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搜屋 www.BISOWU.COM】,无弹窗,更新快,免费阅读!
入冬愈深,北地的夜来得愈发早了些。
遇刺行后不久,天色渐暗。因考虑到海隅北路北上道路崎岖,众人夜行有诸多不便,再加上今日遇刺之事,季扬便请了况寥的允,在途径的城镇上寻了间客栈落脚。
客栈虽不大,却很是整洁。苏与约分得了间上房,屋中烧了火盆,物什齐备,教她住得倒也舒心。
梳洗罢,她多披了件外衣,向屋外走去。
因是上等的客房,屋外长廊正对着客栈的后园。方才入屋时偶得瞥见一眼园中雪景,她觉得很是别致,遂欲出门看上一小会儿再安歇。
推门出去,只见一旁熙王的屋前守着两名将士。将士们见着她,皆注目点头以示意。苏与约微笑颔首回礼,亦未出声,想来这二位将士是为了不惊扰熙王罢。
她拢了拢棉衣,倚栏眺远,心绪繁飞。
新月未明,莹星点点,朦胧中生发了些许难言的意绪。
幼时随着娘亲四处流离,她数过各地的繁星、去过异处的夜,却从未曾有过今日这般的怅惘。
镇中的处处灯火,燃不尽绵长的冬夜。
她蓦地想起了苏府大门前悬挂的红灯笼,想起了书房里烛火映照下双鬓斑白的那个人。
思归——她竟是有些许想家了。
蓦地只听着身后的房门吱嘎一声被打开,将士们一齐躬身低声唤道:“将军。”
苏与约回过身,见是况寥出了客房。她福身道:“王爷万福。”
况寥本欲去寻季扬论事,出了门却见她在廊上站着,倒是停了步子。他沉声道:“都起罢。”
苏与约闻声立直身子,有一事在脑中盘桓许久,诸多思绪参杂,却又是不知当不当问,一时只记得呆呆地盯着他看了。
况寥见她似有话说,遂缓步过去,负手而立,问道:“何事?”
她一愣,心中微暖。
她颔首问道:“王爷明鉴。我有一事不明,还望王爷指教——此行我未带人随侍,可是不妥?”
况寥听她这般问,倒是浅笑出声:“今晨之事,难为你记挂了这么久。”
她睁了睁眸子,却是不解。
他将她望了片刻,方道:“此番北上甚急,你行装简便实是好事。只是你一个女子,怕是有诸多不便。”
苏与约听罢不作声。
她幼时随君决流离在外,为奴为婢的生活亦是尝过,是以这九年来不喜有人在侧侍候。
临行前,她亦思虑过可否要带女使,然前思后想只觉着无人可用,怕耽搁了官事,又觉着自己能行,遂只身前来。
这番思量,想来是无错的,只是——念及今晨林谂的讥讽与季扬的无奈,她很是不安。
况寥见她不说话,遂知她是不满他这般安抚人的说辞。
他端视了她半晌,蓦地想起了五皇妹况宣,不由扬唇浅笑出了声。苏与约被他这一笑弄得很是无措,只能睁大了眼望着他。
——像。这苏三心里较真却又支吾不言的小性子,真是颇像宣儿。
他倒是能理解怀抑何故对这苏三上了几分真心了。
“你可知晓自己的身份?”知是挑明了说好,他遂如此问道。
苏与约闻言很是惊异。那日万寿宴罢,苏叙的教诲犹然在耳,她苦记君君臣臣、尊卑有序,数月来万事不敢僭越,却是不知这只身外行竟又与身份有了何种干系。
他见她不答,只再道:“你虽不过是七品编修,但毕竟是宰相千金。不骄纵固好,然行事过简却未免失了身份。”
她脸色一沉,无言以应。
“再者,你毕竟是一个女子,一些个事情终得要用人——”他心下转过数个念头,挑挑复捡捡,终只道,“不可信者未必不可用。”
说罢不再理会,他转身抬步去了季扬房外,轻叩门未罢即被季扬迎了进去。
苏与约站在廊上,眉头紧缩,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腔,压得后脑闷闷胀胀。焦躁有之,不甘有之,信服有之,愧疚有之,懊恼亦有之——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她听得出,他的言语很是给她留情面,却毕竟是句句在理,刺得她心中隐隐生疼。
她知道,他是在说,她失了体面、丢了苏相的份子;他是在说,她若有万一,却无随侍,便是给他及旁人添了麻烦。
他在说,她不信人,她无人可用。
她知道,他终究是看出来了。
九年的娇养,终是掩不去她的身世,消不尽她心底的卑微。
·
“殿下方才可是在和苏三娘子说话?”季扬合门前得以瞥见苏与约的神色,颇觉不妥,不自觉有此一问。
“嗯。”况寥淡淡应道,未接这话头,自顾问道,“可有别的收获?”
“是。”季扬行至况寥身侧,低声道,“臣细细察看了尸首,其形貌皆是北地人当有的……”
况寥闻言眉头狠皱。
今日同那帮人交手之时,他便觉着其武功路数有异,而这更是将他们北地人的身份坐实了——这不该!不该如此!
季扬知他心中所想,遂道:“殿下,莫非此事非其所为?”
况寥负手立于桌前,目光紧锁桌台,思忖半晌才问道:“怀抑,你以为如何?”
“殿下,臣以为需再从京城调派人手随行。”
海隅北路地势崎岖,山道盘绕,一路上很是凶险。而此处去京一日车程,又距德静军甚远,若路上再有个万一,怕是救不及……
“北上之事容不得再耽搁。”况寥知他所言在理,只是再从京城调人最急亦需一日,即便他等得,那北地生民可等不得!
季扬咬紧了牙,是了,今夜耽搁早已是不该,更莫论再等一日。
“如此。”况寥吸了口气,抬手解下随身佩玉,走至桌旁。季扬见状,忙上前帮着镇纸磨墨。
况寥提笔蘸墨,挥毫数字。搁笔,待墨迹稍干,便同佩玉一齐封入封中。
“着人连夜去德静军调兵接应,以防万一。”
“是,殿下。”
·
次日天未明时,苏与约早已在马车中等着动身,却不知为何况寥迟迟未发声起行。
“怀抑兄,这是怎么了?”苏与约掀开车帘,只见车外只有季扬一人。
季扬搓了搓手,对着她笑了笑,张口说话间白雾蒸腾,“据言林大人昨夜受了风寒,怕是要留在这里养病,殿下过去吩咐些事情……”
话未说完,只见况寥从客栈中出来,眉头紧锁。他见季苏二人正望着他,只道:“走罢。”
苏与约坐回原处,正待那二人上车,而车外那二人又耽搁了一会儿,她方想再出去看看,却听得季扬大声喊道:“殿下!这万万不可!”
苏与约心中一噔,觉得自己此时许是不便出去。
她捏着手定坐在原处,方才季扬的语气是又惊又怒,她倒是不曾见过他这般失态,不知是所为何事……
那二人再低声说了两句,车帘一掀二人即上了车。
马车渐行,苏与约偷偷打量那二人的面色,只见对面的季扬一脸愤懑,眉间夹着抹不去的忧虑,而况寥却面色如常,正合眸养神,而他搁在膝头手却正握成拳状。
当问?不当问?苏与约惴惴不安,但一时又找不到症结所在,遂只好噤声敛容。
而季扬此时内里正焦灼不已。
林谂,林氏!好一个皇后族亲,好一个桑源人!
那林谂竟是以林氏之名向殿下“请”留了四名将士,如此现今车外不过八人而已!
海隅北路山路盘曲,本就少有人迹。而此时又正是冬季,大雪更是堆了一层又一层,稍有不慎极易跌入山谷中。
倘若端王择此时此地发难,且莫论全身而退,即便是护住殿下的性命亦是极难!
思及此,季扬满额是汗。
这如何能不是个圈套?这如何能不是要置殿下于死地!
他愈想愈怖,心中止不住惊惧。他猛地在车中不大的地方跪下身来,俯首开口道:“殿下!臣请殿下莫再往前!”
苏与约见季扬如此却是吓了一跳,她望向况寥。
况寥正盯着季扬,薄唇抿成一条线,双眸漆深如墨,搁在膝上的双拳攥地白渗见骨。
“殿下!”季扬久久未得他回应,只得抬头直对他的目光,再次出言恳求,“殿下!即便您不顾虑自己,还请您要顾虑苏大人和车外八名为您尽忠尽责的将士啊!”
苏与约闻言一愣,又见着况寥瞥了她一眼,她恍然间似有所悟,只觉得心中生发了莫名的滋味。
路遇刺杀、林大人抱恙、怀抑兄劝止——不,不会的!
那个人不会做这种事的。残害手足之事,他不会做的……
然纵使她极力置否,却遏制不住内心翻腾不止的猜忌,教她胸口闷得生疼。
不会的……他真的不会吗?
听着车马轱辘向前,她眉目愈渐变冷。
神器在前,纵是逆天背德又有何难?
她凭什么辩白?她又拿什么断言?
那场赐婚,是日北上。
今生今世,她早已是站在了那人的对立面!
她看着季扬再次叩首,四肢百骸的血液通通随着心一并沉了下去。
“停车!”况寥高声道,一声长叹,“休整半日。”
季扬如获大赦,面色渐缓,深深地拜了下去,口道:“谢殿下!”
苏与约敛眸不语,藏在厚袖中的双手微微打颤。
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m.bisowu.com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