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 玄幻小说 > 任务又失败了 > 42. 启明制造厂 宗技术,我们来生再见……

42. 启明制造厂 宗技术,我们来生再见……

聪明人一秒记住 笔搜屋 www.bisowu.com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bisowu.com

    一秒记住【笔搜屋 www.BISOWU.COM】,无弹窗,更新快,免费阅读!

    陈子轻扭开脸“谁掉了。”

    “你没掉, ”宗怀棠给他看指腹上的潮湿水光,“那这是什么”

    陈子轻的睫毛动了动,淡定地说“不就是你出的汗。”

    “哦是我出的汗, ”宗怀棠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调,他见心上人被他逗得脸发红, 就笑了笑,“好吧,是我出的汗。”

    陈子轻理直气壮“本来就是”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宗怀棠摸了摸他的发顶,“吃糖葫芦吗集市上有卖的。”

    陈子轻其实不怎么想吃,他说出来的是“那吃吧。”

    刚说完,宗怀堂就把伸出双手穿过他咯吱窝, 把他架起来抱进怀里。他因为惯性搂住宗怀棠的脖子,翻着白眼无声吐槽“你仗着别人看不到我, 满足你的癖好私欲。”

    宗怀棠抱着他走下桥“心里想什么呢,不妨说出来,我们讨论讨论。”

    陈子轻不在这上面争论出个谁有理谁没理, 他趴下来,脑袋挨在宗怀棠的耳边“没什么。”

    “新娘子, 绢花戳到我了。”

    宗怀棠自顾自地笑道“戳着吧,我乐意,多戳戳。”

    陈子轻闻着宗怀棠白色衣领上的茉莉花香, 打了不知多少遍肥皂,才能香到要往头脑里去。

    却又不会让人感觉熏得慌,想糙上两句。

    这归功于外形出挑,长得英俊。

    陈子轻眼看宗怀棠要把他抱进集市里头,他赶紧阻止“到有人的地方就把我放下来吧,不然大家看的就是你摆了个抱人的姿势。”好不容易让县里的人觉得不疯了, 这一抱不就又没了好名声。

    宗怀棠脚步不停“老管别人怎么想,累不累。”

    陈子轻的身子随着他的一瘸一拐颠晃“随你吧,反正被指点的不是我。”

    又憋不住气地脱口而出“我关心你还关心错了”

    宗怀棠前行的动作猝然顿住,他偏头看趴在自己肩头的人,目光灼灼“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当初勾引我的大胆豪放去哪了”

    陈子轻“”勾引这标签,我跳进黄河搓个十天半月都洗不掉了是吧。

    宗怀棠严厉训导“你直接说,我们早就已经亲上了。”

    陈子轻要把脑袋从宗怀棠的肩头移开,拢在他背上的手一按,他就又趴了回去。

    稠稠密密的吻覆上他的脖颈,含着一声低又哑的慵懒笑意“现在也不晚。”

    陈子轻被宗怀棠抓着后脖子亲,嘴巴里外都阵阵发麻刺疼,他的余光瞥到不少人影往这边来,急忙咬了宗怀棠一下。

    沉迷于亲吻中的男人只当是情趣,亲得越发投入,越发炽烈。

    唾液的交换跟吞咽声清晰得令人面红耳赤。

    陈子轻没办法了,就把手伸到宗怀棠的后领里,摸他紧绷燥热的背肌,指尖若有似无地刮擦,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失控,唇舌凶猛的霸占也因此停滞了一秒。

    陈子轻在这个间隙捂住他的嘴,大声说“有人过来了”

    宗怀棠闭上双眼粗声喘气,他压下眉间激烈涌动的欲望,意犹未尽地啄了啄捂着他的手心,把人放下来,牵着走完回集市的后半段路程。

    集市上好几个卖糖葫芦的,看着都红都圆,都好吃。

    宗怀棠随便在一个草靶子上选了一根糖葫芦,他在最上面的山楂边缘咬了一块,有年长的上前打探他是不是真的好全了。

    陈子轻抠宗怀棠的掌心,宗怀棠捉住他的手指不让他乱动,神态自若地与人交谈。

    除了面容清瘦一些,其他看着和两年前从外地回来时没有差别。

    一样的斯文有风度,面貌没话说。

    那年长的心里有数了,笑呵呵地打了招呼离开。

    宗怀棠带陈子轻去一处角落,把糖葫芦送到他嘴边“我尝过了,不怎么酸,吃吧。”

    陈子轻吃下那个山楂,舌头卷着用牙咬,微酸的果肉和脆甜的糖衣在他嘴里爆开,他身处烟火气息浓郁入眼全是淳朴笑脸的集市上,没有归属感。

    这里不属于他。

    陈子轻咽下碎烂的山楂,又咬了一个,他在那个时空写的两封告别信被他压在杯子底下,宗怀棠到目前都只字不提,不知道是看了,还是没看。

    对身心健全的人来说,离别都是伤感的沉重的,更别说一个精神世界生了虫的人了。

    所以只要宗怀棠不提,他就装作没有那件事,不可能主动提起。

    陈子轻被牵着在闹声里穿行,系统没向他透露传送的规则,他不一定能来得及跟宗怀棠当面说再见。

    他想,在这里也写一封告别信吧。

    陈子轻从集市回去就写好信放在床板上面,用稻草凉席跟垫被压着,他想想觉得不稳妥,拿出来塞进铁皮罐子里。

    然后又把手伸进罐子里,捞出信纸,寻思别的藏信地儿。

    一连换了几个位置,最后选择的是宗母的房间,那信就在她梳妆台的抽屉里,她见到了,会替小儿子保管的。

    陈子轻决定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过,他就这么过完了秋,迎来了冬。

    大早上的,一只手探进暖和且沉的棉被里,轻车熟路地摸上他的一截腰,指尖拨开他贴身的秋衣。

    被窝里的他翻了个身趴着,把那只被他压着的手推出去。

    后脖子被叼住,轻轻磨碾,耳边有愉悦的笑声“轻轻,下雪了。”

    他睁眼扭头往窗户那里看,外面雪花纷飞,看完就把眼睛一合,头扭了回去,继续将乱蓬蓬的后脑勺对着宗怀棠。

    床尾有悉悉索索声,提前捂在里面的衣服裤子被宗怀棠拿出来“别睡了,我们去铲雪。”

    “不去。”

    陈子轻缩到被子里,宗怀棠把他捞出来,熟练地给他穿衣服,乐此不疲地把他当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养。

    宗怀棠除了给他穿衣穿鞋,还给他戴绢花,每天早上戴到他头上,晚上睡前拿下来。

    今天也是如此。

    陈子轻的鸡窝头被修长的手指梳理了一番,一侧头发里一沉,绢花夹了进来,他起初是有意见的,慢慢就习惯了。

    谁想天天发火啊,多闹心。

    随便了,反正汤小光不来的话,他就只是戴给宗怀棠一个人看。

    陈子轻穿上翻毛的草绿色大棉鞋,里面的毛非常厚密,外面防水,鞋底防滑。他很喜欢这棉鞋,要是在现代,怎么也得要个一二百块钱。

    “雪是什么时候下的”陈子轻接过宗怀棠递的牙刷。

    “后半夜。”宗怀棠把牙膏放回柜子上,“三点多钟不到四点。”

    陈子轻偷偷看向房里的几面墙,宗怀棠那时候又刻字了吧。他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心,默默走出房间,蹲在外头刷牙。

    院子里铺着大片大片的银白,深深浅浅的脚印。

    洋槐树的叶子掉光了,树杈裹了层白,搭在上面的鸟窝都是白的。

    鸟飞走了,窝还在那里,孤零零的。

    谁知道它会不会再回来呢。

    宗怀棠非要铲雪,还去屋顶上铲,结果把腰闪了,他趴在床上,夸张地握住陈子轻的手,委屈道“轻轻,我还没要你,腰就伤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陈子轻抽抽嘴“嫌。”

    宗怀棠脸上的委屈瞬间消失,他周身笼着阴郁的冷意坐起来,牵扯到了腰部肌肉,疼得五官扭曲。

    “你起来干什么啊。”陈子轻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床上,“趴着趴着。”

    宗怀棠歪着脑袋把手伸进他棉大衣里,正正经经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不能嫌我。”

    陈子轻“”

    “我不给你贴膏药了,你自己贴吧”

    说的人没走,听的人也没认为他会走,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趴着。

    “轻轻,你肚子好软。”

    “你别说话。”

    “嘶,你贴了又扯下来做什么”

    “皱了。”

    “皱就皱了,衣服一遮,哪个能看得到。”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挑剔吗,我不给你重新贴,你摸的时候就不舒服。”

    床上的男人终于不说话了。

    房里既诡异又温馨。陈子轻拍着膏药的边边角角让它严实些,一手的药味,他给宗怀棠把衣服拉好,撅着屁股就要挪去椅子上面。

    宗怀棠的视野里,陈子轻毛衣的袖子露在棉大衣的袖口外面,拖下来了根线头,在他跟前晃,他懒声“轻轻,把火柴给我。”

    “不就在床头柜上。”陈子轻拿了丢到他怀里。

    “你给我的,和我自己拿的,能一样”宗怀棠抽出火柴盒,捻了一根火柴出来,火彩抵着侧面磨掉了一些的擦纸,漫不经心地划过去。

    他一手拽住陈子轻袖子底下的毛线,一手拿火柴擦出的火苗凑上去。

    对着那根线的一处,撩了一下。

    线断了掉下来,他捏住线的另一头,将那点热度搓灭在指间,以防烧到袖子。

    “希望腰伤不要留下隐患,影响我的发挥。”宗怀棠的手指塞进他的袖口里,握住他的手腕摩挲,“我不想让你吃不够。”

    陈子轻不想搭理他。

    宗怀棠年轻,腰伤只用了几贴药就好了,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腰部力量,煞费苦心地抱着陈子轻从太阳下山亲到天黑,站着亲的。

    陈子轻发现宗怀棠是真的喜欢接吻,到了痴迷的程度。

    一天恨不得能亲个八百次。

    陈子轻被他搞得连糖蒜都没吃过,动不动就亲上来,怎么吃啊

    宗怀棠不清楚对象为了不熏死他,艰难地放弃了多好吃的东西,他们于雪后放晴的日子去了启明制造厂。

    门口的保卫科同志是新来的,他谨慎地让他们做了登记,问了他们的目的,这才放他们进去。

    陈子轻穿过生活区的大门往里走,公路两旁如战士般站立的树木,红砖砌的两层职工楼,水塔,院子所有都是一样的,跟宗怀棠布局建设的那个制造厂一模一样。

    宗怀棠对这里是熟悉的,没少来,否则也不至于能记那么牢。

    陈子轻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他边走边感慨,仍由宗怀棠带他上山。

    台阶上没有积雪,都让工人们清扫掉了,应该是算工时的。山里的空气干净冷冽,风寒凉刺骨。

    陈子轻一个灵魂,鼻子都能冻得要掉了,眼睛也让风里的碎雪迷得有点睁不开,幸亏他做任务时是春天。

    要是寒冬腊月的被鬼吓,那就更绝望了。

    陈子轻踩着台阶上去“宗怀棠,你要带我去看什么”

    宗怀棠走在他前面,留给他一个挺拔的背影,手向后伸着牵住他“看春天,看夏天,看秋天,看冬天,看明天,看将来,看希望,看美好。”

    陈子轻脚下差点一滑“说人话。”

    宗怀棠给了他人话“看桃树。”

    陈子轻错愕,桃树这个天气又不是春天,桃树有什么好看的。

    很快他就知道宗怀棠带他过来的原因了。

    他站在文体馆后面,面前是一棵光秃秃的小树苗。

    “这就是酸掉牙的小毛桃核发芽长的,你在那个时空种了,我在这个时空种了。”宗怀棠拍掉树枝上的雪,“长得快,过完年施些肥,要不了多久就能吃到果子。”

    陈子轻静静站了会,不着四六地说“撒个尿上去算不算加肥”

    宗怀棠漆黑的眼一眯“算。”他蹲下来,在树苗前的一捧雪里扒拉出一个坑,仰头朝陈子轻笑“撒吧。”

    跟个变态似的,一眼不眨地盯着。

    陈子轻那点尿意都被他吓没了,死活不肯撒出来。

    宗怀棠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撒个尿害什么羞,你全身上下哪里没有被我”

    陈子轻用围巾堵他口鼻“运河结冰了,我们去看看。”

    说着就抽离围巾,径自跑走。

    宗怀棠把手抄进呢子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燃一支,含住烟蒂吸了一口,沿着他的脚印走“别摔了。”

    这话说完不到三分钟,陈子轻就摔进了雪地里。

    宗怀棠嘴边的烟微抖,他用两指夹开,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轻轻,你怎么像小狗,摔进去的时候腿还翘起来了。”

    陈子轻从雪坑里抬头,满脸雪地蹬过去“这就是你说的,我摔了你不会嘲笑我”

    “那是宿舍走廊,水泥地,摔一跤能掉层皮,现在是雪地,摔着不疼。”宗怀棠大步走过去,对他伸手,“你疼了我哪能笑得出来。”

    陈子轻撇着嘴见到什么,嘴角拉了下去。

    宗怀棠手掌的伤好了又有,筷子刻的时候一癫狂就会伤到自己。

    前天掉疤了,此时却出现了一条新的血痕。

    陈子轻握住宗怀棠的手站起来,拿走他的烟吸了几口“从今晚开始,你睡里面。”

    宗怀棠抹掉他睫毛上的雪“遵命。”

    过年家家都要买年货。

    宗家也不例外,宗母张罗这件事,往年她自己去街上,别家买什么她就买什么,今年她找状态很好的小儿子商量。

    小儿子没要求买麻花,他只提了两样,一是麦乳精,二是罐头。

    都是小儿媳爱吃的。

    宗母借着这个机会问小儿子,他跟对象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确定关系的。

    宗怀棠坐在房门口,他的肩背深陷在椅子里,眼垂搭下来,身上有股子孤寂感“是我追求的他。”

    宗母很震惊,小儿子没有生病的那些年都是姑娘追着他跑,没想到他也会追人。

    “那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情感上到了什么地步”

    “不到一年,但很奇怪,我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他了。”宗怀棠的眼帘上抬了点,目光落在背对他研究炉子的人身上,“他爱我。”

    宗母并没有质疑,小儿子却说“人有千万种,他和我表达的方式不一样,但是我知道,他爱我。”

    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宗母想到那次书房的短暂接触,之后就没有再发生过了,小儿媳一直跟着她的小儿子,她想象不出他们的相处方式。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跟妈妈说一说。”

    宗怀棠屈指在椅子扶手上敲点“什么样的人”

    宗母等了不短的时间,小儿子依旧没有给出答案,有这么难形容吗

    还是说,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词都不够

    宗母细心地猜着,听见小儿子慢悠悠地说出两个字“菩萨。”

    “菩萨”她很意外。

    宗怀棠轻轻地笑了一声“来救你小儿子我的,不是菩萨是什么。”

    宗母没让小儿子发现她的惆怅,菩萨啊,那确实是要走的。

    晚点走吧,晚个一月两月,一年两年的也好。

    这不马上就要过年了,最近有不少媒婆算着黄道吉日来说亲,宗母都给回绝了,她说,小儿子已经心有所属,至于谈婚论嫁,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

    不敢直说有小儿媳了,那肯定要上门看看的,怎么看得着啊,是个鬼啊。

    宗母感觉有一回拒绝媒婆的时候,小儿媳似乎就在她身边。

    也不知道小儿媳满不满意她的做法,她这个婆婆当的,什么也没付出,白捡了个小儿媳,心里头怪愧疚的,过年怎么也要包个压岁钱。

    这个时代年三十要给祖宗烧纸,就在屋檐下摆个盆烧。

    火起来了,宗怀棠把一张报纸铺在地上,蹲那对陈子轻招招手“轻轻,过来磕头。”

    陈子轻吃掉锅巴走近,他在宗怀棠看似不是很在意,实际尤为期待看重的视线里跪到报纸上面,对着火盆磕了三个头。

    好像自己真的成了宗家的一份子,成了宗怀棠的新娘子。

    宗怀棠磕完了头,带着陈子轻去灵堂烧香。

    陈子轻看着遗像上的宗父“你爹真的是病死的吗”

    宗怀棠点着香,沉默良久才说“不是。”

    陈子轻心里已经有结果了,名单上明明就有名字,宗怀棠却一口咬定是病死的,是他自己不想面对吧。

    “李科长”

    “他病重来我家,跟我和我妈回忆从前,当晚就走了。”

    “那合照呢”

    “事故发生当天照的。”

    陈子轻顿觉毛骨悚然,他没再去看那张合照,尽管照片里基本都是他认识的人。

    宗怀棠把三根香插进香炉里,拜了拜,他打开供奉逝者遗像骨灰的长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陶埙,站在灵堂中间,再次吹响了安魂曲。

    陈子轻第一反应是,安什么魂,安谁的魂,他之后才去听曲子,埙吹出来的声调比竹叶要浑厚悠远,听的人内心震撼,忍不住要落泪。

    宗怀棠吹完一遍就没有再吹了。

    外面的宗母松了口气,以往小儿子都是要吹一天一夜的,今年有对象陪着,好多了。

    年夜饭吃的饺子,簸箕都摆满了,其中有宗怀棠包的一小部分,陈子轻包的一条路,其他都是宗母包的。

    饺子下了一大锅,装了满满三大盘。

    “我放了两个一分,两个五分。”宗怀棠摆碗筷,“看谁运气好。”

    他走到陈子轻身边,压低声音说“我吃到了是不会给你的。”

    陈子轻搓手哈欠,心里想着宗怀棠真幼稚,嘴上却斗志满满地反击“彼此彼此。”

    他也幼稚了。

    大过年的,希望今晚宗怀棠能不闹他,也不折腾自己。

    堂屋的桌上有三盘饺子,三个蓝边大碗,三幅筷子,三杯米酒,所有都是三份。

    饺子的热气扑到宗母眼睛里,她把头扭到后面,快速用手绢擦两下,若无其事地对着空无一人的位置说“小儿媳,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宗怀棠道“轻轻,车字旁,有吉祥的意思。”

    “寓意好。”宗母夸赞。

    陈子轻跟宗怀棠坐的是一条板凳,他身子一偏就凑了上去“真的有那种意思吗”

    宗怀棠撇他“我怎么会骗你。”

    陈子轻双颊微红,他出生的时候很小很轻,才叫的“轻轻”,所以他一直以为子轻的全称就是儿子很轻,没有别的含义了。

    “过年了,碰个杯吧。”宗怀棠端起杯子。

    宗母也拿杯子,她看见小儿子旁边空位上的杯子飘起来,飘到他们的杯子旁边,和他们碰了一下。

    一点都不阴森了。

    宗母心情复杂,说到底其实还是她跟小儿子两个人,但就是感觉热闹了起来。她吃了些饺子就去了房间,把电视上的花边盖布拿掉,擦擦,抱着电视去堂屋放在柜子上面,按了开关键。

    电视很久没有开过了,天线前后左右掰了半天才调出台。

    宗母对着空位喊“小儿媳,春节晚会开始了,台还算清晰,你看看。”

    陈子轻被电视吸引走了注意力,83年的春晚,不是他在网络上见过的那批老艺术家,架空的年代,自有属于他们的作品。

    是好看的。

    陈子轻看得目不转睛,饺子都不吃了。宗怀棠夹了一个蘸点醋,送到他嘴边。

    宗母眼睁睁看着饺子凭空消失,她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递到那个方位“轻轻,这压岁钱你拿着。”

    陈子轻有点不知所措,他求助宗怀棠,像在任务期间遇到难题一样。

    宗怀棠笑“收着吧,买罐头吃。”

    陈子轻把缩在袖子里的双手伸出来,接住红包“那你帮我跟你妈说一下。”

    “妈,轻轻高兴得眼睛都红了。”宗怀棠说得就跟真的一样,“嘴巴也扁起来了,往我怀里钻呢,鼻子都要蹭我衣服上了。”

    “那不能哭,过年不能哭。”宗母拍他胳膊,“你快哄哄。”

    想到自己在不方便,她就出了堂屋,小儿子在她身后问“妈,我没有压岁钱”

    “有,给你放枕头底下。”

    宗母提着裙摆跨过门槛“你们看玩会吧,别看太晚。零点不要忘了点炮竹。”

    堂屋就剩下小两口了。

    宗怀棠捏陈子轻的脸“晚会是有多好看,让你看得连你男人都不管了。”

    “我没看过。”陈子轻模糊不清地说,“小品好玩。”

    宗怀棠依着他“那你看的都是什么”

    “不想知道了,你在这里了,就看这里的。”宗怀棠又说,“你也这么觉得是吧,轻轻。”

    陈子轻舔舔嘴上的鲜味“饺子没有了吗”

    宗怀棠把陈子轻转过来对着自己,低头凑近他,挺直微凉的鼻尖抵上他的脸颊,直勾勾地盯着他笑“你没有回答我。”

    陈子轻担心宗怀棠发疯“是的,你说得对。”

    宗怀棠唇边的笑意加深扩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硬是把他看得发毛。

    “新年快乐。”他说,“祝你跟你妈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快乐平安,也祝你哥能够醒过来,好起来。”

    宗怀棠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摸了摸他白皙软乎的下巴“你倒是想得周全。”

    陈子轻受不了这种难以揣测的气氛,他把羞耻跟别扭一脱,一屁股坐到了宗怀棠的腿上,咬对方喉结上的那颗痣。

    “饺子不吃了,晚会不看了”宗怀棠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风范,掐住他的脸,阻止他的动作,食指的指腹蹭掉自己喉结上的油光,抹在他嘴上,“你不吃了不看了,我还要吃还要看呢,能不能正经点。”

    陈子轻抓着他的肩膀坐起来点“是,我不正经,你正经,你都能让我爬柱子玩了。”

    宗怀棠愣了一瞬,耳根通红,喉间抽一口气“你怎么,”

    没往下说,他弯下腰背,粗声喘着气用双手挡脸,嗓音喑哑“我不抓紧时间学习是跟不上你的。”

    陈子轻“”那也没有必要非得跟上。

    年一过,宗怀棠就出现了莫名其妙的昏睡现象,陈子轻叫不醒他,除非他自己醒来。

    陈子轻不知道怎么办,他坐在洋槐树底下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气温下降了,四周如同砌成了一个冰窖。

    几乎是本能的,陈子轻从椅子上跳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跑远,他停在温度正常的地方,回头看去。

    一大群鬼魂站在洋槐树下面,背对着他。

    陈子轻绷着头皮把视线对准一道身影“小,小马”

    声音很小,黏在嘴巴边还没出来,所有鬼魂竟然都慢慢转过身,看着他。

    就在这时,院门从外面推开了,宗母走了进来,对跟在后面的人说“汤医生,春节还把您叫来,真的很不好意思”

    陈子轻一分神,洋槐树底下的鬼魂全都不见了,那里只有一张小桌,两把椅子,他坐过的那把在轻微晃动,他胡乱抹了把渗汗的脸,快步往院门口走。

    他还没有宗怀棠的妈妈冷静,忘了汤小光了。

    汤小光找了个理由支走宗母,他拎着药箱看跟进房间的陈子轻“去年你就应该知道我在制造厂的职工医院上班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来找我,一心在家陪对象。”

    陈子轻尴尬地挠了挠脸“他精神不稳定,离不开我。”

    “没怪罪你,知道你最在乎他。”汤小光走到床边,“有你在,他脸上的肉都长起来了,确实能迷得你晕头转向。”

    “”陈子轻观察汤小光的表情变化,“他的情况,你不惊讶。”

    像是知道这天会到来。

    汤小光意识到什么,拧了拧眉心“他还没把他的事告诉你”

    在看见陈子轻摇头以后,汤小光露出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反应。

    陈子轻恳切地说“汤小光,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求你了。”

    “你都求我了,我拒绝你就说不过去了。”汤小光从药箱里拿出张黄符纸,拍在宗怀棠的床沿,“宗怀棠可以自救。”

    陈子轻的心脏怦怦跳“怎么自救”

    汤小光走到窗户边“院子里的洋槐树下面阴气很重,他们都在吧,虽然躲着不在我面前出现,但我不可能感觉不到。”

    陈子轻叹气“你来的时候我见到他们了。”

    “那树不是一直在宗家的,两年前才移进来的。”汤小光把窗户关上,说出了四个字,“洋槐聚阴。”

    陈子轻的眼皮飞快地跳了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型,他不太想面对。

    “我这玉佛不是驱邪用的,而是固魂,”汤小光示意陈子轻在桌边坐下来,“你猜我拿掉玉佛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陈子轻艰难地说“宗林喻那样”

    汤小光露出一口白牙“轻轻真聪明。”

    “宗家的风水里有个阵。”汤小光语出惊人,“宗怀棠是阵眼,所有鬼魂都在那棵苍老的洋槐树底下,他找了道士作法借阴气保他哥的一缕命元。”

    陈子轻脸色发白“阵眼会怎样”

    “轻轻,你看我这玉佛,过段时间就会失去光泽,裂开,碎掉,换新的。”汤小说从大衣的领子里掏出绳子,把带着他体温的玉佛取下来,放在陈子轻的手里。

    那么人呢,血肉之躯的结局不言而喻。

    陈子轻捏紧了玉佛。

    “宗怀棠这次的昏睡只是开始,他再不放下,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具空壳子,”汤小光说,“鬼魂借助他的身体固定在两个时空,侵蚀着他,只有他放下,死局才能活。”

    陈子轻咬牙,这么大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宗怀棠瞒他瞒得跟什么似的。

    “他说等到清明才告诉我。”陈子轻把玉佛还给汤小光。

    “清明”汤小光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陈子轻,“选的日子或许跟你有关。”

    陈子轻身子一震。

    恐怕汤小光说的是对的

    去年清明他进了那个时空,钟明小马在内的鬼魂也都进去了。

    因此那里的各种人物线轨迹线全部活了过来。

    宗怀棠会以为清明是个节点,今年的清明他就要离开这里,钟明他们也会离开。

    到时宗怀棠自己怕是凶多吉少,想跟他一道走。

    陈子轻连汤小光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他在椅子上枯坐着,浑身麻木僵硬。

    走个过场的隐藏板块怎么比任务还要费心神呢。

    “轻轻,你在打坐”

    床的方向传来声音,听不出一丝不对劲。

    陈子轻看过去,一声不吭。

    宗怀棠鞋都没穿,他打着赤脚就下了床,快步走到陈子轻面前,看不出有昏睡过的痕迹。

    但陈子轻还是注意到他滞了下,肯定是虚弱导致的。

    “怎么不理我”宗怀棠在陈子轻面前踱步,克制着什么情绪,低柔的语调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轻轻,你怎么不理我”

    陈子轻垮下肩膀“汤小光来过了,他跟我说了一些事。”

    宗怀棠的面色变得阴沉。

    陈子轻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腿麻了,两条腿都麻了,他又坐回去,朝两只眼睛的眼皮上面涂口水缓解麻症。

    “宗怀棠,你现在必须把你想在清明告诉我的事说出来,如果你不说,我马上走。”

    陈子轻破天荒地冷了脸,“我是认真的,没在开玩笑。”

    “外面的人是看不到我的,一旦我出了你家,你找再多人打听都打听不到我的去向,这就意味着只要我不想,你这辈子都别”

    “你他妈别说了”宗怀棠狰狞地嘶吼了一声,他像站不住,苍白着脸蹲了下来,额头抵着陈子轻的腿,卑微地祈求“你别说那种话,我害怕。”

    陈子轻听出他声音里的哽咽,抿了抿嘴“那你全都告诉我。”

    宗怀棠沉寂了下来。

    “清明的时候我不会走。”陈子轻说得有点虚,他为了让宗怀棠相信,又强调了一次,“我可以答应你,我保证。”

    应该不会在那个时期走的吧,监护系统没动静。

    陈子轻没等到宗怀棠的答复,他气馁地说“其实我可以不用管你身上背负的我如果不担心你,我根本无所谓你说不说我对你我希望我们能”

    语无伦次,心烦气躁想骂人,陈子轻忍下了,他温温柔柔地说“宗怀棠,我希望今年,明年,后年,往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能一起过,我希望我们有以后。”

    宗怀棠缓缓抬起头仰视他,眼睛红得厉害“真的”

    陈子轻立马保证“真的”

    “那你想得比我远。”宗怀棠又骄傲起来,唇角扬了上去,“你稀罕死我了吧。”

    陈子轻顺着他说“对,稀罕死你了。”

    宗怀棠没了笑意“我不信。”

    陈子轻拨开放在自己腿上的手“那算了,当我没说。”

    “说出去的话还想收回来。”宗怀棠重新趴回去,箍紧他的腿,“汤小光就是多管闲事。”

    “你好意思怪他啊,要不是他,我就是个傻子。”陈子轻气得捶了下桌子,“我真的,宗怀棠,你给我起来,别装可怜,你站起来”

    宗怀棠真就站起身,低眉垂眼,十分无辜的模样。

    陈子轻安慰自己一定要沉住气“汤小光说了洋槐树,聚鬼护命元之类,剩下的你来说,应该不多了吧,你不想麻烦可以概括。”

    宗怀棠的太阳穴鼓出害人的青筋,仿佛下一刻就要砸碎砸烂房间里的所有东西。

    然而他没有那么做,他只是提出了要求“我申请蹲回去,趴你腿上说。”

    陈子轻捂脸“行吧行吧。”

    宗怀棠蹲在他脚边,冰冷的面颊蹭上他的腿,掀开了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阴暗地。

    两年前,宗怀棠想起了小时候的记忆,那晚有一些工人逃出来倒在他不远处,在他眼皮底下烧死了,记忆恢复以后他闭眼就能听见痛苦的惨叫,他出现了幻听,找医生开了治疗神经衰弱的药物。

    哪知药开错了,幻听没减轻,还产生了幻视。

    工人们惨死的画面在他眼前反复上演,无论是睡着还是醒来,他开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割裂开了。

    宗怀棠被什么指引着回到县里,他去现今的启明制造厂,也就是曾经的化工厂看了看,就那么沾上了鬼气。

    从那天开始,他频繁撞鬼,甚至见到了他爹。老人家在他床边被火焚烧,喊着叫他照顾那些工人。

    也不知道是受他爹的遗愿影响,还是让鬼魂们弄的,他有了重建化工厂的执念。

    很多没有去投胎,一直被困在1952年的鬼魂全部被他的执念召集了起来,他们的怨气驱使他建立起了1982年的启明制造厂。

    后来宗林喻不行了,宗怀棠询问道士打听到一个风水阵法,利用那群现成的鬼魂留住他的命元。

    人和鬼算是互相利用。

    鬼魂们附身在宗怀棠身上进入他创造的1982年的制造厂,他们缠着他,导致他时常疯疯癫癫,跟鬼魂对话。

    他们通过宗怀棠这个媒介沿着过去不断循环,直到陈子轻的到来让他们有了自我意识,有的改变原来的轨迹,有的依旧走上了老路。

    陈子轻听完宗怀棠的坦白,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你放下执念,让你哥入土为安,让化工厂的鬼魂们安息。”

    宗怀棠笑道“然后你也跟着走了。”

    “我都说了我不走。” 陈子轻拽他的发顶,“你照着我说的做,好吗我不想你死。”

    宗怀棠哑声道“不是我能决定的,人贪婪,鬼也贪婪,我早就不受控制了。”

    陈子轻蹙眉“那我跟他们说,你哥那边,我也可以找你妈妈谈话。”

    宗怀棠没有一点动静,陈子轻摸着他的脸捧起来,发现他又昏睡了过去。

    陈子轻知道自己不能耽搁了,他先找的宗母。

    作为一个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如果不做出选择,就会失去整只手。

    陈子轻在纸上写下事情经过,他等宗母看完问他,但宗母没有问一个问题,只是不停地拿着手绢擦眼睛。

    似乎在这之前就猜到了这里面的名堂。

    潜意识里回避掉了,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要两个儿子都在身边。

    陈子轻有点心疼宗怀棠,他没有让自己沉入个人情绪里,而是马不停蹄地跑进灵堂拿了一把香烛去宗怀棠的房间,全点上以后就找到宗怀棠的那截筷子,在墙跟地面划了深深的几道痕迹,又在房里翻出那份死亡名单。

    “钟明,小马,钟菇“陈子轻照着名单上的名字念,这名单比那个时空的要清晰多了,他凭着宗怀棠给他念过的印象,加上猜测,挨个念了出来。

    鬼魂们陆续从墙里印了出来,紧紧贴在一起。

    “你们要是按照宗怀棠的安排走,当年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你们也可以释然了,安息了。”

    陈子轻说“这样一来,你们就能去投胎了。”

    “都这么多年了,那些投胎了的,现在有家有事业,多好啊。”

    他当过车间组长,对做思想工作这个业务还算熟悉“钟明,钟菇,我见过你们爹妈,他们肯定都以为你们早就投胎到富贵人家了,要是他们知道你们成了孤魂野鬼,那他们该有多难过。”

    钟明是事故的导火索之一,还是大师兄,他的怨念估计是最重的,把他搞定了,其他的都好说。

    陈子轻废了半天劲,钟明的影子都没有飘出来站到房里跟他说话,那应该就是做不了,只能这样。

    “钟明,算我求你,去投胎吧。”陈子轻对着他跪了下来。

    那影子扭曲了一下,没有那么深了。

    陈子轻前倾上半身,维持着头贴地的姿势不动,房里的温度一点点变高,好像是哪里起火了,有人在惨叫,有人在求救,他没有东张西望,就那么磕在地上。

    几秒钟后,宗怀棠刻下来的所有人物线都开始疯狂扭动,持续了一阵,静止不动了。

    陈子轻静等了很久,他小心翼翼站起来查看墙上的字跟线,应该是恢复成宗怀棠操控的轨道上了吧

    现在就等着宗怀棠醒来说他了。

    宗怀棠是在两天后醒的,陈子轻透露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忐忑地看着他“我没有等到你醒来,我先斩后奏,你要是有想法就”

    “你跪钟明干什么”宗怀棠语气平常。

    陈子轻想抽自己,怎么没有去掉这部分,失策了。他笑着说“这种小事就不要计较了吧。”

    “小事”宗怀棠一手把床头柜掀翻,他在狼藉里踢踹翻找,嘴里神经质地吼骂,“我的筷子呢,妈的,筷子呢,我要让钟明”

    陈子轻抱住宗怀棠的胳膊“你要让他干嘛你别让我白跪了”

    宗怀棠一僵,满腔的愤怒在他的肺腑里横冲直撞,撞得全身哪儿都疼,他的喉咙里泛出腥甜“是我无能。”

    “怎么又扯到你无能上面去了。”陈子轻说,“我其实也算是替你爹跪的。”

    宗怀棠慢慢侧头。

    “你爹不是对不起他们嘛,你妈妈叫我小儿媳,我是你对象,那我啊呀,我的意思你懂的,我不直说了,反正我跪钟明也是跪小马跟其他人,他们都在墙上,都一起的,你别往其他方面想。”陈子轻不习惯搞这类真情实感,羞耻心都上来了,他不自在地垂下头捡起帆船,“你去灵堂看看你爹,没准老人家释然了,走了。”

    宗怀棠没有动,木头人一样。

    “我都说到那份上了,你还要扒拉着钟”陈子轻话没说完就迎来了一个让他窒息的拥抱。

    宗怀棠紧紧抱着他,像是要把他摁进皮肉骨头里,让他跟自己长在一起。

    一人一魂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陈子轻清楚地感受着宗怀棠的颤抖,他离对方太近,也跟着颤抖,这一刻仿佛能感同身受。

    然后陈子轻的脖子里就湿了。

    一滴两滴的液体砸落下来,很快连他的衣领都湿了。

    陈子轻拍拍宗怀棠抖动的后背“你安慰一下你妈妈吧,她放弃你哥了。”

    宗怀棠沉默半晌“我没脸见她。”

    “怎么没脸,你做得已经够好了”陈子轻的音量忍不住拔高,他收敛了一下情绪,“我带你去。”

    宗怀棠愣愣道“你有一家之主的样子了,轻轻。”

    陈子轻拽着他的手“行了,你跟着我。”

    真去了,宗怀棠就一改路上的小媳妇姿态,让陈子轻在外面等着,自己去了母亲的房间。

    陈子轻不知道宗怀棠怎么做的安慰工作,他走出房间时膝盖上有灰,额头上有一大块磕出来的血迹,他妈妈让他把洋槐树挖了。

    树是肯定要挖的,但没到时候。

    于是这件事就搁置了下来。时间走到了清明,宗怀棠用红绳子他把跟陈子轻绑在一起,吃饭睡觉都寸步不离。

    陈子轻心说,要是真的到了传送时间,我照样是会消失的。

    这话也就放在心里想想了,没必要说出来。

    陈子轻让宗怀棠带他去给小马几人烧纸,他想着,先从离得近的开始烧,按照距离来。

    怎么也没想到都埋在一个地方厂里组织扫墓的那座山上。

    陈子轻站在大山里,山风混着灰烬的味道往他耳朵里跑,鼻子里钻,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放眼望去一大片的坟包,里头埋的就是化工厂的职工们。

    这个点大多家属都来过了,拔掉草的坟头摆着酒菜,插着白纸吊子,哗啦哗啦直响。

    陈子轻提着两大袋纸钱“小马的坟呢。”

    “具体在哪不知道。”宗怀棠提的纸钱比他的多一倍,“找找吧。”

    陈子轻跟在他后面,他们从左手边的第一个坟开始找。

    附近有其他人在上坟,都是中年人,陈子轻无意间扫了他们一眼,没多想,走了一小段路才停下来,匆匆拉着宗怀棠过去。

    来这上坟的,除了家属,还有当年活下来的工人。

    陈子轻让宗怀棠问一问。

    宗怀棠还没开口,那几个中年人就客客气气地跟他打招呼,他们是认识他的。

    “小宗同志,今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祭拜,你娘没来啊”

    “她有些不舒服。”

    “到了一个岁数,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

    “今儿风还好,不算大,烧纸应该不会把别的地儿烧到。”

    “还是得担心点,纸钱带火苗飞到树上可不得了。”

    宗怀棠和他们聊了几句,眼神询问他对象可以走了

    “走吧。”

    陈子轻转身跟着宗怀棠,隐隐约约听见一个中年人喊“别站那块石头上”

    “向师傅就在那里磕到的头”

    陈子轻的后背倏然爬上鸡皮疙瘩,他循声望去。

    “你说这我就想起来了,向师傅当时不知道是撞见了什么,走得好好的突然就倒石头上了,当时小宗同志跟他娘也在场,把大家伙给吓的哦”

    “哎,向师傅也是命不好啊。”

    陈子轻的脑子里突兀地多了一段原主死前的记忆画面。

    原主进山祭拜曾经的工友们,他看见马强强的鬼魂站在自己的坟前,这才受到惊吓磕石头上没了气息。

    这段让宗怀棠给加进那个时空了。

    “诶诶,钟家二老来看儿女了,咱去关心关心。”几个中年人急急忙忙去赶场子。

    陈子轻忽然想起来钟菇的死因,他扯了扯“宗怀棠,钟菇是怎么没的啊”

    宗怀棠最近都没敢睡觉,眼下有很重的青色,他一个个坟包地看“那晚听到她哥出事就急着从家里往工厂赶,骑车掉进湖里,淹死了。”

    陈子轻怅然,原来是这样。

    “找到了。”

    宗怀棠的声音唤回了陈子轻的思绪,他探头“小马在这里啊。”

    “多给小马烧点纸,等他到了地底下就能买好吃的。”

    陈子轻蹲在坟前把袋子里的纸钱倒出来,让宗怀棠划了根火柴扔上来。

    火烧了好一会,被宗怀棠用树枝打灭了。

    陈子轻踮脚拍掉宗怀棠头发里的灰烬,把头凑过去让他给自己拍“下一个是钟菇,她的坟不用找了,她爹妈站在那儿呢。”

    宗怀棠的手掌从陈子轻的头发摸到他脸上,布满血丝的眼盯着他“等他们烧完,我们再去。”

    陈子轻看出他要被不安淹没了,叹着气说“我真的不走。”

    宗怀棠冷笑“你以为我怕你走”

    “你要走就走。”他自说自话,面部发神经地抽搐,“你走了,我就把罐头全砸了,麦乳精全倒了,我会把所有你喜欢的全都毁了。”

    陈子轻还没反应过来,宗怀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下巴蹭着他的刘海,神情愉悦道“你说得,你不走。”

    “是,我说的。”陈子轻胆战心惊。

    清明过完陈子轻没走,一个礼拜后,他还在宗家,在宗怀棠的被窝里醒来。

    宗怀棠终于不绑着他了。

    陈子轻身上的衣服渐渐变薄,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次事故发生的日期,宗怀棠去杂物间找了一把锄头,把洋槐树挖了。

    树一倒,整个院子就好像是晴朗了起来。

    陈子轻看到钟明他们哭着笑着跟他挥手,他也哭着笑着挥手,很用力地挥着。

    相识一场,再见。

    再见。

    那些工人朋友们去投胎了,宗林喻被吊着的一口气就断了,他埋在家门前的空地上,按他母亲的说法,想看家就能看到。

    宗怀棠的精气神逐渐康复,陈子轻开始调整心态,他想着以最佳的状态进入下一个世界迎接挑战。

    谈情说爱是很伤的,尤其是他这个身份。

    一个随时都会离开的人。

    陈子轻一边清醒,一边问监护系统“陆哥,传送前能不能通知我一下,我有个心理准备。”

    系统“那道程序不存在。”

    陈子轻失望了“有传送的大概时限吗,几个月之内这样”

    系统“没有。”

    陈子轻束手无策,那他是让宗怀棠做好他随时都会走的准备,还是什么都不说,然后他到了传送时间,宗怀棠前一刻还在对他亲亲摸摸耳鬓厮磨,约定好要去哪要做什么,下一刻就发现他不见了呢。

    两种选不出第一第二,并列的狗屎一泡。

    陈子轻不选,就是默认选了第一种,他犹豫了好些天,最终试着跟宗怀棠说“我不能在这里过一辈子。”

    能说出来,不是宿主的禁制。

    宗怀棠手里的锅铲掉进大铁锅里,他笑出了声“你不是说你不会走”

    陈子轻飞快地说“清明的时候确实没走”

    宗怀棠一语不发。

    就是他说的那样,人是贪得无厌的。

    对现在的他而言,清明没有失去眼前人,没有生死离别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想要后半生都能相伴,想要一起到老。

    陈子轻拿起灶台上的盘子盛菜“我什么时候走不是我能控制的,时间一到,我不想走也得走。”

    完了,这话说不出来,失声了。

    写肯定也写不成。

    陈子轻只能在表情上做功夫,他把一盘菜放在灶台的锅盖上面,仰头对着宗怀棠,尽可能地把想说的都摆到脸上,塞进眼睛里。

    宗怀棠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他的有苦难言“去哪,回家吗你想家人了是吗”

    “不是。”陈子轻摇头。现在回去了就是植物人,等死,他得带着第二条命回去。

    宗怀棠内疚道“是我自私了,这里不是你的时空,你的家人不在你的身边,你想家人了,你想回去了。”

    两人不在一个频道。

    这种刻意的错开让陈子轻感到不适,他后退了一点看宗怀棠,精神状况不是都好得差不多了吗怎么都是装的,骗他的

    “退哪去。”宗怀棠若无其事地拿起抹布擦擦手,慢条斯理地解下腰部的格子围裙,“你把菜端到堂屋,我去叫我妈出来吃饭。”

    陈子轻声音艰涩“我就想跟你说,我走了,你别疯。”

    宗怀棠很平静“行。”

    陈子轻一口咬定“你糊弄我”

    宗怀棠面不改色地承认“对。”

    陈子轻扯着头发走出厨房,他又返回到宗怀棠面前“我走了,你怎样我都不知道了,我不值得你为我糟蹋自己,你还有妈妈,你的生活和人生。你才三十出头。”

    “还没走就挂念上我了。”宗怀棠卷了卷衬衣袖子,手撑着灶台对他笑,“真走了,见不到我了,不得掉一屋子珍珠。”

    陈子轻没有半分说笑的心情“哪天我走了,我想你能好好过,正常老死。”

    宗怀棠脸上的笑意淡去,无声凝视他很久,沉缓地吐息“好,我答应你,我会如你所愿,吃好喝好,从青壮年步入中年,再步入老年,牙齿掉光,头发花白,寿终正寝。”

    陈子轻依旧不放心,他提起那份承诺书“宗怀棠,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宗怀棠搂着他的腰,弯腰亲他,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当然,宗技术永远说话算话。”

    陈子轻不再往下说。不多时,他坐在堂屋,扒拉一口饭菜到嘴里,闻到了宗怀棠身上的烟味。

    果然怎么选都是错的,还是过一天算一天吧。

    这一过就是十年。

    谁能想到啊,那可是十年啊。

    陈子轻以灵魂的状态存留了这么久,他都忘了这里是中转站了,宗怀棠也早已不再如履薄冰,十分热衷于在家里的各个地方把他弄哭。

    十年里发生了三件大事,一是宗母病逝,二是宗怀棠进启明制造厂的第一车间当技术员,三是养了只猫,就是陈子轻在厂房写诗见到的那只橘猫的后代。

    很平常的一天夜里,陈子轻睡着觉,他突然就从睡梦中醒来,感觉自己要走了,那种直觉非常强烈。

    现在这情况是先出现直觉,后出现系统的通知,他是时间亲口说的。

    怎么说呢。

    我要走了,我必须走了。

    就这样吗,好像只能这样了。

    陈子轻在床上躺了几个瞬息,他把埋在他脖子里的脑袋慢慢托到枕头上面,一刻不停地下床找十年前写的那封信,宗母去世后他把信夹在一本书里了。

    书被他从头翻到尾都没找到信,铁定是让宗怀棠发现了,拿走了。

    陈子轻焦急地啃着嘴巴皮,宗怀棠拿走信不可能不看,那他就不用再写一封了吧。

    不行,还是得写。

    十年前,跟十年后不一样。

    这个年代的人普遍情感含蓄委婉,信纸是最好的传情之物。

    即便是对于少数浓烈奔放的来说也是一样。

    时间的原因,陈子轻没有写很长,他写好就将信放进宗怀棠的枕头底下。

    一系列动作都没发出大声响。

    陈子轻迅速梳理心绪,他早就拜托过汤小光照顾宗怀棠了,橘猫养得胖乎乎,宗怀棠很喜欢它。

    种在文体馆后面的那棵桃树搬到了院子里,结的桃酸是酸了些,能下嘴。

    宗怀棠送他的杯子裂了个缝,黏上了能喝水,字典里的字他都会写了,注释也都看过很多遍了。

    车间的工人都很敬重宗怀棠,和他处得很好。

    厂里发的月饼券跟糖果票,宗怀棠说这个礼拜天带他去用。

    明早要吃什么来着,疙瘩汤。

    陈子轻摸摸宗怀棠的左腿,转身走出房间,他坐在屋檐下的小椅子上面,等着被传送,等着等着就眯了一会。

    传送进入倒计时,请陈宿主做好准备

    无机质的电子音响起。

    陈子轻突然想再见宗怀棠一面,他往房间里奔跑。

    窗外月光还算亮,房里光线朦胧。

    宗怀棠躺在他平时躺的位置,指尖拿着什么。

    陈子轻不知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股抓不着看不见的寒意从他的脚底心钻到头顶,他跑进去喊“宗怀棠”

    没有回应。

    陈子轻跑到床前“宗怀棠”

    宗怀棠穿着白衬衣跟黑西裤,短发是睡前才洗过的,散发着茉莉香,他双眼紧闭,面色白中泛青,床头柜上是打开喝空的盐水瓶,指尖拿着那朵手工绢花,怀里放着一封信。

    陈子轻抖着手打开了信封,是一手漂亮的瘦金体。

    致我的轻轻

    我这一生不够长,不够绚烂,我被执念所困,我与鬼魂为舞,浑浑噩噩疯疯癫癫分不清何年何月,直到遇见了你。

    自此,我分清了年月,我的世界得以明亮,感恩命运对我的眷顾。

    但是命运没有永远眷顾我。

    我经历过愤怒,茫然,无力,绝望,崩溃,我坐在井边抽着烟骂命运不公,我不想哭,可是我控制不住,我不敢让你看见。

    我知道你马上就要离开我了,我不能看着你离开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自己先走。

    我不守信用,违背了对你的承诺,我是个懦夫。

    轻轻,我们来生会再见吗

    会的吧。

    你说我们攒的大善大德,下辈子能用上。

    所以我们来生会再见的。

    轻轻,我们来生一定要再见。

    但愿那是你的时代,同性恋人可以在街上拉手的时代。

    我走了。

    我们,来生再见。

    我爱你。

    1993年初夏,宗怀棠绝笔。

    陈子轻哭笑不得“这下好了,我不用担心我走了以后,你过不好了。”

    宗怀棠安静地躺着。

    陈子轻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就快速拉起他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长久地没有动弹。

    检测到宿主的情感波动出现异常,超出传送到下一个世界的安全数值,无法进行传送。

    一,取消宿主身份,二,清除异常。

    “我选二。”

    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贴着宗怀棠的掌心淌了下来,陈子轻把一双眼藏在他手中,嘴里重复着呢喃“我选二我选二”

    宗怀棠,这段记忆和这份感情,我不能带走了。

    对不起。

    希望你下辈子健健康康。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m.bisowu.com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