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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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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十余年前出了韩太师的事,父子间裂出罅隙后, 武安侯便移居夷简阁, 将府邸内外的事交到儿子手里, 早年争雄朝堂、造福辖内百姓的意气日渐消沉了下去。

    梁元辅有心做一番大事业,将梁家根基扎得更深, 平素争名逐利, 也办过许多弄权营私、笼络排挤地方豪贵的事, 只因牢记着府中祖训,不曾欺压盘剥辖内百姓,老侯爷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不闻不问。

    一晃十来年,他独居在夷简阁, 目光平和浑浊,仿佛万事都不关己。

    而此刻,那双堆了皱纹、时常垂着的眼皮抬起来, 老侯爷一改往日姿态,眼神竟自锋锐威仪, 颇有几分震慑人心的味道。梁元辅见惯了父亲这些年的消沉姿态,乍见之下, 略感意外, 愣了一瞬才道“父亲这是何意”

    武安侯不答反问, “方才来拜访的, 是萧家的人”

    见梁元辅不答, 武安侯爷冷笑了声, “还是这样藏头露尾、鬼鬼祟祟”

    这话梁靖听着没觉得怎样,梁元辅神情中却露出点不自在来。

    “也不是鬼祟,不过商议要事,来去匆忙。”他说。

    武安侯爷听罢,哪会看不出来这是遮掩开脱他眼底的嘲讽之意更浓,道“商议要事还是跟从前一样,说皇上要拿他府上开刀,等他萧家倒了,会挨个斩除世家。又劝你跟他一道在政事上使绊子,胁迫皇上退让。对不对”

    这话虽是猜测,却正合萧家的意思。

    当年出了韩太师那件事时,萧家便是拿这话来危言耸听,将各处世家都拉到船上,去胁迫景明帝。彼时梁元辅便是信了此言,见武安侯有意要保韩太师,便串通弟弟梁元绍,瞒着武安侯,往韩太师身上踩了一脚,造出各处世家皆欲除韩太师而后快的情势。

    景明帝纵然坐拥天下,朝堂政事也需借各处官员之手,迫于无奈,退让割舍。

    那件事后,别处世家岿然不动,倒是萧家尝到甜头,将女儿捧成盛宠贵妃,将外甥扶持起来,与东宫分庭抗礼,俨然一副唯我独尊的姿态。

    回头再看,当初那些助力的世家,倒成了他萧家的垫脚石。

    梁元辅听得出武安侯语气里的嘲讽,也知道老人家对他当年欺上瞒下的事怀有芥蒂,只摆出恭敬态度,道“萧家的忧虑,其实有几分道理”

    “有屁的道理”武安侯不待他说完,便厉声打断。

    他毕竟有爵位在身,又是尊长,不好怠慢,且旁边有梁靖门神似的守着,梁元辅也不敢放肆,当即拱手道“父亲还请息怒。儿子是觉得,唇亡齿寒,世家本就同进同退、共荣共辱,若萧家被连根拔起,我等也难自保。”

    同进同退、共荣共辱

    这话搁在十多年前,武安侯或许还会琢磨琢磨,如今却是将萧家那点心思瞧得透彻。

    遂冷声道“他萧家遭难,便拿出这般说辞,先前春风得意时,怎不提共荣共辱玉琼在永王府上这两年是个什么情形咱们府上办事时,他萧家何曾真的帮过少在我跟前睁眼说瞎话”

    梁元辅方才只是随口搪塞,被武安侯直言点破,脸上登时有点赧然。

    他也不是傻子,世家固然曾拧成绳子,等风波过去,却也常争夺利益京城里皇帝的恩宠和信重、永王府里女人们的地位尊荣、京城外的地盘势力、六部流出来的肥差银钱,拢共那么点好处,几家争来争去,不过是此消彼长。

    这道理在场三人都明白,梁元辅没法辩驳,只好道“是儿子说得不妥当。只是萧家若倒了,难免唇亡齿寒。”

    武安侯气势上占了上风,也没穷追猛打,只盯着儿子沉声道“这回萧敬宗受惩,是他萧家咎由自取平日里卖官鬻爵、欺上瞒下,更甚者盘剥百姓、草菅人命,放任门里干出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难道还要咱们帮忙兜着别说要他萧敬宗入狱问罪,就是把他萧家的爵位摘了,阖府问罪,不也是应该的么”

    许是太久不曾言辞厉色地训斥,他怒斥罢,竟自咳嗽起来。

    梁靖忙帮他揉背理气,梁元辅却是站在那里,神情微愕。

    萧家的事,他本就稍有迟疑,欲与兄弟商议后拿主意,老侯爷这话摔过来,便如当头棒喝,一瓢凉水似的浇到梁元辅头上。

    他与萧家交情未必笃深,当初踏上那条船,也是觉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怕景明帝真的大刀阔斧,不管青红皂白将世家斩除殆尽。但这些年朝堂上死水无澜,世家各逐利益,萧家的作为他也都看在眼里。

    平心而论,萧家那些罪名按律法来办,足够取萧敬宗满门的脑袋。

    屋中一时哑然,梁元辅自觉理亏,倒了温水递过去。

    武安侯爷也是个倔脾气,这十来年跟儿子存着芥蒂、时常别扭,而今见了那温水,也不肯接。但他终究上了年纪,身子又没能保养好,这一通咳嗽直闹得脸红脖子粗,肺管子都快咳出来了,也不肯接水。

    末了,还是梁靖接过去,送到他唇边,老人家才肯喝两口。

    梁元辅躬身,瞧着咳嗽得身体微颤的父亲,心中也自腾起一股酸楚来。

    梁家满门男儿,除了混世小魔王梁章爱跟人玩闹说笑,旁的都是正经严肃的性子,也不惯跟人剖白心思,软语认错。当年的事各有考量,父子俩僵持别扭了十来年,眼瞧着老侯爷鬓边渐渐斑白,身体也佝偻下去,再不复当年的端然风采,梁元辅也是当了父亲的人,哪能不难受

    先前风平浪静,武安侯爷偏居夷简阁,他也硬着性子不肯服输,甚少交心。

    而今老侯爷重拾威仪,却因这通咳嗽而老态毕露,梁元辅那颗刚愎硬朗的心里,也自觉得歉疚。他迟疑了下,终是蹲身到武安侯跟前,缓声道“当年那事,我是怕父亲被私交所累,才擅作主张。我也是为族中着想,并没存私心。”

    这话语气还算和软,因蹲身在跟前,态度也是愧疚解释一般。

    武安侯渐渐平复呼吸,将他瞪了一眼,道“难道我就存了私心”

    “父亲当然没有”

    “那不就得了”武安侯该说的都说了,看梁元辅这样子,应是听进去了几分,遂缓了缓,道“晏平这几日也不必在我跟前耗着,府里事情多,得空时也该帮你伯父分忧解难,元辅从前的事我都不计较,但这回,萧家休想再拉咱们垫背他自家的恶事,自家兜着去”

    说罢,让梁靖扶着站起来,脊背微微佝偻,缓缓走了。

    到次日,武安侯爷果然亲自出面,将几位管事召到跟前,过问家事,留梁靖在旁。

    梁元辅在旁瞧着,也琢磨出那意思来

    都督的大权虽攥在他手里,府里的爵位却仍在老侯爷身上,且武安侯毕竟是正经家主,哪怕数年不问家事,在这魏州地界的声望仍在他之上。若果真父子再起冲突,老侯爷一怒之下,执意将侯位和故旧交情交道梁靖手上,他也莫可奈何。

    而梁靖的手腕,他已在灵州的事后渐渐领教过。

    硬碰硬地争执起来,梁靖背后靠着东宫的人手,他还真未必能轻易压制。

    而那般内斗,于梁府而言,也没半点益处。

    梁元辅心中犹豫,见永王那边安安静静地没什么消息,武安侯又态度强硬,只好暂且打消念头,将萧家的事搁在身后。

    这边数管齐下,软硬兼施,淮南谢府里,事情也比玉嬛预想的顺利许多。

    比起梁家跟永王结亲的牵扯,淮南谢家对永王的态度就颇为含糊了。

    谢老太爷幼时胆小乖巧,哪怕后来袭了爵位,竟世事历练后沉稳了许多,行事仍格外谨慎,凡事三思而后行,以自保为上,从不起富贵险中求的念头,亦不愿为他人冒险。也因此,颇有几分自私薄情的名声。

    当年萧家以魏贵妃在景明帝身边伴驾,最知圣心打算为由,四处游说,危言耸听。谢老太爷虽将侄女嫁给了韩太师的儿子,却也不敢拿阖府性命做赌注,自是上了贼船。待后来韩太师蒙冤而死,侄女丧生火海,他也不曾再碰韩家那个麻烦。

    时至今日,他到了六十耳顺之年,那胆小自保的性子也更甚从前。

    因当年世家胁迫取了韩太师的性命,他心中多少怕皇帝记仇,存几分忐忑。见萧家两位女儿在宫中盛宠不衰,萧敬宗更是大权在握,也自起了心思,想将娇滴滴的孙女送入宫中,在景明帝枕边吹风说话,于家族亦有助益。只是谢鸿执意不肯,他生了两年气,也只能作罢。

    如今朝堂上御史们讨伐萧敬宗,他自然是听见了风声的。

    待萧家那消息递过来,谢老太爷笑吟吟地安顿了客人,转过头回到书房,便暗自琢磨起来

    若不帮萧家,待京城里的出头鸟死了,景明帝清算旧账,没准儿真能来找谢家的麻烦。就算谢家在淮南树大根深,被皇帝盯着折腾,怕也撑不住。若是顺了萧家去忤逆胁迫,那也是大逆不道的行径,且能否像上回般成事,还是两说。

    他这边犹豫不决,玉嬛游说起来,便容易得多了。

    她虽年少,嫁的却是魏州高门,且梁靖是东宫极得宠信的臂膀,先前平定灵州叛乱,颇有名气,比其他几位孙女的夫婿都出色许多。且怀王爷又着意照拂,时常将玉嬛召过去,另眼相看,在谢老太爷眼里,这孙女必有过人之处,比旁人不同。

    是以听闻玉嬛求见时,哪怕祖孙俩从前甚少碰面,他还是让玉嬛进了书房。

    玉嬛也不卑不亢,从容跟长辈见礼毕,将些事先备好的东西奉上,只说是梁靖自魏州送来的,哄得谢老太爷开怀。而后话锋一转,便提到了萧家的事

    “孙女还未南下时,京城里便为萧相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萧相下狱,萧家必是火烧眉毛,四处寻人帮衬的。夫君这回除了问安的书信,特地捎了口信过来,让我劝一劝祖父。”

    说话间,将梁靖前两日寄来的书信呈上。

    谢老太爷扫了一眼,那书信中规中矩,无甚不妥,遂问道“他说什么”

    “萧家这回犯事,刑部查的罪名虽是贪贿弄权、卖官鬻爵,夫君暗里打探,据说还有旁的罪名,犯了皇上的忌讳。夫君叫我劝祖父一句,萧家被查是他自家作孽,跟世家无关,若萧家还拿从前那套手段来劝祖父,请祖父务必观望深思,不可入觳,被他们当剑使”她跪坐在蒲团上,自低头笑了笑,“孙女也不知那手段是说什么,只是恳请祖父,能听夫君一言。”

    谢老太爷长长“哦”了一声。

    他并不知玉嬛的底细,先前梁靖迎娶玉嬛时觉得蹊跷,特意查了查,也没查出端倪,便不作他想,只随口道“那手段也没什么,不过是说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他受了灾倒下去,难免唇亡齿寒。”

    玉嬛闻言,“嗤”的一笑。

    她正当妙龄,这一笑灿若春花初绽,灵动而鲜活,神情里的耻笑更是毫不掩饰。

    谢老太爷膝下孙女虽多,却多是学治家教子、安定内宅的本事,甚少触及朝政。

    看她似是有些想法,随口便道“笑什么”

    “是笑他们自视太高,专会混淆视听。”玉嬛摇了摇头,正色道“有唇亡齿寒之说,亦有借刀杀人、鸟尽弓藏。”

    她点到即止,谢老太爷也是一笑而过。

    待孙女走了,自己关起门斟酌权衡时,玉嬛那几句话却不时浮起。而玉嬛也没闲着,怕老人家未必把她的话当回事,搬出谢鸿,请他多过去旁敲侧击地劝说。

    谢老太爷本就是谨慎的性子,不肯平白去惹那麻烦,便也没立时回应萧家。碰见模棱两可的事时,谋士三言两语能说得帝王更改念头,谢鸿虽没那等舌灿莲花的本事,谢老太爷却也没帝王的胸怀气度。他谨慎斟酌着两边劝言,迟迟没拿主意,往外探了探消息,听说武安侯府没什么动静,也自观望起来。

    萧敬清上蹿下跳,三番四次地遣人来劝说,却终没能搅出半点动静。

    这般平静却让心存试探的景明帝瞧出了苗头,见世家并没再挑事,当机立断地出了手。

    九月底时,刑部大牢传出消息,险些将萧家上下惊得晕厥过去萧敬宗在狱中真心痛发作,急病而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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