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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黎昕
晚上，黎昕躺在竹席上，脑子里不断回想着阿平的话。夜里下起了大雨，黎昕双眼紧闭，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又做噩梦了。
梦里，母亲满身是血地躺在他面前，他大声哭叫着，想去母亲身边，腿却怎么也动不了。黎昕挣扎着醒来，听到屋顶落雨的声音，才知道自己做了一场梦。
都说梦是反的，可他的梦却是现实的一次次重演，只不过每次演到相同的地方就会戛然而止，尔后他便会醒来，睁着眼继续回忆之后发生的事。
外面的雨下得很急，房檐上雨流如注。黎昕挪了一下 身子，移到旁边干燥一些的位置。他刚才躺过的地方潮湿一片，因为噩梦而从后背渗出的冷汗全部浸到了竹席里。
母亲惨死在眼前，孤身一身前往美国，在专人看管下长大，最后还考上了常青藤名校。黎昕看着屋顶的竹梁，不禁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生活充满讽刺意味。
在美国成年之后，先是违逆麻一平让他读工商管理专业的意愿，擅自填报了化学制药专业，接着又在毕业后拒绝麻一平
让他留在美国的建议，私自返回庆华。
黎昕一直在潜意识里和麻一平抗争，可关于母亲的噩梦从未停止过。他一直都在怪母亲为什么狠心舍下自己，心甘情愿为这个男人死，同时又恨麻一平为什么只救了自己，却救不了那个为他而死的女人。
屋子里的竹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人脚步匆忙地奔到了黎昕面前。黎昕见他身上泥泞不堪，衣服还在向下滴水，便开口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阿平拉住黎昕的胳膊，语气十分焦急“老板让我带你离开这里，有人来了。”
黎昕半坐在竹席上，没有起身的意思“谁来了”
“穿迷彩服的人。寨子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黎昕一把拉住阿平的胳膊“为什么没有枪声”
阿平使劲拽了黎昕一把“对方用的消音枪，还有刀。老板让大家暂时不要开枪。”
黎昕终于站起身来“你母亲呢”
阿平拖着他向外走，边走边说“她和其他人一起待在寨子里，老板说女人不会有事的。”
黎昕甩开阿平的手“你先去带你母亲走吧，我自己可以
走。”
阿平直接推着黎昕从高脚屋的二层跳了下去，两个人从地上爬起来之后，阿平才又开口说道“这种天气，我母亲不能出来跑动。”
黎昕腿上糊满了泥巴，上衣很快被雨水打湿，正欲开口时，一个人从他身后跑过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
“不赶紧走，还在这磨蹭什么”麻一平两手各拿着一把枪，冲黎昕吼了一句。
黎昕没有开口，麻一平推搡着他往一边的灌木丛里走“跟着阿平上山，他知道路怎么走。”
阿平在前面带路，三个人跑到灌木丛深处。麻一平伸手把地上一块石板掀开，地上露出一个洞来。阿平先跳了进去，黎昕站在洞口停顿了一瞬，问麻一平“寨子里剩下的人怎么办”
麻一平拿枪托重重地敲了黎昕的肩膀一下，骂道“你先管好你自己，赶紧跟着阿平走”
黎昕的肩膀被什么东西击中，疼得他一下子弯下了腰。麻一平把黎昕扑倒在地，回头向后开了几枪。又一发子弹打过来，麻一平大腿下面的雨水被染成了红色。
阿平在洞里接着，麻一平一脚把黎昕踹进洞里，对阿平喊了句“赶紧把他弄到山上去”
黎昕的肩膀中弹，阿平背着他朝洞口深处跑去。麻一平拖动石板重新把洞口盖住，又把周围的灌木压倒，盖在石板上。随后，拖着一条腿往回走，边走边开枪。
黑暗中，数发子弹从不同方向打在麻一平身上。麻一平离开洞口一段距离之后，身子一晃，整个人栽倒在泥地里，雨水混合着他的血水向四周流去。
一个身穿迷彩服的人从别处跑过来，翻过麻一平的身子，查看了一下他的脸。
又一个穿着同样衣服的人跑过来，问了一句“麦冬，是麻一平吗”
麦冬打开手电筒照了一下麻一平的脸，尔后迅速关上手电筒，简要回答“是他。”
“你看住他，前面有两个人跑了，我去追。”麦冬说完，又继续向前跑去。
阿平背着黎昕蹒跚前进，时不时磕在洞顶边缘。黎昕逐渐缓过劲来，拍了拍阿平的肩膀，从他身上跳下来。
“我腿没事，能自己走，你扶我一把就行。”
阿平扶着黎昕继续向前走。过了一会儿，阿平突然停了下来，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抬头对黎昕说“有人追来了。”
黎昕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开口说道“你先走，我挡一下他。”
阿平摇了摇头“你跟我一起走。”
黎昕急得踹了阿平一脚，吼了一句“赶紧走”
阿平站在原地不动，黎昕只好拉着他继续向前走。
见黎昕走的时候歪着身子，阿平赶紧架住他受伤的肩膀，加快脚力继续向出口走。
到了出口，阿平把黎昕扶到一旁坐下，对他说“先在这里等一下，我找些东西过来。”说完窜入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麦冬从洞里一路追过来，眼看着就到出口了，突然一堆缠绕在一起的东西被丢到他身上。
在东南亚地区待了三年，麦冬在接触到那堆东西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虽然以最快速度把那堆缠绕在一起的冷血动物从身上抖落掉，麦冬还是感觉到手腕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麦冬迅速从出口跑出去，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人正往山里跑，便追了上去。
黎昕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已经离他们很近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枪上膛的声音。
阿平正在黎昕身侧扶着他，黎昕迅速把阿平推到自己前面，以防子弹打在阿平身上。
突然，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了，黎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麦冬的右手连同整只胳膊突然失去力气，痛麻的感觉从手腕传过来，整个人跪倒在地上。
阿平对黎昕说“他被蛇咬了。”
黎昕站在原地犹豫了一瞬，又摁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往回走，走到麦冬身边，用英语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麦冬强忍住疼痛，用左手捡起枪来对准黎昕，说了句“再跑我就开枪了。”
听到麦冬的话，黎昕很惊讶，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说汉语。
黎昕蹲下 身子，抓起麦冬的右手，转头问阿平“有办法救他吗”
阿平虽然不解，还是开口答道“要先把毒吸出来。”
黎昕低下头，准备帮麦冬把毒血吸出来。麦冬一把推开他，自己含住手腕上的伤口，开始向外吸毒血。
麦冬只吸了几下，整个人就乏力地倒在地上。黎昕抓起麦冬的右胳膊准备帮他继续吸，阿平走过来拦住了他。
“我来吧，你的肩膀一直在流血。”
麦冬醒过来时，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躺在一间竹屋里，全身都被绳子绑着不能动弹。黎昕躺在他旁边的一张竹席上，上身赤 裸，少量的血从他肩膀上的绷带里渗出来。
阿平从外面掀开帘子走进来，拿着注射器走到麦冬身边。见麦冬目光警惕地盯着自己，便开口说了句“这是血清，已经给你注射过一支了，还需要再注射一支。”
说完之后，见麦冬目光有所缓和，阿平拿起棉球蘸着酒精在他胳膊上擦拭了一下，把注射器的针头从静脉扎进去，缓缓推动针管，将血清注射到麦冬体内。
麦冬看着阿平，开口问道“为什么救我”
阿平把针管装进一旁的消毒袋子里封起来，转身去黎昕身旁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头也不抬地回答“是少爷要救你，我才救你。”
“你叫黎昕少爷”
“嗯。”
“你是缅甸人”
“嗯。”
“黎昕是毒贩，三年前在中国时我就认识他。”
阿平没有接话，拿着毛巾擦了擦黎昕的脸。
麦冬继续开口问阿平“你也是和他一起贩毒的”
“我还没到年龄，老板不让我运货。少爷只上山打蛇，从来没贩过毒。”
麦冬冷笑了一声“你的少爷在中国杀了人，来了缅甸就只打蛇”
阿平淡淡开口“少爷没杀过人。”
麦冬再次冷笑“你怎么知道”
阿平转头看着麦冬“因为他刚才救了你，而你是来杀我们的。”
黎昕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听到阿平和麦冬的对话后，转头问麦冬“你是从中国来的”
麦冬直直盯着黎昕，开口回答“更准确地说，是从庆华来的。三年前被你们杀害的女孩，你还记得吧”
黎昕撑着胳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安丹若死了不可能”
听到“安丹若”三个字，麦冬眼里闪过一丝悲痛“不是
她，是另一个女孩。”
黎昕眼神暗淡“对不起，另一个女孩遇害时，我没来得及赶过去。”
“你的意思是，安丹若是你赶过去救下来的”
黎昕苦笑了一下“如果给她男朋友打电话，通知他来接她，这也算的话，那就是我救了她吧。”
听到黎昕的话，麦冬神情剧变“那个电话，是你打给我的”
“你是麦冬”
麦冬的脸上全是油彩，遮住了他的长相。一开始黎昕没仔细看他，现在认真观察了一下他的眉眼，才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自己似乎在烤肉店里见过他一面。
麦冬沉默不语，心里的后怕如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如果黎昕没有赶过去，石榴会不会像婷婷一样再也听不见自己的呼喊了
屋子里重新陷入沉默，只有阿平收拾东西的声音。
许久之后，黎昕开口问麦冬“安丹若还好吗”
麦冬看着屋顶的蜘蛛网，淡淡回答“不知道。”
阿平收拾完东西，又过来扶着黎昕重新躺下“子弹还没
取出来，今天晚上要从另一条路下山。我回去过一次，寨子里全是穿迷彩服的人。”
黎昕对阿平说“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吧，他不会对你开枪的。”
阿平摇了摇头“两支血清都用在他身上了，我们下山就得更加小心。那些穿迷彩服的人会来救他的，我想先把你送到镇上的卫生院里。”
“要走就趁现在，等到晚上，就别想走了。”麦冬依旧看着天花板，语气很平淡。
黎昕抬起胳膊摁了一下肩膀上中枪的位置，对阿平说“我的肩膀疼得厉害，你回寨子里给我找一些止疼药吧。”
阿平迟疑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麦冬，开口说了句“好，我尽快回来。”
阿平走后，黎昕把头转向麦冬，缓缓开口说道“阿平只是寨子里的普通少年，从来没参与过贩毒，他的母亲还在寨子里等他能不能放过他”
“他是缅甸人，缅甸警方会处置他，我无权决定。如果他确实没有犯罪行为，自然会被合理安置。”
“谢谢。”
“不用谢。虽然他的事我无权干涉，不过我一定要抓捕你归案。”
麦冬一边说，一边悄无声息地从袖口里摸出一把匕首来，慢慢地割开了自己身上的绳子。
“你救了石榴，我很感谢你。不过你参与制毒、贩毒，我必须要抓你回去。”
黎昕笑了笑“你叫她石榴”
麦冬没应声，手上的动作仍在继续。
黎昕向窗口看了一眼，开口说了一句“我有些想我母亲了。”
麦冬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突然间，“砰”的一声枪响，血从另一侧溅到了他的脸上。
麦冬一下子从竹席上坐起来，伸手拽掉腿上的绳子，爬到了另一张竹席旁边。
黎昕的太阳穴被子弹贯穿，头和脖子下面全是血。眼神彻底涣散之前，黎昕看见了母亲的幻影。
“或许，我从来没有真正的愈合过，现在，噩梦终于要结束了，我能去您身边了”
麦冬背着黎昕往山下走，衣服前襟被浸成血红色。返回寨
子的途中，遇到了前来搜救他的人。一个缅甸武警用英语开口问他“没事吧”
“被毒蛇咬了一下，一个寨子里的少年救了我。吴用抓住了吗”
另一个人走上前把黎昕接过去，背在了自己身上。
“抓住了，他小腿中了一枪，没有生命危险。不过，麻一平身中数枪，已经死亡。现在，这三个人终于全部落网了。”
一束阳光透过树木的缝隙照射进来，灌木丛的草叶上有水珠摇摇欲坠。
麦冬走上前去，揽住两个人的肩膀，开口说道“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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