见深和公子怀苦笑道,“这大火,早把周边烧的个干干净净,恐怕你那亲戚也哎”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苏见深故作伤情的道,“老天爷不给命活,是我们兄弟二人福薄。”

    他伤情着伤情着,忽然瞥见了张吉腰间挂着的一块血玉,神色一顿,微微一笑道“老爷这玉倒是好看。”

    张吉怔了一下,抚上腰间的血玉回道,“这是古玉,是我早些得的,这可是好东西,有钱都难买着。”

    苏见深笑了笑倒没多话,看向敞

    开的院门道,“不知道老爷家中可还有空房,我兄弟二人舟车劳顿,想借宿一晚,不知是否叨扰”

    张吉也是个大方的,他那蜡黄的一张脸在青烟的映衬着瞧着有些发青,他道“世道艰难,出门在外,还不是你帮着我我帮着你。”

    他一脚迈进门槛里,“进来吧。”

    这宅子倒也大,前院似乎有些荒废,地下青苔杂草无人料理,张吉也没向他们解释,带着他们穿过了前屋,一直到了后院,才有些人迹的模样。

    公子怀一路并未多言,很多时候,他似乎有着和苏见深同样的想法,此次暂住张家,其实他心里也有这样的意思。

    张吉指了指后院的南北两座屋子,“正巧你们兄弟二人一人一间房,这屋子许久不曾有人住过了,但愿两位能住的惯。”

    苏见深笑了笑,十分自然的抬起手,放在公子怀的肩上,“不必这么麻烦,我兄弟二人同住在南屋就行了,多住一间也浪费。”

    他冲着睨了他一眼的公子怀笑了笑,目光里既无辜又带着挑衅,“你说对吗贤弟,你不会不愿和大哥我同住吧”

    公子怀冲他也微微一笑,“只要大哥不介意便好。”

    张吉倒也没勉强,点了点头,“既然两位”

    “爹,家里来客了吗”

    张吉的身后来了一个年轻男人,一身长衫,面目倒也清秀,只可惜是个跛子,手里正握着拐杖,倚在院门边。

    张吉见到那男人,神色淡淡的,看到苏见深和公子怀望着他,才解释道“这是犬子,张安。”

    接着又冲张安解释道“这两位是来此借宿的”

    这才想起,似乎并没有问清公子怀和苏见深的名字,好在苏见深机灵,冲张安一笑道,“我姓苏,这是我弟弟。”

    大约是因为脚跛的缘故,张安脸色不大好,走这么一会儿路,于他而言有些吃力,他冲着苏见深颇有些礼数的点了点头,“我身子不大好,便不陪客了,两位公子在此不必拘束,陋室残垣,莫要嫌弃才是。”

    这张安上过私塾,谈吐间有些文人的儒气,说罢便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

    公子怀望着张安的身影一言不发,似乎是在想什么事,苏见深伸手在他眼前挥

    了挥,“看什么呢,人都走远了。”

    公子怀并未回他的话,转过脸推开南边屋子的门,屋子虽不大,但是两个住,倒也够了。

    公子怀进了屋子,一反常态,径直往榻上躺了下去,正是一副要休息的模样。

    苏见深望见这情形,微微惊讶,道“你还真打算就此歇息”

    公子怀闭上了眼睛,淡淡道,“闭目养神明白吗此刻不养好精力,晚上如何查探石象之事。”

    苏见深轻轻坐在公子怀的榻边,低声道,“你认为,石象和这些人有关”

    公子怀睁开了眼,嘴角弯出了一道意味深长的笑,他看着苏见深,话里有话,“你会不知道”

    苏见深怔了一下,自然的笑了笑,嘴角下的梨涡衬得他十分的无辜,“我可不知道。”

    公子怀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闭上了眼睛。

    “哎你别睡啊。”苏见深眼珠一转道,“你知道什么”

    可公子怀是打定了主意不说话,苏见深一面推着他的胳膊,一面锲而不舍的问,“你到底知道什么”

    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就这么在苏见深眼前晃荡,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公子怀抱着他上马的场景。

    也是这么一双手,这么一双有力的手,指骨之间似乎是暗暗的藏了一种力,像他的人一样,将锋芒圈藏。

    倘若不接近他,便只会以为是位清冷公子罢了。

    他这么一出神,连自己要问公子怀的事都忘了,全然盯着他的手看,忽然又瞥见了他手腕上的七弦镯,才忽然发现,这一路过来,似乎并没有听见它的动静。

    他又试着轻轻摇了摇公子怀的胳膊,果然,没有声音。

    可当日在公子府见到公子怀的时候,他的确听见了那银环相撞的声音,而且不止一次。

    公子怀似乎是正在想事,或许已经入了神,眉头微蹙,坠入了心思之中。

    “你的镯子怎么不响了”

    他忽然听见苏见深说话,微微睁开了眼。

    苏见深又问了一次,“你的镯子怎么不响了”

    公子怀瞥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见深微微歪下了头,“我就是好奇,你这镯子是怎么弄的”

    公子怀倒也没瞒他,微微抬起了手

    ,拨动了一下镯子上的七枚银环,冷白的手触碰在银环上,映得他的指尖暗暗发白,扣在镯子上的银环在半空中晃了晃。

    紧接着苏见深看见他的手腕只轻轻的动了动,刚才还没声的七弦镯,又叮叮当当的响起了声来。

    苏见深笑了笑,“你这东西,还怪新奇的,要是不想听声呢该怎么弄”

    公子怀这下没如他的意,他起身,挽了挽袖口,淡漠的目光瞥向他说,“问这么多做什么”

    苏见深道,“我就是好奇。”

    他真是好奇,随口说了句,却发现公子怀的话听着有些不对,他道,“等等,你不会是觉得我对你的镯子有兴趣吧”

    公子怀拿起桌子上的长剑,拔出剑柄,透过剑光,他望见剑上的自己,不在意的回道,“我没这么说。”

    苏见深解释说,“我真就是好奇,好东西我见得多了,不差你这一件。”

    公子怀低头看剑,不置可否。

    好半天,屋子里静静的。

    “所以”

    公子怀听见苏见深含着笑的声音,除了好奇之外,还有那么一丁点,不易察觉的讨好,“所以你这个镯子不想听声,该怎么弄啊”

    公子怀难得的露出一抹笑,他背对着苏见深,那难得的笑意,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公子怀转过了脸,长眉一挑,“想知道”

    苏见深点了点头。

    其实他真没见过什么新奇东西,方才也全是他吹牛,他八岁修炼,修炼了十年,快十八了才开始跟着几个师兄出坐忘宗长见识。

    顶上的几个师兄都知道师父看重他,所以压根也不让他干什么凶险的事。

    这两年里他是抓过几个妖,但,真的就几个妖,比他坐堂算卦的次数还少,有些师弟都羡慕他,都说他是真应了这乳名,来了福。

    除了妖,他还抓过强盗,土匪

    总之新奇的东西他是真没见过多少,纵使有,身侧也有人,他顶着聪明仙君的身份,不可以也不能和那些新弟子一般,去看看那新奇东西,到底是怎么新奇法。

    公子怀看他这双好奇的眼睛,像个傻愣愣的小孩似的,临到了嘴边的那一句,“自己想”,这三个字,硬是从滑进了喉咙里。

    他放下了剑,坐了下来,看了眼苏见深,藏了几分笑意的声音道,“过来。”

    苏见深几步也坐在了他的身侧。

    “看好了”

    公子怀抬起了手,又反向拨动了七弦镯。

    晌午的日头极好,不骄不躁,早春的光影掠过屋外的桃花树,顺着干枯的枝丫宛转倾泻,落进了屋子里。

    七弦镯在光的影子里,发白发亮,白亮的镯子里,正映着苏见深那一张好奇的脸。

    还有公子怀那一双含了笑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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