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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第 2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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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呼呼吹来, 有闷沉的梆子声敲起,敲得人心慌慌又惴惴。

    葛老根还有些恍神,“阿妹刚才说什么了”

    嗐, 大抵是他听错了吧。

    乖乖巧巧的一个小姑娘, 怎么会说鬼来吓唬自己

    想到这里,葛老根瞪了赵大宝一眼。

    都是这不着调的老家伙,都说挨金似金, 挨玉似玉,这挨了个爱浑说的老混蛋, 好好的小娘子都学坏了。

    葛老根摇了摇头,粗糙的手一个用力,正想抬起车把, 推着车轱辘继续往前,倏忽的,他整个人僵了僵。

    虽然瞧不到, 可他能感觉到,一只冰凉凉, 又好似带着些毛扎的手,先他一步覆在了推车的车把上。

    下一刻,车轱辘往前走, 木头和青石板相碰, 有轱辘轱辘的动静声响起。

    黑夜中, 这声音极其的清晰。

    葛老根呆滞在了原地,愣愣地瞧着车轱辘自己往前,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黑暗中好似起了道白雾,月光幽冷,隐隐能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推着他做饹饹面的家什, 一步一步地埋头往前。

    “这、这这”葛老根结巴了。

    “老叔莫怕。”潘垚连忙宽慰了一句,“小家伙没什么恶意,它这是想向你赔不是呢。先前时候,便是它在你的摊子旁边,这才影响了你家的生意。”

    赵大宝也惊得不行,他没想到,自己先前察觉到的阴炁,竟然一直在自己旁边,方才时候,他竟半分也没有感知到。

    这要是突然的发难,自己可招架不住。

    半桶水他还真是半桶水

    赵大宝又悲又痛地在心中承认,当然,嘴上他是绝对不会认的。人只要内心里对自己坦诚,这、这便够了

    葛老根声音都颤抖了,“大宝爷”

    一句大宝爷,赵大宝的腰板都直了直。

    他伸手捻了捻自己的山羊胡,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又高深的高人模样。

    “这下信我了吧,我大宝爷可不是为了几碗饸饹面而扯谎的人,见鬼这种事怎么能胡说胡说不就成招摇撞骗的骗子了么我哪能是这样的人啊”

    赵大宝铿锵有力,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再说了,我坑谁都不能坑你啊,咱们可是老街坊老相识了。”

    葛老根忙不迭应道,“对对,坑不了我”

    “嗐,是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你呀,是菩萨的心值一锭金,金贵着呢,就不和我计较了吧。”

    真见鬼了,葛老根连连检讨自己。

    瞧不出来,这搓药丸的赵大宝还真长几分本事了

    “好说好说,”赵大宝捻了捻胡子,乐呵呵模样,“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哪还会和你计较,老葛哥,我和你说句心里话,这阴邪不是我拘的,我不邀功也不奢求,回头去了你面摊上,你多给些浇头就成。”

    赵大宝瞅了潘垚一眼。

    也不知小姑娘是何方来路,不过,她护着自己的那颗心,他算是感受到了。

    潘垚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弯。

    赵大宝不小心拔掉了根胡子,当即疼得倒嘶一口气。

    到底是谁呢

    生得这样出众,他要是见过,一准儿有印象。

    七星宫的

    瞅着又不像宫里的人可讲究着呢,便是奴仆,也不见得会穿这样的一身灰袄子,她们嫌弃这样的打扮市井,不够仙儿,丢了宫门的脸面

    赵大宝的视线在潘垚身上打量过,瞅了灰袄子,又瞅了瞅她头上的破毡帽,连连摇头。

    只这样的一顶帽子,他就能认定,这绝对不是七星宫宫门的风格

    贼接地气,瞅着还亲近

    小小一团的黑影是个小孩模样,夜色中,它推着独轮的木车子,车轮子轧过青石板,有轱辘轱辘的声音响起。

    葛老根瞅着那吭哧吭哧推车子的背影,莫名地,他想起了家中的小孙孙,再加上有老熟人赵大宝在,他心中惊惧去了几分,还有几分不落忍。

    “小娃娃怎么能做重活”他嘀咕了两声,“该长不高了。”

    才说完这话,葛老根便知道,自己这是说傻话了。

    一个鬼物,它怎么还会长大又谈何长大

    一时间,他面上更是有不落忍的神情,“好好的,怎么就没了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罪。”

    “好了好了,我自个儿来推吧。”葛老根脚下的步子快上几分,要去追那独轮的木推车。

    只一下,那木推车行进得更快了。

    “欸欸”葛老根抬头指着木推车,回头瞧赵大宝和潘垚,问道,“这是咋回事。”

    潘垚“老叔心善,小狐鬼也不是不懂事的,它是想让老叔您歇着,等到家了,它就将这独轮车还您。”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放心,小狐鬼知道您家在何处,青鱼巷的巷尾,它跟了您有两日了,去过您的家中。”

    这一句话说得葛老根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一口气憋得脸上涨涨。

    跟了他两日了

    还知道他家在哪儿

    “阿妹啊,你给老叔说实话,是不是老叔犯了什么忌讳,又或是我在不知情的时候,得罪它了”葛老根不解,“要不,它怎么就跟着我了”

    赵大宝也在一旁点头,“对,阿妹你给他问问。”

    葛老根

    他斜睨了赵大宝一眼,摇了摇头,布满褶皱的脸上悄悄藏着嫌弃,在赵大宝瞧来时,赶忙又移开了视线。

    他算是瞧出来了,这赵大宝还是以前搓丸子的赵大宝,还没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有本事呢

    赵大宝瞪眼,“好啊,老葛你说,你刚刚是不是骂我了”

    “没有”葛老根不承认,“你听到我骂你了你问问阿妹,我刚刚闭着嘴巴呢,可一句话都没说。”

    “你心里骂了”

    “就没就没”

    潘垚

    听着这两老大爷斗嘴,她都忍不住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儿。

    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吵,搁学校里,宝珠和何金成都不这样吵了

    “老叔,小狐鬼跟着你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向你讨一份饸饹面吃,偏生它又炁息微弱,在你面前现不来形,出不了声,这才一直跟着你。”

    潘垚连忙开口,打断了还在斗嘴的两个老大爷。

    “饸饹面”葛老根稀奇,“我做的饸饹面这么好吃吗”

    竟是连一只小鬼都被馋到了守着他的摊子不说,还跟了他两日

    乖乖有时太优秀了也是一种负担。

    他要早知道是这事,他一准儿供上几碗,早供早送走,也好过这两日的生意冷淡。

    大晚上的,出门做点生意,着实也不容易

    赵大宝砸吧了下嘴巴,回味了下方才吃的那一碗饸饹面。

    吵归吵,他这个老街坊、老相识得摸着心肝,说上一句公道话。

    “是挺好吃的”

    “老手艺了,用料足,面也筋道,汤头更是熬得好。”

    可要是说,好吃到吸引小鬼跟着走,出神入化,惊天地泣鬼神嗐就没到这一步

    赵大宝连连摇头。

    鬼物喜好香火,三柱清香、两根香烛、几盏清酒一捧的金银元宝,明显这些东西更能馋鬼。

    说着话的空挡,一行人便到了青鱼街。

    青鱼街是一处老街,黑褐色的木头房子细细密密,有小两层的,也有只一层的,黑暗中交错而落座在地。青灰色的瓦片,半人高的墙壁位置还糊了整齐的黄泥,方方正正。

    可见修房子人的用心。

    风摇影动,月光撒在远处内河的河面上,泛着粼粼冷光。

    “哐”独轮的木车子在一处刷了红漆的木门处停了下来。

    只见红漆斑驳,此时年末,新岁的神荼郁垒神像未贴,旧岁的门神神像却已经残破,风吹过,撩起零碎纸张一角,便是狐鬼在此,此处也无一分神光。

    “去我家坐坐吧,”葛老根热情地邀请,“正好面团还剩一些,我再给你们做一碗面食”

    潘垚瞧了瞧赵大宝。

    老师父在哪儿,她今儿就在哪儿。

    赵大宝摸了摸肚子,眯眼笑得有些贼眉鼠眼,“这一路走来,是有些饿了,既然你盛情招待了,勉勉强强,我就再吃一份吧,正好把明儿的早食先吃了,省几个铜板。”

    潘垚

    她算是知道了,为何她家老仙儿那样小气了,这是祖传的

    “老叔,你给大宝仙做一份就成,我还不饿。”

    潘垚提着灯,招呼了一声小狐鬼。

    只见一道幽光一闪而过,原先站在木推车旁的小黑影不见了,取而代之,潘垚掌着那盏圆灯中,灯面上除了个啄食的大公鸡,还多了只坐地的小狐狸。

    这会儿,它正挠着头顶上那毛茸茸的两只耳朵,瞧过去有些憨。

    赵大宝恍然。

    怪道他方才没察觉到阴邪之炁,原来是收在了这圆灯之中。

    再看潘垚,赵大宝眼里又多了几分探究。

    这般手段,显然是正经的修行之人,和他这只修了些占卜算卦本事的巾行可不相同。

    到底是谁

    还这般亲近的喊着他大宝仙

    迷魂汤,一定是在给他灌迷魂汤

    潘垚眼里都是笑意,只做自己不知他眼中的疑惑。

    她能有什么恶意呢

    就徒孙的孝心罢了。

    葛老根没注意两人的眉眼官司,木门一开,门槛一拆,独轮的木车子推进了堂屋,一边闲话,一边将车上的东西卸下。

    “大宝大宝,你叫什么大宝我瞧你该叫一声大肚”他埋汰赵大宝。

    “人丫头比你还早吃呢,都没喊饿,就你喊着饿了,知道的说你赵大宝肚子大胃口好,不知道的,指不定还道我葛老根家的饹饹面缺斤少两,吃不饱肚呢”

    “啰嗦”赵大宝啐了他一声,“自己说请我的,你再唠叨下去,我就不记你请客的好了啊”

    潘垚坐在长条凳上,将灯笼往桌上一搁,瞅着这一幕,不禁笑道,“老叔,您和大宝仙的感情真是好。”

    “和他”

    “感情好”

    两人瞧了瞧对方,都是嫌弃地一嗤,齐齐地别过了头。

    动作齐整,惹得潘垚又是一乐。

    灶房的灶膛里还有火星子,起火很快。

    只听木头咔咔响,饹饹床子将面团轧成细面,滚水中一烫,不消片刻便浮起。

    葱花、花生碎、酸萝卜丁长长的竹筷将面条夹起,黑瓷大碗中一盘,汤头浇下,有喷香的热气腾空,氤氲了整个灶间。

    瞬间,冷了一夜的灶房有了人间烟火的温度。

    “快吃吧,吃得饱饱的,就什么都不怕了。”葛老根推了碗过来,口中絮叨。

    潘垚抬眼看去,就见他带着笑,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有着不落忍,视线落在她搁在桌上的圆灯上。

    灯面上,大公鸡一副想啄又不敢啄的蔫耷样,它的背上欺着一团的狐狸小影。

    面有四碗,除了赵大宝、潘垚和他自己,葛老根还做了小狐鬼的份。

    显然,他将潘垚方才的话听在了耳朵,也听到了心里。

    一句吃饱饱,是老大爷最朴实的祝福和期许。

    “老叔请你吃面了,快出来吧。”潘垚沉默了下,拿过桌上的碗筷,给小狐鬼化了一双。

    黑炁从灯中弥漫而出,落坐在长条凳上成一个稚童模样。

    只见它四五岁的年纪,脸蛋上还带着些许奶膘,瞳孔很大很黑,黑得像野兽的眼,穿一身白色袍子裳,乌黑的发中藏着两个毛茸茸的耳朵。

    耳朵尖尖,是狐狸耳。

    抓起筷子,小手还有些不适应,手背上一层白毛。

    “谢谢老叔。”尖细的声音稚气地说道,有些小声。

    它眼睛一瞟葛老根,又急急收回,视线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面食汤碗,显然有几分拘谨。

    它紧张了,葛老根反倒放松了。

    是鬼又怎样,就一个奶娃娃,他一个老大爷活了这般岁数,还能怕个小子不成

    “欸欸,快吃快吃,回头面坨了就不香了。”

    潘垚掐了道手诀,狐鬼面前的面条成了食物精炁,这一次,它吃得有些慢,耳朵边是葛老根和赵大宝说话的声音,葛老根吹嘘着自己的手艺厉害,妖鬼都馋得跟回了家。

    “想活”

    潘垚瞧去,出声的是小狐鬼,声音细细。

    这会儿,它捏着精炁化成的筷子,小脑袋低低,露出了上头长着绒毛的耳朵,耳朵尖蔫耷的垂着,有几分没精打采,在又一次说想活时,它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朝潘垚方向看来,有几分可怜兮兮。

    潘垚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快吃吧。”

    “什么什么想活”赵大宝和葛老根都停了动作,朝小狐鬼看去,“是你小家伙说话吗”

    在潘垚以为它不会应声时,它点了点头,下一刻,它转过头,视线盯着葛老根的眼睛,只见瞳孔黑黝黝,一瞬不动,几分诡谲,又带着几分渴望。

    “活了面,小狐想活”

    葛老根莫名,“是饸饹面没错”

    但什么想活,他怎么没有听懂呢

    潘垚也不明白,为何小狐鬼会认为,吃了一碗饸饹面,它便能活。

    这是它的执念。

    与其说执念是一碗面,不如说是想活。

    “它不想死,想活着,”潘垚轻声,“这也是它这几日跟着老叔的原因。”

    “可我这面,它就只是面啊。”葛老根都要无措了。

    瞅着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后,小狐鬼的眼睛肉眼可见地失了光亮,他更是不落忍又无措了。

    “这、这”他朝潘垚和赵大宝看去,透出几分求助。

    “活了面,饸饹面”赵大宝皱着眉,视线落在小狐鬼发间那毛绒绒的尖耳朵上。

    片刻后,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模样,“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潘垚瞧了过去。

    “阿妹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赵大宝捻了捻胡子,虽然是问话,语气却颇为肯定。

    潘垚摇了摇头,“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走了好远的路。”

    “我就知道。”赵大宝手中的筷子一点面前的面食,“阿妹也是头一次吃到这面”

    潘垚点头,笑得有几分腼腆。

    “今儿头一次吃,也是头一次瞧到这样的制面方法,还是老叔和我说了,我才知道这叫饸饹面,做面条的那个木头架子是饸饹床子,颇为有趣。”

    “这就对了,阿妹之前没见过这面,难怪你不知道,为何这小狐鬼为何跟着老葛。”

    赵大宝瞧向葛老根,下巴朝他点点,“喏,老葛哥应该也知道。”

    “我知道”葛老根指着自己,长了褶子的面上有诧异,“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

    一连串的知道,他自己都说得迷糊了。

    赵大宝白了他一眼。

    年轻时候不是挺能叭叭的吗招揽起客人,还得说一说他们饸饹面的传说,这会儿倒是茶壶里煮饺子,有口倒不出货来了

    所以说啊,关键时候,还得瞧他大宝爷的

    “饸饹面啊,小狐鬼讨饸饹面,你给阿妹说说你们饸饹面的传说啊”

    “哦哦,是这个呀。”葛老根恍然。

    他瞅着小狐鬼,反应过来,“原来是因着这个,也是,刚才阿妹说了,你是小狐鬼嗐,我怎么没想到呢。”

    潘垚好奇,“老叔,饸饹面有什么说道不成”

    葛老根瞧了小狐鬼一眼,长叹一声,“唉,就是一个传说而已,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

    在潘垚和小狐鬼的目光下,葛老根将饸饹面由来的故事说了说。

    就像现代的人爱给产品打广告一样,这古代时候,店家也爱给自家的产品搭一个故事,像什么皇帝闻了都下马的飘香酒,贵人爱吃,商品好似也拔高了品质。

    别瞧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面食,饸饹面却大有来头,历史也久。相传,商朝纣王时候,苏护之女苏妲己貌可倾国,纣王倾慕,下令苏妲己进朝歌入宫为妃。

    “苏妲己被她的兄嫂护送,途中路经获嘉,下榻于当地驿馆,据说啊,妲己的嫂嫂颇通玄术,她夜观天象,知道会有妖魔会对妲己不利,于是,她亲自下厨,用面粉、再佐以祛邪镇灾之物,做了一碗面食,亲自给妲己端了过去。”

    “然而,走到门口时,事情已经晚了一步。”葛老根叹了一声。

    “她正好看到狐狸精正在吸取妲己的元神,就这样,妲己的嫂子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狐狸幻化成妲己的模样,与妲己的肉身合二为一。”

    “不错,”赵大宝接过了话头,“大嫂子吓得说不出话。狐妖妲己吃了一口面,笑着说这面好吃,问她所端的面食叫什么名字,大嫂子见天命如此,心痛又无奈,只能喃喃,活了,活了”1

    赵大宝夹起一筷子面,也是叹息不已,“时间久了,这面就被叫做饸饹面了。”

    “这小家伙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以为狐鬼一流吃了这饸饹面,就能和妲己一样,狐灵入人体,活了过来,这才一直跟着老葛哥讨这一碗的饸饹面。”

    潘垚转头看了过去,小狐鬼抬起头,黑黢黢的眼睛可怜巴巴的。

    它瞅着潘垚,有亲近依赖之意,挨着凑近,小小声地问道。

    “真不能活了吗我都吃了活了面了。”想了想,它又补充道,“两碗”

    潘垚

    不,确切的说,应该只有一碗半。

    瞧着它这模样,当真是又可怜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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