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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文枕风睡野
乌云翻滚，不见天光，空气压抑而沉闷。
一辆低调的马车在大路中央疾驰而过，停在国公府前，不等下人搬来车凳，身着龙袍的中年男子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大步闯入。
“阿姐怎么样了”他边走边问道。
迎上来的中年男子摇摇头，神色难掩疲惫和憔悴“她她已经认不出我了，连日日伺候在身边的丫头都记不起娇娘的病情从半年前就开始恶化，可也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过，有时候我在想，这样强留着她，是不是错了皇上”
身穿龙袍的男子脚步微滞，沉默许久，在转角处停下，低声道“我只有阿姐了。”
这一路走来，他失去了太多东西，身上背负的种种容不得他有丝毫松懈，更不能有任何心软，而等他终于坐到这个位置，回头只剩下一地血色。
“可她早就什么都没了祁睿，她为你为大祁付出的够多了，叶家夫妇被蛮人害死，楚西河上战场下落不明，甚至连与你一起长大的叶诚都死了，她带着你东躲西藏吃了多少苦头，到了京城还被那毒妇迫害她为什么会遭遇这些，你不明白吗”
“是，你做了皇帝，高高在上，谁都不能违抗你的命令，可她呢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能撑到现在也不过全是靠你的一个谎言”
衣襟上绚丽的龙纹仿佛突然变得刺眼，祁睿的视线渐渐模糊，嘴唇嚅动，声音又低又轻“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是心力已竭，”憔悴的男子顿了顿，“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你叫来，你们终究终究是姐弟一场。”
浓烈的药味和熏香混在一起，飘出了房间，在鼻端交缠厮杀，似乎想要掩盖什么。
身穿龙袍的男子掀开珠帘，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等望见倚在榻上的瘦削人影，脚步蓦然停下，眼泪溃不成军。
“阿姐”
叶娇娘闻声望过来，歪歪头，目光掠过他身上的龙袍，兴致缺缺的收了回来。
“阿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我是叶睿啊，你还记得吗”
“叶睿”叶娇娘觉得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沉思些许，忽而抬起头问道，“阿睿，叶诚那个臭小子呢我好像很久都没看到他了。”
“阿诚贪玩，一早出去看马戏了，”他垂眸应道，声音温柔，“我来喂阿姐喝药好不好”
叶娇娘怔了怔，抬眸望着眼前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虚弱的身子缓缓挺直，双手费力的撑在榻上，眼底渐渐清明。
她好像又想起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她的记忆模糊不清，只剩下心底钝钝的疼。
“我昨晚又梦见爹娘了，过新年的时候，叶诚还问我要压岁钱”叶娇娘顿了顿，眼睛酸涩发胀，“阿睿，其实叶诚他很乖，偷偷攒了好多银子说给我花可我居然想不出他现在该是什么样子”
眼泪从她的眼眶滚滚而落，浸入厚厚的锦被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片濡湿，叶娇娘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目光中却满是认真“祁睿，你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
“阿姐我”他苦笑着看向身上的龙袍，低下头，身子仿佛都矮了一截，呢喃道，“如果可以，我更想做叶诚。”
“都一样的，”叶娇娘望着他，“阿睿，你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好自己，也不用我再担心什么。”
她释然的笑了笑，低头从锦被下摸出一个掉漆的木盒，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眼底一片温柔“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好像也没有过去很久，偶尔想起来的时候，画面也会清晰的可怕，叶娇娘翻开木盒，捻起熟悉的白玉簪子，轻声道“我这辈子许是被一支簪子困住了，又或是从来都在哄骗自己，不过到现在也是无妨了，若是”
“若是能找到他的尸骨，便把这支簪子还回去吧，让他少说些胡话，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说，免得再哄骗了哪家的小姑娘。”
祁睿接过木盒，心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又沉又闷。
“阿姐，你也要丢下我吗”
叶娇娘笑笑，抬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却发现他还戴着金丝冠，金色的蟠龙威严庄重，高不可攀。
她只能缩回手，笑着道“阿睿好贪心，陪了你这么久，我也该去陪陪阿诚了，他若是闹起来，定不好哄。”
“阿姐”
“好啦，”叶娇娘望着他手里的木盒，眼皮越来越重，身上的力气也渐渐消失，她知道她已经没剩下多长时间了，可再想起他，还是觉得遗憾，“把我送回郸县吧，还有那簪子一起”
木盒被安稳的递在手中，叶娇娘扯了扯嘴角，缓缓闭上了双眼，这时手臂失力，木盒跌落在地，上好的白玉簪子滚出来，四分五裂。
清脆的声音仿佛有些刺耳，叶娇娘突然想起那年秋天离开的少年。
她才不要做什么将军夫人，她只要现世安稳，无灾无难，就算只能嫁给一个穷书生，也好过一身血色，日日枯等，错别好春光。
知了在树上喧闹，暑天的热气透过窗子和门缝渗进来，融得屋子里的人都要化了。
半开的窗子间吹来一阵带着热气的风，两颗小脑袋从窗子底下探了上来，歪歪扭扭的挤在一起，齐齐的用小手扒着窗台。
“阿睿，你说阿姐怎么还没睡醒，都好几天了。”其中一个小男孩问道。
“阿姐该不是病了吧”另一个小男孩偷偷说道，“阿诚，我昨晚听杜鹃姐姐说，娘已经找了好几个大夫，可是爹娘和我们都没有生病，说不定就是给阿姐请的。”
“不会吧，”叶诚的小脸上满是纠结和担忧，“阿姐那么怕苦不然我们爬进去看看阿姐吧，她不喜欢吃药，肯定被母亲骂得哭鼻子呢。”
这个提议让叶睿很是心动，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到阿姐了。
“可是娘不让我们去打扰阿姐”叶睿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阿诚，万一娘发现了跟爹告状，我们又要挨罚了。”
“挨罚就挨罚，又不是头一次了，阿睿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一样，还没阿姐胆子大”
说罢他的两只小手就已经扒拉着窗子，踮起脚尖踩在凳子上，小半个身子悬空，用力的往上够，叶睿见状有些担忧“阿诚你小心点儿，千万别摔了。”
叶诚气鼓鼓“我才不会摔呢”
“”
小孩子的拌嘴声夹杂在蝉鸣与热浪中，仿若亘古的静谧被打破，充斥着人间的烟火气。
叶娇娘缓缓睁开双眼，脑袋有一瞬间的短路，她好像忘了她是谁，她在哪儿，她要去什么地方，可
望着周围的一切，她又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等到细碎的记忆漫出脑海，她才掀起身上的薄被，下榻，来到窗边。
她正病着，脸色并不好看，身上只穿了白色的中衣，再加上披垂下来的长发，吓得两个正张牙舞爪的小家伙齐齐一愣，小脸上满是惊恐，接连“噗通”两声摔在地上。
叶诚惊慌道“阿睿快跑，阿姐要飘出来了”
叶娇娘听到这句话脸色发黑，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你们俩给我站住”
刚刚爬起来的两个小家伙向后挪了挪，小心翼翼的看向叶娇娘“阿姐”
叶娇娘差点儿给气笑了，叶诚这臭小子还是那么熊，熊得想让人揍他，可也正是这一份似曾相识的熟稔让她有种莫名的感受，好像他再熊都能让人忍受。
“过来，”叶娇娘朝他们两个招招手，见小家伙身上没带伤才松了口气，一人给了一个脑瓜崩，“胆子真大，还会钻窗子了，今儿怎么没去念书”
叶诚揉揉脑袋，幸灾乐祸道“李夫子走夜路崴着脚了，在家养伤呢阿姐，你没事吧”
“娘都不让我们来看你，阿姐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好差，”叶睿眼巴巴的看着叶娇娘，关心道，“阿姐你还难受吗可有什么想吃的”
叶娇娘心软得一塌糊涂，挨个摸摸头，欣慰道“我没事，也不难受了。”
“叶诚叶睿”一道怒气满满的女声突然响起，惊得两个小家伙打了个哆嗦，拔腿就往外跑，没想到却被堵了一个正着，“谁准你们过来的”
“娘，我们没有打扰阿姐休息，只是想阿姐了才过来看看，”叶睿乖巧极了，乌黑的眼睛里满是诚恳，“我们好几日都没见着阿姐了。”
“就是，她说不定还偷偷哭鼻子了呢，娘你不能这么凶我们，把我们也吓病了怎么办”叶诚理直气壮的说道。
“臭小子，你还想装病是不是”祁明珠揪起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都给我念书去，别以为李夫子不来你们就可以偷懒，等明儿你爹回来考校功课，有你们苦头吃。”
“娘”叶诚叶睿瞬间怂了，齐齐的抱住她的腿不肯撒开，动作如出一辙。
叶娇娘
望着熟悉的一幕，笑了笑，眼底划过一抹温柔“娘，我没事的，叶诚叶睿也很乖”
“还有你叶娇娘，病好了么就吹风躺着去”祁明珠斜了她一眼，没好气的把黏在身上的两个小家伙丢开，“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叶娇娘弯弯唇，笑容讨好，心底却有些酸涩，她好像很久都没有被母亲骂过了，如今蓦然被骂一顿，居然还有些高兴。
只是这次她似乎病得很重，又休息了几日才被允准出院子，叶娇娘望着熟悉的每一个角落，目光怅然，总觉得像是缺了什么。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窗外的海棠树绿了又红，红了又绿，披上一层雪白，大好的春光洒下来，照得人暖意融融，杜鹃才慌慌忙忙的跑进院子。
“姑娘，有京城的贵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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