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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外人来说,神裔馆这不明觉厉的怪社团是一个难解之谜。
但对于神裔馆来说，指导老师陈老怪也是个谜团。
自古以来,道修圈子就流传著“三缺五弊”的说法，用来警告后学之人。
世间的一切都是等价交换，一般人就算再努力,能影响只限于阳间范围,但通灵人本身就游走在阴阳之间,无论是出力施术作法,或出言点破天机,一言一行波及的都是两个世界，动摇人心，扰乱里世界正常的运行。
就像蝴蝶效应一样,或许通灵人作一件事只是举手之劳，相关的众生却一个搭一个如骨牌倾倒，连锁仆街撞了一整排无辜，把原本因果的轨迹都弄得一塌糊涂。
五弊鳏寡孤独残，三缺福禄寿,想精研密法动摇宿命，就得付出牺牲，牺牲哪个还不由你自己选。
饶是林奕无师自通，天赋异秉,只是犯个中二,想把小猫灵快速灌成五尾猫妖,也稀里糊涂的踩到禁忌,赔上十年阳寿。
然后他就吓得停手了。
毕竟他求的不是飞升，只是撸猫的小小幸福而已。
但古时有志修行的异人很多，即使必须承担惨痛的后果，还是不少人前仆后继拼命，把世俗享乐全赔上，想超越天地因果的限制，他们学习役使鬼神，服丹鍊气，可以牺牲的全牺牲了，赌得就是一夕突破的机会。
仰望神多么无力，够了，不如自己成为神吧。
江山代有才人出，虽然真正飞升的很少，但不时有人类盗采天材地宝也真是够了，很多东西是仙界视为国家资源想独占控管的，老是有搞不清楚状况的贱民来插一脚，看了很心烦。
后来仙界不堪其扰，养起行令者开始整顿，广设门派引人入壳、以假乱真，却号大道正统。
密法奇技的典籍逐渐失传，或被删减的七零八落，或被狗尾续貂加成狗屁不通，世间真能修出什么的人也就越来越少，最后几乎绝迹了。
独立修行人再也不构成威胁，由神明进行考道选贤，却成了主流，天枢宫专门办理此业务的就是宣教司，总是大开方便之门，来什么收什么。
等级最低的敏感体质，既看不到也听不见，却会在鬼魂经过时感觉头晕冰冷，在仙官经过时感觉全身烧烫，宣教司在这种人的资料上注记为“刺猬”。
自我意识薄弱、适合当容器的乩身，叫做“蟹壳”，而领旨做事、能独当一面的记名通灵人，称为“行令者”。
蟹殻谋生比较简单一点，他们如果想靠能力赚钱，就是跳大神起乩，把身体借给神灵，信徒看了就打赏，但通灵人玩的是另一种路数。
行令者积攒功果有很多用途，有的人长袖善舞，练就一副好口才，当然选择去当神棍了，现在还有另一个更好听的新兴名词，叫做“心灵讲师”，专门卖不负责任鸡汤，通常身兼卖开运摆件、直销产品、混得更好的还能开公司，专门帮各大企业办员工激励什么的，多角化经营。
如果不爱抛头露面，行令者累积的功果也能跟仙界申请转换，兑成现实的财运助缘，熙美就是打定主意走这路子，列名仙班能换得选项就更多了，生前死后的未来都兼顾了。
大家都在为自己的人生未雨稠缪，首座行令们却没人知道陈老怪是走什么路子，他早就不干蟹殻了，纯粹挂名指导老师，却仍保有仙官位，而且节节高升，到底还保有多少能力
一开始陈老怪是九品，没什么，就当做被初代元老顺便带飞吧
但陈老怪在第三届社长沈希泽时，又升了一次，这次直上六品，之后就一直这么的无风无雨，继续当个温吞安份的教员，但每几年就偷偷摸摸购入房地产，买得很豪迈大手笔，堪称闷声发大财的最佳典范。
这事儿还是东东爆料的。
为什么那么无聊去扒人家的底
我爸是建商啊，陈老怪老是买到我家新开的建案，消息好灵的。
东东表示无辜，矢口坚持是刚好发现的。
于是东东身边的干部就掐起指开始算了，五弊三缺，陈老怪保住了自己的全家人，没折寿又享富贵，那他卖了什么
一个修道资质普通的蟹壳，不干清理不宣教，又不当乩身了，他还有什么可以卖
敢情卖的是别人
拒官和为官各有难处，有料可卖却还没打算卖的东东反覆举箸，殷勤帮陈老怪布菜，杯觥交错推让之间，酒宴若无其事的继续进行。
汪浩被东东逼著罚酒一轮后，也有点不胜酒力，直接退出话题，东东再度拿回主导权，挪动椅子更靠近一点，表情诚恳的听陈老怪说教。
“晓东我跟你说啊，到现在也十年了十几年了，我心里一直过不去啊。”
喝得满脸通红的陈老怪，忽然紧抓着东东的手，开始诉说自己的苦衷
“林元丰我也不愿意看他那样。十几年了，我还是放不下，他跟秀娜都是好孩子苇婷也死了郭明那样我多不忍心，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知道但是我没办法”
“我明白，老师这些年来，比我们更辛苦啊。”东东仰头再灌下一杯高粱。
不知不觉，全场只剩下汪浩和东东、陈老怪三人。
罗谦拉著太子率先提议买烟火来放，一堆人嘻嘻哈哈全都离席了。林奕喝得最少，脑袋还算清楚，听到两人的醉言更感蹊跷，他大概看出来了，东东在刻意猛灌陈老怪，想从陈老怪口中套出一些话。
林奕有点坐立难安，开始后悔刚刚没跟烟火团同时离席，此刻就尴尬了，不确定该走还是该留，或是装聋作哑到底。
汪浩看了他一眼，也没作声，却伸手过来捏起毛毛的猫肉蹼。
“毛毛对你很重要，对不对我们都是一样的。”
汪浩漫不经心拨弄著猫爪间的细绒，柔声道。
林奕默默的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感受到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
他别开视线，但东东的话他听得清楚。
“老师，为什么在沈希泽学长之后，首座行令全都修不出超能力啊”
东东随手弹指，白羽飞扬的同时，六戌隐符已沿著整间包厢暗暗布成
“你看你看，屁都没有，很不来劲啊。我也想再修上去啊，而且神裔馆以前出过代行神使对吧”
“唔。”
“能再出一个不是更好吗我跟老师都可以再”
东东附耳不知道对陈老怪说了什么，陈老怪听了却满脸惊慌，摇头连连。
“不不，你别再步上后尘对，就是沈希泽，就是他，剩下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变那样但我什么都没办法做你知道吗我陈家每代都要有人当乩身，是强抓的，我这辈子就认了，想不到下代还是我的儿子，我不愿意他再受这些苦啊我没办法，只能”
陈老怪哽咽了。
“老师，你尽力了。是有人逼你的对不对”东东轻拍陈老怪的背，又递了一杯酒给他
“沈希泽对元老做了什么林元丰那届的到底去哪里了”
陈老怪脸上泪痕错综，不断摇头却试图推开东东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我不知道会变成那样你别问了，别问”
东东嘴角的笑意更深，搂紧陈老怪的肩头，语气甜腻得像在哄情人似的
“好啦好啦我们不谈沈希泽，今晚聊别的好不好神木底下的那个心脏要怎么拿出来啊”
“我对不起你们我跟上头交换了条件”
“嗯跟心脏有关”
“别问了，这我不能说”
“哎呀这真是。”
东东的假笑不减，敛目片刻仍等不到答案，剑眉微挑，眼底锋芒凌厉，银亮的灵气已布满掌心，抬手直接朝陈老怪的百会穴挥下。
一旁的汪浩立时抓住了他手腕，低声喝斥。
“程晓东这样查不出来。”
“放手。”
“他是紫源的眼线，你作死”
东东反手硬扯，却没能一下甩开，汪浩是术师，力道却不逊于东东，两人暗自在陈老怪背后比起腕力。
汪浩双手并用和东东单手对峙，咬牙出力到胀红了脸，勉强僵持成平手。
东东发狠把空酒杯往地上一砸，原本飘散满室的纷飞细羽，瞬间化为蓄势待发的锋利剑阵。
“终归要死，看谁先死。”
东东笑得放肆又恶意，白羽剑势在两人周围高速盘旋，语带威胁。
但汪浩也不退缩，他双唇微动，咒音细碎不可闻，一道金芒自单侧的耳环迸现。
“我死也不让你找死。”
两人几乎要同室操戈，林奕吓傻了，没想到东东跟自家副手汪浩私下翻脸比翻书还快，讲的话又有那么点暧昧听着好像哪里不太对
醉眼迷朦的陈老怪却忽然扑过来抱住东东，哇的一声朝吐他大吐特吐，大量的呕吐物全都喷洒在东东身上。
汪浩这才撤手狂笑起来。
“我挡你干嘛，就说时机未到你偏不信，凶我有啥屁用，哈哈哈哈哈啊你看看你哈哈哈哈活该”
一时腥臭味四溢，这种物理攻击简单粗暴，比什么都还有效，连东东也强横不下去了，他果断止战放弃跟汪浩互嘲，低头看著又哭又吐赖在他怀里的老师，表情很一言难尽。
林奕向来好洁，手忙脚乱的起身帮忙拿卫生纸揩拭，但东东沉稳的拍着陈老怪的背脊，慢慢将他扶起来，直接转头命令林奕
“你拿我的钱包去结账，先抽五百给我，我送老师出去拦出租车。”
柜台点清他们开的酒水饮料钱花了一些时间，等林奕结账走出来后，只剩东东一个人独自站在外头。
他把被陈老怪吐得一塌糊涂的上衣扔了，只披着一件干净的外套，却是汪浩留下来的，背后绣了一颗血淋淋的眼球，很朋克风格。看来两人已经趁隙互殴完毕了，也不知道汪浩灾情如何。
东东半敞着胸膛，遥望着天际，很率性的模样，刚刚争执的不快早已随风而逝，在月色下又是那般凝润如美玉的容颜。
他悠然吐出烟圈，轻嘲道
“好样的，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陈老怪刚刚讲的什么意思创世神那届怎么了什么是心脏是我们入社感觉到的那个召唤”
林奕的疑问接二连三冒出来，却又理不清头绪。
从沈希泽之后，所有人再也修不出现世神通，众所皆知。大家总以为是自己火侯不到，天资不如，长吁短叹只顾著检讨自己，但现在听起来又不太像是
历届的首座行令都是能听到神木共鸣、顺著那巨大灵波找过来的人，但大家也不明就里，就视为传统吧，直接接受这个设定，为何能力每况愈下谁也不知情。
但往前一想，的确，他们感受到神木召唤的时候，灵源是来自正下方，更深层的地底，那共鸣的震波一起一伏，害灵能者宛如置身轻舟巨浪。
所有人就循线走到了那株参天古木下，疑惑的左看右看，相遇。
那才是神裔馆的源起。东东称为心脏的东西。
“难道我有问出来吗死汪胖。”
东东啐了一声转过头来，深邃的眼眸盯着林奕
“你跟阿猫，好不容易拼命养到这程度了，小心一点比较好。你别管这事。”
“”
“你真以为，仙界派给行令者的任务，那些敌人都是十恶不赦吗”
林奕问“正邪并非仙界教导我们的那么绝对，但却借着行令者的手去杀，这是学长拒官的理由吗”
“呵，去杀就算了，你还没看过互杀。孰正孰邪的事不是谁说了就算，如果我说仙界才是邪呢
说白一点吧，主子要用你有几招，送财宝美女封个官，要不就从困境中救出你，或干脆设计一个困境让你掉进去再假装去救你嘛，总是先哄一哄，就可以叫你去死了。
书生你书读得也不少，傻傻的，你忘了刺客列传吗”
“”
林奕没想过这层，但东东讲得很赤裸。
他比陈老怪喝的更多，但脚步沉稳，完全不显醉态，他只是忽然愿意对林奕坦白，讲出来的话句句直入心坎。
“你天资聪颖，如果能躲一辈子倒还好，或许这都是命，人要遇到什么或许都有因缘。反正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要退也退不出去。
一日行令者，终身行令者，我们还是最内层的清理工具，上头能让你说不干就不干吗不然陈老怪干嘛淌这浑水”
“但如果我不唔，像郭明学长不是退了他”
“又来了，书读那么多还傻傻的。介子推拒官躲山，前主子放火烧山，我就见过，你倒试试。”东东冷笑
“你还是新生，我就逼你学仙界文书，是为了让你在这圈子能够站稳，免得随便什么远不如你的白痴都能玩死你，你懂不懂
法律并不保护无辜，只保护会玩法、掌握话语权的人，你想通了吗”
“学长，前几届你跟郭明学长到底发生什么”
东东却避开林奕的问题
“过去了提那些破事干嘛总之你记住，你得留下来，但你要留心，别让仙界势力在神裔馆独大，对神裔馆不好，对你也不好。别忘了自己还是人类。”
“我懂不，其实我也不是真懂。”林奕迟疑“我就是担心毛毛。”
“呵，人类被唆使对付人类，那是最可悲的事。”
“就算与全世界为敌，我都会保护毛毛。”
“有想守护的东西，很好，你会更强。我不管你怎么养猫，事实上谁都不可能寸步不离守护谁一辈子，太天真了，这可是残酷的现实啊。”
东东在他耳畔低笑
“偷偷告诉你。如果我哪天真想不开爱上了谁，我要她，我爱她，那我绝对要教会她，即使在最绝望的地狱也能活下来的手段。
这就是我爱的方式，不需要解释给谁听，也不需要谁来认同。”
林奕诧异至极，东东的神情平静，讲出来的话语却如此恐怖。
但他总觉得东东口是心非，在看破红尘的漠然下，依旧存着小小的温暖。
东东冷静时比谁都沉着，闹起来比谁都疯狂，他说他谁都不保护，却在用自己的方式，强悍地守护神裔馆。
干部布局的每一个考虑，定下的每一条规矩，每一场异界战斗，神裔馆在东东的心中很重要，他披荆斩棘为大家开路，希望他们能安稳的活下去。
东东或许不是历届最强的社长，但他是林奕看过最聪明的行令者，能够当他的学弟很幸福。
太子等人在对街点起了烟火，几条金灿灿的光束飞上天空，又化成闪亮纷飞的星火落下，在黑夜中绽放出繁花点点，一剎那间，溅起无数的流星雨。
林奕仰头看着，眼睫盈满绚烂的火树银花，一簇簇短促而华丽的缤纷花火，在花季喧嚣之后，迅速燃为灰烬。
“书生你看，烟火真美，却短暂，就像我们一样。”
东东熄了烟，抬头指着天际
“我离开时一定也要放，还要放更大，让所有看过的人都难忘。”，，，8598213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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