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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到底来得缓慢。
城中的柳树冒着薄薄的一层鹅黄,地上的青草也逐渐冒头。片山房外面种着的海棠日益繁茂起来，看着人心情也好。
虽然黄氏刚进门，但柳氏还是让谢寒蝉将手上管的事情拨出来给黄氏打理。
“先从灶上管起,针线及采买等倒不着急，田庄铺子和外面的人情往来,逐渐熟悉就好。人都是用惯了的，阿柔定这些规矩,你只管看着用,若觉得不合适的,和我说，再看看怎么做。”
黄氏自知自己是不善于做这些，但她初为人妇,哪里能拒绝，便提着一颗心答应。谢寒蝉将账目理得清清楚楚的,又将灶上的规矩和掌事的人都给她说了一遍。
“我平日也是偷懒惯了，所以将各方都拟了条陈，大嫂是谢家的长媳，未来我不在家,母亲都是要依靠嫂嫂的,尽管放了手做事,错了也不怕,让母亲去头疼。”
黄氏连着管了半个月，才深觉谢寒蝉这些年在谢家理出的条陈是多好用。
谢寒蝉因此多了些时间准备嫁妆,自绣了枕头。她的绣工不算特别出色，与柳氏和黄氏相比只能算尚可。
她一边备嫁，一边整理西疆一行的资料。一直到三月，才终于将之前去清河时画的山川图全部整理出来,另标注了矿藏、草木。巨象关一带，目前由西疆守军派了重兵把守，工部当时同去的那位主官似乎还未回来，据说带着人在高山上测绘。
钟行意这边推荐了一位也是考了三次不第的女举人来讲经义方策，谢寒蝉便空出手来，单独研究军户人家女孩子们的课程，按着各人的进度、长处和想法，各自安排了适合的科目。现如今，因秀才科选材之事，各女学都重视起强体课，谢寒蝉没有强求所有的女孩子都要弓马谙熟，精于骑射，不过，总不能害怕骑马射箭。每五日，仍设了一次骑射课，军户家的女孩子则另有考试的要求。
娄教习带着姑娘们上山挖野菜，顺便讲解如何在林中辨别方向，不至于迷路，又教她们如何因地制宜地取火滤水。这片山林因那次虎啸之事，被这代的肃王带着军士又筛了一遍，兔子还有几
窝，土狗之类都不多见了。
新来的女举人鲁先生本来跟钟行意一样是打算走选官外任的路子，但不巧婆母过世，在家守孝。守孝结束，逢秀才科大选，本也想参选，但没有进入初选名单。因钟行意得中秀才科出身，鲁先生也很是振奋，准备再读三年，备战下一科。
她于治学上是个严谨的人，头先到了族学，有些不太适应。谢氏女子族学女子不重科举，但基础的课程却抓得很牢，讲学不重练时文，但求道理清楚明白。而姑娘们问题又多，比如说读到“牛女两宿，惟七夕一相逢”，马上就会联系到七夕乞巧，然后开始纠结七仙女跟董永与牛郎和织女到底是不是一个故事。读到“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就要问为什么鸠占鹊巢跟女子嫁人有关系。
鲁先生便一边讲课，一边也听谢寒蝉和其他教习授课。她后来发现，谢寒蝉与由夫人讲的四方风俗是女孩子们最喜欢的课，谢寒蝉会和她们讲，东栾人用什么画眉毛，西疆人穿什么样的皮毛，北荒的草到底多高，白蛮人是不是真的骑大象。她一边讲故事，一边从北荒的水草讲到北荒十六郡到底是怎么打下来的，清河上游到底哪些地方在大秦管辖，丹山马场上养的马为什么比西南的马更适宜长途奔袭。
鲁先生听了几天课程，长舒一口气，找到钟行意喝酒。
“如今才知道，为什么你让我来这族学任教。”
钟行意微笑。
这位同年为人刚直，略有些保守，是寒门举子的女儿，常年在家中读书，虽四书五经都烂熟于心，但到了科举时，总是欠临门一脚。
而这临门一脚，不在于时文写得好不好，经义背得熟不熟，在于能不能摸得准“时势运”。说穿了，只会死读书是考不上进士的，更考不上秀才科。光坐在家中，就能回答天家殿选那几道题了吗
不说如今，说李宗用当年考秀才科那道殿选题，考北荒沌河屯田事宜，当时的北荒根本还乱成一片，沌河大部分在塔拉人控制之下，突然问沌河屯田，为何因为就在李宗用考秀才科前半个月，老肃王带着七万大军，踏平了沌河的塔拉人聚集
处，实际控制了沌河上游平原。这本是超出一般考试范围的题目，但高宗皇帝说了，秀才没有观政期，若是没有考前就可为国拟策的本事，如何考取即得任用。
那一年的秀才科考试，几乎一半以上只得同考秀才出身，李宗用都差点栽在这一题上，最后去吏部从六品员外郎干起。
科考也好，拟策也好，内阁六部各州县公文往来也好，文需通，理需顺，文章写得再好，或为词臣，或为墨客，若不能秉其公心，知其实情，又如何能做一方父母官
“我若不是在外为官这几年，大概也如从前一样，还是会屡试不中。”
她到了地方上，才知道为何有的地方米贵铜贱，为何丰年却会饿死人。也是到了地方上，才知道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她能够考得中秀才科，这几年在外历练多有裨益。
“也不知道谢山长这样的年纪，是怎么能够做这样的学问的。”
钟行意笑道，那怎么一样。
“你我五六岁时，才刚刚开蒙，谢小姐三四岁，就已经跟着谢家老大人到处游历了。不能说哪种方法更好，只能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教养方法罢了。”
刘危自从得了“婚仪总筹备”的差事，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先不说这三书六礼的准备，还有宾客单子，点验库房，单是肃王府要重新修整一件事，他就已经快要累死了。王府多年来没什么人常住，各处都要打理，还有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因为自家王爷身手太好基本上没必要多给王爷准备护卫这种问题
幸而他家王爷并不是真的打算让他一个人负责，当刘危看到鱼贯而入各司其职打点婚仪的宫中天使，都快哭出来了。
徐锦受了皇后娘娘的差遣，负责来帮肃王府打点，先从聘礼开始谋划，开了肃王府尘封多年的府库，一样样清点。又把长公主当年的嫁妆单子拿出来，一样样核对。礼部列了宾客单子递给天家，被天家换掉了主婚人。
“你告诉朕，朕是名正言顺的亲舅舅，为什么不能主持婚礼”
因为您是皇上啊
这种话需要当面明说的吗
“朕不在皇宫办婚事已经是退了一步了，现在朕
去当主婚你们也不同意，你们说谁能比朕更合适”
这种时候就是有比您更合适的，我们也不敢说啊
宫中可不管礼部是怎么个想法，总之，婚礼是按照天家亲自主持的规格在筹备，因此，刘危的任务更重了他还要负责把内外人手再过一遍刘危现在深深觉得自家老爹是对的，这多嘴必须有多嘴的实力。
“王爷赶紧把王妃娶回来吧，让我这大内总管赶紧卸任啊”
徐锦听得刘危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颇是嫌弃地打开又一张单子。长公主这抬嫁妆里是各式的缎子，这个布料比如今大内织造的只好不坏呀用来做窗纱刚好
三月中，肃王府纳吉。
送聘书的人选宫里也想了好久，皇后娘娘肯定不行，虽然她是正经的肃王舅母。亲王妃们也不合适，没有让王妃给王妃下聘的道理。最后，礼部出的主意，请蒋彬出面，以官派的身份给送过去。
按照风俗，蒋彬代表男方家里给谢寒蝉见面礼。礼物是皇后娘娘准备的，两串南海红珊瑚手串，各个都龙眼大小，一般的鲜红，中间坠一颗光彩夺目的东珠，实在让人躲不开眼。
蒋彬实在是找不到话夸奖自己徒弟，她总不能恭维柳氏，说柳夫人真是会调教女儿，养得这样温婉贤淑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因此，只是告知了亲迎的日子，又定了在哪一天来送聘礼。
“肃王府准备了一百二十八抬的聘礼，天家看了单子又觉得不够精致，开了私库，看着什么好拿什么。礼部忙坏了，小心地核对着，生怕有什么逾制的混在里面。另外有一万两的压箱银子我担忧你们这嫁妆，不够撑场面”
蒋彬不是普通的忧愁，她虽然是代表男方来下聘书，却是自然而然替女方筹谋。
柳氏听了也是吓了一跳，光是压箱银子就一万两皇子娶媳妇好像也没这么高的。
“这是亲王，普通皇子就是娶媳妇，还没有这一品的亲王爵规格高。”
而且，肃王富啊。
肃王府人丁少，封邑多，敬和长公主的嫁妆还原封不动放在肃王府里，再加上天家凑热闹，只有一百二十八抬，永
茂帝已经很收敛了。
除了羊雁酒米一如寻常人家，另按照皇子惯例，有玄纁束帛，绢二百匹，玉珪，虎皮四张，熊皮四张，各式的喜盘，一百斤一担的聘饼八担，三牲海味，四京果、四色糖、油麻茶礼，帖盒里装莲子、百合、青缕、扁柏等。就这些，都是宫中直接准备好的。
到送聘礼的日子，肃王府动用的是亲卫，一律的高头大马黑衣玄甲。说是一百二十八抬，每抬都比平常的要大一些，连绵不断从肃王府的正门抬出来，满满占了一整条街，看热闹的人跟了一路。
柳氏自得了消息便开始给女儿的添嫁妆，等真看到了聘礼，还是被这规模惊到了。
不过，谢家的嫁妆，一向是比别人丰厚的。
谢家的姑奶奶们都富呀，每个人都是带着嫁妆嫁出去再带着嫁妆和夫家的赔礼回来的，另外还有儿子们每年的孝敬供奉，生怕自己母亲大归之后在娘家过得不好，每逢过年过节拼命给舅舅家送礼，舅舅们都是正直端方的人，怎么会要这些礼物，转手就都给了自家姐妹。
由于几代都有大姑奶奶大归，谢家每代的当家主母都未雨绸缪起来，从来都是赶着“我家姑奶奶什么都不用你们家准备”的标准去打点嫁妆。而姑奶奶们则一般分出一半的嫁妆给侄女们，大归回家也算是她们给自家侄女的亲事带来了麻烦，总要给点补偿的，所以谢家嫁女大手笔，不是从谢寒蝉这里开始的。
柳氏拿着嫁妆单子站在聘礼面前，头高高扬起，不虚。
日子越来越近，谢寒蝉去族学的时间却多了些。
这次送来的霜月驹早就适应了现在的环境，她还一次都没有骑过。换了骑装在马场上小溜了一会儿，便停着不动了。
微风吹在她身上，这是五月的天气，一点都不冷了。
娄教习也骑着马过来“山长不用备嫁吗”
“备好了。”
她头也不回地望着远处的山林，忽然回头向娄教习说，自己还未曾画过族学的全貌。
“您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
“新扩建后一直有这个打算，只是一直都太忙了。”
她便真的花了一天的功夫在族学里描绘。
各房的陈设，院
子里的红枫，还有茶轩中轻扬的纱幔。
“您画这个做什么”
“当嫁妆用啊。”她笑眯眯地说。
族学的小姑娘们听说山长要嫁人了，纷纷告诉了自己家长，家长们也都来送贺礼。还有已经不在族学中念书，嫁了人的女学生，也都来了，给谢寒蝉道喜。她收到的依旧是鸡蛋粗布老母鸡之类，也有送首饰的，银簪子，银项圈，谢寒蝉一一谢过，请他们到时候来喝酒，他们却都不好意思去。她便说，那就请姑娘们来给自己当喜童。
姑娘们都十分高兴，各自憋着劲那天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她们合力绣了一副鸳鸯图，送给谢寒蝉，谢寒蝉把它放进了嫁妆里。
说起来谢寒蝉的嫁妆，除了各家亲戚的添妆，皇后娘娘自然也有赐下。这时候的言官们倒是安静得很，没有一个愣头青敢于跳出来指责宫中皇后补贴娘家。
王耕老大人就说的很明白，皇家的私事，要你做臣子的多嘴。再者，肃王府多少年没办过这样的喜事了，谁敢在这个时候给肃王找不自在，别怪他做台主的也帮不上忙。
到亲迎之前，谢家去了人铺房，请的全福人是柳氏的娘家堂嫂薛夫人，霍震骁带着妹妹亲自在门口迎接。红缃不跟着谢寒蝉嫁过来，因此来铺房的大丫鬟改成了红缦，谢寒蝉是来过肃王府的，虽然没进过肃王的院子，但听说跟霍南玉的院落布置差不多，她就画了图样给红缦带过去，什么东西放什么地方，很快就摆好了。全福人撒了红枣桂圆，压了绿豆，将门户关好，由红缦等看起来。
肃王府内，全程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敢喧哗。
薛夫人回去后，跟柳氏形容着，替谢寒蝉捏把汗。
“这送聘礼的是军士，府里也禁卫森严，这过日子的地方，太严肃沉闷了可不行。”
柳氏却一点都不担心，就自己家女儿的本事，在哪里都能过得好。
“不过，你们这位姑爷倒比传说中亲和，在门口迎着，一点都没有亲王的架子，绝不会欺负阿柔。”
薛夫人这点倒是给霍震骁说了好话。她从前也甚是知道霍震骁的威名，这还是头一次见，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冷峻，十分尊敬地迎着她。
“我哪里担心他会欺负阿柔”
她担心的是女儿的脾气秉性，会把人家吓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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