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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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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后, 曾来公主府作过法事的老道士,又得到玉清公主的召见。

    奇怪的是,公主并未要求他做什么,甚至话都没说上两句, 只是让侍女念清单, 给他一件又一件价值不菲的赏赐。

    公主这般慷慨, 他虽不明缘由,也只当符咒生效, 恶灵退走, 乐的领赏。

    老道士一走, 朱嬷嬷分批次将人召集。

    这位面相凶悍、不爱笑的老妇一夜未闭眼,神色更为严厉, 手握长名单, 叫一个名字, 旁边的账房先生拨弄算盘,接着便有人发下一些银两。

    天上掉馅饼, 领钱的原本高兴, 一听这是遣散用的, 立刻慌了神, 跪地求饶。

    一时间,公主府人心惶惶。

    最后,连管家都在列。他听见自己的名字, 傻眼了, 干嚎起来, 嚷着要见公主。

    朱嬷嬷冷冷道“公主英明,经道长指点,早已看明白府里从未出过鬼怪祸乱,不详的不是花草树木,也不是屋子,而是人。我劝你们尽早离开,纠缠无用。”

    哭声、喊冤声,一整日未停。

    玉清留在房里,给大妞看一些布料,准备命人替她裁剪几套冬装。

    大妞陪在她身边,听外头动静大,时不时往窗口张望。夜幕初临,声音渐渐小了。早上领她过来的如意姐姐,仍不见踪影。

    大妞问“公主,很多人都会走吗”

    玉清正在比较两匹绸缎,闻言,点点头。

    “如意姐姐呢”

    “她不回来,就是要走。”

    “啊”相处几天,到底有不舍。大妞安静一会儿,叹了口气“人人都要走,娘走了,爹也走了,现在轮到如意姐姐。”

    玉清一怔,转头,“你知道你爹爹要走了”

    大妞口中的爹,自然指的是亲爹,而不是那位貌美绝伦的年轻将军。她心中难受,不想欺瞒对她那么体贴的公主,便不吭声。

    玉清没想那么多,喃喃道“你爹”

    其实,他也不坏。

    只是心肠当真冷硬,人生在世,有什么心结想不开,非得一意孤行留下这么乖巧的女儿,他也不心疼。

    无论如何,他到底帮了自己,帮了大妞。

    玉清凝视闪烁的烛火,目光渺渺如烟。

    将来,他走以后,至少让他女儿给他上一炷香罢,便如他期望的那样,大妞上香,她为他流几滴眼泪,缅怀曾有那般惊艳的容颜,来世上走了一遭。

    那疯子。

    将军府。

    三日一晃而过,到了启程的时候,天蒙蒙亮,黑夜未尽。

    霍怀秀命何向山留在京城,守将军府,只带商朝和季先生两人随行,轻车简装,三人的行李总共就几件衣物。

    临行,霍怀秀在房里停留片刻,看那口曾希望用来长眠地下的棺木。

    有何向山在,真拖着走,太扎眼。

    他俯身,手指缠着几层纱布,轻抚棺椁的纹路。

    人间一世,他最留恋的,竟然是这口棺材。

    季先生走过来,心知商朝在外守着,没人能靠近,便问“你想清楚了”

    霍怀秀头也不抬。

    季先生难得不苟言笑,盯着他,“你让望南楼那么多人进公主府,然后自己一去不回他们投靠你,是因为信你总有一日会重回北晋,替你母亲和族人报仇雪恨。”

    霍怀秀指腹按在坚硬的木板上,侧脸线条冷峻。

    季先生是北晋人。

    世上诸多毫无缘由的恶,却少有毫无缘由的善。

    季先生身为曾经的北地高手,多年前,见过年幼的他。那时,他是北晋的王太子。后来,永定侯府重遇,想必也不是巧合。

    他最后望一眼心心念念的棺材,转身就走。

    季先生对他的背影直摇头。

    因为季先生,此行还是以马车为主,商朝已经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却心神不宁,频频向远处张望。

    何向山站在一边,随他视线望去,“你在看什么”

    商朝说“不要你管。”

    何向山看看他,不知这孩子又在耍什么脾气,见霍怀秀出来,便迎过去,“将军。”

    霍怀秀“这里没你的事。”

    何向山迟疑一下,清清喉咙,低低道“将军,听说四爷回京了,就这几日的事。”

    霍怀秀抬手,“商朝。”

    商朝心不在焉的给他一点碎银子。

    霍怀秀将银子抛给何向山,“城南泰山庙后街巷尾包子铺,有多少买多少。”

    何向山僵了下,抬头看天色。

    将军不是就要启程了吗这时候去,等到回来,黄花菜都凉了,他还会在这里等

    霍怀秀道“听不清楚”

    何向山心神一凛,忙答应“卑职这就去。”他的身影消逝在逐渐亮起的晨光中。

    霍怀秀看着季先生坐进马车,翻身上马,正准备出发,却见商朝仍向后张望。何向山不知道少年的心思,他怎会不清楚,当即嗤了声。

    车里的季先生劝道“给你买糖葫芦,那是把你当弟弟。给你买酒喝,才是把你当自己男人,想开点。”

    少年冷冷道“喝酒误事,我不喝。”

    季先生饮一口清酒,懒散道“随你,我当年想的也差不多,现在年轻真好”

    商朝气恼,扬起鞭子,迟迟不落。正要放弃,忽然目光一亮终于。

    晨色微寒,一辆马车急匆匆行来。

    驾车的依旧是扮作小厮的太监,马车才停下,帘子撩起,青衣侍女先下来,站稳了,又去扶她主子。

    少女人影还不见,清清甜甜的声音先到“赶上了吗吉祥”

    “赶上了,公主别急。”

    玉清怀里抱着一个包袱,长发盘了起来,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想是时间紧迫,面上脂粉未施,头饰只一根白玉簪。

    她抬眸。

    那人骑在马上,背靠朝阳,人如暮色。一袭黑衣,满身的阴森鬼气。

    玉清看他已经准备走了,也不磨蹭,快步上前,站在他身旁,仰起脸,飞快的说“不是来留你的。”

    霍怀秀不动声色,等她下文。

    玉清刚想开口,总觉得别扭,转过头,正对上一双颇有兴致的眸子。

    老人一手瓜子,一手酒囊,摆出看好戏的架势,不料被抓了个现行,干咳两声,“商朝,小两口说话,咱们远着些商朝”

    少年早不在马车上。

    季先生尴尬,只好自己下去,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子,往旁边去。

    玉清见他走远了,将怀里的东西高高举起,“给你。”

    霍怀秀接下,意料之外的轻。

    玉清说“只是衣服你、你真没了,不发丧,总要有人给你披麻戴孝吧你交给商朝,尺寸大了,叫他别介意,反正只穿一两天”

    她语速极快,说个不停,并不是真有一肚子的话让他倾听,而是而是心底深处,自己也意识不到的地方,悄悄的想着,再不说,只怕永远没机会。

    他要走了。

    这个她见过的最阴暗,最神经病,最被害妄想症的男人他要走了。

    在十六岁的年纪,从未与至亲之人告别,见过旁人的生离死别,却没有切身体会。这是第一次,她清清楚楚的知道,眼前的人,终将一去不回。

    终于,话都讲完,无话可说。

    她攥紧拳头,看他一眼,回头就跑。

    “公主。”

    玉清停住,没来由的难过,想哭,不愿哭,转身瞪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手一扬,一道弧线抛出,落进她手里。

    是一个青花瓷小瓶子。

    她惊讶,“这是什么”

    霍怀秀淡淡道“平常人一滴足以保命,你脑子不够用,再多也无济于事。”

    玉清听他口出嘲讽,忘记了方才的伤感,气道“平白无故,你又讽刺我作甚早知道根本就”

    青年一双细长的黑眸,笑意浮动,并无讥讽。

    玉清怔怔。

    他是故意的故意叫她生气,想起他有多可恶,少自作多情。

    霍怀秀敛起笑意,又如初见时的冷漠,“我从不欠人。”

    五个字,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玉清轻声低语“真是莫名其妙”

    吉祥附和“确实莫名其妙。”

    刚才,那奇怪的少年跳下马车,来到她面前,看了她一会儿,看的她害怕,挤出笑脸叫了声商大人。

    然后,他说“等我七年。”

    “什么”

    “红豆不好,我吃绿豆的。”

    “”

    两句话,说完就跟他家主子走了。可不莫名其妙

    将军是个不着调的,这疯病许是会传染,他的随从也不说人话。

    玉清将霍怀秀给的小瓶子举起来,“吉祥,你说里面会是什么”有一些些好奇,又怕是他的恶作剧。

    吉祥提议“公主,奴婢看看。”

    玉清摇头,生怕真是不好的东西,害了不相干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来,晃了晃,像是液体,凑近闻闻,脸色剧变,差点脱手。是是血的味道

    这是

    眼前浮起模糊的画面,他扬手的时候,手指上缠着层层纱布。

    他的血能解毒,能续命,能让痛苦的九条命平静下来。

    他他

    “我从不欠人。”

    欠了什么呢那只是一套白麻孝服。

    玉清苦笑,笑着笑着,眼泪掉下两滴,一发不可收拾,抱着吉祥就哭。

    “什么人啊怎么有他那样的”

    那个人。憎恶他、恨不得他早点毙命的时候,偏偏三天两头出现。与他来往渐多,觉得他也没那么可恨了,却是碧落黄泉永不见。

    陌生的异世,茫茫人海,认识玉清公主之人何其多,可只有他一人,知道有个姑娘叫许明月。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了。

    “小丫头眼睛都红了。”

    天光大亮,马车已经到京城郊外,季先生独自呆在里面闲不住,出来和商朝坐一起,望着黑色骏马上的男人。

    他喝一口酒,又道“女人舍不得又不能说的时候,就喜欢哭。”

    霍怀秀始终沉默。

    季先生叹气。

    倒是身边的少年问“为什么”

    那个承包了一条街的糖葫芦给他的女人就没有哭,反而笑的好开心,“商大人,奴婢愿您一路平安,万事顺利。”

    季先生笑一笑,又灌下两口酒。

    “是啊,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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