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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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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队慢悠悠往前赶, 能主事的三个人都不着急,等追上御驾的时候, 不光连续五日的围猎结束了,康熙跟蒙古诸部王爷的分别酒都喝过了,来日就要拔营回京。

    康熙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这兄弟俩也是厉害,日行二十里, 这是生怕来早了。

    本来把十四带上,是想着围猎时让十四上场,向蒙古诸部展示大清皇子的骁勇,结果倒好, 围猎都结束了,人才赶到。

    好在老二和老五都不拉胯, 各得了一日的头名,派出去的御前侍卫也还算争气。

    “你们也没带女眷, 行李就不必卸了,先凑合一晚上,明日拔营回京。”康熙没好气的道。

    “儿臣遵命。”

    两人很快退下,回去的路上, 十四主动道“八哥回程还是咱俩一道轮值吧”

    他实在是受够了和二哥一道轮值。

    “好啊。”八爷倒无所谓和谁一块儿。

    十四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等御驾启程,十四才发现压根不需要他们轮值,或者说是轮不到他们在御前值守。

    来时的路上, 皇阿玛和二哥只是父慈子爱,而等到回去,那简直是蜜里调油, 御前哪还轮得到他们轮值。

    他也终于亲眼见到了不输于传说中的场面。

    四哥率群臣出京二十里接驾,皇阿玛当着所有人的面,拉着二哥的手坐上御辇。

    昔日父子执手相看泪眼的场面他没见过,但手拉着手坐辇的场面他瞧见了。

    心中已无惊讶震撼,只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幼时皇阿玛都没这么拉过他的手,寻常人家感情特别好的父子是不是如此他不知道,但他实在没法想象,几十年之后,他会跟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手拉手,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十四下意识看了看四哥,又看了看八哥,然后在一众兄长们脸上扫过。

    得,还是他没见识。

    四哥脸上没什么表情,和大多数时候一样,看上去总是很严肃。

    八哥已经和九哥、十哥站到一起了,脸上居然还挂着笑,九哥甚至神采飞扬的说着话,三个哥哥一个比一个高兴。

    五哥和七哥凑在一块,也神色自然的聊着天。

    站在四哥身旁的十三,和四哥一模一样的站姿,一模一样的表情,他还看到两个人很是默契的对望了一眼,又很快错开眼神,瞧着跟嫡亲的兄弟一样。

    十二哥站的位置太靠后了,他瞧不清脸。

    三哥没来,大抵是抹不开脸吧,换做是他,他应该也不好意思出门。

    十四默默遥望渐行渐远的御辇,皇阿玛这样疼爱二哥,真的不会把太子之位再还给二哥吗。

    四哥难道就不害怕吗。

    御辇起驾,众人也都跟着离开,预备上马车回府。

    九爷的肤色比几个月前刚回京时白了许多,体重没怎么变,但肉眼可见的胖了,整个人呈现出往白胖方向发展的趋势,和五爷愈发像同胞兄弟了。

    八爷把上首的位置让出来,让九弟坐在马车中间,他和十弟分别坐在左右两侧。

    “八哥,这次北巡发生了什么,皇阿玛和二哥怎么又和和美美、甜甜蜜蜜了”九爷上了车才低声问道。

    原谅他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来,实在是皇阿玛和二哥之间的关系转变太快了。

    在皇阿玛给二哥亲王之位的时候,他们都知道离这对父子破冰不远了,但破镜不能重圆,父子关系难道不也是如此吗。

    皇阿玛和二哥这几年多冷淡,皇阿玛还下旨废掉了二哥的太子之位,废太子的诏书他都记得真真的,说太子骄奢淫逸、生而克母、举止癫狂

    皇阿玛从前对二哥防备到那种程度,如今二哥不是太子了,不需要防备了,就能出去遛躺弯的功夫,把几年前的父子之情都续上

    九爷不理解,理解不了。

    “北巡从一开始,皇阿玛就有意抬举二哥,如今这样是两个月的成果。”八爷解释道。

    尽管现在周围没有旁人的耳目,但他也还是习惯性的压低了声音。

    十爷发出一声冷笑。

    “皇阿玛怕不是后悔废太子了。”

    老二当太子的时候被揪出来过多少过错,连梁九功之事被曝出来,皇阿玛都没舍得废太子,如果不是老二在德州行宫时神色癫狂、疯言疯语,恐怕皇阿玛还是下不了决心废太子。

    如今大哥被关进去了,废太子摇身一变成了亲王,再出来也不疯癫了,又做出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可不就让皇阿玛动了恻隐之心。

    “如今恐怕是皇阿玛在为复立太子做准备。”十爷一针见血的道。

    瞧瞧老二被废掉的这几个月,圈了大哥,折了老三的名声,老二坐收渔翁之利,扭头再复位太子,这可真是一笔暴利的买卖。

    皇阿玛当庄家,怎么会让最疼爱的儿子输呢,那还不得大赢特赢。

    九爷微微瞪大了眼睛,声音尖锐甚至有几分刺耳“不会吧”

    皱眉,扭头,抿唇,一系列的动作下来,九爷这才继续道“皇阿玛这么要面子的人,废掉之后再复立太子,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再说了,我们这么多兄弟,谁做太子不行,为什么就非得是老二。皇阿玛如果复立老二,咱们兄弟谁能服气。”

    自皇阿玛第二拨封爵以来,包括他在内的许多人都以为皇阿玛心目中的储君人选是四哥。

    他和四哥幼时虽有些仇怨,但南下时已经化解了,是一起吃过苦互帮互助过的人,四哥办差的认真劲儿不输曾经的八哥,尽管时常冷着一张脸,但是面冷心热,也没老二那么高高在上。

    四哥做储君,他尚且不能说服自己完全接受,还想着等福晋生了嫡子,就把孩子一清二白彻彻底底的拿给八哥。

    他会去求皇阿玛玉牒之上不会有过继的记录,他和福晋将来也绝不会去认这孩子,大不了多赔福晋几个孩子,他把他这个人都赔给福晋,换一个完整的孩子给八哥还不成吗。

    他到现在都不能接受八哥就这么输了,输在没有子嗣这个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理由上。

    四哥做储君他都不能完全接受,老二那就更不行了。

    十爷慢悠悠开口“要废要立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我们不服气有什么用,上一个不服气的,不是已经被圈起来了吗。”

    皇上连大哥都能圈,更何况他们。

    如果八哥还能他们倒是可以放手一搏,可八哥如今已无可能,换成推别人上位,他做不到压上所有,如此原本不大的希望可能就会更渺茫了,还不如不做。

    九爷有心反驳,但想着刚才见到的种种,又越发觉得十弟说的有道理。

    皇阿玛又不是他们,一举一动皆有深意,尤其是今日接驾,满朝文武和有任职的宗室都来了,皇阿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老二如此亲近,总不能只是情难自抑吧。

    两个弟弟,一个满脸嘲讽之色,一个欲言又止,眉头紧皱。

    八爷不得不开口提醒道“皇阿玛要不要复立太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是跟老二有仇,老二的太子之位毕竟还没有被复立,就算是被复立了,能废一次就能废第二次。再说了,不是还有四哥吗,要急也是四哥急。”

    九爷摇了摇头,道“四哥顶不上的,他要是有野心,早先刚废太子时,就不会大门紧闭一心种田了,这几个月也就不会在内务府大刀阔斧搞改革得罪那么多人了,恐怕皇阿玛要复立太子的态度一表达出来,四哥自己就先缩了。”

    八爷十爷皆扭头直勾勾看向九弟九哥,眼睛都不带眨的。

    因为体型坐在中间上手位置的九爷“”

    “九哥,分析的挺好,下次就别分析了。”十爷很是认真的建议道。

    都到这会儿了,九哥居然还会相信四哥毫无野心。

    四哥从前有没有野心他不知道,但谁也不是生来就有野心的,皇阿玛这几个月把四哥推到现在的位置上,没有野心的人也该生出野心了,更何况四哥的心气儿从来都不低。

    十弟这么说话,偏八哥还没反驳,九爷深觉比起诡谲的朝堂,还是生意场上更适合他,没人敢骗他九财神。

    九爷有心想说说他的想法,可福晋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都还不知,他虽盼着一举得男,也交了大把的香油钱,可照以往的经验,佛祖和菩萨也未必能保佑。

    马车摇摇晃晃驶向同一个地方,连在一块的四处府邸都已经扩建改造完成,一座亲王府紧连着三座郡王府,直接占了整条街,还好当初选址的时候预留了位置,不然可就麻烦了。

    九爷和十爷直接跟着八哥回府。

    一路无话的十三爷也直接跟着四爷回府,等进了书房,关上房门,才压低声音道“皇阿玛是不是想复立”

    不然搞这出做什么,还嫌二哥不够显眼吗,本来就做过太子的人,被废掉太子位之后还如此得皇阿玛喜爱,将来谁做储君做新帝能容得下二哥,除非是二哥自己做储君做皇帝。

    四爷这会儿却有一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踏实感。

    自皇阿玛封他做亲王起,他心中便隐有不安,几个月前三哥怕是也以为自己十拿九稳了,可结果呢,御膳房的事儿虽然是八弟捅出来的,但所有的决断都是皇阿玛做的,皇阿玛压根没有给三哥留情面。

    他不想重蹈三哥的覆辙,也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皇阿玛对他从来都不是很满意,少时评价他为人轻率,第一拨封爵的时候,三哥是郡王,到他这儿就成贝勒了。

    被封为亲王的这两个多月里,他反反复复的告诫自己,不要轻率,更不要得意,皇阿玛可能并不想封他为储君。

    果然,今日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都是亲王,但亲王和亲王是不一样的,儿子和儿子也是不一样的。

    他记得皇额娘刚去世那两年,他也曾为额娘的偏心痛苦纠结,福晋那时就跟他感慨过,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孩子,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被父母爱着。

    “或许吧。”四爷叹了口气。

    他从来都知道皇阿玛对二哥的疼爱,所以早年被二哥踢踹致晕厥落阶,他不曾表达过不满,二哥被废后,他做出一副伤心模样。

    如今皇阿玛要推二哥上位,也不能是由他来阻拦,不能由他对二哥下手,否则一旦被皇阿玛察觉到,都不需要有实质的证据,他大概都会因此被迁怒。

    从前倒太子是大哥和八弟一直在出力,但现在一个被圈,一个身体有疾正在淡出朝堂,都不可能再冲在前头了。

    四爷看了眼十三,到底还是没能忍下心来。

    皇阿玛对十三的安排其实大有深意,并不是把十三放在他帮手的位置上,他能看得出来,十三大概也能察觉到。

    但十三还是选择了他。

    四爷不忍心让十三去做这个注定要被皇阿玛迁怒的人。

    大哥被圈,八弟身体有疾,十四还是个小阿哥,瞧今日臊眉搭眼的那模样,连自己的心思都藏不住,哪能做事。

    这些人都不行,还能有谁

    四爷把目光投向西南角,正红旗在镶黄旗的西南方向,听闻三哥数日来不曾出府,这次传闻的打击对三哥而言,好像比上次被皇阿玛降爵还沉重。

    从今年年初开始,他就开始扩充培养眼线,只是怕引人注目,动作不敢太大,效果自然也就不算好。

    京城有关他和三哥的传言,宗人府衙门和顺天府衙门都有派人去查,他自己也安排了人去查,只是查来查去,要么是没有结果,要么就是查到三哥自己人身上。

    查不到真相,也无法验证他心中的猜测。

    四爷想着八弟和二哥之间的仇怨,想着卫家在内务府对他的配合,在他和二哥之间,他有七分把握八弟会帮他。

    “此事我们静观其变,先看看再说,皇阿玛未必是要复立太子。”

    话虽这么说着,但是当天晚上,四爷便借口内务府之事,去了隔壁八弟的府上。

    向八弟确认过周围足够安全后,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三哥的事儿,是二哥做的吗”

    他查不到任何证据,只是心中隐隐有些怀疑。

    以他对二哥的了解,三哥今年在御驾南巡回来之后就立刻冒头,一副储君之位势在必得的模样,二哥不生气才怪了呢。

    虽说二哥的太子之位被废,手中势力应该大不如前了,再加上事发的时候二哥又随皇阿玛在塞外,嫌疑应该并不大。

    但是他不相信二哥做了几十年的太子还能没有这点手段,他也不相信二哥是能忍气吞声的人。

    而对付三哥远不如对付八弟棘手,二哥要挑软柿子出去,选择三哥也不奇怪。

    年初那几个月,三哥看似是势大,但是来者不拒,很容易混进一些乌合之众和有心之人。

    二哥如果利用这一点,很容易就能坑三哥一把。

    他查不到,不代表八弟查不到,能把梁九功都查出来的人,二哥身边还有什么人是八弟查不到的。

    八爷刚从暖房出来,收拾了些刚才摘下来的果蔬分配到各处,自家府上,九弟府上和十弟府上,东西不多,也就够吃一顿的。

    也正是因为太少,宫里他不打算送了,匀些给额娘和惠额娘本是应有之义,但如果还要给乾清宫和宁寿宫送去的话,他到宁可多往延禧宫和启祥宫跑几趟,而不是送果蔬。

    八爷只换了靴子,身上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衣角和袖口沾了些许的泥巴。

    边脱外裳,边道“我刚回京城,并未派人查过此事,四哥觉得是二哥做的”

    还真是稀奇。

    人世间有句话,活的久了,什么都能见着。

    他这前后两辈子可真真是把什么都见了。

    上辈子一废太子后,是他兴风作浪,他被皇阿玛打压下去之后,太子被复立,等到二废太子的时候,兴风作浪的人成了十四和三哥。

    三哥毕竟有着无嫡立长的优势,皇阿玛对三哥也颇为疼宠,从康熙五十一年到六十一年的十年间里,光三哥的后花园就去了十八次,远超皇阿玛去四哥府上的次数。

    或许是这个原因,四哥登基之后,三哥也是四哥打压的对象之一,在雍正时期的结局也不怎么样。

    除去后边没能参与夺嫡的小阿哥,他们前头这些人,能得四哥善待的不多,十三算一个,其次当属二哥。

    正是因为皇阿玛和四哥对二哥的善待和宽容,这才纵得二哥的长子弘皙在雍正朝都生出了皇帝梦,闹腾出来不少事儿。

    这辈子倒好,他听四哥话里话外的意思,好似是要替三哥向二哥讨公道。

    四爷并不意外八弟的回答,干脆的点了点头。

    “除了二哥,谁有这样的本事,谁又有这个必要。”四爷声音极小但又无比清晰的道,“二哥已经被废过一次了,如果被复立,行事会比从前小心,不管是皇阿玛对二哥的看重和疼爱,还是皇阿玛对储君之位的维护,对嫡长子继承制的推崇,复立过的太子想要被废只会更难。”

    他相信八弟也不会愿意看着二哥重登太子之位,甚至在将来登基为帝。

    二哥眼睛里不揉沙子,如今只是拿八弟没法子,等有朝一日二哥登上那个位置,八弟纵使掌控着整个正蓝旗又能如何,正蓝旗也不过是八旗中的一只而已,还不是粘板上的鱼肉。

    八爷换好衣裳,带着四哥到桌前坐下,先伸手倒了两碗茶,才缓缓开口。

    “康熙四十一年,我和三哥奉命审讯索额图及其臣僚家奴,无意间审出弘晴和纳敏的死因,三哥的一双儿女是死于痘症,而那痘症不是不小心才传到三哥府上去的,是有心人刻意要害死三哥的嫡长子和嫡长女。

    弘晴和纳敏都死在康熙四十年,和我们审问索额图的时间只隔了一年,我也相信三哥的丧子之痛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但从康熙四十一年到二哥的太子之位被废,这期间四哥可有瞧见三哥做过什么,除了主动疏远二哥之外,三哥可曾有过任何报仇之举。”

    都没有。

    虽然二哥被废之后,三哥是第一个急轰轰跳出来的人,但从前可安静的很。

    三哥当初尚且不会为了一双儿女的死向二哥报仇,如今只是名声受损,倘若二哥被复立为太子,以三哥的胆子怕是还要继续忍气吞声。

    四爷转了转手里的茶碗,三哥一双儿女为索额图所害之事,他也是第一次知晓。

    纳敏他已经不记得样子了,但弘晴的模样他还依稀记得,弘晴只比弘晖大了一岁,未曾出宫前,他和三哥在阿哥所的住处也是紧挨着的,两个孩子时常在一起玩。

    温热的茶碗渐渐变凉,四爷终于把它放回桌上。

    “三哥常以文人自居,文人是最看重名声的,三哥如果知道真相未必能忍,更何况二哥也不是从前的二哥了。”

    就算是被皇阿玛复立,但曾经跌落过一次神坛的人,已经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威不可侵了。

    “既如此,我就帮四哥查一查,尽量查到证据。”八爷承诺道。

    他没说真相可能不是四哥猜想的那样,因为四哥猜对了。

    他手上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事情是二哥做的,但他知道动手的人是谁,那些人明面上是三哥的,实际上却是二哥往里掺的沙子。

    三哥那里的人实在太杂了,往里掺沙子的何止是二哥呢,单是他知道的,就有大哥的人,有四哥的人,也有皇阿玛的人。

    送走四哥之后,八爷的心情还处在微妙之中。

    如今这才什么时候,康熙四十六年都还没过去呢,皇阿玛也还没有真正的复立太子,四哥居然这时候就下场了。

    少了他这么个兴风作浪冲锋陷阵的,三哥和四哥这辈子都积极了许多。

    要找证据不难,人他都知道,顺藤摸瓜就是了,他只需要证明这几个人是太子的人。

    八爷将此事吩咐下去,他其实也很好奇,三哥这回还能不能忍下去。

    三爷府。

    又是辗转难眠的一夜。

    正院是一天换几次的茶具,前院书房则是时不时换一套桌椅板凳,今儿更是换了新书架,几名宫人进屋把倒在地上的书本收起来放到新架子上。

    立冬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三爷躺在床榻上却是连床被子都不肯盖,屋里没有炭盆,甚至连门窗都是打开的。

    皇阿玛回京了,每三日就要有一次朝会,有什么棘手之事,皇阿玛还会在乾清宫传召人。

    他不想见人,不想出门,唯一能用的法子就是让自己病倒,还要实实在在的病,不能太医一把脉就露馅儿。

    还得是能传人的病,否则单纯的上个火,嘴上长上一圈的泡,那也没什么用处,只有得了能传人的病,他才能借口怕把病气过给别人而留在府里,也能以此为理由谢绝所有人的探望,包括侧福晋的。

    府外的人他不想见,府里的人他也不想见。

    三爷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前,还在幻想着,若是明日能有一桩更大的丑闻曝出来就好了,兄弟们之中别只他一人丢脸,好歹给他一个伴,能抱团取暖的伴。

    老八他是不指望了,上一个当着老八的面意有所指的人当场就被报复掀了底牌,有昔日太子的前车之鉴在,老八是不需要抱团取暖的,没人敢在老八面前唧唧歪歪。

    能和他抱团取暖的人最好是老四,老四能曝出些丑闻来就好了。

    翌日一早,三爷府就传了太医,不出众人所料,三爷夜里着凉生了病。

    “倒还真是亲母子。”康熙颇为无奈的感慨道。

    荣妃那儿今早也是因为着凉生病请了太医,还以此为理由,继续锁上钟粹宫的宫门。

    这是都躲了,没脸见人,连找的理由都一样。

    妃和老三越是如此,这事儿就越不容易过去,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出现,自己表现得不在意也行,像老八当初那样找个人立威也行,都好过现在这样。

    不聪明。

    康熙想着这件事情的前后,想着几个年长的儿子,在老大、保成和老三之间,他从前以为脑子最不会转弯的是老大,如今看来,老大和保成还是聪明的,就是太聪明了。

    这次的事儿,做的隐晦又巧妙,还踩在他的底线上。

    他其实并不介意皇子之间的斗争,只是不能太过。

    老三今年大失分寸,既惹到了老大,又惹到了保成,被人报复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没想到老三的手段会差这么多,如今连事情是谁干的都查不到。

    出了事儿,觉得丢脸就躲起来,这算什么应对方法。

    荣妃这么做也就算了,毕竟只是个后宫妇人,原本也不怎么聪明,要不是聪明的话,也不至于在资历和功劳都靠前的情况下沦为四妃之末。

    但老三可是他曾经给保成培养的贤王,也是他为大清准备的后路之一。

    一个老三,一个十三,这两个他作为贤王王培养的儿子,都是为大清预备的后路,一旦保成出了问题,他原本是计划让老三或十三的其中一个顶上来。

    可结果却是让人大失所望。

    老三优柔寡断又胆小怯懦,还不够聪明,十三跟着保成的时候把自己放到从属的位置也就算了,和老四待在内务府居然也把自己放到从属的位置上,没有试图独当一面。

    不得不说,康熙对这两个保成之后的候选人都是失望的,对老三的失望又是大于十三的。

    这两个预备下来的候选人不行,老四的缺点也明明白白的摆在面上,看重发妻不是过错,当王爷可以痴心一人,做皇帝如果还痴心一人,就会增加一些不必要的风险,更何况老四媳妇还是佟家女。

    三个人都不行,保成依旧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康熙此时已经下定决心要复立太子了,想复立太子,就要把一废太子时所列出的罪责甩掉。

    骄奢淫逸可以甩到曾经的内务府总管凌普身上。

    凌虐群臣、蒙蔽圣聪可以甩到索额图身上。

    漠视兄弟、举止癫狂这些都可以甩给魇镇,废太子被直郡王魇镇早已是举国皆知之事。

    三爷借口生病躲着不上朝,但朝中动静太大了,一些事他想不知道都难。

    凌普和索额图死了都要被清算罪过,大哥都被圈起来了,还要被革爵。

    昔日的废太子,又成了清清白白的好人,作恶的都是旁人,脏的都是旁人。

    继圈禁之后,皇阿玛又革了皇子的爵位。

    呵。

    三爷在病中都吓出一身冷汗,他甚至开始怀疑所谓废太子不过是皇阿玛和老二联手做的局,不过是想要借此把大哥弄出局,借此让所有的有心之人跳出来,好让皇阿玛和老二一个个清算,提前灭掉有可能对老二产生的威胁。

    他就是最先跳出来的那个有心之人。

    三爷惶惶不安之际,几页纸张的出现直接让他冷笑出声。

    “原来这些都是二哥的人,二哥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把自己关在毓庆宫里的时候都没忘了我。”

    老二在他身边安插人手的时候,被废了没多久,都还没被封为亲王,怎么就有闲心有余力有勇气来暗算他呢,不应该自怨自艾,不应该在毓庆宫里借酒消愁吗。

    皇阿玛的偏爱还真是让老二有恃无恐,也对,换做是他,能有这样的偏爱,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一副瞻前顾后的样子了。

    自坊间有了卖身的传闻后,他就觉得自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资里的丑角,如今就更像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丑角了。

    “爷”太监担心的唤了一声。

    “没事儿,爷能有什么事儿,再糟糕也不过如此了。”三爷翻看着书案上的证据,只觉好笑,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

    之前他的人查不到真相,现在真相就送上门来了,他不知道是哪个好弟弟做的事儿,只是越发觉得自己无能。

    恐怕在他那些兄弟和皇阿玛眼里,他就是个被人耍的团团转的无能之辈,是个连谁害了自己都查不到的庸碌之人,或许还是个胆小怯懦之人,不然老二怎么会一而再冲他下手呢。

    他这个弟弟当的还不够好吗,从前他为老二鞍前马后,知道长子长女被害的真相后,也只是疏远,从未动手报复,老二当太子的时候,他没扯过后腿,老二的太子之位被废了,他冒头争一争怎么了,那储位都不是老二的,没有他也有旁人,他凭什么不能争。

    就这么一点事儿,更何况皇阿玛明显不看好他更看好四弟,何至于让老二冲他下这样的重手。

    老二睚眦必报到了这种程度,是不是当年他的长子长女遇害之事,老二也是知情的,或者这压根就是老二授意索额图去做的。

    毕竟他的嫡长子聪明机灵,老二捧在手心里的弘皙不过是个庶长子,嫡子的庶子和庶子的嫡子,还真分不出谁更尊贵。

    老二是不是担心他的弘晴只会抢了弘皙的风头,抢了皇阿玛的宠爱,所以对一个孩子下了杀手。

    三爷让人把炭盆端过来,将写着证据的纸张全都扔到火盆里,亲眼瞧着这些纸张烧得干干净净后,才吩咐人备热水,他要沐浴更衣。

    脸上的皮被扯下来他羞于见人,但现在他连身上遮羞的衣服都被人扯走了,光着身子光着脚,倒也生出几分无畏来。

    自卖身的传闻出现后,三爷第一次走出前院。

    “你们都先下去吧。”三爷吩咐福晋房里的宫人。

    为首的太监和宫女微微愣住,见福晋不曾阻止,这才带头退出去。

    三福晋放下手中的叶子牌,爷怎么出来了不害臊了

    她听说田氏几次去前院都被拦住了,连送过去的糕点和汤羹都进不了前院的门。

    三福晋放缓呼吸,有心想离得远些,又怕惹到这位青着脸的爷,看来最近这几日是不能见两个孩子了,万一她被爷染上病气,清理不干净,再传给孩子就不好了。

    “爷可是有什么话要跟臣妾说”

    要说就快说,别磨磨蹭蹭,在这里待久了。

    “你不是一直怀疑弘晴和纳敏是被人害死的吗,是,他们是被人害死的,特意有人把得痘症之人用过的旧物给两个孩子用。”

    三福晋猛的起身,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也顾不得什么病气不病气的了,她甚至往前走了两步。

    “是哪个贱人,是不是田氏你到底什么时候查出来的,那是你亲生的儿女,你怎么能包庇害死你儿女的贱人。”

    三福晋死死瞪着爷,眼泪不断往下落。

    “不是田氏,不是这府里的任何人,我是什么铁石心肠的色鬼吗,会不顾儿女的性命去包庇妾室。”三爷的悲伤不比福晋来的少。

    自他知道真相开始,一直到老二的太子之位被废掉,他不敢提,不敢想,可他也从未忘记过。

    那是他一点点看着长大,寄托了他莫大希望的骨肉,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和第一个女儿。

    “康熙四十一年,我和八弟奉命审问索额图”三爷讲起原委,“不管是招供的人,还是索额图,都说太子不知情,皇阿玛当时下令,所有人都不得将索额图的任何罪状透露出去,所以我一直没和你说过。”

    他知道福晋这些年一直怀疑是府里的女子所为,后院不和,尤其是嫡福晋和侧福晋之间不和,也多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他不敢跟福晋说,一来是皇阿玛封了口,不许对外透露,二来那是索额图,索额图说老二不知情,老二就真的不知情吗,就算是不知情,索额图为谁忙为谁杀人,他的一双儿女是为谁死的,他都忍不住往老二身上猜测,福晋难道不会吗。

    从前他不敢对还是太子的老二做什么,福晋又能做什么呢,知道真相也只能自己折磨自己,就跟他那几年一样。

    三福晋一手攥紧衣裙,一手扶住桌子,不是后院女眷,是索额图。

    “那会儿你不是太子的人吗,是你那时候就想着储君之位了让索额图察觉,才有了孩子们的祸端吗”

    三福晋浑身冰冷,她的长子长女是死在面前这个男人的野心上吗,是死在那见鬼的储君之位上吗

    三爷忍不住笑了,事情就是这么荒唐,这么可笑。

    “咱们十几年的夫妻,你应该了解我的,我有时候是糊涂,做事顾前不顾后,但我的胆子并不大。

    康熙四十年的时候太子还如日中天,我怎么会生出野心,我那时一心要做太子的臂膀,做太子未来的贤王,我甚至不敢嫉妒索额图,我嫉妒都只敢嫉妒太子对索额图之外的那几个人的恩宠和信任。

    不管是在康熙四十年之前,还是在康熙四十六年之前,我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老二的事情。

    我就是太无能了,才会让人当泥捏,这次外面的传闻也是老二做的,在他眼里,我可能跟那些奴才也没什么区别,人家想整就整了,想杀就杀了。”

    三爷看着福晋脸上的愤怒,想象着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应该比福晋更平静些,就像他的内心一样,这会儿无比的平静,这一年来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平静过。

    “你打算怎么做”三福晋很快开口问道,以牙还牙的杀人她不敢,她还有孩子,她没法豁出去,但弘晴和纳敏不能白死。

    太子怎么了,别说皇上还没有正式复立太子,就算是复立了又能如何,到底不是皇帝,哪怕是皇帝,也不是没有弱点,该疼的时候一样要疼。

    三爷语气平静“你知道当初在德州行宫时,我为什么要状告大哥魇镇太子吗,虽然是顺水推舟借势而为,但为什么状告的是这样一个罪名呢。

    魇镇,因为当时的老二看上去真的很不正常,说话做事都疯疯癫癫,既没有对皇阿玛的尊重,也没有起码的礼仪,骂完大哥之后骂老八,老八无动于衷,结果老二就急眼了,上前就要动手,反而让老八给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

    现在想想,还有那么几分痛快。

    “老二能疯一次就能疯两次疯三次,上次疯得不够狠,还能养好,还能让皇阿玛心存侥幸,多疯几次可就不一定了。”

    皇阿玛再疼老二,也不可能置江山社稷于不顾,把一个疯子捧上皇位。

    三福晋狠狠的点了点头,对,杀不了他也逼疯他。

    “我们还有别的孩子,宫中还有额娘,我不能做得太明显太过分,得慢慢来,悠着来,福晋别着急,我也不急。动手之前,咱们得先把府里清理干净,弘晴和纳敏的事儿不能再发生了,保护好孩子们。”

    三爷这回是找同盟来了,也是推心置腹来了,他和福晋荣辱与共,丧子之仇和福晋感同身受,所以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是不可能再争夺储位了,我也没那个能耐做太子,过几日我就上折子请封咱们弘晟为世子,爵位和府中大部分的产业将来都是留给弘晟的,这府里的格局不会再变。

    我打算把几个小阿哥都放到前院去,亲自照看,几个小格格那里,还得福晋你帮忙照看着,爷不想再承受一次丧子之痛了。”

    三爷主动握住福晋的手,要为长子长女报仇,他和福晋是最好的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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