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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替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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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虞意身上, 薛沉景一点也看不出来她很孤独,很彷徨,很无助。

    她倒是一直都很想逃, 只不过是想从他这个“唯一的救赎”身边逃走。

    系统生害怕自己宿主真的就打算这么坐等女主殒命, 急得焦头烂额。

    恰在这时,系统内的任务树忽而亮起一片叶, 是一项临时任务。

    系统叮现触发临时攻略任务, 经研究表明,适当的肢体接触能够促进双方感情升温, 加快攻略进度,请宿主在十二个时辰内, 诱使攻略对象主动触碰你。

    牵手积五分,触碰脸颊积十分,触碰衣服下其他部位积十五分, 主动亲吻一次积累二十分。

    薛沉景浑不在意地冷笑一声,“呵。”

    系统宿主累积分值达到一百分,可解锁一条剧情线索。

    “剧情线索”这四个字完美戳中薛沉景的要害。

    他唇边散漫的笑意收敛, 神情变得认真,生气道“积分能解锁剧情线索,你为何不早说”

    系统十分无辜“宿主的积分实在太低了,就算我早点说,也没有用。”

    薛沉景略一沉吟,开始跟系统讨价还价“亲一下就只给二十积分你把我当什么了, 秦楼楚馆里贱卖的男伎”

    系统酸溜溜地说道“秦楼楚馆里的男伎可比您会讨人欢心。”

    宿主竟还一脸认真地搁这儿跟它计较分值,难不成他还真以为,就凭那么点好感度,他能亲得上

    经过系统缜密的分析, 自家宿主能亲到女主的几率基本为零,但它到底没有说出来打击宿主做任务的积极性。

    它解释道“主人,这分值是主系统定下的,我也更改不了。而且这一次的临时任务分值已经很高了,比你之前做的那些任务兑换出的分值都要高。”

    系统说的都是实话,薛沉景先前做的任务,兑换来的分值都只是些零散的积分值。

    他那时候并不知道积分可以兑换剧情线索,根本没放在心上,才让系统钻了空子,自作主张地浪费掉了他好不容易赚来的积分,兑换了一个用来防备他的什么鬼霞衣。

    薛沉景越想越生气,磨了磨后牙槽,气急而笑道“人类不是还有更亲密的行为吗那能兑换多少积分”

    系统“”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太多了它的宿主为何总是这般好高骛远

    系统沉默片刻,强调道“主人,系统发布的临时任务,是让攻略对象主动触碰你才能兑换相应积分,你不能强迫她”

    薛沉景心气不顺,冷哼一声“我当然知道。”

    系统松一口气,“你知道就好。宿主若是能让攻略对象心甘情愿对你做出更加亲密的行为,兑换的积分自然也会相应更高。”

    这时,旁边的丹顶鹤醒过来,薛沉景便没有跟系统继续纠缠,他交代了鹤师兄一些事,看它脑袋歪来歪去,一脸蠢相,也不知听懂几分。

    子夜时分,薛沉景的身影在地浊中化雾,无声无息渗透入鬼城废墟。

    这阴森鬼地中的夜色并不十分黑暗,四野之中蒙着一层诡异的红光,寂寂无声,偶尔有磷火浮动,倏忽一闪,又隐没入断壁之后。

    草木的影子在夜色中晃动,像是蚺结蠕动的蛇虫,废墟当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整座鬼城似乎都在夜色中活了过来。

    薛沉景眼角余光闪过一道黑影,他倏地转头,视线尽头只是一丛茂盛的槐花树,那花树不知何时盛满了花蕾,雪白的花朵连缀成一束束,垂挂在枝叶间,莹莹发着光,如同堆积的冰雪。

    白天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一株花树。

    薛沉景站在原地,略微仰头,打量着那株格格不入的槐花树,浑然不觉脚下的泥地里正在发生的变化。

    无数黑影从潮湿的泥土里翻出来,影子里浮出扭曲的人面和抓挠的五指,这样的影子越来越多,从倾塌的断壁,茂盛的草木根茎里冒出头来,打量这个来之不易的入侵者。

    “是我的是我的,这个人是我的。”

    “让他来替我,我要离开这里”

    “替我替我替我,放过我放过我吧我不想再经历那些了”

    薛沉景做出侧耳倾听的举动,那窸窸窣窣的鬼哭声又霎时安静了,让人错以为只是风声穿过残垣时响起的呜咽。

    他主动往那一株花树走去,每跨出一步都有无数暗影从他的袍脚抓过,如同落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有的鬼影都急迫地想抓住他,将他扯入这座暗无天日的鬼域中,换取自己的自由。

    但这些鬼手在抓住他后,不知为何又突然放开了,以至于薛沉景在这座鬼城中大咧咧地走了半晌,都没有一个鬼影将他抓走。

    随着时间流逝,潜伏在他身边的鬼影反而越来越少。

    系统叹气“主人,你人缘不好就算了,怎么就连鬼都嫌弃你。”

    薛沉景皱起眉,再有鬼手从他脚踝松脱之时,他猛地蹲下身,左手撩开下摆,右手迅疾如电的探出去,探入脚下重重鬼影当中,一把紧扣住一只枯瘦的鬼手。

    周围响起尖利的鬼叫,所有鬼影霎时都缩回地底,像退潮的黑水,只余下薛沉景抓着的这一只。

    他用力扣住那只鬼手,五指陷进它的指缝当中,友善地说道“替死鬼都主动送上门来了,也不要”

    鬼手无法从他指间挣脱,静默片刻,黑影从地底渗出来,拔地而起,迅速裹住他的全身。

    薛沉景一动未动,被鬼影吞没,片刻的恍神后,他觉察到身周的环境改变,想来已经被那地缚灵拖拽入了鬼域。

    他甫一进入鬼域,系统便出声提醒道“主人,这里的时间流逝和外界不一样,外面一天这里一年,女主比你早三日进来,相当于她已经困在这里三年多了。”

    地缚灵心中怨念极深,会被束缚在生前所在,不断重复自己的过往。

    作为替身被拉入此间的人,只能如同一只牵线木偶照着行事,直到自主意识被吞噬,彻底陷入地缚灵的角色中,代替它困于此地。

    三年,她的意识真的能坚持三年么

    但他转念又想起虞意的心肠那么硬,连他都轻易驯化不了,想来她应该也不可能完全失去自我。

    系统满怀希冀地询问道“主人,如果女主出现在你面前,你一定能第一时刻认出她来,对吧”

    “当然。”薛沉景口气无比笃定,信心满满,就在系统感觉欣慰时,又听他继续说道,“她身上有我的标记。”

    系统“”这意思是,没有标记他就认不出来了。

    可恶,在别的小说里面,明明男主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老婆。

    就连裴惊潮都能在五年后立即就认出虞意来,他还只是在重伤昏迷时只见过她一眼而薛沉景和虞意相处了这么多日,却还是只能靠标记辨认她。

    它的宿主真是这天底下最没用的男主。

    薛沉景浑然不觉系统的悲愤和诋毁,进入鬼域后,他的眼前依然黑着,面上被蒙了布,双手反剪在身后,被麻绳牢牢捆住。

    绳上有法咒之力,让他挣脱不开。

    他不清楚当下处境,并未轻举妄动,身下的影子波动,透明的触手掀起衣袍下摆,从他身下吐出来,腕足一瞬间挤满了四周空间,在空气中张扬地舞动。

    触手收集来的信息很快反馈至薛沉景脑中。

    屋内灯火明亮,窗前桌案上放置两座烛台,烛台之上插着喜庆的红烛,红烛已经烧了大半,融化的烛泪在金色烛台积起小小一滩水液,红得似滴血一般。

    窗上亦贴着大红喜字,房间内四处都挂着红绸,显然,这是一间喜堂。

    新娘子身披大红嫁衣,头上覆鸳鸯交颈盖头,双手背在身后,端坐在床沿边。

    屋里只她一个人,不,应该说,屋里只有我一个人。

    薛沉景这般想着,一条腕足倒卷回来,缠到自己身上,末梢翘起从腰腹一路拂到平坦的胸膛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却穿着女子的嫁衣,蒙着盖头,等在洞房内,这情景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系统疑惑道“洞房怎么是洞房”

    薛沉景淡然回道“是那只地缚灵的一段过往。”

    系统焦急道“不行不行,你怎么能跟别的人洞房花烛主人,你已经没有什么优点了,必须要为女主守住你的清白之身才行。”

    薛沉景不屑,只有无知的人类才会执着于这种东西。

    皇帝不急,太监很急。系统焦急地在自己库存里翻找,终于翻出一物,喜滋滋地说道“主人,我上回给女主兑换来的五彩霞衣,还剩六个时辰的功效,换算为这方鬼域的时间,足够保护你大半年,我给你穿上”

    若是系统有实体,薛沉景现在定然要将它千刀万剐,他嗤笑一声,口气越发温柔“你试试。”

    系统雀跃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他恐吓住了。

    薛沉景目前还保留有自己的意识,倒也没有完全受地缚灵所控。

    触手在他腰间缠绕一圈,末梢勾住头上盖头扯下,薛沉景睁开眼睛,视野却依然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光亮进入瞳孔。

    这只拉他做替身的地缚灵竟然是一个不能视物的瞎子。

    薛沉景控制触手爬上自己脸颊,圆润的末梢扒拉开眼皮,透明的软肉直接覆盖上眼球,无数细丝从腕足上渗透进眼瞳内,片刻后,细丝抽离出来,触手从他脸上退开。

    这双眼睛已经彻底坏死了,不仅双眼坏死,他的经脉也残破不堪,浑身的骨头碎得不成样子,要不是背脊上有一根灵木支撑,他根本坐不起来。

    他脸上施了浓重的粉黛,白丨粉涂墙一样抹在脸上,眼皮和脸颊上都涂抹着殷红的胭脂,嘴唇染得如血一般,比窗台的烛泪还要红。

    薛沉景两边耳垂上都缀着沉重的宝石耳坠,被拉拽的耳洞口凝固着血痂。

    从这一身滑稽的装束和妆容来看,这只地缚灵生前过得并不如意,想必也正因为此,他才会怨念难消,被束缚于此间,不得超脱。

    叫这么一只残废的地缚灵绑做了替身,薛沉景只能自认倒霉,他身体不能行动,只好通过触手传递回来的讯息,观察四周。

    透明触手从他身下延伸出去,在房间内逡巡一圈,将门扉推开一条缝隙,钻出门外。

    院中四面廊下都挂着红灯笼,这里的房屋瓦舍一草一木全都笼罩在喜庆的红光里,就连天上的月亮都蒙着一层红晕。

    隔着重重院墙,欢笑声从前院遥遥飘来,风里送来了浓郁的饭菜酒香。

    探出屋外的触手竖立在院子中间,粗大的腕足内部忽然咕噜噜地蠕动起来,片刻后长出一朵朵拳头大小的肉瘤,肉瘤从触手上分化而出,拳头大的伞盖下,垂下无数细小肉须。

    小而轻的透明水母乘着流动的空气,天女散花般飞出去,尾部缀着一根细得如同蛛丝的银线,与主体相连。

    散出去的水母漂浮在上空,薛沉景脑海里很快有了这片地界的规划布局情况,后世的藏阴地在千年前还属于一方灵地。

    这里遍生槐树,槐花吸收了充沛的灵气,在黑夜里莹莹发着光,最中心处的那一株大槐树,枝叶繁茂,花朵垂坠,白若堆雪,正是薛沉景先前看到的那一株。

    有半透明的树精在树冠间飘飞,那槐树还生出了灵体。

    薛沉景的触手也属于灵体,只不过是魔灵,灵体之间或有感应,未免被发现,他驱使水母绕过了那一株大槐树,往最热闹的地方飘去。

    那里灯火如昼,酒席从巍峨的大殿一直摆到殿外的广场上,众人觥筹交错,丝竹齐鸣,歌舞翩跹,好不热闹。

    半空的魔灵水母再次分化,变得更加微小,如同飘散的蒲公英,悄无声音地落入人群中。魔灵垂下的肉须从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身上拂过,四处嗅闻虞意的气息。

    一行侍女端着餐盘疾步送入殿中,脚步之间带起微弱的风,没有人注意到有一群透明的小东西乘着这缕风一同飘入了大殿中。

    大殿之内诸多人影晃动,正是酒酣耳热之时,坐席上趴伏着不少醉酒之人。

    说他们是人,却也不全对,有的身后摇摆着兽尾,有的头上生着兽角,更有甚者,直接醉死过去,彻底化作原形。

    大殿正中摊着一条蠕动的蟒蛇,口中衔着酒杯,显是醉晕过去了。

    另一条赤红色的蛇尾从旁侧桌下游动过来,这条赤蛇上身还维持着人形,乃是一个身披红纱的妖冶男子,他只下半身化作蛇尾,与醉死的蟒蛇尾部紧紧绞缠在一起,在当众交尾。

    殿中四处都是游动的小蛇,冲天的妖气几乎在殿内化为实质,通过水母触须,反馈至薛沉景意识里。

    “没想到竟是一座妖城。”薛沉景眯起无神的双眼,忍不住舔了下唇,又因尝到甜腻的口脂而啐了一口。

    席上,赤蛇妖举起酒杯,朝向主座上之人遥遥一敬,晃着脑袋说道“虽说玄丹山主是为了折辱姬寒亦才将他强抢入门,但那姬寒亦修为尽失,筋脉俱废,山主跟这样一个废物结契,属实还是你吃亏了些。”

    主座上的山主仰头饮下一杯,从嘴角洒落的酒水淋漓地浇在胸口,喜袍之下透出曼妙的曲线。

    她抬手将酒杯倒扣桌上,摇摇晃晃站起来,大笑道“你就说说,今日看到姬寒亦脱了他那一身白衣,被迫散了发,涂上胭脂,戴上钗环,穿上大红的嫁衣,被按在地上与我拜堂成亲时,你心里痛快么”

    那赤红的蛇妖吐出细长的信子舔了舔杯中酒,妖魅的双眼微微眯起,从喉中吐出两个字,“痛快”

    何止是痛快,光是回想那白衣仙君脸上的屈辱,就够他当做下酒菜,又再多喝一壶酒。

    继他之后,大殿之中又接二连三地响起大呼“痛快”的声音。

    众妖酩酊大醉,又哭又笑,有人撒酒祭奠自己死去的同族友人,有人醉醺醺地指着半空,口中骂骂咧咧。

    “姬望野,姬筠雾,姬流衍这些姬家人,死得好死得太好了我看是上天也看不过去姬家的暴行,才叫他们一朝入魔,自相残杀。”

    姬氏厌憎一切非人族类,将他们视作低贱物种,不配与人相提并论,在姬家的带领下,人族修士见妖必诛。

    长久以来压在头上的姬氏一族覆灭,这些曾经高高在上,令无数妖灵精怪畏惧,甚至连名讳都不敢提及的姬氏仙君,此时被人任意地挂在嘴边辱骂。

    他们在恐惧中苟延残喘了太久,需要将这份长久的恐惧发泄出来。

    随着“姬寒亦”这个名字不断传入耳中,薛沉景脑海中登时闪过无数影像,是这个将他拉入鬼域做替身的地缚灵生前记忆。

    薛沉景脑海胀痛,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心跳震得浑身断骨都开始痛了,胸腔里翻涌着浓烈的厌憎。

    他被迫地感受着另一个灵魂激荡的情绪,但片刻后,这些情绪又渐渐沉淀,只剩下求死之心。

    只可惜他现在死不了,他修为尽失,手脚被绑缚着,连自戕都做不到。即便是后来死去了,灵魂也囚禁在此地,反反复复地重历着这些过往。

    薛沉景闭了闭眼,努力地将这些麻木而冰冷的求死情绪和自己本心剥离开,不让自己陷落。等他成功压制住地缚灵的情绪,回过神来后,他散出去的魔灵已飘落得到处都是。

    从魔灵传递回来的那些杂乱琐碎的信息中,薛沉景捕捉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他立即追溯而去,在那乌烟瘴气的群妖殿的角落,发现一个埋头吃饭的娇小身影。

    魔灵落在了她的肩头,水母细长的肉须黏在她脖颈上,嗅到了他打在她身上的标记。

    “找到了。”薛沉景愉悦道。

    大殿里的魔灵瞬间都往那一处角落汇去,将她围拢在中间,嗅闻她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注视”着她。

    虞意对此毫无所觉,她专心地剥着手里的一捧葵花籽,剥好一小把后,再一股脑塞进嘴里,两颊鼓起,眯着眼睛,嚼得一脸满足。

    她穿着深青色的襦裙,裙上用银线绣着盛放的槐花,眉心有五色妖纹,发髻上插着些鲜艳的羽毛,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灵活地转动,将殿中群妖的每一个热闹都收入眼中。

    薛沉景觉得她眉心的五色妖纹有几分眼熟,他方才在姬寒亦的生前记忆里似乎看到过她的模样。他闭上眼,守住自己魂魄,又将身上地缚灵的记忆翻出来扫了一遍。

    终于叫他找到了这抹五色妖纹。

    在姬寒亦的记忆里,他曾在三年前因一念不忍而放过一只五色鸟,这只鸟妖会在三年后,在他和玄丹山主大婚之夜上,也就是今夜,背叛玄丹山主,潜入洞房来试图搭救他。

    很可惜,她的搭救没能成功,在背着姬寒亦逃离玄丹山的时候,二人被妖山侍卫重重包围。

    新婚之夜便被人戴了绿帽的玄丹山主勃然大怒,她当着姬寒亦的面,将这只五色鸟妖投入火炉,做成了烤小鸟,逼着姬寒亦连骨带肉地吞下去。

    虞意就是被这样一只没用的小鸟妖拉做了替身,竟然还陷在这里三年都出不去。

    薛沉景语气不快地说道“看来她那一身的劲儿,全都用来对付我这个唯一的救赎了。”

    系统心虚地沉默。

    薛沉景安坐在洞房内,只等这只小鸟妖潜入洞房来搭救他时,再将她带出去就行。

    只是他左等右等,虞意始终稳坐在妖殿末座的角落里。

    她将桌上的一盘葵花籽嗑完,喝光了一壶花露,将碗碟里的蔬果点心全都吃空了,没有动桌上的肉食,终于抻了抻懒腰,眼睛环视一圈殿上醉得东倒西歪的妖精,猫着腰爬了起来。

    薛沉景精神一振,看来她终于想起要来救我了。

    没曾想,虞意猫着腰鬼鬼祟祟地在殿中转悠一圈,从旁的桌上每桌顺一盘果子点心,半刻钟后,带着满满的收获又坐回原位。

    这新摆满的一桌子碗碟,足够她吃到后半晌去了,哪还有时间来搭救他这个受困于洞房的落魄仙君

    薛沉景作为替身被拉入此间鬼域,虽保有自己意识,却仍受制于地缚灵的一举一动,重复它生前的经历和遭遇,无法随心所欲。

    但看虞意的样子,她分明已经摆脱地缚灵的桎梏,得以自由行动。

    小鸟妖不来救他,薛沉景便在洞房里有些坐不住,两条腕足绕到身后,黏液裹上捆绑住他的麻绳,魔息很快侵蚀掉麻绳上的法咒,腕足轻轻一扯,绳子便松动开来。

    但是他虽解了绳,这具身躯还是一动不能动,双手背在身后,维持着被捆束的姿势。这只地缚灵深陷在过往里,根本意识不到他身上的绳索松脱了。

    薛沉景尝试许久,都没能摆脱地缚灵的桎梏,只得将注意力又投向妖殿。

    那边厢,大殿当中乌烟瘴气,群妖荒淫无度,不堪入目,各色妖气交织成一团。

    酒饱饭足的玄丹山主终于想起洞房里还有一个亟待她宠幸的仙君,她长裙底下的双腿化作蛇尾,倏地卷向身旁正为她斟酒的一个侍女,将她高举上空又重重砸下。

    那侍女连惨叫都能没发出一声,就被绞断全身骨头,摔死在当场,鲜血顺着地面裂纹缓缓扩散开来。

    大殿之上骤然安静下来,虞意手中的葵花籽都被吓掉了,伸长脖子往大殿前方看去。

    玄丹山主的蛇尾缩回裙下,邪魅的双眸瞧了一眼殿上瑟瑟发抖的侍女,朱唇微启,斥骂道“没用的东西,都什么时辰了,为什么不提醒我要是误了本君洞房的吉时,看我活剥了你们的皮。”

    殿中侍女齐刷刷跪了一地,趴伏在地上求饶。

    她们都是被掳来妖山的人族,要是伺候得不好,是真的会被剥皮剔骨,做成桌案上的菜肴,被这些妖魅分食。

    如今姬氏仙族倾覆,天下乱成一片,蛰伏的妖魔鬼怪全都冒了出来,正道仙人们自顾不暇,没人顾得上这些可怜的凡人。

    姬氏曾经带着人修杀了多少妖,如今妖族翻身,便要吃多少人,人妖之间仇深似海,不可调和。

    地板上蜿蜒漫开的人血还冒着热乎气,血气引得四周妖魅蠢蠢欲动,玄丹山主扭动得柔弱无骨的蛇腰起身,笑意盈盈道“本君要入洞房了,诸位尽情享用便是。”

    她说罢,勾手点了两个侍女搀扶她往后殿走。

    玄丹山主既已经发了话,众妖狂欢,殿上尖叫声四起,一个侍女被一只猫妖追逐着,连滚带爬地扑到虞意身前,慌不择人地捉住她的裙摆求救。

    猫妖一跃而起,六条长尾飞扬在空中,矫健的身子从头上罩下,将她们两人都按在身下,伸出带着倒勾的舌头,从侍女脖颈舔过,一直舔到五色鸟的脸上。

    虞意只觉自己半张脸颊火辣辣地疼,怀里的侍女已经被吓瘫了,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滚烫的眼泪流了她一肩。

    猫妖幻化出一张人脸,双眼金色,眼角斜斜上挑,扫了一眼满地的瓜子壳,鄙夷道“淮黎,你是不是就只会吃这种东西”

    小鸟妖从下往上,扬起眼眸看他,眼睛里很快蓄起了泪水,怯生生道“我们鸟儿都吃这些。”

    “胡说,金钩也是鸟妖,他都吃了好几个人了。”猫妖化出人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往侍女脖子按,“吃了她。”

    小鸟妖拼命摇头,“我不吃人,我、我只吃虫子。”

    “你不吃她,我就吃了你”猫妖少年龇出一口獠牙,威胁道。

    小鸟妖在他的恐吓下,哭得鼻涕眼泪齐齐往下淌,抽抽搭搭地求饶“离夙,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去找姥姥告状”

    她这般模样映在猫妖透亮的金色眼瞳中,猫妖不由怔住。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泪颜,良久忽然回过神来,恼怒地一爪子薅散了她的发髻,抓了一支羽毛在手里,骂道“告状精,等老婆子死了,我一定会把你抓来吃了。”

    他说着,俯下身,龇出牙往她脖子上啃。没有注意到身下鸟妖快速掐出的一个手诀。

    地上的瓜子壳忽然无风而动,劈头盖脸地砸向猫妖,在他张牙舞爪地拍开袭面的瓜子壳时,身前一声巨响,如同压缩的空气猛然爆开,将他整个人都震飞出去,只留下一声尖利的猫叫。

    虞意一把抓起旁边的侍女,飞奔出大殿。

    直到远离热闹之地,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后,两人才停下脚步,侍女被拖拽一路,一停下就气喘吁吁地瘫软地上,有些恐惧地看向她。

    虞意道“我只吃虫子的,不会吃你,你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听了此言,侍女看向她的眼神燃起了点点希望,但虞意没等她开口,便已瞬影离开了原地。她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她一个小小的鸟妖,保护不了任何人。

    更何况,这些人早就已经死了。

    虞意边走还边忍不住抽噎,眼睛像打开的水龙头,关都关不住,她老是遇上一些爱哭鬼。

    “好啦好啦,别哭了。”虞意用袖子擦脸,拍心口安抚自己。

    身体里另一个声音抽噎道“呜呜呜,吓死我了,人家差点就要被吃了。”

    虞意噗嗤笑出来,一张脸上又有笑意又有哭态,别提多扭曲,她安抚小鸟妖“放心吧,离夙不会吃你的。”

    “怎么可能,他的牙那么尖,我刚刚就差点被他吃掉了”淮黎心有余悸,回想起他的那一嘴尖牙,眼泪又止不住,“我早晚会被他吃掉的,呜呜呜呜。”

    虞意只能任由她哭,她重新挽好松散的发髻,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这只小鸟妖,“离夙他喜欢你,所以不会吃你的。”

    那只猫扑到她身上时,喉咙里的呼噜噜不要太响亮了。

    小鸟妖打了一声哭嗝,被她这句话吓得彻底没了声息。

    直到半晌之后,她才注意到虞意去往的方向不是仙君被困的院子,慌忙叫道“你不是要去救仙君吗你快点去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不去。”虞意断然拒绝。

    淮黎是这里的地缚灵,她陷在过往里,便只知道当下,并不知道自己去了不但救不出仙君,还会被人做成烤小鸟。

    那只叫离夙的猫妖扑入火炉想要救她,被斩断了六尾,一起烧死在离火当中。

    虞意落入此地时,看过她的生前记忆,知道她不能去。比起因为救那个仙君,再重蹈覆辙,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她剑符双修,虽然在符道上并没有什么天赋,可也读完了师父留下的符道书籍。

    符阵不分家,她查探过玄丹山的地形,这个时候的玄丹山还没有形成后世的聚阴地,要将这么多鬼魂都困在此地,历经千年都不得超脱,必定有什么东西支撑着这一方鬼域的形成。

    只有找到那个东西,释放这满山的地缚灵,才能让他们不用再一遍又一遍地重历这些痛苦的过往。

    淮黎不知道她的打算,只吵着要去救人,“你明明答应过我要去救仙君的,你不是说你是修士吗,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你还是妖呢,人妖之间血海深仇,你怎么还要去救一个诛妖的修士”虞意反问。

    淮黎沉默了一会儿,固执道“他不一样的,他只杀那些作恶的妖,没有造过杀孽的妖,他都放过了。”

    “那白天的时候,他被众妖扒光衣服磋磨时,你怎么不跳出来,告诉大家他不一样淮黎,你也知道,他就是一个曾经诛妖无数的仙君,不管他杀的是好妖还是恶妖,他手中都沾了很多妖灵的血。比起他,方才大殿中的那些侍女不是更无辜吗”

    淮黎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左右为难道“可是、可是,我救不了那么多人。”

    虞意掩着唇,压低嗓音,“你知道你这样的想法要是被别的妖发现了,会有什么下场吗你会被当成妖族的叛徒,不仅你会被做成烤小鸟,你的姥姥也会受你牵连。”

    胆怯的鸟妖被她吓得再次没了声儿。这只鸟很不禁吓,她刚刚被拽入鬼域时,只是简单唬她两句,这只鸟就痛哭流涕地忏悔,说自己不是故意抓她当替身。

    虞意与她共处三年,对她的心性实在太了解,轻轻叹息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答应过你,会想办法救他的,但不是现在。”

    过了好一会儿,淮黎才低低地“啾”一声,“好,我听你的。”

    “乖。”哄好小鸟,虞意立即指使人干活,“变作鸟身,咱们飞到最高的地方去看看。”

    淮黎不明就里,但还是听话地化作原形,巴掌大的小鸟抖开翅膀,身上五色的翎羽隐泛光辉,往玄丹山最高处飞去。

    今夜是玄丹山上最热闹的时候,这些地缚灵想必都出来了。她改变了淮黎的行为轨迹,让她偏离了生前经历,此间鬼域必有波动,应该能够发现点什么。

    至于那位仙君,就只能叫他自求多福了。

    虞意从妖殿奔出来时,魔灵水母都扑到她的裙摆上,跟着一同跑了出来。

    只是薛沉景的注意力却没法再放在她那边,因为玄丹山主已经被人簇拥着进了院子,一步一步往喜房里走来。

    玄丹山主醉醺醺地被搀扶着,边走边逼出身上的酒气,步伐逐渐平稳起来,眼中的醉色也消失。

    还没推开门,触手便已嗅到她身上蛇妖的腥气。论肉身修为,这条蛇妖要远高于他,薛沉景又受地缚灵限制,什么都做不了,也无法召唤出魔物。

    随着侍女推开房门,玄丹山主踏入,透明的触手无声蠕动,分海一般退让出一条路来,只能吸附在墙壁屋顶,眼睁睁注视着她越走越近。

    玄丹山主踏入内室的脚步忽然一顿,抬目往房梁上看去。房梁上攀爬的触手小心翼翼地缩回,隐入房梁遮挡之后。

    蛇妖张开嘴,吐出鲜红的蛇信,分叉的信子在空气中来回扫过,如此数回之后,她似乎没能辨别出什么异常,才再次抬步往屋内走来。

    薛沉景后脊被一根灵木支撑着,头上搭着盖头,端端地坐在床沿。松脱的麻绳被他重新绑了回去。

    玄丹山主站定在他身前,一字一顿地喊道“姬寒亦。”

    仅仅是这么一句呼喊,便激起了这只地缚灵剧烈的反应,若不是他现在修为尽失,灵骨俱碎,定是要挺身而起,拔剑诛杀了她。

    姬寒亦反应越是激烈,玄丹山主便越是高兴。

    她伸手抚摸盖头上垂下的穗子,故意刺激他道“你应该知道你今日嫁给的是谁吧是我玄丹哦,最是阴险狡诈冷血残忍的蛇族,是你们猎野榜上排名前三见之必诛的妖。”

    姬氏每五年便会带着自家弟子出外“猎野”,诛杀惑乱世间的妖魔,以诛杀妖魔的数量和品阶评定分值,排定英才榜。

    在姬氏仙族的统领下,其他修士纷纷效仿,每一回的“猎野”都是正道仙门的一项盛事。同时,也是妖灵鬼魅们每五年一次的大灾。

    蛇妖在猎野榜上排名前三,成了所有正道修士争相猎杀的对象。

    “我们吃人怎么了你们不也吃蛇么凭什么你们就可以想吃什么便吃什么,而我们吃人就是罪大恶极啊,对了,仙君今日也吃了人肉呢,仙君也和我们一样罪大恶极了。”

    姬寒亦的身子簌簌地抖起来,胃里一阵阵抽搐,这只地缚灵的情绪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薛沉景被它激烈的情绪冲得脑仁疼,再一次自我反省,当初在抓向鬼手时,他真的该多抓几只,好好选一选才对。

    玄丹山主被他的反应取悦,吃吃地笑了一阵。

    突然伸手隔着盖头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收紧,恨声道“我的父亲,母亲,哥哥,还有我那群还没能修炼至化形的弟妹,都死在你们手里。你们姬氏仙君高高在上,杀死我们就跟踩死一窝蝼蚁一样,是不是从来没想过,姬家有一天也会从云端跌下尘泥,成为任人践踏的一窝蝼蚁”

    “被神祇眷顾的姬家,你们圣洁的老祖,修炼到最后竟然全都成了魔,比我们这些妖邪还不如,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薛沉景喉骨咯咯作响,在她的手劲下碎裂。

    他听着耳边刺耳的尖笑,一边还要压制地缚灵失控的情绪,防备自己被卷入他的感情中,迷失自我。

    薛沉景暴躁至极,嘴里溢出一口魔息,想要将满地的妖鬼全都吞吃干净了,管她什么虞意不虞意的。

    玄丹山主浑身一凛,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倏地松开手,退后两步。她纤长的指甲勾动盖头上的丝绦,盖头轻轻一坠,从男人头上滑落。

    飘落的红绸下露出一张白面红腮的脸孔,他原本素净高洁的脸庞被涂满了脂粉,挽着女人的发髻,乌发上插满珠翠,耳垂上挂着沉重的耳坠。

    仙君不曾打过耳洞,这双宝石耳坠是被强行穿入他耳上,轻轻一碰就会重新撕裂伤口,渗出血珠。

    他脸上的胭脂,满头的珠翠,全来自于他曾经庇护的子民。玄丹控制着他残败的身躯,杀一人,取那人身上一物,添置进他的嫁妆里。

    人族注重礼数,他们做妖的,想要迎娶仙君,当然也得礼数周全才是。

    玄丹山主欣赏着他含恨的神情,快意冲上头顶,让她忽略了方才一闪而逝的危机感。直到对方抬起头来。

    姬寒亦原有一双清亮乌黑的眼瞳,只不过现在这双眼中只剩下灰败,眼白上爬着血红的细丝,正被毒虫一点点啃食着,早就看不见光明。

    但在这双眼睛抬眸朝她看来时,玄丹山主还是心中一慌。方才踏进房门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起,来自于四面八方,好像有无数双的眼睛正凝视着她。

    玄丹山主看到他浑身的狼藉,想起他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众妖玩弄时的场景,稍稍定下神来,尖叫道“你早就是个废人了,难不成还想要反抗吗”

    她不喜欢他的眼睛,手中化出一柄尖刀,猛地朝他眼睛刺去。刀尖扎入他左眼的瞬间,她的手忽然停住了。

    鲜血顺着薛沉景左眼滑下,在白惨惨的脸颊上冲出一条刺眼的血痕,他另一只眼睛不知何时,变作了雪白的竖瞳。

    玄丹山主的目光被那只尖利的雪白瞳孔捕获,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扎进了她的脑海里。她僵立在床边,目光死死盯着那一只竖瞳。

    雪白的瞳孔在她眼中越来越大,几乎将她彻底吞噬进去。恍惚间,她从那瞳孔里又看到一双双睁开的眼,不是人眼,是蛇瞳,盘缠的九头妖蛇低头看了这条胆大包天的小蛇一眼。

    仅是一眼,血脉的威压如一座大山重重砸在玄丹肩膀上,在这样本能的畏惧下,她的膝盖一寸寸弯折,最终跪在了眼前之人的脚下。

    刀尖终于从薛沉景左眼拔出,他左眼淌血,右眼淌泪,看着跪在地上的蛇妖,勾唇笑了下,喉骨咯咯扭动,硬是挤出一句嘶哑难听的话来。

    “我当然有想过,因为,姬家的老祖,是受我诱惑入魔。”

    系统心疼地嗷嗷叫“主人,你都疼哭了,就别硬要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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