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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楼空的社团大楼恢复安静,周末的校园显得有几分寂寥，由神裔馆的窗口望出去就是三年级大楼,远远可看到走廊上有几个人影走动，那是返校自习的考生们。
“你看，高三生活真的好惨。”叶峰搭讪著转开了话题
“听说上个月还有人压力太大、跳楼自杀呢。”
“明年就换你考了吧。而且那样读很无聊,不如来神裔馆,我们社办这么大,可以直接把神裔馆变成24小时k书中心。”
“好主意。到时候干脆买张行军床好了。”叶峰说。
“那很难睡耶。”
夏羽寒指着线头迸裂、露出海绵的老旧沙发,上头还有好几块颜色参差的补钉,看起来有人很努力的想延长它的寿命
“我们应该先换沙发吧”
“那全都是圣母帮忙补的，她手很巧哦。一年级的时候，东东学长老是叫圣母留守,她就补沙发”
“叶同志，你面对现实一下，这张沙发早该寿终正寝了好吗”
“社团经费不足啊，我们最多的是土叶币。”
“真正的修行人一定要这么拮据吗”夏羽寒不禁感叹
“能力越强，责任越大这世界真是黑白颠倒。”
“你不要跟圣母开天命的玩笑啦,她从小就给宣教司的仙官教，很讲究正知正念。”
“那最好了啊，她正知正念，我也觉得我逻辑完备。你不是说真理越辩越明”
“欸、我”叶峰语塞。
“所以你那么强干嘛要给仙界差遣啊总要有个理由吧。”
叶峰指著停格的屏幕画面
“就,创世神林元丰开始的啊。接仙旨的传统也始于他。神裔馆成立没多久,就被仙界册封了,是他代表接受的。”
既然当年的创社元老接了,仙界当然不给后来的人申请机关裁撤，也没有人往这方面动歪脑筋过，退出黑道是要剁小指的。
于是，后来每一届被神木召唤引来的通灵人，就算是进了首座行令的编制，萧规曹随，一晃眼十八年。
“所以元老接受册封的理由是什么”
“这我也不清楚。”叶峰翻着社史附录，指给夏羽寒看
“你看这段，就是元老当年收到的御旨内容救人间，扶衰度厄，化邪魅，悉皈正真。扫除故炁，收捉妖邪，摄召鬼神，统摄生灵
这个册封御旨的本体，我们收在柜子最上层供着，誊抄出来是为了大家方便毕竟仙界符文不是每个人都看得懂。”
“好啰唆的古文，书生写仙界报告也要写成这样他好可怜。”
“写这样最正统，批准通过最快，不会误事拖延，也不会被七折八扣。”叶峰说“学长教的。”
“你拿本体借我看看好吗”
叶峰从柜子深处掏出十八年前的册封旨，那是一卷银色的无形卷轴，两侧尽头是银色滚金的圆条，卷轴展开后，背后有星象和云彩的织锦纹路，在纹路之间还有一条隐隐流动的金龙，像活物般在细腻的图案之间摆尾游动。
正面是蜿蜒相连的黑色咒符，文字如同蝌蚪一样，有的字拖着长尾，有的字像是螺旋，有的还多字相黏，像是草书般飞舞连接着。
夏羽寒把手指按在左边外圈、一个像是天鹅交颈的符文上，她皱起眉头，意外的发现自己毫无阅读障碍。
“是这样，逆时针绕圆圈读”夏羽寒用两指沿着文字外围，画了一个半圆。
“是。”叶峰狐疑道“你以前接触过仙界文书你知道自己前世身份吗”
“没，我又不是圣母，整天提自己是仙女转世。我加入神裔馆以前，什么庙宇教派都去过，结果
都很糟，大概是没什么高上大的身分吧。”
夏羽寒轻哼一声，又顺著念下去
“我看看这段是掌天枢行令之首座，代天巡狩，如有妖魔魍魉，幽爽猖亡妄行者，就便摄赴，考校罚灭，依律治罪，以明天宪。辅正除邪，安人阜物。事干利济，星火奉行，不得稽违对吧”
噢，这道御旨废话还真多，简单一句就是“朕派你去打怪”吧，硬要把六个字写成六百字，伟哉。
“对，这古文够拗口了。”叶峰眼睛一亮。
其实心慧没有能力逐字读，即使给圭玥教了十年，还是靠著意念去理解大略的意思。叶峰猜想夏羽寒应该跟太子一样，都是与仙界有渊源的，当然他应该也是，但他始终没有什么前世记忆，也没有谁对他特别好，不像心慧跟太子。
但夏羽寒能力醒得更迟，不知该称幸或不幸。
除了必须适应异界的怪事外，她还同时面对着升学压力和家人的不谅解，更加焦头烂额。
叶峰从来没有教过别人，神裔馆大家各有各的技术，因为受神木召唤而来的，通常是已有一定根柢的通灵者，很少遇到新社员必须重新筑基。
尴尬的是，拙于言词的叶峰也不太懂如何教学，要怎么把他17年来实战累积的经验，转换成有系统的论述教给夏羽寒
他将手指停在金色的滚动条上
“嗯，我用这个册封御旨，解释神裔馆的定位给你听。掌天枢行令之首座，代天巡狩
上清天枢宫负责统筹人间综合事务，在仙界系统中，神裔馆是天枢宫派驻人间的行政机关。
地界生态复杂，每个小区会发展出自己的运作方式，仙界通常只跟地方官联系，除非惹出严重的麻烦，否则不会强涉地方自治。
所以，如果有跨界影响人间的事情发生，就需要从通灵人中筛选出来的“行令者”就近帮忙。
从创社开始，神裔馆就备受重视，这跟神木古封印的共鸣有关。
神木已经进行一次遴选了，会前来神裔馆的似乎都有一些渊源，虽然后面学弟妹的修为都未能追上元老，但在天枢宫的排名还是稳坐第一位，所以称为“首座行令”。”
叶峰讲得算简略。
仙界有十二宫，但和人间交流最频繁的，就是上清天枢宫了。
天枢宫在人间扎根已久，仙官人数最多，所以有“仙界第一宫”的美名，由于政务太庞杂，所以又下分为五司。
掌教司的仙官则分派各地，照看人间的庙宇，掌管当地信仰和香火。
巡教司负责督导各行政机关，而领有代天巡狩的职权的神裔馆，便属于这个监察单位。
除了首座行令以外，大部分的人类学生都由宣教司指导。
宣教司负责对信徒宣扬教化，并寻找有潜力的通灵人，培养出适格的行令者，像是教育机构。
再透过这些宣教“种子”开枝散叶，在世间开宗立派，散播各种宗教思想。
等等，这叫神棍养成班吧
夏羽寒大概可以想见，心慧的未来志向就是开宫助道，当个整天开示凡人的通灵仙姑，动动嘴就有红包可拿。
这种人夏羽寒遇的可多了。
但叶峰的语气，为何听起来有几分憧憬
“那你呢你以后也想开业当神棍”夏羽寒反问。
“啊还没想到那边。”
“那你干嘛要帮仙界做事不是为了混个神明代言人的头衔”
夏羽寒问得尖锐，叶峰一时愣住了。
他不擅长交际，不像心慧那样是典型的宣教种子，又不像远房伯父能给神灵上身，代言人这种事他肯定是做不来的。
他只会战斗。
这样想忽然觉得有点惨。
“行令者有很多种啦，我没有宣教天份啊，其实神裔馆的定位也不是”
叶峰讷讷的说
“异界很多妖鬼仙灵混居，所以经常动荡，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们要去处理，讲道理通常没啥用，所以大家都打习惯了。
神裔馆一直都是作清理的，高三那届学长姊很牛逼，以前常带我们去边境玩，还想更精进又帮别宫作事啊，虽然圣母是说啦，长官对东东那届有点意见
总之，一般行令者只做外围事务，能力也差不多那样；神裔馆则是隐身于两界之间的清理者，代天巡狩，有杀伐裁量权，有些仙界不便直接出手的事就是我们的。
“然后底下这个如有妖魔魍魉，幽爽猖亡妄行者，就便摄赴，考校罚灭，依律治罪
这代表天枢宫授权给神裔馆，就近处理扰乱两界秩序的邪灵，如果案情比较复杂，涉及督律宫和方舆宫的管辖范围，查案后要送交仙界处置。”
夏羽寒回想“督律宫，就是书生抱怨会写报告写个没完的那个不过，熙美又老是说要去督律宫参一本。”
“啊对了，熙美之前在督律宫当人间纠察队，取缔开罚，功果也存不少喔熙美很积极，超想登仙班。”
督律宫负责颁订一些行政规则，大部分是约束通灵人和凡人、通灵人彼此、通灵人跟地界之间的关系，避免一些天赋异禀但心术不正的修道者，在人间利用邪术横行作乱。
所以熙美生气起来，总说要去督律宫参人一本，因为督律宫受理通灵人的违规案件，道德自律那类的，他们管通灵人比管凡人认真多了。
“你别惹到熙美，她还真的参过喔，那次害书生写了万言答辩书。”
“熙美真去举报书生是邪魔歪道”
“不算啦，但差不多。熙美是正义小超人。”
夏羽寒以为熙美老挂在嘴上的参一本是气话，想不到大义灭亲，要书生写出古文悔过报告，这实在太残暴了。
难怪，书生一来就试探她想加哪一宫，大概也是被吓怕了。
“那方舆宫呢”夏羽寒问“血案那天听珪玥提到，命案要尽快报请方舆宫。”
“嗯，方舆宫管的就比较内层了，它职掌仙界各宫之间的约束，算是刑部。”叶峰解释道
“其实我对方舆宫也不熟，神裔馆跟方舆宫没交集，遇到的话代表事情很大条。像上两届死了人，是方舆宫出面调停的。”
“后来呢”夏羽寒追问“方舆宫没办法救元神散碎的学姐吗”
“呃，其实我不知道”
叶峰按了按前额微翘的头发，他害怕这个话题。
他一次也没踏入过方舆宫，只知宫徽是个巨大的天平，象征公正与平衡。但方舆宫不管凡人闲事，除非有仙官涉案。
事实上，东东学长也没细讲，他曾经想问，但东东挥手制止，直接丢下众人，走到阳台抽一根烟才回来。
以后就没人敢问了。
那天叶峰没得到任何答案，只有蹲在角落咬指甲的杜言学长，在一片肃杀中噗哧一笑
“呵，方舆宫只会河蟹你全家。”
说着还唱起歌来。
鬼气森森的杜言不是首座行令，他很奇怪，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杜言是神裔馆内唯一的追魂冥官，传说是被冥王阎摩亲自挖角的。
上一届学长姊卖关子，叶峰剩下的八卦消息，都是从清美和心慧那边飘来的，听说神裔馆一度同时杠上了好几宫，差点成为朝敌，后来不知道怎么乔的，好像又没事了。
看着沉默的叶峰，夏羽寒在心里直接归类
方舆宫也是一个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冗员部门。
她想了想，又问“那神裔馆收到的仙令，都是从仙界的天枢宫发出来的吗”
“不一定喔。其实神裔馆领的仙令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天枢令，一种是乾坤令。天枢令就是你说的那种，由我们的仙界上司发出，指派任务给我们。”
叶峰从书包翻出自己的社长日记，留在倒数几页的地方
“这是我们这届的纪录追捕业夜化蛇，这个属于天枢令；扫荡狐妖巢穴，这也是天枢令；协寻炼妖壶，这也是这都是天枢宫巡教司下令的。”
夏羽寒越看越心惊，巡教司发给神裔馆的，竟然都是诛杀令。
而且神裔馆都照单全收了，他们司杀成了习惯，因为仙界要他们杀。
却美其名为代天巡狩。
“你很像琵琶鱼耶。”夏羽寒摇头了。
“那是什么”
琵琶鱼，又叫做清道夫鱼或垃圾鱼，养在水族箱最下层，专门吃垃圾的，可以帮懒得洗鱼缸的饲主，保持鱼缸的清洁卫生。
金鱼只要美观、顾着花枝招展就好，快乐的在上面游来游去，吹嘘演大师当教主，倒是琵琶鱼在下面低头猛扫异界垃圾，根本没人看到，没有掌声还没薪水领。
“真有这种鱼好悲情喔”叶峰诧笑。
“不骗你，哪天我们去水族馆看，认识一下你的鱼界好同伴。”夏羽寒似笑非笑
“不过琵琶鱼是强势的外来种，善斗、也很凶，所以不能养多，会失控破坏生态平衡。”
“你这比喻好像完全解释了一切，我们神裔馆一直都不多人。”
叶峰歪着头思考，他觉得夏羽寒好像有弦外之音，就像东东偶尔冒出的一两句话。
平常他不去想那些的，也想不通，叶峰太专注于当好社长了。
他挥去那种淡而未成形的迷惑，把主题拉回御旨讲解
“啊，另一种叫做乾坤令，是由依据天地间运行的原理，自动形成的。
道分而为乾坤，乾坤分而为万物，世间万物秉“德”运作，所以乾坤令是万物流动之间顺应“德”而产生的。”
叶峰又翻了几页
“举例来说，我们之前做过这个协助善良鬼仙度劫，这个就是乾坤令；这次的鸡排事件，也属于乾坤令。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乾坤令存在的意义，是让修行人学习仁民爱物。”
夏羽寒紧蹙的眉宇稍纾，总算明白了，难怪神裔馆接过的任务性质这么跳tone，原来是来自两种不同的系统
天枢令来自仙官的意志，而乾坤令却是应天道而生。
由仙界官方发出来的天枢令附著一条宫铃穗子，而乾坤令则是一串叶片的形状。
“说的也是，哪个神仙那么无聊，会关心乡民有没有鸡排吃啊”
这次的是乾坤令。她对金叶手环的反感度稍微降低了。
叶峰收起了神裔馆初代的册封卷轴，小心翼翼的卷好后，起身放回置物柜最上层。
夏羽寒的视线跟着他移动，看着高挑精壮的叶峰微踮脚尖，相当慎重的把仙界御旨放好，再关上玻璃门，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夏羽寒感觉的出来，叶峰看事情的角度很单纯，或许在他眼里，带领大家做仙界第一宫的模范行令者，就是对神裔馆最好的方式。
对于行令者被赋予的职责，他似乎没有疑惑。
即使夏羽寒大致理解游戏规则，但理解不代表谅解。
仙界不曾给过她什么，祂们漠视人间的乱象，对需要帮助的人不理不睬，对能力成熟的灵能者却又拉拢册封，以天道大义的名分收为旗下利用。
背负著不被理解的寂寞，同时承受两个世界的压力，为什么通灵人也对这体制毫不怀疑
不相信自己的人们，祈求著虚幻的神偶帮忙安自己的心。宗教是贩梦的商铺，闭著眼睛的梦游者不知该质疑。
但从小就开了净眼、在神廷威权下长大的叶峰，即使拥有足够的灵能，却不觉得这一切需要提出质疑。
首座行令毕竟是仙界豢养的灵能者，神裔馆的言论被仙界基本教义派把持，也是理所当然。
夏羽寒紧咬著唇，对这一切都感到灰心无比，她忽然憎恨起眼前乐天模样的叶峰，既心冷又绝望。
叶峰不是她的树洞，也不会成为她的后盾。毕竟已经选择相信仙界的人，就不会相信她了吧
她又想逃走了，却不知道自己还能逃去哪里。
上天下地天上人间竟无她容身之处，她连在通灵圈内都同样孤立无援。
那些她藏在记忆里的秽恶，愤怒与委屈，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倾听。，，，8598213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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