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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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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少卿宋呁是位年届二十七八的青年人, 剑眉星目, 面容刚毅。

    这般年纪能坐上大理寺副手的位置, 除却他本身能力不俗外, 能遇得伯乐也是极为重要的原因。

    早先嘉元帝登基时,打先皇朝过来, 有二心或不忠于皇室的老臣被拔了个七七八八,朝堂这才清正上许多。只人心不古, 在高位上掌权久了, 难免会抱团结党。曾经于嘉元帝顺利继位有过一臂之力的李恪谨便是如此, 因其是内阁首辅,依附之人众多,如今朝中遍布李氏门生, 结为守旧一派与变法后经嘉元帝和太子联手提拔起来的新贵分庭抗礼, 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宋呁与其他年虽不大却担任实职,得今上器重的年青人一般,就是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崭露头角的。

    夜风微凉, 一灯如豆。

    宋呁坐于书案后翻看大理寺受理的陈年案件卷宗, 他手边放有一盏热茶和一碟点心, 却未见动过的痕迹。

    房间里偶有烛芯爆开的声音。

    外间走廊忽而传来凌乱又匆匆的脚步声。

    不多时, 房门猛地被推开,来人生得白胖,唇上有八字须,腰腹挺起,身着紫色官服, 头戴长翅黑纱蹼头,许是动作匆忙了些,他还在整理着颈项上带的方心圆领。

    此人正是大理寺卿严致远。

    他不及待宋呁开口,便疾声怪罪道:“你这后生沂王殿下亲临大理寺,愣大之事你竟不曾知会我,莫不是想沂王殿下治我渎职之罪不成”

    宋呁听他不分青红皂白的责备,眉头都不曾动一下,而是缓缓起身,拱手不卑不亢道:“白日里下官与廷尉提及此事,只廷尉一心专注公务,又何曾听清下官所言。”

    实则宋呁收到桓允传来的消息,第一时间便去告知严致远,其时他正与专卖古玩字画的商人沉迷鉴赏古画,根本不耐宋呁打扰。

    严致远被宋呁意有所指的话噎住,尴尬半晌而后强词夺理道:“待我忙碌过后,你也不晓得再来求见年纪轻轻的后生,行事怎的不会变通”

    自打宋呁调来大理寺,端的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严致远又是个在官场摸爬滚打半生的油子,宋呁与他浑水摸鱼,偷奸耍滑的为官之道严重相悖,两人时常话不投机半句多,谁也不服气谁。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之时,外头衙役来报,沂王殿下的车架不时便至大理寺。

    他二人这才打起精神出外迎接。

    官署所在之地,街道宽敞,地面铺着青石板,月光映在上面反着微光,各衙门前的竹编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曳曳。眼下天已全黑,大半官员都已下职归家,更少人迹。

    桓允的马车行在地面上,车轮毂滚滚而过,马蹄声声,分外明显。

    大理寺置留值班的众人全数等在衙门口,等候沂王大驾。

    斐宇缓缓勒停马车,桓允这才懒洋洋地提步下来,傅明砚则仍是骑马跟于其后。

    到底是龙髓凤血,别看沂王殿下未及十八,尚未正式入朝,可那周身的气度,不说圣上,与太子殿下却是如出一辙的。

    严致远心下赞叹不已,立马半弓腰身,脸上带上觍笑,极为殷勤的迎向桓允,“殿下尊驾到此,下官荣幸之至,若有接待不慎之处,还请殿下责罚。”

    桓允眼风扫过他,却未作声,而是对宋呁道:“起先已与你交代过本王来此的目的,莫要耽搁,径直带本王过去。”

    “是,王爷。”宋呁一板一眼,一句废话也无就引着桓允去监牢。

    严致远原本以为沂王殿下是一时兴起才来大理寺巡查宫务,怎的像是与宋呁商量好似的另有他事

    这竖子竟是半分内幕也不透露于他

    只他的脑瓜运转迅速,转而问寺丞,“沂王殿下这是要提审沈兰庭”

    寺丞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廷尉都不知晓的事,他又如何晓得

    “应当是吧。”

    “可李首辅”严致远话说一半意识到失言又赶紧闭嘴,心念到,神仙打架与他这等微末小人无甚关系,他今日既没看到也未听到

    大理寺监牢环境尚可,虽地下阴暗,又略潮湿,却无开封府大牢老鼠遍地跑的情形,成安伯府的三人俱是单独关押。

    桓允一面罩上披风,一面问宋呁:“沈兰庭被拘后可有自辩或招供”

    宋呁摇头,“他始终不发一言,似在消极抵抗。”

    “在他的住处搜到的证据呢”桓允实际上对所谓的证据存疑,以沈兰庭的心性,若存心嫁祸蒋祺芳兄弟,又怎会留下证物给自己惹来嫌疑

    宋呁吩咐衙役去取证物,然后对桓允剖析自己的疑虑,“虽说眼下证据确凿,可下官在取证的过程中发觉,倒像是下官被人刻意布局引着去证明沈兰庭就是杀人凶手。”

    傅明砚一直不曾开口,待听到宋呁的话,他突然问“不知去岁倚翠楼那桩命案已结案否”

    虽不知傅明砚是何人,宋呁却也回道:“那桩案子由开封府审理,不经过大理寺。”

    “多谢。”

    关押沈兰庭的监房在最里侧。

    途中会经过蒋祺芳和蒋祺宇二人,他们神情涣散的瘫坐在草席上无意识地揪着干草玩,见桓允一行人出现在牢门外,又猛地冲上来,对着桓允直嚷冤枉。

    桓允嫌恶的撇开眼,身后便有衙役的鞭子甩在木头柱子上喝退他们,“闭嘴”

    “你们对他二人用刑了”桓允表情玩味地对宋呁道,“本王奉劝你们谨慎着些,若被成安伯老夫人晓得了,宋少卿,日后出门可就要仔细着你的小命了。”

    宋呁本就是汴梁人士,家世不俗。家中长辈也多余贵族们打交道,因而自然听过一星半点的成安伯府的荒唐事,哪怕他晓得桓允语带玩笑,仍是认真解释道“只在收押之初用过刑。”

    桓允听了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几人走到沈兰庭的监房外,随行的衙役扬声喊他,“沈兰庭,沂王殿下问话”

    可沈兰庭垂头靠墙坐在草席上,对距离自己几尺处的动静充耳不闻。

    “兰庭兄。”还是傅明砚出声唤他,他才似有所觉的抬头看过来。

    沈兰庭的相貌是生的极好的。便是年幼时在伯府被苛待而致发育不良,然而是近几年在太学读书却将养好了。如今狼狈下狱,也自有一身风骨,丝毫不显颓唐。

    他眼神无波的望着监房外的几人。

    往时在太学时,沈兰庭虽也经常与他们混在一处,可他心底始终都持有防备,尤其是对桓姓之人。

    桓允晓得就算自己强行审问,他也会不提一字。

    “宋呁,随本王出去。”

    留傅明砚在此,或许会得到一些答案。

    桓允带人从沈兰庭那处离开,转回蒋祺芳和蒋祺宇这边时,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当日上舍在五丈河春游时,叶微雨被蒋祺宇等人羞辱,他又不是不知,只先前暂时未寻了由头在他们身上讨要回来,眼下正是好时机。

    察觉到自家殿下眼里的不善,宝禄不禁为监房里一无所知的两人鞠了一把同情泪,而后很有眼色地请宋呁给桓允抬一张椅子过来。

    蒋祺芳和蒋祺宇的监房并排相邻,桓允便面对着他们,坐在两间监房的中间,老神在在的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道“成安伯府的两位公子如今成了阶下囚,心里可还痛快”

    两人却是不答,而扑腾着跪在地上,哭得眼泪鼻涕横飞,“殿下,沂王殿下,我们是冤枉的啊我们可是皇室族亲,怎么敢杀人自断前程都是沈兰庭那野种使计诬陷我们,我们是清白的啊殿下,您可要还我们公道啊”

    “呵,公道。”桓允像是听到甚笑话一般,“好说。”

    “你们还记得幼时如何羞辱沈兰庭的照搬着给本王表演一番,本王便酌情考虑还你们公道。”末了,他吩咐宋呁,“将二人关在一处,看一场好戏。”

    “殿下,这不合规矩。”宋呁脑子里没楞多弯弯绕绕,对桓允的恶作剧也不甚赞同。

    桓允不以为意,“傅明砚和沈兰庭还未谈完,本王等得无趣,自寻乐趣都不允宋少卿,你不觉自己逾矩了吗”

    沂王殿下自小便浑名在外,当真名不虚传,宋呁头疼地想,照他这般性子,日后入朝还不知道会折腾多少朝臣取乐。

    蒋祺芳和蒋祺宇被关进一个监房,起先还当桓允玩笑,两人面面相觑并未动作。

    “怎的,还让本王再说一遍不成若是这样,只怕你二人在监牢的日子会更辛苦。”

    兄弟二人闻言心下大骇,这暗无天日又无人理会的鬼地方,他们已经深觉痛苦不堪,自然不想再难过,于是忙不迭地回忆起幼年时用了哪些法子欺辱沈兰庭。

    那蒋祺芳是个心狠的,毫无征兆地就将蒋祺宇踢翻在地,喝道“给我像狗一样跪着”

    蒋祺宇虽不可置信兄长会如此对待自己,却碍于桓允会有一说一当真对他们用重刑,还是依言跪地弯腰,两手撑在地上。

    蒋祺芳将脚伸到他面前,命令道,“将我鞋尖上的灰尘都舔干净。”

    蒋祺宇屈辱不堪的伸头凑近其鞋尖,几次尝试都过不了心里的那关,最后还是蒋祺芳脱下鞋塞进他嘴里才算完。

    蒋祺芳又得逞地笑,“学狗叫几声给我听听叫得好听了,赏饭给你吃”

    “汪汪汪唔汪”

    蒋祺芳笑道“叫大点声”

    蒋祺宇声音更大了些,蒋祺芳乐得把地上未吃尽的饭食踢到他脸前,“吃啊”

    蒋祺宇想用手去抓,却蒋祺芳一脚踩在手上,力道之大,根本分不清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用嘴舔着吃”

    蒋祺宇深吸一口气,按捺着怒意看向桓允,与他的眼神对上,分明对方之事冷眼看着,他只感冷汗涔涔,当真忍着恶心低头张嘴去舔那堆倾翻在地的冷饭。

    本是带着看戏的心态看这场闹剧,到最后桓允反而意兴阑珊,心下还有些许悲凉,他淡声对宋呁道“往后每日都让他们照着今日这般将幼时所作的恶事演一遍。”

    蒋祺芳的失常在场之人都看在眼里,宋呁更是瞠目不已,沂王这是要蒋氏兄弟自食恶果,诛他们的心啊

    桓允回到地面上,独自坐在院子里赏月,夜风细细,树梢簌簌作响。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傅明砚才从监牢里出来。

    桓允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给他。

    傅明砚谢过之后,问“殿下可知此案何时审理”

    “时日未定。”桓允抿下一口茶道,“谈得如何”

    傅明砚点头,“兰庭兄已经做好决定,此案不日可结。”又道,“到庭审那日,还请殿下通融允我到场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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