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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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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是早春里难得的艳阳天,太和殿的礼炮声、战鼓声、号角声交替奏响, 持续大半个晌午, 隔着重重红墙,一众将士用满语齐声誓师的口号依然排山倒海般袭来, 仿佛能够看见满目铁甲金戈,明黄色旌旗漫天飞扬。

    钟粹宫里,惠妃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 听到这声音如梦初醒般抬头“皇上又出征了”

    身后宫女大气不敢出“是, 是十四阿哥代皇上出征”

    “十四阿哥老十四”惠妃恍惚地重复了两遍,木槌从颤抖的指尖滑落, 她竟也毫无察觉似的, 怔怔念叨, “竟然连老十四都能带兵打仗了”

    胤褆披甲挂剑,跟在裕亲王身后誓师出征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转眼间, 竟然轮到老十四做抚远大将军了。她跟元后、荣妃比赛似的生下前头十个阿哥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到最后,竟然是宫女出身的德妃和排行二十三的小阿哥赢了。

    这是何等的造化弄人啊

    佟贵妃坐在撵轿上,听到外头的鼓声,也跟着出了会儿神。

    宫女见了斟酌着问“娘娘,听说荣主子和良主子都去了永和宫拜访德妃娘娘,不如咱们也”

    佟贵妃叹息一回“可怜天下父母心。”有儿子的反倒要做小伏低, 她不得宠没有生养, 既没有跟德妃争过宠, 也没有儿子来跟永和宫争储,反倒不必上赶着去。

    “让御膳房仔细着些,这些日子备些清淡可口的东西给永和宫。德姐姐本来身子弱,这些天难免为十四阿哥挂心,让太医院一日两次给她请脉,若有不虞,也不必来问本宫,回过四爷就是。”

    宫女顿时明了。佟佳氏内有协理六宫的贵妃,外有执掌九门的隆科多,姿态原可以放高一些,想必四爷一定会领这份情。

    外头的礼炮响了大半天,翊坤宫砸东西的声音也响了大半天。

    宜妃砸累了,撑着额角靠在炕上,仍是眼睛赤红“辛者库出来的东西就是下流没刚性儿,有奶就是娘”

    八阿哥带累得胤禟在康熙面前也没体面,结果事到如今,良妃倒脖子一缩,先给永和宫贺喜去了

    一旁她的亲妹妹郭络罗贵人也急得不得了“良妃不知道外头的事,还当八爷只是因为公事才跟十四阿哥他们结怨,自己做额娘的代儿子赔个不是就罢了。可咱们怎么办呀”

    怎么办她生的几个都不争气,又押错了宝,康熙看着又不像是要长命百岁的样子,还能怎么办宜妃对着镜子,眉梢眼角犹存年轻时候的风韵。她是郭络罗家的嫡长女,不曾怀孕就封了嫔,又接连诞下三个皇子,位在四妃第二,长子养在皇太后膝下,还跟太子搭上了线。那时宫里,比她身份高的,不如她得宠儿子多;跟她一样有儿子的,又不及她门第显赫、容貌姣好。

    这样一手满宫上下当属第一的好牌,怎么就输了呢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皇上不会不顾及往年之情的。我要去见皇上,他一定会保全我们母子”

    春风刺骨的时候送走了十四,转眼间又到了秋风初寒的季节。

    胤禛忽悠人的功夫见长,去广州开海关的事,也不知他给胤祚打了什么鸡血,总之胤祚来永和宫辞行的时候,不见半点儿忧虑深思,反而斗志昂扬地攥着个拳头“我们当哥哥的,总不能看着老十四在西北饿肚子。额娘放心,儿子此去广州一定会从那些洋商嘴里抠出银子来,给您争光,为皇阿玛和四哥分忧。”

    绣瑜嘴角抽搐半晌,最后摸摸自家二小子的头“六阿哥长大了。”实则在心里暗想,算啦,这一家子阴谋家、权谋家,清醒的人太多,偶尔有个傻白甜调节气氛,也是好事。

    于是胤祚又去辞康熙,用的也是这套说辞。康熙沉默不语,犹豫的时间长到了让胤祚诧异万分的地步,最后长叹一声“也好,去吧,只是预备着些,朕叫你的时候,务必及早回来。”

    胤祚有些诧异,但是长兄幼弟、阿玛额娘不约而同地选择瞒着他,把他送到温暖宜人的广州,避开即将到来的风暴。胤祚终究是毫无察觉,兴高采烈地去了。

    相比之下,胤祥显然没有这样好命,他一下就反应过来是因为夺嫡到了最后关头,胤禛和十四怕打起来伤到他们,干脆提前“清场”。这样一想,哪里还放得下心来调养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闲不住的人,胤禛不许他办差,他就整日把弘晨弘晖几个带在身边,又去给十四看屋子照料妻妾,一日三次地整顿下人产业;实在闲极无聊,就去茶楼里点个雅座坐着,听来往的官儿们讨论政务,根据这一鳞半爪的消息胡思乱想康熙重用胤禛,他又想着十四弟怎么办;康熙对着十四嘘寒问暖,他又替四哥不值;要是二者皆不利,他更比旁人忧心十倍。闲了两个月,人反而瘦了一大圈,结果被兆佳氏一状告到绣瑜跟前。

    “这就是为什么要叫你歇着”绣瑜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胤祥面带羞惭,小心翼翼地推推面前的茶盅,求她消消气。

    “学学你六哥,难得糊涂”看得太明白,责任心太重,反而不是福寿之相。这后半句话,绣瑜却说不出口她自己生的那个大讨债鬼,劝了三十年,不也还是这个样子吗

    “唉,罢了。你十三妹妹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是难产,险些丧命。你十二姐这个傻子,巴巴地赶过去看她,结果自个儿晕倒在产房门口,才发现有了两个月身孕。小十五敦恪又病着。这三个都需要娘家人看顾,你走一趟吧。”

    草原上天高野旷,本就是个畅心怡神的地方,又远离朝政、只跟单纯的姐妹相处,自然是个忘忧的好去处。

    胤祥心里巴不得如此,却讷讷地说“皇阿玛那边只怕另有人选。”

    绣瑜就去乾清宫说项,她只说体恤三位公主不容易,很该让个娘家兄弟过去瞧瞧。这话落到康熙耳里,就自动翻译成“嗯,青海在打仗,正是最需要蒙古跟咱们一条心的时候,是该派个人过去联络联络感情。只是老十三这些年疏于朝政,他去似乎”

    可是转念一想,三到六阿哥都忙着,老七腿脚不好,八到十是他恨不得塞回娘肚子里重造的存在,十五及以下的太小,十一十二又不及胤祥跟几个女儿感情好,于是才改口道“好吧,就叫老十三走一趟。”

    胤祥接了旨,眼圈儿都是红的,进乾清宫辞行的时候却没一声言语,父子俩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机器人似的一问一答,说了两句场面话就散了。这对父子啊绣瑜不由叹气。

    至此胤祚胤祥一个南下,一个北上;纳兰家、乌雅家的人都以各种理由避出城外,仿佛暴风雨到来前,朝内一时风平浪静。

    大家的目光都放在西北战局上策旺阿拉布坦畏惧清军兵锋,不战而退,十四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以进驻西宁,派出前锋军进攻拉萨。罗卜藏丹津派人到西宁朝贡,再度向清廷称臣。局面暂时陷入了僵持状态,但是平静的表面下涌动的暗涛,远远超出了军事层面,上书房的灯火往往整夜不熄。

    鲜有人注意到,九月二十三,孔子诞辰,胤禛主持国子监祭礼。十月十三,纪念统一满洲的颁金节,胤禛奉命祭陵。次年,康熙六十大寿,又是胤禛奉命筹办千叟宴。席间,雍亲王世子弘晖应答得宜,很让皇帝满意。进了夏天,他突然以皇室人口繁衍,皇孙们太多了吵着皇太后静养为由,让阿哥们把儿子领回家自行教养,只留下了诚、雍两个亲王家的嫡长子。

    康熙五十二年的年关不好过,大雪糟蹋了几处民生,朝廷上忙着赈灾,暂且不表;宫里也不甚太平先是十一月里,三公主的生母布贵人没了,她虽然位份不高,但是好歹是陪伴皇帝四十多年的老人了。佟贵妃报到皇帝跟前,康熙唏嘘感叹一回,竟然罕见地跟绣瑜商量说“让三公主回来再见她一面吧。”

    绣瑜隐隐觉得不祥,因为他说的是“见她一面”而非“奔丧”,现代人很难理解这是怎样的恩典古代交通不便,保存遗体十分困难,三公主嫁得又远,把布贵人的灵柩保存到她回来那天,还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呢就连孝庄皇后去世的时候,嫡公主雅图也只是回来祭灵而已。

    布贵人母女原来并不得宠,康熙突然许下这样的重诺,是否说明他已经开始对生离死别之事心有戚戚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康熙预想的方向发展,报丧的人还没出古北口,京城里就收到和硕额附噶尔臧的白皮折子三公主端静早在十月里就去世了

    这下宫里众人更是唏嘘不已,备了一份罕见的恩典,却给不出去的康熙顿感世事无常,即便是皇帝,也有力所不及之事。他叹息了一回,嘱咐绣瑜和佟贵妃说“瞒着皇额娘,别惊了她老人家。”

    但是皇帝最近好像衰神附体,他说了这话没有三日,太后的亲妹妹淑惠太妃忽然染上秋痢,才拖了三天就暴病去世。皇太后知道了就有些恹恹的不舒服,没两日就头风发作,牙齿也开始疼起来。

    康熙知道了,先是巧言宽慰了一番,又命九儿和五福晋两个日夜侍疾,好容易快痊愈了。结果老人家贪嘴,晚上多吃了两块枣泥山药糕,竟然有些克化不动,半夜里上吐下泄起来,又兼着了风,第二日就发起高烧,睡梦里直喊太皇太后和世祖爷,醒来见了康熙,就拉着他的手说“二,二阿哥”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就用眼睛看着康熙,点点自己的脸颊,费劲地做着口型“皇,皇额,娘”

    这是说孝庄生前最疼胤礽,让康熙善待胤礽,她下去才有脸面见太皇太后的意思。

    康熙当即起身道“传旨,在郑家庄兴建王府,比照亲王规制,建好后赐给二阿哥居住。”

    太后虚弱的眼神里流出欣慰的光芒,疲惫地合上眼,头一歪。众人都吓了一跳,上去探了鼻息,才发现她只是睡着了。

    虚惊一场的众人,越发连除夕也过得索然无味。结果,刚吃了阖家团圆的年夜饭,初一早上在永和宫用早膳时,就听咸安宫的人战战兢兢地来报“禀告万岁,二阿哥的福晋昨夜病得厉害。奴才们请了雍亲王的意思,派了太医进去诊治。”

    前脚刚起了宽恕你的念头,后脚你福晋就病了康熙起了疑,顺势逮着胤禛一通抱怨“咸安宫早已封宫,人员出入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来回过朕”

    胤禛却十分坚持“二阿哥有错封宫,但罪不及妇孺。要是耽误了二福晋,既让皇祖母不安,又有损您的颜面。况且您身子骨本来就欠安,这事就交给儿臣吧,要是走漏了只字片语,您只管拿我问罪。”

    康熙为他惹事上身的执着所感,心下快慰“罢了。由你去吧。”

    五月里,第一朵荷花盛开的时候,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终于走完了她一生的旅途。

    康熙患了足疾,正在静养,直到最后一刻大家才敢通知他。御撵从乾清门直入寿康宫,皇太后床前隐隐响起哭声,康熙拉着她的手喊了一声“母后,臣在此。”

    太后口不能言,最后睁眼深深地看了康熙一眼她这一生呵,十三岁就远离父母家乡,守完了活寡又守寡,无儿无女,最后却儿孙绕膝,安享尊荣,高寿而终。前半生所有的不幸,都被这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孝顺儿子,填补了。

    太后眼角滑落一滴泪,在康熙怀里含笑而逝。

    在场众人全都为之所感,痛哭失声。

    九儿哭得尤其厉害,脚步虚浮难行。胤禛却一直没哭,而是罕见地愣在原地。竹月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他也呆呆地站着不说话。小敛完毕,他扶着撵把绣瑜送回永和宫,进正殿的时候,竟然被门槛绊了一跤。

    绣瑜去扶他,却被他握住手掌贴在脸上,一点热热的液体落在指尖。她不由恍然大悟,笑着一指点在他额上“傻孩子。你额娘我活得好好的,瞎想什么呢”

    康熙强撑着从病榻上起身,立在案前书写悼词,写到“自此天下只有孝敬朕之人,再无爱恤朕之人”一句时,想到父母早亡,唯有嫡母辅佐他半生,如今也不在了,竟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结果一抬头,却见魏珠在外面探头探脑,不敢进来,只得擦擦眼泪,扬声问“什么事”

    魏珠拿托盘捧着个油纸团儿进来,战战兢兢,抖得如同鹌鹑一般“这,这,这是从二阿哥宫里倒掉的药渣里找到的,奴才等未敢擅自打开,请万岁爷示下。”

    康熙当即冷笑三声,拈起纸团打开,但见上面用炭笔写着蝇头大小的字,仔细辨认,却是“敬告赫舍里额娘四十五年事败至今,不见天日已有七载,锥心刺痛,非言语之所能表。今闻皇祖母病中代为求情,不知奏效与否万望设法告知,以图后效。”

    其实说来,不过是太后的求情给了胤礽绝境中的唯一一丝希望,他就像垂死挣扎的野兽一般,除了活命,再顾不上其他罢了。

    但是在康熙看来,这封亲笔信当真是冷酷无情、不忠不孝到了极点老祖母临死的时候还想着你,可是你一没有关心太后的身体,二没有任何悔过的表现,心心念念只想着怎么让自己脱险,当真是禽兽不如

    康熙怒到极点,泄愤似的地把那字条撕得粉碎,待到碎得不能再碎的时候,他突然身子往后一仰,吐出口血来。

    “皇上”

    “住口”康熙抬手止住魏珠呼号,阴沉沉地吩咐,“即刻在咸安殿外加盖高墙,不许他踏出墙外一步挑哑巴宫人去伺候他”如此种种,泄愤似的嘱咐完了,忽然又问“老四人呢这事他怎么说”

    “四爷尚且不知此事。晌午的时候德主子守灵有些中暑,四爷亲自送她回宫修养,现在还没出来。”

    “哦这都一个时辰了”康熙以为绣瑜真有个好歹,忙起身往永和宫来。只见殿外静悄悄的不闻一点儿人声,空气里飘散着甜梦香温暖的味道,阳光透过竹帘洒下一室的金斑,绣瑜就在这光斑中合衣卧在贵妃塌上。九儿端着碗汤药进来,看向哥哥。胤禛接过来尝了一口,冲她摇摇手,又重新在床边坐下,抖开折扇,送出徐徐清风。

    “皇”守在门口的小桂子想要通报,却被魏珠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给定在原地。小桂子抬头,就见康熙直直地立在门口,眼睛里泪光流动,已然是看住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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