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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024
贾滟叹了一口气。
林如海看向她。
贾滟毫无所觉,她一只手撑着下巴,垂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又幽幽叹了一口气。
林如海忍不住问:“为何叹气?”
只手撑着下巴的贾滟杏眼微擡,瞅向林如海。
“我想到老太太,所以叹气。”
林如海脸色沉静,淡淡地“哦”了一声,说道:“老太太是国公夫人,身份尊贵,在府里说一不二,又儿孙满堂,环绕膝下,她有什么不得已的地方,需要你为她叹气?”
贾滟闻言,抿着唇笑而不语。
林如海搁在桌面上的修长五指下意识地敲着红木台面。
“老太太自然是身份尊贵,说一不二。可如今宁、荣两府不比从前。自从两个国公爷去世后,宁国府就不说了,但是荣国府,还得是老太太坐镇,才有今日的繁荣。”
贾滟整理着脑海的记忆,还有原身妹子关于荣国府的记忆,有条不紊地跟林如海说:“宁国府的大老爷,如今热衷寻仙问道,只喜欢在道观里炼丹。在府里的珍大爷,靠着祖宗留下的根基,倒是还能过下去。或许深宅大院,凡是没个像老太太那样能镇宅的长辈看着,家风都会大不如前。我本不是宁、荣两府的本家人,因着敏姐托给老太太的几个梦,才得了机会嫁给老爷。老太太虽然对我好,但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何而来到老爷身边。”
嫁给林如海当填房太太的贾滟,不过是一粒棋子。
贾母没什么不对,身为一个大家族的大家长,她为家族考虑,为女儿和两个玉儿考虑无可厚非,甚至令人动容。
而且贾母对原身妹子一家也相当礼遇,所有的事情都客客气气,有商有量。一旦认了贾滟当干女儿,也是真心对她好。
真心是真心,谋划是谋划,两者并不冲突。
贾滟很清楚贾母放不下两个玉儿。
如果贾敏留下的,仅有一个林黛玉,那事情简单得多。她担心林黛玉幼失庭训,就像贾滟所知道的那样,将林黛玉接到荣国府放在身边教养就可以。
原著里贾母并不知道林如海会短命,也没有要求他不能再娶,她将林黛玉接到身边,只是希望外孙女能在她身边教养,长大后能谈婚论嫁时不会遭人非议。
可如今贾敏留下的并不仅仅是林黛玉,还有林绛玉。林黛玉能接到身边教养,可林绛玉呢?贾敏去世时,林绛玉甚至还不记得母亲,那可是要继承家业的。
林如海科举出身,以探花郎的身份入仕,容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如今丧妻,不知多少人赶着要给他当填房太太,而林如海为了两个孩子,续弦是早晚的事情。
与其让外姓女嫁给林如海当填房太太,不如她主动挑一个嫁过来。古往今来的联姻之事,死了原配的男人,从妻子的家族里再娶一个过来当续弦是很平常的事情,只是宁、荣两府已经挑不出适婚的年轻姑娘罢了。
但凡能挑得出来,也轮不到贾滟。
贾滟并不想美化自己如今和林如海的关系,他们的结合本来就是贾、林两家各取所趋,相互配合。
她清楚自己不是贾敏。
不管是林如海还是贾母,心里都不会觉得她比贾敏更好。只是贾敏再好,如今也是没了,他们不得不为贾敏在林如海和两个孩子生命的缺位,挑一个合适的人选。
贾敏到底是不是真的托梦给史太君这种事情,别人是不知道的。
但贾滟知道当年史太君为贾敏的亲事,定是费尽心思,最后榜下捉婿,选中了万里挑一的探花郎林如海。
事实证明史太君确实眼光老辣,林如海仪表堂堂、俊逸风流,不仅得皇帝信任,在官场又吃得开,先是兰台寺大夫,接着便是巡盐御史,一旦扬州任职期满,肯定回调中央。
只是贾敏红颜薄命,等不到那一天。
可史太君也不愿为他人做嫁衣,林、贾两家本是鱼帮水、水帮鱼的关系。如今宁、荣两府,只剩下贾政一人在朝廷有实职,其他的都是挂职。
至于孙子辈的,本来有出息的嫡长孙贾珠已经病死了,留下孙媳妇李纨和嫡长曾孙贾兰。贾琏虽也有才干却不是当官的料,还没成亲,却学足他父亲贾赦的风流;至于衔玉而生的那位小祖宗,他能安然长大,就算是没让史太君失望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贾府如果再没有其他的门路,江河日下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日林如海任满回京,对贾府百利而无一害。
这些事情,不想则已,一旦想起来,就是盘根交错,一个头两个大。
贾滟平时不太愿意想,却不代表她不会想。
到了红楼的世界当傻白甜,她很可能活不过半集。
贾滟心思翻涌,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容,她迎着林如海探究的目光,不躲不闪,真心实意地说道:“不管是为两位族兄,还是为敏姐,老太太也算是殚精竭虑了。”
确实已经没有人能比史太君想得更周到的了。
贾滟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看过红楼梦、甚至熟知里面情节的人,也不可能比现在的史太君想得更周到。
林如海看着贾滟的目光变得复杂。
贾滟浑然不知。
外面响起打更的声音,竟然已经到凌晨了,她有些惊讶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贾滟看向林如海,“老爷,两个玉儿今晚都睡得挺安稳,今夜我留在闲云阁陪他们即可。只是夏堇得留在这儿陪我,您回明雪堂的话恐怕无人服侍,要到西跨院陆姨娘屋里歇吗?”
最近几天她和林如海都在闲云阁,明雪堂没安排人守夜。林如海如今要回明雪堂,恐怕没人,不如到西跨院。
林如海似笑非笑:“太太倒是想得周到。”
贾滟权当夸奖收下,“为老爷着想是我的分内事,我这就让夏堇给你点灯。”
年轻的女子转身走出东厢房,谁知林如海却不领情,他哼笑了一声,对着她的背影说了句,“不必了,我就在这儿歇了。”
贾滟愣住,回头狐疑地看向他。
林如海从椅子上坐起来,俯身拍了拍衣袍,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身旁。
贾滟:???
贾滟有些没反应过来,“老爷要在、在这儿歇?”
在这儿歇,那是要往哪儿歇啊?
林如海睨了她一眼,语气淡淡,“这么晚了,陆姨娘早就该歇下了。让夏堇收拾一下西厢房,我在西厢房将就一个晚上就行。”
“这、这怎么能行?”
贾滟又不傻,闲云阁的西厢房本来是想用作以后给两个玉儿消遣用的地方,还没正儿八经地布置过,而且平时不用也没通风,怎么能让林如海在里面将就?
贾滟二话不说,隔着衣袖拉着林如海进了正房。
可是走了几步,林如海居然停下了脚步,神色莞尔地看她。
贾滟拉不动人,回头,只见林如海眉眼俱是掩不住的笑意。
她马上意识到林如海在逗她。
林如海即使不去西跨院歇,也不至于还在闲云阁的厢房歇下。
他并不是事事都要别人服侍的人,有时回明雪堂的时辰比较晚,他洗漱那些琐事也并不需要别人服侍。
贾滟:“……”
贾滟下意识松手,心中有些恼,忍不住横了林如海一眼。
林如海笑了笑,温声说道:“让夏堇给我点个灯,我自个儿回明雪堂。”
而侧立在旁的夏堇闻言,十分机灵地回了句,“老爷稍等,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人已小跑出正房去找灯笼了。
贾滟不太想和林如海单独在正房里待着,于是拐进了东面的碧纱橱内,靠窗的榻上,两个玉儿各占一方,睡得正香。
林如海看着两个孩子的模样,长着水痘的脸蛋不如平时光滑,睡得呼呼的,像两只小猪。模样看上去可怜又可爱,真是同一个娘生的,生病也要待在一起。
要是他们生母还活着,看到两个玉儿感情这么好,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林如海的心头微酸,俯身看了看两个孩子的模样,然后起来。
站在他身旁的年轻女子眉目如画,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林如海心情复杂,一时竟说不上话来。
这时,夏堇在屋外轻声说道:“太太,灯已经备好了。”
林如海闻言,转身出去。
贾滟要送他出闲云阁,却被林如海拦住,“不用送,晚了,你早些歇下。”
既然他说不用送,贾滟也懒得跟他客气,站在正房大门目送他离开。
扬州五月的夜晚,朗月清风,还有阵阵花香随着清风送来。
林如海拎着灯,在夜色中离去。
贾滟看着夜色中的石青色背影,瘦瘦高高的,清风拂起他的衣带,倒是显得飘逸,却更显寂寥。
贾滟见他已经走远,转身走进东梢间。
屋里熏香袅袅,两个玉儿睡容安详。
==
两个玉儿的病情日渐好转,林府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贾滟放下所有的琐事陪在闲云阁,每天只在夜里回明雪堂的时候,听陆清洛汇报府里的大小事情。
端午过后,贾滟让陆清洛请了裁缝到家里为两个玉儿做夏衣,虽然两个小家伙还在孝期,不能做鲜艳色彩的,但是素色做几套也是好的。
时经大半个月,林黛玉和林绛玉脸上的水痘已经结痂痊愈,脸上并没有留下疤痕,贾滟心里觉得很欣慰。
林黛玉明天就能正常去上课,如今正在西厢房看书。
林绛玉在闲云阁待了许久,如今终于好了,跟贾滟说想去后花园看蚂蚁搬家,看小鸟散步,又说姐姐也没带他去扫落花了,跑去西厢房缠着林黛玉说一起去后花园玩。
林黛玉端坐在红木的书桌前,看着还不到书桌高的弟弟,不太想去,“云起呢?你叫云起陪你玩。”
林绛玉:“不要云起。云起打拳很好看,让他扫花很奇怪。我喜欢跟姐姐一起扫落花。”
林黛玉蹙眉,将手里的书放下,清亮的眼睛有些无奈地看着弟弟。
林绛玉一边跟姐姐说话一边比划,“后花园的小鸟来了这许多,每天背着翅膀在园子散步。蚂蚁安家了又搬家,天天排着长长的队搬东西。姐姐,我们去看看吧。”
林黛玉:“……太太最近都没让你出去,你怎么知道来了许多小鸟?”
林绛玉歪头,一脸天真无邪,“太太刚才跟我说的啊!”
林黛玉:“……”
扑哧。
一声轻笑在门外响起,林黛玉看向门外。
只见是穿着白底绸缎裙子,外罩一件浅绿色褶子的贾滟。
白色的裙子上还有同色系的竹叶点缀,衬着她带笑的眉目,清丽脱俗。
贾滟的声音揉着笑意,“王大夫说你们俩都已经完全好了,不用担心会将病气过给别人,在屋里待了这么多天,不嫌闷吗?”
林黛玉默默地站起来,黑亮的眼睛瞅着贾滟,一本正经地说:“我明天要去上课了,这阵子功课落下许多,再不温习,明天见了老师可能会回答不上问题。”
贾滟眨了眨眼,“那有什么要紧?他只得你一个学生,回答不上,就让他慢慢教。像你这样聪明的学生,都回答不上他的问题,那肯定是他教的不好。”
林黛玉:“……”
自从生病之后,林黛玉跟贾滟的关系变得比从前亲近,她发现这位太太有时喜欢倒打一靶。对着外人的时候,总之千错万错,都不可能是她跟弟弟的错,护短得很。
贾滟见林黛玉不说话,又笑着说:“我今夜便回了老爷,说他替你的请的老师学问虽好,可终究不是当老师的料,让老爷给你另择名师,好不好?”
“不好。”
林黛玉断然拒绝,她牵着林绛玉的手,姐弟俩一起走到贾滟面前,皱了皱鼻子,语气不自觉有些埋怨,“太太,你别闹。贾老师的学问好得很,当老师也是极好的。我只是想温故而知新,明天上课的时候自如些。”
姐弟俩今天穿的跟贾滟是同样的装束,都是白底里衣,只是林黛玉穿着的是跟贾滟一样的浅绿褶子,林绛玉外面罩着的是浅绿色的褂子。
一大两小,往哪儿随便一站,就是一道风景线。
大概聪明早慧的人,自小被人夸奖惯了,都会有些好强,林黛玉也是如此。
贾滟觉得这么小的年纪,没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身体才好了,去玩一会儿,放放风也行。
而且……
贾滟笑着向林黛玉伸手,说道:“我特地让裁缝给我们做了差不多样式的衣裳,你不陪我出去走走,让大家瞧瞧你们穿着这一身有多好看,那我心里得多难过。”
林黛玉看着眼前的葱白玉手,又看向贾滟。
贾滟脸上带笑,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走吗?”
好吧。
自从她和弟弟生病后,太太整日整夜地陪着他们,其实也很累。
如今不过就是想跟大伙儿炫耀一下新衣裳,也不是多么难以实现的愿望,满足她就是了。
于是,林黛玉将手放进贾滟的手里,矜持道:“那走吧。”
贾滟差点被林黛玉那傲娇的模样逗笑,但忍住了。
小林黛玉爱面子的很,她要是真笑出声,那今天可就逛不成后花园了。
然而林绛玉可不管,他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在贾滟和林黛玉之间转来转去,然后说:“姐姐早就想跟我去后花园,非要太太哄。”
林黛玉:“……”
林黛玉正要说话,想好好教育一下弟弟,谁知林绛玉已经放开她的手,撒欢儿似的往外面跑去。
“太好咯!姐姐穿新衣陪我去看蚂蚁搬家啦!”
他人长得小,腿也短,却跑得飞快。
身后乳母丫鬟忙不叠地追他,他见人追,越发地疯起来,哈哈大笑着往后花园跑。
真是鸡飞狗跳。
林黛玉无语地看着已经没了人影的闲云阁大门,又看向贾滟,决定澄清一下弟弟的谣言。
“那是弟弟胡说的,你别信。”
贾滟终于没忍住,伸手将黛玉丫髻上的水晶珠花调整了一下位置,说道:“没信他。”
林黛玉点头,放下心来。
可是贾滟又说:“但你等着我来哄的模样真的很可爱。”
林黛玉:“……”
到了后花园,其实主要是林绛玉在玩,林黛玉平时也喜欢在后花园里待着,靠近这些花花草草,总是让她觉得亲切而舒服。
半个月没到后花园,里头的花开了又落,靠墙的粉色蔷薇盛开,引来蝴蝶。
淡淡的花香也很宜人,林黛玉干脆就在蔷薇花旁的小径流连。
两个玉儿各玩各的,只听到林绛玉偶尔看到什么好玩的新鲜事儿,就大喊一声——
“姐姐,你快来看!”
林黛玉就过去瞅一眼,又默默地在小径上溜达。
至于贾滟,她坐在凉亭里听陆清洛跟她汇报事情。
“听说姑娘和哥儿生病的事情,史家太太让人送了一些上好的鲍鱼来,说等两位小主子都好了,便用鲍鱼做一些清淡的小粥或是菜式,都是极好的。窦五太太也让人送了一些进补的食材来,还送了帖子,说想来看望太太和两位主子。知府太太今早也让人送了礼来……”
巴拉巴拉,林林总总,不外乎都是别人知道林如海疼爱入骨的两个玉儿生病了,如今又好了,熟的不熟的都来表示一下心意。
熟的是人情往来,不熟的是来混脸熟。
贾滟听着陆清洛的汇报,留下了史太太送来的鲍鱼和窦晴川送来的食材,至于知府太太送来的,贾滟拿过礼单一看,只留下两串楠木佛珠,说是留给两个玉儿辟邪,至于其他的也退了回去。
剩下一些混脸熟的人送来的礼,贾滟让陆清洛都退了回去。
“史、裴两家和知府大人派来的人,给他们每人一吊钱,就说是请他们吃酒的。至于其他送礼的,每人都给一个封包,劳动他们一趟,就让他们回话说府里什么都不缺,他们的心意到了就行。”
陆清洛一一应下。
汇报完送礼回礼的事情后,陆清洛还有事情请示,“太太,铃兰家中母亲病重,想向太太告假两天,回去服侍母亲。”
贾滟愣是脑子空白了一下,才想起铃兰何许人。
铃兰是林如海的通房丫鬟,除了铃兰,还有一个悬兰,贾敏在世的时候,已经有意将她们当姨娘看待,只是没像培养陆清洛一样培养起来管事,也没有摆酒给个名份而已。
说起来,贾敏在世的时候,陆陆续续都在为林如海挑选一些年轻的姑娘,大多数是通房丫鬟,过个两年没有肚子没动静,就放出去了。
贾敏如今去世也将近两年,林如海的姬妾还一直只有陆清洛和两个通房丫鬟……
自己这个新上任的林太太是不是也得给点力,为林如海物色几个年轻姑娘进门?
这么一想,贾滟都觉得自己像是拉皮条的。可是不想又不行,她跟林如海各居一室,有名无实,林如海平时也不去西跨院过夜。
像这种情况,要么是林如海有病不能人道,要么是他腻了西跨院那几朵解语花。
今夜还是探探林如海的口风。
贾滟心里琢磨着,跟陆清洛说道:“让她安心回去看望母亲吧。若是这两天她母亲身体好了,她能放下心来,便回府。若是母亲不见好,你让她仍在家里服侍母亲,等母亲见好了再回来也不迟。有什么事,让她送个信儿回来就行。”
陆清洛应下之后,离开。
贾滟倚着身后的栏杆,一朵鲜花从旁边伸出来,她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柔软的花瓣,心思却飘远了。
铃兰和悬兰现在也不过是二十来岁,在西跨院已经有四五年了。如果林如海真的不想去她们屋里,可以给她们一笔钱,把她们放出去。
这么年轻的女孩,一辈子在后宅守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或许她们也想得了自由身之后,找个老实可靠的人过日子呢?
晚上,林如海带了一个梨木做的盒子回到明雪堂。
夏堇正对着梳妆台帮贾滟将头发上的珠钗取下来,松了发髻,柔顺的长发用一根梨木簪子挽了起来。
简单,不费事。
这是贾滟为数不多可以完全由着自己喜欢打扮的时候,并不想身上一层层的衣服裹着,也不想头发上有多少发饰,她觉得累赘。
好在,林如海第一次见她不施粉黛,长发简单挽起的模样,只是愣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
贾滟将林如海的没多说什么,视为对她的小纵容。
林如海回来,外面的锦葵喊了一声“老爷”,接着便打了帘子让他进门。
贾滟听到动静,从西梢间出去,林如海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坐在正房的榻上,榻上案桌放着一个梨木盒子。
夏堇向林如海行了礼就识趣地退出正房。
贾滟有些意外林如海今夜回来得这么早,两个玉儿生病时他告假了几天,两个玉儿病情好转后,他回衙门处理告假时堆积的公务,有时贾滟在西梢间歇下,他都还没回来。
贾滟:“老爷今天难得回来得早些,用过晚膳了吗?”
林如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我刚从行简那儿回来,已经用过晚膳。”
贾滟走近,还能闻到林如海身上淡淡的酒气。
她擡眼看像林如海,大概是喝了酒,他眉目舒展,嘴角噙笑,与平时稳重端方的模样有些不一样。
……感觉像是喝多了。
贾滟倒了一杯茶端给他,坐在案桌另一侧的位置上,“老爷今夜遇上了什么好事吗?”
林如海接过茶盅,修长的指扣着白釉瓷盖,十分好看。
他低头啜饮茶盅里的热茶,然后擡目笑问:“为何这么问?”
贾滟弯着杏眼,笑道:“您身上有酒气,心情却不坏。”
这半年来,林如海并不是没有喝多过,只是他喝多的时候,一般都是应酬,很少见他带着酒气回来,还表现得这么愉快的。
“两个玉儿平安无事,好得这么快,多亏行简不辞劳苦带回的偏方。他今夜在府里置酒,邀请我和三两友人一起共聚,我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没推辞。”
说起晚上的聚会,林如海的眼里便带上了笑意。
而立之年的男人不比少年郎那般意气风发,笑起来眼角还有细纹,却无损他的成熟英气,甚至更加迷人。
林如海:“裴五当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认识。难怪老太傅说起他时,总是一副想打又舍不得打的模样。”
裴行简在裴府排行第五,林如海提到裴行简,有时喊他的字,有时也称他为裴五。
贾滟早就听说裴行简的事情,却还是第一次听林如海这么随意地说起他的事情,顿感好奇,眨巴着眼睛看向林如海。
“裴五爷今晚做什么了?”
“下个月是他夫人的生辰,他想送些别出心裁的小玩意儿给夫人贺寿,便找了几个游历甚广的人到裴府,将他最近搜罗到的奇珍异宝拿出来给那几人品鉴。”
林如海说着,忍不住低头笑起来,“像他那样性情古怪的人,大概都是旁人说好的,他觉得不稀罕。旁人说不好的,他才觉得稀奇。有一盒产自东海的珍珠,我瞧着觉得挺漂亮的,那几人见了,也说是珍珠虽不如宝石稀奇,但粒粒个头差不多大,色泽温润,一看便是难得的珍品,倒是可以送给他的夫人,既能做首饰,又能做珍珠衫,岂不极好?谁知他听了,只说那几人眼中只有俗物,看得见珍珠,却看不见他辛辛苦苦养的三色牡丹。”
窦晴川喜欢牡丹,裴行简特地花了心血嫁接,养了一盆三色牡丹,想着在窦晴川生辰的时候,将三色牡丹送给她。
他千辛万苦嫁接成功的牡丹,当然是要显摆一番,可惜他显摆得不是时候,三色牡丹并没有开花,看上去与寻常牡丹无异。
众人不知裴行简显摆三色牡丹之心,只当他是真的想从一对奇珍异宝中挑合适的礼物给夫人,十分认真地给他点评珍珠宝石的优劣,唯独没人点评那盆三色牡丹。
这可把裴行简郁闷坏了。
林如海原先不知他的本意,看他越喝越不高兴,还以为是那些奇珍异宝他都觉得不合适,等那几人走了一问,才知他早就想好了要将三色牡丹送给窦晴川,如今只是想显摆,谁知那几人竟是榆木做的脑袋,一点都不灵光。
林如海听了,顿时笑得喘不上气来。
因为裴行简邀请的那三两友人都是品鉴宝石珍珠的行家,唯独不懂这些花花草草。
“裴五恼羞成怒,那几人极力推荐要送给他夫人的珍珠也不要,硬是塞给了我。”
林如海脸上笑意未减,侧首看向贾滟,徐声说道:“我觉得应该很适合你,所以便带回来了。”
贾滟听着林如海说起晚上的事情,本来也是觉得挺好玩,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在倾听,此时话锋一转,转到她身上,面上的笑容不由得微微一滞,狐疑地看向林如海。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可是林如海接着就拍了拍案桌上的梨木盒子,跟她说:“你打开看看。”
贾滟打开梨木盒子,盒子里的珍珠粒粒圆润,在昏黄的灯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产自东海的珍珠,精挑细选出来个头差不多大的。这盒珍珠一个月前,是我先相中的。裴五那家伙,非要和我胡搅蛮缠,说他家太太缺一件珍珠衫,硬是从我这儿抱走了。如今却又嫌珍珠太俗,非要还给我。”
说起裴行简,林如海的语气有些无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我平常在裴府陪老太爷下棋,至少能听老太傅说十来遍见了裴五就想打的那些话,从前不太能理解,如今看他做的这些混账事,倒也能体会几分老太爷的心情。”
贾滟听得忍不住笑。
林如海见她的笑容,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贾滟的目光从那盒珍珠移开,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这盒珍珠,你喜欢吗?”
贾滟眨了眨眼。
整整一盒珍珠,粒粒浑圆,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
她长这么大,还没收到过这么贵重的礼物。
值钱的东西谁不爱呢?
贾滟双手捧起珍珠,珍珠从她的手掌落下,滴滴答答地落在梨木盒子里。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弯着眼睛,“喜欢。”
林如海见她喜欢,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温声说道:“那送给你。”
顿了顿,他又说:“两个玉儿生病,你很辛苦。”
贾滟感受着珍珠从指间溜过的感觉,笑问:“所以这是老爷看我辛苦,特意带回来犒劳我的?”
贾滟其实想说不用这么客气,她如今既然是两个玉儿的继母,肯定会对他们好的。但是想想,没必要这么高风亮节。
她暂时还无法达到“钱财乃身外物”的境界。
林如海看她摸着梨木盒里的珍珠爱不释手的模样,笑着说:“这么喜欢,干脆做一件珍珠衫穿着,日夜不离身。”
日夜不离身?
那睡觉时不得硌死人?
心里那么嘀咕,贾滟面上却笑着说:“这也是个好主意。”
她开心地收下一盒产自东海的珍珠,然后又跟林如海说了一会儿话。
说话的内容不外乎就是关于两个玉儿,还有铃兰要告假的事情。
林如海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倚着身后的靠枕,静静地听,贾滟说完,他就提了句,“丫鬟姨娘那边的事情,你直接做主就行了,不需要事事跟我说。”
丫鬟姨娘的事情,她做主就行?
那她能做主给他买几个通房丫鬟?或是给他纳几个妾吗?
贾滟试探着问道:“那……我可以做主给老爷的房里添几个人吗?”
林如海看向她,似笑非笑地反问:“你收了我带回来的珍珠,心里过意不去,想着要还礼吗?”
贾滟:???
林如海已经起身,他脸上不见愠色,眉眼间的神色却不再像刚回来时那样轻松舒畅。
“你平日若是没事干,就将陆姨娘手里的活接过来。这两年她也太累了,你若有心,不如让她先闲下来,好好养身。”
贾滟愣住,听林如海的意思,好像是觉得陆清洛这两年太累没养好身体,所以没去西跨院留宿。
可她也没听说陆清洛身体哪儿不好。
或许是她刚来,陆清洛心有顾虑,没跟她说。
贾滟想了想,决定要找个机会跟陆清洛推心置腹地聊一聊。
虽然她个人觉得林如海子嗣单薄的事情与旁人无关,是他个人身体原因。否则怎么解释贾敏给他找了这么多人,还是没有庶出的孩子呢?
但事关老板家族开枝散叶的问题,她也不敢乱说。
她一面想,一面温顺地应下林如海的话,“好的,老爷。”
林如海阖了阖眼,转身进了西次间,走进去了又绕出来,跟贾滟说:“叫人在耳房备好热水,我要去洗洗。”
贾滟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态度好得宛若春风化雨,“好的,老爷。”
林如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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