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0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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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婚生女,钟雅在发现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而且妹妹就比自己女儿大五岁的时候, 钟雅恶心透了。

    而身为私生女, 克洛伊从小是被放养长大的,她的母亲根本不管她,从小, 是她自己把自己养大,她自己给自己做饭、自己给自己洗衣服, 自己给自己辅导功课。

    母亲每天喝得烂醉, 不清醒的时候就躺在床上睡觉,清醒的时候就打扮的光鲜亮丽, 出门去找乐子。在家里, 她甚至都不跟克洛伊说话, 即使说话, 也是叫她去做饭。

    克洛伊对童年和母亲的印象, 就是每当父亲过来的时候, 母亲都会给她换上一身新衣服,然后她站在门口, 局促的等着父亲上门。

    父亲来到家里, 会照例关心她几句, 但还不等他把话说完, 母亲就会黏在父亲身上, 要么哭、要么说一些暧昧的话。他们不管克洛伊在不在场, 他们还以为克洛伊小, 什么都记不住。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克洛伊比自闭症好不到哪去,私生女这个标签扣在她头上,走到哪,别人看她的目光都是异样的。哪怕那些人不知道她是私生女,看到她异于常人的长相和身高,也不愿意和她亲近。

    即使过的那么惨,现在克洛伊再回想当时的时光,却会觉得有些怀念,因为那是她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安静人生。

    虽然从记事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听过别人说她是私生女,可她对私生女这个身份一直没什么概念,直到那天,她被自己母亲强拉硬拽的带到了那栋房子里。

    看到另外一个瘦弱优雅的妇人,还有另外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以及另外一个家庭,她才突然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塞尔吉和她母亲想硬碰硬,用克洛伊向钟蔓薇,也就是韩飞絮的外婆示威,钟蔓薇是个没什么主意,而且性子软弱的女人,塞尔吉出轨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整整十几年,十几年来她都忍气吞声,打掉了牙也往肚子里咽。但她的忍气吞声就终结在那一天,因为塞尔吉干了她绝对不能忍受的事情,他竟然把孩子牵扯到了这件事情里。

    那天以后,钟蔓薇再也不想忍了,她和塞尔吉离婚,让他如愿以偿的带着钱离开,可刚离婚没多久,他就出了意外,克洛伊的母亲做贼心虚,以为有人在报复他们,于是,她带着所有的钱,还有克洛伊,回到了法国。

    回到法国以后,克洛伊就像变了一个人,之前的她性格有些像钟蔓薇,别人对自己不好,她会做的就只有忍着。之后的她,倒是变得有点像她母亲了,她变得尖锐、狠辣,非常有攻击性,她厌恶她自己、还厌恶她妈妈。

    她妈妈带她去的地方是赫泰勒,那是她的故乡,但刚到地方没多久,克洛伊就和她爆发了一阵非常严重的争吵,然后她离家出走了,一走就是十多年,一次她都没有回去过。

    走的时候她身上只有两百法郎、三十多欧元,这些钱在2002年只够她生活天,她必须立刻工作,不然就只能流落街头。最初的一年她什么都干过,什么苦都吃过,如果不是有人发现她长得漂亮,可以演戏,恐怕她还要留在巴黎的各个餐馆里打黑工,根本没机会达到如今的高度。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孩,能在法国的首都安稳活下来,真是太不容易了。不知道努力了多久,拼搏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过上安生日子的时候,她妈妈又找了过来,原来,遗产花的差不多了,她想去动克洛伊的那份遗产,却发现她已经成年了,不是本人的话,她没法把那些钱拿出来。

    她想花那些钱,克洛伊却坚决不让她动,她妈妈骂过她、打过她,到她工作的地方跟泼妇一样撒泼,甚至还要告她,什么方法都用过了,但克洛伊就是不让她动那笔钱。

    虽然那笔钱没动,可她总要堵住她妈妈的嘴,不然她就没法在这里混下去了。

    这么多年来,她妈妈就跟个吸血鬼一样,依附在她的骨血上,每天贪婪的找她要钱,说实话,在发现她得了癌症以后,克洛伊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松了口气。

    多讽刺啊,自己母亲要死了,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一天终于来了。

    回到中国,是她自己想回来,巴黎对她来说没什么值得留恋的,那不过就是个工作的地方,她在哪里工作都可以;把钱用慈善拍卖的方式还过去,本质上也不是为了赎罪,这么多年过去了,克洛伊心里还是会愧疚,但却不会有多深的愧疚。因为她已经明白了,做错事的不是自己,她也是受害人之一。

    把那笔钱还了,她就可以彻底的和过去告别,她心上的点点愧疚,也能轻松一些。遗产换算成人民币,不够一亿,她用自己的钱添上了不够的那一部分,别人听了会很震惊,其实她自己没有什么想法,不过就是一些钱,没了她还可以再赚。她有自己的住所和代步的汽车,每天的生活也富富裕裕,那些钱留着基本没什么用,所以即使就这么花出去,她也不会心疼。

    至于韩飞絮,她是想过要和韩飞絮认识一番,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她们两个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而她这辈子,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亲人。她想知道韩飞絮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可以的话,也许她们还会成为朋友。

    叶明心听了她的话,很长时间都没有说什么,她紧抿唇角,半响之后,说道“我会把你添上的那一部分,再还给你。不用拒绝,你不想欠我们的,我们也不想欠你的。”

    克洛伊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被叶明心打断了,听到她的说法,克洛伊沉默下来。

    叶明心偏过头,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她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想和小絮成为朋友。抱歉,这点应该行不通。”

    克洛伊愣了,她连忙解释,“我不是想跟她相认,只是作为普通朋友,极其偶尔的见一面那种,她根本不会知道我是谁。”

    “那也不行,”叶明心拒绝的很干脆,“你走出了你的阴影,这非常厉害,我很敬佩,可小絮还没有走出她的阴影,如果你总是出现在她面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让她想起来过去的事情。”

    叶明心望着她,“年复一年的心理暗示和时间冲刷,才让你渐渐变得坦然,可以正视自己的过去了。如果小絮想起来了,你觉得她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变成你这个样子她的心理素质完全不能跟你比,她的心理素质比普通人还差。”

    克洛伊还想再说什么,“可是”

    “我替小絮谢谢你,谢谢你的好意,”叶明心露出微笑,“也替她对你说声对不起。对不起,她恐怕接受不了你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叶明心走了,克洛伊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慢慢地,她垂下眼睛,无声的叹了口气。

    出了玛丽卡莱,叶明心直接把车开回家,彼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连李阿姨都出去买菜了。到了下午,韩飞絮才回来,她手里拿着一杯百香果饮料,正低着头努力吸里面的椰果和珍珠。

    看见叶明心就坐在客厅里,她抬起头,“你去哪了甘总还找你呢。”

    叶明心不答反问,“他找我干嘛。”

    “没说,就问了一句,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过你还是给他回个电话吧。”

    嗯了一声,叶明心又把头转了回去,韩飞絮咬着吸管,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韩飞絮坐下的力度太大,叶明心被沙发弹了两下,她看向身边人,韩飞絮睁着一双大眼,正好奇的看着她,在那双灵动的眼睛下,叶明心张了张口“我想出去喝杯酒,不知道该找谁陪我。”

    韩飞絮非常高兴的对她拍肩,“找我呀,我陪你喝”

    沉默片刻,叶明心站了起来,“我还是去找林漪吧。”

    韩飞絮“”

    宁愿找死对头都不愿意找她,她的酒量有那么差吗

    接到叶明心的电话,林漪十分惊讶,本来她下午是有别的事,但想了想,她把下午的行程都推了。

    她俩一起来到小酒馆,对她俩来说,这是想喝酒的最安全地方了,进来以后,林漪笑着感叹,“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小酒馆,托你的福,总算是看到里面长什么样子了。”

    叶明心没说话,她径直走到吧台旁边,坐上去以后,她跟背对自己的调酒师说道“一杯长岛冰茶。”

    林漪坐到她身边,紧跟其后,“两杯,麻烦了。”

    这个调酒师看起来很可爱,蓬蓬的卷发,流苏式的透视上衣,下面则是永远都不会过时的黑色针织百褶裙。叶明心的眼睛在调酒师身上一闪而过,她还纳闷呢,怎么调酒师换人了,就见这个调酒师举着一瓶金酒,臭着脸转过了身。

    江灵鸢把酒瓶拍在手心里,看着跟要打人了一样,她把最后一个音调拉的极长“没有长岛冰茶,想喝请出门右拐”

    林漪怔了怔,她看向叶明心,用眼神询问她这是谁,叶明心为她介绍,“这位是江二,就是江灵雁的妹妹,江二,这是林漪,你应该知道她吧。”

    江灵鸢啪的一下,把酒瓶墩到吧台上,怒气冲冲开口“你还叶大呢,我叫江灵鸢这家酒吧可是我开的,再随随便便给我起外号,信不信我在门前立个牌子”

    林漪被她突然爆发的样子惊了一下,很快,她又颇有兴致的看着她,“立什么牌子”

    江灵鸢看向林漪,用双手在眼前画了一个大圈,“就是那种像吸烟有害健康一样的铁牌,圆圆的,上面印上叶明心的照片,然后再画一条又粗又长的黑杠。”

    林漪“”

    她还以为是“叶明心与狗不得入内”那种有些侮辱意味的牌子,没想到是这种,倒是有些可爱。

    今天叶明心不想跟她斗嘴了,她挺直腰背,抬起眼皮,十分客气的说道“好吧,江灵鸢小姐,请你帮我上一杯长岛冰茶,可以吗”

    江灵鸢愣了,她瞪大双眼,“叶明心,你没事吧”

    从她上初中以后,叶明心就没再对她态度这么好过,即使以前没有订婚那档子事,叶明心对她的态度也是淡淡的。

    叶明心默了默,“如果你再不把酒端上来,我就有事。”

    江灵鸢瞅了瞅她,见她没什么精神,就去一边调酒去了,林漪望着她,“有什么事,说吧。”

    在家的时候,叶明心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说了一句搪塞韩飞絮的话,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也只有找林漪,才能排解一下心里的纠结与烦闷了。因为林漪是韩飞絮唯一倾诉过家里那些糟心事的人,连沈科长都不知道钟家的那些事。

    叶明心沉默了大约半分钟,才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小絮有一个从来没见过的、血缘关系上还很近的亲戚,你知道这个亲戚的存在,你会想让小絮和她见面吗”

    江灵鸢把朗姆和金酒都倒进去,刚拿过伏特加的酒瓶,就听到这句话,她默默往旁边蹭了一点,支起耳朵,想更清晰的听到她们在说什么。

    林漪狐疑的看着她,“你这个问题问的也太奇怪了,为什么不让她们见面如果知道自己有个血缘关系很近的亲人,韩飞絮应该会很高兴吧”

    林漪十分不解,“你为什么要阻拦这种事”

    叶明心降低自己的音量,“因为她是那边的亲戚。”

    林漪轻轻眨眼,半响才反应过来,她恍悟一声,“噢那是有点”

    还在支着耳朵调酒的江灵鸢啥有点啥你们说话能说清楚一点吗

    林漪顿了顿,说出她自己的看法,“不过么,错误是她外公干的,跟这个亲戚,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对了,那人是什么亲戚,是她外公的什么人”

    叶明心轻轻敲打吧台,淡声道“他女儿。”

    林漪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叶明心再一次重复,“他女儿,也就是小絮的小姨。”

    林漪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她赶紧扶稳,紧紧盯着叶明心的脸,“等等,他还有女儿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还有别的女儿”

    “同父异母,小絮不知道这件事。”

    叶明心和林漪对视,看着林漪的神色渐渐从震惊转为平静,她的胳膊撑在吧台上,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我的天啊,这连我都那么震惊了,难以想象韩飞絮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对啊,”林漪抬起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明心没说自己还调查了克洛伊,“我也是偶然知道的。”

    哪有那么多偶然,就能让叶明心发现这么一个惊天消息,林漪狐疑的看着她,此时,江灵鸢把两杯鸡尾酒端了过来,把自己那杯从杯垫上拿起来,林漪又问“那她过来是想干什么,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不是,”叶明心摇头,“我今天刚和她谈过,其实她已经来中国一个多月了,她借着工作机会,还和小絮见过几次,不过她从来没表现出过自己的身份,她自己也说了,不是想认亲,只是想了解了解小絮。”

    林漪想了想,“听上去,好像是个不错的人。”

    虽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叶明心还是点了点头,“不止是不错,应该是非常好的一个人。不过,这个前提要建立在她说的都是实话这一方面,我不了解她,现在听的都是她的一面之词,说不定她是在说谎呢。”

    林漪也点点头,这都是有可能的,小心点比较好,谁都不想歧视别人,可看她父母的那个德行真的让人不得不防啊。

    林漪又问“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太多,就是大概的讲了讲她来这边的目的,然后又讲了讲她过去的生活,我没问她,她自己说出来,应该是为了消除我的戒心。”

    说完,叶明心喝了一口鸡尾酒,然后又闭上了嘴。

    林漪差点被她弄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她问这些,不就是想让叶明心把那人说了什么都跟她复述一遍吗她倒好,简明扼要的概括一下就完了。

    林漪把酒杯放下,刚要开口,突然,一个暴脾气的声音替她完成了任务,“说话说一半你是想急死谁啊她说什么了你倒是完完整整的说一遍啊,不然我们怎么帮你分析”

    江灵鸢站在吧台后面,表情焦急又气愤,林漪和叶明心一起抬头,望着她,说完这一通,江灵鸢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来偷听的。

    江灵鸢默了默,迅速改口“不然林小姐怎么帮你分析。”

    叶明心懒得搭理她,她看向林漪,刚要开口,一口气提上来,再一转头,江灵鸢还站在她们对面,而且手撑着下巴,一副正在认真听的模样。

    叶明心问她“你听得懂吗”

    江灵鸢诚实回答“不太懂,没事,你们说你们的,回头不懂我再问。”

    叶明心“”

    算了,爱听就让她听去吧。

    江灵鸢虽然在感情方面特别二,但该有的心眼还是有的,而且她嘴特别严,只要是她不想说的事情,哪怕江灵雁,都不能把消息从她嘴里桥出来。

    叶明心叮嘱她,“听可以,但一个字都不能往外传,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江灵鸢很爽快的就答应下来,“你快说吧,急死我了,她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叶明心把克洛伊说的那些,挑挑拣拣,又说了一遍。克洛伊说的时候,目的并非卖惨,她只是想告诉叶明心,自己很早就和父母形同陌路了,而且从来都没有试图伤害过韩飞絮一家人,她的父母伤害了韩飞絮、伤害了钟蔓薇和钟雅,同样的,也伤害了她,而且对她的伤害不比对他们少。

    她说这些,不过就是想传递这样的信息,其实真实的情况比她说的要惨一百倍。而叶明心复述的目的,是想让林漪帮她分析分析,她做的对不对,从玛丽卡莱出来以后,她总是克制不住的想起韩飞絮那天画的家庭树,还有很久以前,韩飞絮跟她说过的话。

    叶明心说的版本比克洛伊说的那个版本更轻描淡写,但她说完以后,林漪和江灵鸢脸上都出现了同一种表情,同情至极的表情。

    林漪“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这个姑娘哎。”

    江灵鸢“太可怜了,她做错了什么啊,能在那种情况下平安长大,而且还成长的那么好,这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啊。你还不让她见韩飞絮,你太过分了”

    叶明心“”

    有时候,江灵鸢总是让她忍不住的想去敲她一棍,叶明心无语的看着她,“如果她的身份没问题,我怎么可能不让她去见小絮,问题就是,她的身份有问题啊,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有什么办法”

    江灵鸢撇了撇嘴,其实这种情况,在她身边不少见。男人有了两个臭钱,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可以藐视道德伦理了,他们管不住自己的下三路,最后就弄出了一堆的私生子私生女。谁不知道私生子可怜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私生子可怜,婚生子难道就不可怜了吗

    江灵鸢不说话了,叶明心看向林漪,她对林漪的态度从一而终,一开始她不喜欢林漪,现在也依然不喜欢林漪,可是,在发生了一些事情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林漪是她身边这些人当中,最成熟、最有主见的人,而且她给的建议,永远都是对的建议。

    林漪也望向她,斟酌片刻,她回答道“我觉得,你还是把这件事告诉韩飞絮吧。”

    叶明心并不意外这种答案,但她还是皱了皱眉。

    林漪靠向她那边,声音温和且坚定,“叶明心,有些决定,是应该让韩飞絮自己去做的,你是她的妻子,却不是她本人。不管你现在替她做了什么决定,那都是你的决定,别用替这个字眼,你怎么知道哪种决定才是对她好的呢说不定你做的那个决定,只会让局面变得更糟糕。”

    “有个成语叫破而后立。你不能因为一件事可能会让韩飞絮受到挫折,就畏畏缩缩停滞不前,人都是从挫折中长大的,化脓腐烂的伤口也是要剔除掉腐肉,承受剜肉的痛苦,然后才能彻底好全啊。”

    林漪的表情十分温柔,叶明心有没有听进去,还不清楚,不过江灵鸢是听进去了。

    她崇拜的看着林漪,眼睛都变成了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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