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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
午后的阳光洒在祭酒镖局的别苑里,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姑娘懒洋洋地趴在她师父腿上,闷闷不乐地哼唧道
“师父,为什么荀彻师兄生气了”
项元德叹了口气,给小姑娘扎好辫子,摸着她的头说道“你荀彻哥哥啊,是在怨我。”
海月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项元德。
“师父对荀师兄好,荀师兄怎么会怨师父呢”
项元德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荀彻哥哥啊,以为我不看重他。可是他这样的人物,怎么能委身江湖呢,他该去当将军啊。”
“将军”
小姑娘甜甜的嗓音像夏日里融化了的山楂糖球,黏糊糊地惹人怜爱。
项元德的脸上带着一丝骄傲道“他可是荀守义的儿子啊。”
他走到屋里去取出一把宝剑,展示给海月看
“海月,你知道吗,这是前朝大将军杨硕用过的剑,你说荀彻会喜欢吗”
“哇,那是大老虎将军的佩剑荀彻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项元德点了点头,感慨道
“只希望,有一天他能明白我的用意”
将军
当荀彻纵马疾驰过这片荒芜的焦土的时候,他才突然有些明白父亲当年宁愿挥头颅洒热血也要保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在他最初的印象里,父亲是那样一个高大而英武的将军,总会在闲时将他扛在肩上到后院转悠。那时的他,除了“父亲”、“母亲”之外,学会的第一个词汇便是“将军”。
可是那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太久。在他刚刚六岁的时候,父亲出门去便再也没回来。
他每日准时在门口望啊望,最终将父亲等回来的时候,却是一口乌木棺材,系在棺材上的洁白花朵。
极重的墨色和那纯白摆在一处,是年仅六岁的他也能读出来的悲伤。
从那之后,家里多了一块乌木牌位,树在祠堂里,供后人瞻仰。
可那乌木牌位没守了多久,他和母亲就被自己的嫡长兄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
准确地说,是被赶去了城外的庄子上。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他那位心胸狭隘的兄长,不过是嫉恨父亲生前对他的那一点疼爱和怜惜。
可是
他还太小,只知道自己换了住的地方,父亲住进了乌木棺材里,他再没过上以前那么好的生活。
其实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
嫡母和嫡兄嫉恨他们母子俩获得的荣宠,想方设法地践踏他们,欺负他们,对外面却说是因为二公子染了病才送去庄子上的。
他和母亲的生活来源被切断,庄子上没有亲近他们的人,甚至连奴才都敢踩在他们头上欺压。他们也只能靠母亲那一手绣工活儿勉强度日。
直到那一年寒冬,庄子上连炭火也没有,食物也短缺得要命。
母亲染了重病,自知时日无多。为了让他活下去,母亲终于狠了狠心将他送去祭酒镖局,从此消失在雪夜里了无踪迹。
项元德收留了他,可他却不安分地跑了出去,哭着在雪地里寻找母亲的踪迹。最后,竟然在父亲的坟前发现了早已冻僵的,母亲的尸体。
荀彻没有哭,也没有吵闹。
他请项元德帮他母亲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自己则入了祭酒镖局的门,从此勤学苦练,十年寒窗无人问。
他早不是荀守义大将军最钟爱的小儿子,早不是京城贵族里最受欢迎的小公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第二种强大
荀彻自小到大,唯一能够感知到的情绪不过两种。
一种叫能吃饱,另一种叫会打架。
而后来在祭酒镖局,他从师父项元德身上看到了一种叫“强大”的东西。
他发现这种东西可以囊括他的一切需求,既能吃饱,也能打架。或许有一天,这种东西甚至能带他走上父亲曾经走过的路。
可是他与海月相处的这些年里,他从海月身上学到的情感,远比他前半生总共所得的更多。
忠义,怜悯,仁慈,还有,爱。
他这才明白,这世上多得是比拳头和权力更强大得多的东西。
他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除了父亲,就是项元德。项元德也待他极好,但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项元德选定的继承人里,却并没有他。
无论他怎样努力将自己的武艺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项元德还是没有将他收入自己的嫡传弟子中。
于是,渐渐地他开始反抗项元德对他的照顾,经常离开白狼镖队,另外带队走镖。
但他的名字,却依然被项元德挂在白狼镖队之中。
那一次遭遇沙漠夜袭,荀彻几乎拼尽了全力厮杀才接近了项元德。可是当他看见项元德的时候,项元德正被那长发的异族首领踩在脚下,双手无力地瘫在身体两侧。
荀彻慢慢从那异族首领身后迂回而过,试图找一个下手的良机。
当他正准备提剑砍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背后一凉。
他回头一看,是一个异族士兵,手中明晃晃的银色刀刃染了鲜红的血迹。他顿时觉得背后疼痛难忍,翻身一剑砍去,削下那人的半个手臂。
那士兵疼的大叫,那异族的首领回头看见他,两人目光对视了片刻,荀彻顿时便感觉到一身刺骨的寒意。那异族首领的半边脸有一道明显的刀疤,原本就妖冶的长相便显得阴狠毒辣。
荀彻听见“咔”的一声,异族首领的长剑便刺穿了项元德的喉咙。鲜血像泉涌一般,渗进砂石里。
他的目光短暂停滞了片刻,旋即提刀往回冲。他怒吼道“众家兄弟,师尊已死,撤退”
众人正酣战,冷不丁听得这一句,全都没了主意。还是项冲眼见师父的遗体,才忍住伤痛,转头令道“撤撤退”
镖队众人来不及反应,提枪上马便疾驰而去。
可就在这时,原本已脱了身的项冲,却突然返回战场,强行将项元德的尸身夺回。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受了那致命一击。
荀彻一向觉得项冲是个莽夫,空有一身功夫却毫无头脑可言。
可当他实实在在地看见项冲缠绵病榻,将要离开人世的时候,他已经涌上心头的冷嘲热讽却陡然被浇灭。
项冲的肺被箭刺穿,他的气息微弱,几乎每一句话都像是到了弥留之际一般。
可他仍旧伸手拉住荀彻的衣袍,眸子里不见往日那般莽撞,却空余恳切“荀师弟,请你一定要照顾海月。”
荀彻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头。
他虽没有立誓,但项冲清楚他的性子。一旦是他答应的事,便绝不会反悔。
项冲去的时候,荀彻感觉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却又感觉什么都没有。
荀彻答应了项冲照顾海月,却从没有答应过项冲不去争
抢镖头的位子。
毕竟谁也不曾指望着那个刚刚十七岁的女孩能撑起整个处于深渊谷底之中的镖队。
于是荀彻理所应当地觉得这镖头之位应该是他的,所有人也都这么认为。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小姑娘却站了出来,非要找他领教一番。
都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师兄妹,他自然对项海月清楚得很。
镖头之战,他甚至没有使出全力,便将项海月轻易地击败在地。
他以为这一切都应该结束了,他们也应该回到镖局去复命。可那个被他击败的女孩却从尘土里爬了起来,愤然地对他们说,镖队还要继续护送使臣前往西域。
荀彻的怒气在那一刻爆发了,他大声地朝女孩怒吼,问她“我们怎么活下去”
可是女孩没有哭也没有吵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双眸子里宛若风云搅动。
“我会用性命护你们周全。”
海月年方十七岁的身上,便已有了项门傲骨。
荀彻从这之后才发现,项海月身上多得是他从没有从父亲和母亲身上继承的东西。
他的前半生过得太潦草,且太匆忙了。
但幸好现在重新来过,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荀家
在与项海月并肩作战的两年间里,荀彻渐渐找回了父亲曾经带给他的感觉。尽管他对于父亲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六岁之前,那个身着盔甲佩红缨的身影,却始终在旧日模糊的映象里带着耀眼的光芒。
直到他离开象泉军,独自前往双城、临潼作战时,他穿上那一身汉家军服,这种感觉终于真真切切地回到他的身上。
那并非是一件普通的盔甲,那是他们背后的百万黎民。
于是他跟在李思将军身后,收复临潼,破翰漠,一路追击到雁北,率领着从他嫡兄手中接过的大明军队,一举收复失地,最终与象泉军会师。
他的名字传遍了大江南北,所有人都称他为“将门虎子”,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名称有多么可笑。
荀彻回到燕京,不仅承袭了父亲生前的殊荣,又授封一等公,为荀家光宗耀祖。
可是他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童年时的噩梦。
他荀彻也一向不是什么善良之人。
于是他回到将军府中,将所有参与过
折辱他们母子二人的帮凶全部收押,送往府衙按律管制。
他是京城新贵,又有府官自然不敢怠慢,便以重罪惩治了那帮仆从和奴婢。就连他们荀家的旁支也难免受到了连累,或者被赶出京城,或者被流放在外。
这雷霆手段不由地令京城贵人们咂舌,可他们在听说了当年真相之后却又感慨荀将军的悲惨身世,不由地痛骂将军府那位曾经的大夫人。
荀彻以家主的名义将自己母亲抬为平妻,又将母亲的坟冢迁回了祖坟,同父亲合葬在一起。
他做的这些事,他的嫡母不敢有丝毫反驳。
那位已经年逾六十的老太太,如今独自一人住在将军府的后宅,身边仅仅剩下两个丫鬟伺候。
荀彻不是不想动她,只是她已经快要死了。
于是那天午后,荀彻便踱着缓慢的脚步走到了嫡母的后宅,看着那位已经没有什么鲜活之气的嫡母躺在床榻上,狠狠地瞪着他。
荀彻也并不行礼,一掀长袍便坐在厅中的木椅上,淡淡开口道“母亲,好久不见。您还记得我么”
嫡母胸口不断地起伏着,半天却只吐出两个字“孽障”
他笑了笑,将手中的族谱展开,温和出声“母亲,我已寻了族里几位长老来过。所有人都同意将兄长逐出族谱,今天来只是知会您一声。”
她气喘吁吁地瞪着他,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荀彻嗤笑着道“母亲问为什么他辜负君恩,败了荀家的脸面,有什么资格再留在荀家族谱您放心,您永远是父亲的大夫人,只是没有子嗣罢了。”
嫡母喘着粗气,费尽全力吼道“就凭你母亲那个贱妾,也敢抬为平妻”
荀彻并没有丝毫生气,只淡淡道“名分实在是身外之物,我不甚介意,想必我母亲也不甚介意。只是若能让母亲不好过,抬了也无妨。反正,最后能与父亲合葬的,也只会是我的亲生母亲,而不是您。”
“你”
“母亲。这宅子也太大了些。过几天,我派人送您去庄子。”
他一提起庄子,谁知那人面色骤然一滞,满目恐慌。
不等她回话,荀彻便从后宅走了出来。
这座陌生的宅院,他实在不愿多住。已没
了往日亲人的丝毫痕迹,又有什么住下去的必要呢。
于是这座荀家大宅,在荀彻再次出征之后便空了下来,除了负责洒扫的人留在这儿儿,再没了旁人。
梦奚
再说荀彻率领大军从象泉回到北境之后,襄国公主顾梦奚已经离开双城三个月多月了。
毕竟她身上还背负着护送金佛的使命,无论怎样也不会一直留在这儿。
也正是这三个月短暂的分别,荀彻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
寻常冷漠到底的人,实际上总有一腔热血未凉。
无论是那个咬着嘴唇,一双眼睛包着眼泪求他带自己离开的人儿,还是上元佳节娉娉婷婷的贵族公主,都印在他脑海里无法忘却。
他终于找回了海月跟他说过的那种感觉“它无处不在,在你睡不着的深夜里,在你骑马习武的时候,在你血战力竭的时候,你都会想起那个人。因为那个人,她长在你心里啊。”
他终于实实在在地,找到了那种感觉。
于是他修书一封,向圣上求娶襄国公主。
此时边境局势稳定,圣上特意准了他一个月的婚假,让他返回京中完婚。
新婚燕尔
沉寂了多年的荀家将军府终于配上了大红色的绸缎,被装点一新,准备迎接新的女主人。
荀氏的族长都已为他递了合婚庚帖,置办了宴席,宴请了京中几乎所有的勋贵。
就连许久不曾踏出府门的景唐,也赶来参加了他的婚礼。
荀彻在婚礼前一天才赶回京城。
一向不懂这些繁文缛节的他,却在握住那个温热的手掌时沉静了下来。他走得快,听见顾梦奚怯怯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将军,慢点儿。”
荀彻的一颗心便就这么化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了这样想要呵护一个人的感觉。
于是他放慢了步调,慢慢地牵着身后的人儿走过人潮,踏上独属于他们的路。
酒席上,荀彻始终心不在焉地,除了跟景唐和镖局的弟兄们敬酒之外,始终话极少。
景唐笑着道“我们还是早点散了,让大将军早些揭盖头。”
于是众人推推搡搡地,便将他推进了洞房里。
到了这儿,满屋子的香气弥漫着,桌案上的龙凤烛早已落下烛泪,斑斑驳驳。
荀彻愈发拘谨了,他悬着心走到了那人儿面前,伸出去的手有些颤抖。
谁知坐在床榻边儿上那小人儿摸索着探出一只玉白的手来,紧紧地扯住他的袖口,瓮声瓮气地道“难不成,你要这时候才反悔”
他一惊,赶忙将盖头摘下来,面前的人儿已经哭得鼻尖儿红彤彤的,一双饱含着泪珠的眼睛显得楚楚可怜。
荀彻生硬地哄着“别别哭了。哭了,不好看。”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面前的小人儿明显愈发瘪了瘪嘴,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却紧紧地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你敢凶我呜呜呜唔”
顾梦奚带着鼻音埋怨着他,下一刻却被面前高大的身影紧紧地搂紧怀中,一张小脸被捧在手心里,用力地吻着。
时光以柔软暧昧的方式蔓延在这暖帐之中,他一生的凄苦都有了回报。
许多年前那个问题似乎都得到了解决的答案。
“我不知,我此生还有没有那样的机会”
“和一个人安稳地携手共度此生。”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在战场上厮杀了许多年,这是第一次觉得有牵挂。”
引用自基友杨泽毓的小说帕提亚神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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