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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34 陶英才被毁掉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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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音还想细问到底是怎么个严重法, 江主任却被其他人叫住,她只能自己先去手术室换衣服。

    这年代还是肥皂刷手法,没有快速便捷的新型灭菌剂, 先洗又刷又洗又擦的,最后还得酒精浸泡, 至少二十分钟才完成洗手程序, 之后手也不能下垂, 必须保持拱手姿势,直到走进手术室。

    确认手术名称和时间医生病人信息都没错, 这才开始想江主任的话。

    比已知的更严重,那会是什么病呢

    正想着,传来一阵轮子“咕噜”声,冯春华被推进来,此时的她穿着条纹病号服,脸上也很淡定, 还先跟清音打招呼,“小清医生, 你来做江主任的助手吗”

    “是的冯阿姨。”自从知道她未婚后, 清音就不再叫她“婶子”, 而是阿姨。

    “那敢情好, 我在手术室还能有个熟人。”冯春华笑了笑,问护士自己能不能坐起来, 护士也很喜欢她, 心想江主任下来也还有好一会儿, 麻醉还没开始,坐一会儿放松一下也没啥,就同意了。

    “小清是第一次上手术台吧, 紧张吗”

    清音老实的点点头,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她上辈子虽然穷苦过,但重活脏活爷爷都不让她干,连村里人杀猪杀鸡她都不敢去看,现在要在一边看着一个活人的肚子被剖开,她当然害怕。

    至于大学实习时见过的阑尾炎胆结石,已经全进步成腹腔镜手术,没有这种开腹手术来的刺激。

    “我也是第一次做手术,但我不紧张。”冯春华淡淡的笑笑,“我这一辈子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相信老天爷不会让我短命的。”

    她今年才刚44岁,确实很年轻。

    清音点点头,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顺着话头跟冯春华聊起来。

    原来,冯春华是建国后最早的一批大学生之一,学的还是化学专业,毕业后进了石兰省有名的化工单位,后来又因为专业技术过硬,被调到省城化工大学,一边担任授课老师,一边做新型材料研究,是实打实的高知人士。

    清音肃然起敬,她自己是理科生,知道化学有多难学,哪怕曾经是学霸,现在的她已经连元素周期表都背不出来了,甚至她高中的化学老师还说过“女生就是学不好化学”的话,这样看来冯春华真的是巾帼不让须眉。

    “冯阿姨您真厉害”

    “嗐,这有啥,我这个领域优秀的同仁很多,我只能望其项背。”

    不过,清音也有个疑问,既然她多年以来都在省城工作,又有丰富的人脉资源,怎么会跑到区医院来做手术

    可能是猜到她的疑问,冯春华笑笑“我是东城区人,以前就是从县化工厂走出去的,再加上咱们县医院不是有江主任嘛,这在省内都是有名的,如果他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去到哪儿都一样。”

    清音觉得这话有点不太吉利,“您肯定会好好的,到时候还要回学校教书育人呢。”

    冯春华笑笑,又似乎是没笑,清音有点拿不准。

    “你也不用安慰我,我自己身体自己清楚,只是现在有个事想麻烦你。”看着护士出去准备东西,手术室里只有两个人,冯春华忽然面色严肃。

    清音也下意识的站直身子,“阿姨您说。”

    “我的行李放在床头的柜子里,里头有本书,书里夹着的东西,要是我下不了手术台,那东西就送你,我相信你心眼正。”

    清音心头一紧,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阿姨您别这么说,您肯定能好好的,这手术顶多一两个小时就做完了。”现在虽然还没有微创技术和腹腔镜,但即使开腹,一个慢性胰腺炎也用不了多久。

    冯春华点头,“我知道。”

    “就当我杞人忧天吧,我父母已经去世多年,也没有兄弟姐妹,手术签字还是单位出面,你说我还能交付给谁呢”

    清音心头一酸,不忍她失望,“好。”

    冯春华这才舒服的躺下,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又聊了一些别的,很快护士和麻醉师进来,给她上麻醉,没多久就沉沉的睡着了。

    手术准备很简单,都是护士和另一位助手医师在做,清音不好插手,就在一旁看着。

    准备到一半,江主任也换好无菌服进来,在无影灯下,手术按部就班开始。清音不忍心看开腹过程,但人手不够,她必须拉钩,尤其是能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腹腔各种器官暴露在眼前,那画面要不是强大的意志力,她能当场吐出来。

    好容易熬到找到胰腺,她快耐不住的时候,忽然听见江主任“咦”了一声。

    “怎么了江老师”

    “这个胰头的肿块,比片子上的大。”

    清音看过去,她没记错的话,影像检查片子上的只有真实的一半大。本来这也正常,因为饥饱、体位和周围内脏组织遮盖等原因,即使是同一个影像医生,拍出来的同一个部位也会不一样。

    可江主任的神情,绝对不可能是“正常”。

    冯春华的病历上写着,她是因为腹痛腹泻半个月住的院,然后在省医院被检查出胰头肿大,那边怀疑是慢性胰腺炎,这才来住院的。一般这个病能药物治疗都不会开刀,但当时江主任就觉着不对劲,根据自己多年经验,强烈要求她住院开刀,而不是保守治疗。

    “不仅胰头肿大,还伴有组织坏死。”江主任喃喃自语,手下的动作慢下来,“但又没有黄疸”

    清音心头一跳,如果是慢性胰腺炎的症状再加个黄疸,她脑海中冒出来一个病胰头癌

    胰头的解剖位置特殊,检查的时候也不容易发现病变,早期诊断率极低,却恶性程度高,容易转移,一旦发现基本就是绝症她赶紧摇头,不会的,冯阿姨没有黄疸,只是个简单的腹痛腹泻,不可能是胰头癌,绝对不可能。

    江主任却没这么乐观,他又看了看,犹豫片刻,忽然叹气“这手术我做不了。”

    助手一愣,“主任的意思是,这是胰头癌”他刚才也听见主任的话。

    “高度怀疑。”

    当大夫的说话要客观,胰头癌是很多影像检查都查不出的病,他不可能单凭肉眼就断定,至少也要等出了病检才能确定,但历来保守的他都这么说,这就八九不离十了。

    助手沉默。

    清音的心直接跌落谷底,胰头癌与慢性胰腺炎本来就非常容易混淆,它们的鉴别诊断就是在后世也很困难,更何况现在很多设备都还没有问世

    “那现在怎么办”机器里“嘟嘟嘟”的叫声,就是冯春华的心跳。

    都开腹了,啥也不做重新关上,这不人道,可要是接着做,“如果是胰头癌就要考虑胰十二指肠切除术,我做不了。”

    这个手术曾经被称为外科史上最难的手术之一,就是放在医疗条件十分先进的五十年后,成功的几率也保证不了,更何况是现在。清音完全能理解,但她还想试一试,“要是去省里或者京市海城呢”

    那边医疗条件更好,只要花钱和找关系,应该也能找到更优秀的专家。

    江主任摇头,“据我所知,目前国内很少有医生能成功完成。”手术复杂,创伤大,除了胰头和十二指肠,还需要切除远端一半的胃组织,胆囊、胆总管,切不干净那这手术等于白做。

    退一万步讲,就是他有这技术,他一个人也没办法在预定的麻醉时间里完成这项大工程。

    清音心说这真的是老天爷不开眼啊,冯春华那么好的人。

    “咱们医院倒是有个人可以做,就是”这时,一直沉默的助手忽然说。

    清音大喜,“谁”

    助手看了看江主任,欲言又止。

    江主任脸色铁青,即使戴着口罩依然能看见腮帮子咬得死紧。

    清音却顾不上那么多,救命要紧,“王老师您说的是谁,您见过吗”

    “陶英才,五年前我曾有幸做过他的助手,跟着他做过一台,那也是一名胰头癌病人,全程六个小时,切得很干净,术后一个月病人基本恢复。”

    “内科的陶英才医生”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对,就是他。”

    清音怎么也没办法把那个酒糟鼻邋里邋遢的陶医生和能做胰十二指肠切除术的外科高手联系在一起。

    不过,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胰头癌是高度恶化肿瘤,无论做手术的时候是早期中期还是晚期,五年生存率都只有5左右。而冯春华现在分明已经是晚期,搞不好半年都不一定能活。

    “那个病人生存了几年”

    “上个月我还在百货商场看见他呢,虽然看着瘦点,但精神状态还可以,再活几年应该不成问题。”

    超过五年,那可算是医学奇迹了

    见她脸上露出希望,助手小声提醒“你别高兴太早,陶医生不会帮”

    清音以为他是说陶英才不会来帮忙的话,“没事儿,我去请他,我想办法。”倒不是她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实在是她自己也感觉出来,陶英才对她的态度与其他人不一样,别的方面不说,但在医术上似乎有点信任她,并且有意无意的栽培她。

    在内科的三个月,她就坐在陶英才对面,每次自己处理过的病例,他都会悄悄拿起来检查,有他想不通的地方,他都会假装若无其事的聊到那话题上,待听到她的解释就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清音觉得,就像某些武侠小说中的世外高人一样,他的桀骜不驯和萎靡不振,其实都是保护色,或许有别的故事。

    但现在都不是听故事的时候,冯春华还等着救命,她连忙撒丫子往外跑,“江主任您等一下,给我二十分钟。”

    江主任抿了抿嘴,没反对,那就是同意了,他啊,比谁都希望冯春华能活下来。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最希望病人活下来的,除了他们的至亲,就是医生。

    出了手术室,清音一秒不停的直奔内科楼,现在是十点半,陶英才应该是刚到科室没多久,应该还不会出去喝酒。

    果然,她一敲门,就传来陶英才含糊不清的声音,“谁啊”

    “陶老师,我是清音。”

    “进。”

    他还是老样子,双腿放在办公桌上,病例上都是他的大脚印,只是清音不在,没人帮他收拾,比以前更乱更脏了,桌子就跟半个月没擦一样。

    “陶老师,我有一位很重要的长辈,能不能请您帮她做个手术”

    陶英才依然闭着眼睛,“你脑子没包吧我搞内科的做什么手术。”

    “我知道您以前做过,就在五年前,胰十二指肠切除术。”清音直接单刀直入。

    话刚说完,就感觉一道刀子一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要把她的脸剜出几个洞。

    清音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我也是听外科的老师说的,这位长辈我很尊敬她,她的归宿不应该是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等死,哪怕存活期只有半年,我也希望她能有尊严的离开”说着说着,声音也哽咽了。

    这是她重生以来在临床上遇到的第一个给予她善意的人,跟姚老太一家不一样,她对冯春华没有直接的医疗关系,没有帮到过她,但她总是对她释放善意,像一位长者一样。

    陶英才冷笑,“收起你的眼泪,我不吃那一套。”

    清音一噎,“我不是用苦肉计,我就是以一位晚辈或者病人家属的身份,请求您出马。”

    陶英才冷哼。

    “这位病人真的是很好的人,凡是跟她接触过的人都会”

    “那就让别人做去啊,姓江的不是号称东城区第一刀吗,让他去啊。”

    清音想不通,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放在眼前他怎么还能冷嘲热讽,顿时也气急,“跟江主任有矛盾那是你们的私人恩怨,作为一名合格的卫生工作者不应该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这是您第一天就教我的,您还记得吗”

    “你”

    清音仿佛没看见他的臭脸,继续说,“我敬您是一位好老师好医生,但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你其实就是个胆小鬼,你以为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就能心安理得吗听着外头病人的痛苦呻吟你真的能做到问心无愧吗”

    陶英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视线无法与这个小小的实习生对视。

    “我不管以前的你经历过什么,但在此刻,现在,这里,你就应该承担起一名卫生工作者的职责,”清音顿了顿,朗声背诵起来“不少的人对工作不负责任,拈轻怕重,把重担子推给人家,自己挑轻的;一事当前,先替自己打算,然后再替别人打算;对同志对人民不是满腔热忱,而是冷冷清清,漠不关心,麻木不仁,这种人其实不是共产党员,至少不能算一个纯粹的共产党员1”

    这是伟人纪念白求恩一文中的原话,清音记了两辈子。

    陶英才终于垂下了自己醉醺醺的脑袋,或者说,五年了,他的脑袋从没有像这一刻的清醒过,没一句提到他的名字,可每一个字仿佛都在说他。

    拈轻怕重,利己不利人,漠不关心,麻木不仁可不就是说这五年的区医院一霸吗

    他啊,曾经也是一名优秀的党员,也是一名优秀的战士。

    清音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我还要告诉您一件事,我这位长辈得的是胰头癌,那您知道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石棉材料研究。”

    见他不明所以,清音红着眼解释,“石棉具有致癌性,尤其是与胰头癌密切相关,这个病人长期暴露在致癌因子中,这是职业暴露,是牺牲”

    “她可以为国家事业牺牲,凭什么你就不能做手术”清音拔高声音质问,她算是知道科里的人为什么对他又怕又恨了。

    怕他的喜怒无常,恨他的事不关己麻木不仁。

    这句质问,像一把重锤,捶在陶英才的心上,是啊,一个为国家事业奉献一辈子的人正在等着他救命,他还要扭捏个什么

    “那我再告诉您,您知道石棉是做什么的吗她所研究的领域正是用于新型武器装备的隔热”这当然不是冯春华亲口说的,而是她也有点拿不准石棉到底是干啥的,昨晚特意问顾安,顾安告诉她的。

    室内沉默,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可是,我已经五年不碰手术刀了。”

    “那苹果和梨子您是怎么削的上次食堂的猪肉又是谁给缝的线您抽屉里那一全套的手术刀不会是留着杀鸡的吧”

    清音有点好笑,她早就发现陶英才抽屉里的秘密,一开始以为是他的私人收藏,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内科医生却钟爱手术刀不是但后来吃饭的时候,她发现食堂的红烧肉没有猪皮,去后勤问过才知道他居然每隔几天就要去霍霍一张猪皮,各种缝合打结做得跟花儿一样漂亮。

    再后来,她还发现垃圾桶里的苹果梨子,也被他各种角度各种形状的霍霍,这已经不能用爱好来解释了。

    他虽然没当外科医生了,但他的技能没丢。

    陶英才被她看穿,脸不自然的红了红,赶紧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回头,虚张声势“还不走”

    俩人紧赶慢赶,来到手术室的时候,王助理正急得满头冒汗,“小清你可终于回来了,他是不是不愿来,我就知诶陶陶医生怎么来了”

    “怎么,老子不能来老子在这几间手术室干活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脱掉总是汗臭味的衣服,穿上绿色的手术服,他整个人似乎精神不少。

    几人又在门口进行一番彻底的消毒,才进到手术室,江主任只是抬眼,淡淡的打声招呼,“来了”

    陶英才不接茬,冷哼一声。这种紧要关头,他没呛他老江头几句,都是他深明大义。

    梁主任也有点不自在,轻咳一声,“病人情况小清跟你说过吧”

    “嗯。”

    江主任递过来钳子,陶英才眼睛都没抬就接住;同时,陶英才只要一伸手,不用开口,江主任就知道他是要钳子还是刀子俩人之间的默契,仿佛配合了无数次。

    清音觉得,这俩人以前好像合作过无数次。

    当然,江陶二人也没时间管她想什么,简单的探查后,陶英才下结论“应该就是胰头癌,来吧。”

    因为是临时修改的手术方案,变动很大,创伤和危险性也大不一样,他们又安排清音出去给病人家属做解释工作。冯春华没有家属,手术室门口自然没人等候,清音是辗转多方才找到她单位的联系电话,打过去那边听说事情很大也不敢做决定,又给了她另一个领导的电话。

    就这么电话转电话,遇上领导不在,又要等一直到三个小时后,才联系到对方单位说话算数的领导。

    可惜,领导也不敢轻易决定,只是含糊其辞,毕竟要是手术中途出意外,哪怕冯春华连远房亲戚都不剩了,没人会来闹,但单位也有同事啊,同事们会怎么想他这不是让自己被戳脊梁骨嘛

    清音没想到,费老鼻子劲居然做了无用功,只能气馁的挂断电话。

    虽然很想知道手术进度,但刚才自己出去找人已经破例了,现在再进去只会更多一份病人被感染的风险,她干脆就在科室里等着。

    大概又是三小时后,下面手术室来通知外科护士下去接人,说是手术完成了,很顺利,清音的心才从嗓子眼掉回肚子里,这时才发现肚子饿得咕咕叫,一看时间居然已经快下午五点了。

    又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冯春华才被推回病房,清音去看了一眼,又帮她把脉,确认除了术后体虚没什么问题,这才准备下食堂吃饭。

    虽然清音是忠实的中医人,但也不能闭眼无脑吹,有些病确实西医更有优势,做手术也是西医的强项,值得她好好学习。

    从早上七点吃过一个馒头,一直饿到傍晚六点半,清音眼睛都绿了,直接打了一盆米饭,足足半斤,配上食堂大娘免费送的仅剩的半勺西红柿汤,她吃得喷香

    “诶清音你怎么在这儿”内科张护士长从食堂门口经过,看见她抱着一盆光秃秃的米饭狼吞虎咽,心窝子发酸。

    这得多困难的家庭啊,只吃光饭,还得躲到病人医生都吃完了,她才敢来食堂。

    可怜的小姑娘哟

    清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对方同情上了,还热情的跟人打招呼,“张老师今天值班吗”

    “没,我们开会。”她手指指小食堂的位置,那可是专门招待上级领导和院领导班子偶尔搞团建的地方。

    她没明说是去开小灶,清音那个羡慕哟,那里面不仅吃的食材又好又新鲜,就连厨师的技术也比大食堂好得多,同样的土豆人家做出来就是香

    张护士长看她“可怜”,干脆在她旁边坐下,“最近去了外科怎么样,还能适应不”

    “能,还跟着上过手术。”

    张护士长忙问是啥手术,忽然又想起个事,“我听她们说,今天你去找陶医生做手术,不会就是这台吧”

    清音点点头。

    张护士长叹口气,“陶医生啊,本来是位好医生,就因为人太好了”

    清音来了兴致,她问过毛晓萍,毛晓萍总是欲言又止所以她至今还真不知道陶英才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不干外科的。

    “这事我本不该说,咱们医院为了保护陶医生,下过明令不能私下传播议论但他今天既然去了手术,说明你跟他有缘,你就多劝劝他,或许能让他早点走出来。”

    原来,陶英才年轻时候曾是一名优秀的解放军战士,党员同志,解放前是战地医生,解放后分配到县医院外科,做手术非常厉害,无论呼吸系统还是消化系统,甚至开颅手术都会做,基本零失误,可以说救人无数。因为专业技术过硬,又参加过革命,后来省医院要把他调过去他都不愿意,就因为自己妻女在这一带。

    “他对他爱人和闺女可真好,三十几岁才得的闺女,跟眼珠子似的疼爱,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摘月亮”张护士长很是怀念地说。

    她也是婚后多年才生的孩子,完全能理解那种疼爱,可跟陶医生不一样,她虽然也疼爱自己闺女,却还是想要生个儿子。

    “他爱人身体不好,陶医生就说不生了,主动做了结扎手术,大家背地里都劝他何苦,闺女终究是要嫁出去的,但他一直说别人家闺女他不管,但他家的闺女比十个小子还金贵。”

    在重男轻女的石兰省,陶医生这样的男人,真的很少见。清音忽然有点羡慕他的闺女,有这样的爸爸,真幸福。

    “然而,可能就是太幸福了,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五年前一个夏天,她爱人和闺女在来医院送饭的路上被一辆拖拉机给撞了,等送到医院的时候都没救回来。”张护士长抹了抹眼角,至今还记得那情形,那天刚好是她下夜班,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向斯文帅气的陶医生像个疯子一样,蹲在地上捧着闺女的书包和妻子拎来的饭盒,又哭又笑。

    清音想到那情景,也不由得眼眶发热,一夜之间痛失爱妻爱女,这换谁受得了啊

    “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开拖拉机的人正是自己半年前从死神手里抢救过来的病人。”张护士长咬牙切齿。

    当时那病人送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是被钢筋插进了下腹部,多个内脏破裂出血,再加上医院又缺血,压根救不过来,后来还是陶医生发动大家,自己带头捐血才勉强救回一命,当然手术也是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做的,因为钢筋插入的位置太过特殊,为了保命不得不把已经缺血坏死的男性生殖器官切除。

    本来是耗尽全院之力救了那人的命,可那人醒来知道命根子被切后不仅没感谢,还勃然大怒,骂陶医生是庸医,是刽子手。

    当时很多医生都跟他耐心解释了情况的危急,本来就已经坏死的器官,就是勉强留下,以后也用不了,还会感染,带来生命危险,可无知的人就是不信,出院后天天来医院闹,闹着要陶医生赔钱,还狮子大开口一万块

    那时候的一万块,举整个外科之力也拿不出来。

    陶医生自然不会惯着他,俩人为此闹到法庭上,无论出于人道主义、医学伦理还是科学治疗的角度考虑,生命权至高无上,当时的手术方案为了救命,是最佳选择,他的官司自然赢不了。

    输了官司后消停几个月,大家都以为他知难而退了,谁知道酝酿的却是毁灭性的报复。

    “虽然那人已经被枪毙了,但陶医生还是没能走出来。”张护士长抹了把眼泪,“自己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人,最终却杀死了自己的妻女,陶医生怎么想也想不通,整天用酒精麻痹自己,医院也不忍心他触景伤情,就把他调到内科,当然也怕这事知道的人越多对他伤害越大,所以只有老人知道,你们新来的,我们是下过死命令不许说的。”

    “至于现在的江主任,以前只能给陶医生打下手,要不是陶医生出事,他现在还当不上主任呢。”难怪二人互看不顺眼。

    清音恍然大悟,难怪毛晓萍犹豫再三没说,以毛家在医疗行业的关系,这么大的事肯定知道,但出于对陶医生的保护,她还是有原则的没透露。这倒是能想得通,难怪他不干活还能拿工资,医院也不敢对他怎么着,这是同仁们对他的保护。

    自己今天上午用那些话激将他,又何尝不是往他伤口上撒盐呢清音后悔不已。

    她觉着,自己必须给他道个歉,这是一个好男人,好父亲,好医生,值得自己尊敬。

    然而,陶英才压根没给她道歉的机会,可能是一台手术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也可能是激将法真的有用,从第二天开始,他就主动要求调回外科,刚到就接手了好几台手术,一时间忙得喝酒的时间都没了,清音在科室里偶尔能碰到他,但他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清音想道歉也得追上他才行。

    这个变化,最高兴的莫过于医院那些老人,曾经意气风发的陶医生回来了呀放全省都没人能做的胰十二指肠切除术他不仅做了,还做了两次,且两次都很成功

    这放在整个医疗界都是相当炸裂的

    当然,既然陶医生躲着自己,那清音也就不再纠结道歉的事,她现在每天都要给冯春华换药。

    “冯阿姨,我要开始给您换药了,要是疼您就说,啊。”

    冯春华还很虚弱,但各项生命体征都很平稳,“没事,你只管换,我不怕疼。”

    手术的事她知道了,要不是这个小姑娘去求陶医生,她或许都下不了手术台。“虽然做了手术我也不一定能活多久,但只要活着一天,我就能多看一天太阳,你看”

    清音顺着她的手指看出去,窗外一轮火红的朝阳刚刚升起,翠绿色的叶子被照出形状完美的经络,仿佛半透明的玉制品,温润而干净。

    “你这孩子,上次我说送你的东西你怎么不拿走。”冯春华埋怨。

    “您肯定能好起来,我不能要。”

    “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也没多少钱,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来不肯委屈自己,光喝一杯咖啡就花别人半个月工资”

    冯春华真的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她年轻时候曾经交过很多苏联朋友,学会喝咖啡和伏特加,现在的咖啡馆只开在大使馆区周围,一杯就要十几块钱,确实是资本主义奢侈,但她却乐在其中。每年买咖啡豆咖啡机和咖啡杯的钱,放别人家都够养几个孩子了。

    清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她的东西,所以也没去看过书里夹的到底是钱还是什么。

    “你不要就算了,我拿来治病喝咖啡,可不能降低自个儿生活质量不是”

    清音没忍住笑起来,“对,冯阿姨您能这么想就好。”病检结果已经出来了,确诊是胰头癌晚期,就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所以开开心心过好剩下的每一天,痛了就止痛,饿了就吃,能过一天都是赚的。

    本来以为她要好好开导冯阿姨,谁知人比自己看得通透多了,还有心情八卦,“隔壁前几天刚出院,听说前天又住进内科,你猜怎么着”

    她说的是那个剖腹产后感染的产妇,清音不后悔使点小手段整治老太婆,毕竟当时不教训她一下,产妇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但对于产妇清音也没什么同情心。

    “我听外面的护士说,回家后奶水不够要催奶,结果一下子吃太腻,堵奶了,急性乳腺炎,舍不得开刀,就一直在内科住着,天天吃药打针还把奶水喂给孩子,这真是造孽哟”

    “老一辈总以为母乳是最好的,即使产妇吃药打针产出的母乳也是好东西,得一滴不漏的喂给孩子,却不想想孩子的肝肾能代谢嘛,真是无知。”

    冯春华说着,清音一面听一面工作,很快就将敷料换好,离开病房。

    晚上回到家,清音难得的没有看书,搬个小板凳坐到大院门口,看大家伙聊闲天。今天冯春华的话,给她的触动不小,自己上辈子废寝忘食肝出来的事业,最后不也没享受几年把最美好的年华都花在赚钱上,却忽略了生活的本质,倒也不必。

    她决定,该搞事业还是搞事业,但该享受生活,也不能放弃享受。

    “笑什么”顾安刚骑到院门口,就见她托着下巴,看着远方出神,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回来啦”清音站起来,看见他的一瞬间,居然有点高兴。

    嗯,大概是高兴他自行车后座上挂着的两个大西瓜吧

    “哎哟,安子这是哪儿买的西瓜,真大”大院其他邻居看见,打趣道,“可真阔,一口气买俩。”

    清音闻言,干脆去喊顾妈妈过来,自己回家拿刀子,再搬一张小桌子,就地切起西瓜来。

    也不用切太大块,毕竟人多,他们每位邻居分了巴掌大一小块。

    虽然不多,但西瓜是熟透了的,特别沙,还特别甜,一嘴咬上去,能让人甜到心里去。

    大家也不客气,接过去边吃边夸,这小两口真会办事,为人真大方,还说顾妈妈会教育孩子,会挑儿媳妇,眼见着安子结了婚是越来越出息了巴拉巴拉。

    顾大妈笑得合不拢嘴,她当然更不小气啦,一个西瓜而已。

    “哼,马屁精,假好人”清慧慧嘟囔着走进柳家门,“不就是一个西瓜嘛,当谁吃不起呢,你现在买西瓜的钱还是我妈给我留的呢,你们就吃吧,吃了让你们拉肚子,全拉肚子”

    “拉肚子不怕,音音阿姨是医生哦。”小海花弱弱地说,刚才音音阿姨也给她一块红红的甜甜的西瓜了呢,她在石狮子后面躲着吃完才进屋的。

    音音阿姨说啦,好吃的就要自己留着,不能被哥哥抢走。

    清慧慧瞪她一眼,心说小丫头片子哪都有你,你懂个屁,反正她知道柳家不喜欢这孩子,所以自己给点脸色也无妨。

    “哎呀,慧慧这是咋啦,谁惹你生气啦肚子饿了吧,我给你热饭去。”柳老太嘴上关心着,屁股却没动。

    “不用了,大妈您坐着就成。”清慧慧也在炕边坐下,“我们厂真是越来越过分,越来越不像话,那么重要的事怎么能搞裙带关系呢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柳志强一愣,“厂里出什么事了”

    自从上次被气出病,他请了两天假,研发部就以他身体不适合长时间一线工作为由,把他派到二分厂去了,名义是技术员下去指导工作,其实就是发配边疆,他想去陈专家跟前献殷勤的计划也泡汤了。

    清慧慧欲言又止。

    “到底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啊好慧慧。”

    清慧慧脸一红,“讨厌,还不是你的事,本来我想着你要是能当上优秀员工,说不定马上就能回总厂,谁知道今年的优秀员工居然不是你。”

    柳志强的失望毫不掩饰,他是真的没想到,研发部居然这么绝情,科长居然这么势利眼,就因为他让他在领导跟前丢了一次脸,他就这么往死里的折腾自己。

    “是谁,是不是我们副科长的侄子”就是抢了他的名额去京市学习那个。

    “不是。”

    “那是谁”

    清慧慧咬着嘴唇,似乎是在照顾他的承受能力,“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啊,你上次被气出病,身体就一直不好,这件事我不该告诉你的,反正你也不在总厂”

    “快说”柳志强的手背上,青筋直冒。

    “是我小姑姑,清音。”

    只听“哐当”一声,柳志强在刘老太哭爹喊娘的声音中,一头栽到地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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