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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时候正好是夕阳西下的时分。
属于深秋的寒意从山林之中弥散开来, 哪怕阳光一如既往明媚着,却已经失了暖意。
一轮红日缓慢地落在了山之后,夜幕缓缓降临了。
近一些的宫人内侍手中提起了照明的灯笼, 两旁的护军则举起了火把,山道便在这样火光之中完全照亮。
御辇停在路边,陈瑄回身先让谢岑儿上去了,然后自己才后一步跟了上去。
“回吧”他如此吩咐外面。
已经亲手接过了护卫指责的大将军卢衡在外面应了一声, 很快整个队伍就朝着行宫方向行进了。
“等过两天大将军去珠州了, 朕再带你来爬一次泽山吧”陈瑄靠在凭几上忽然说道, “今天看着你也是没怎么玩尽兴的样子。”
谢岑儿抬头看向了陈瑄, 她是有些不解的这次爬山显然主角应该是陈瑄和卢衡, 就算和谢家有那么一些关系,但和她的关系也实在是太少。
“所以陛下叫妾身来,是有别的事情么”心中有疑惑, 她便也就问了, 陈瑄既然把话敞开了说, 那就是不怕她问的。
陈瑄笑了一声,道“大将军听闻朕带着宫中的贵嫔到泽山来观兵,于是一下子想了许多有的没的, 劝谏了许多话,朕实在听得不耐烦,便让你过来让他看一眼, 安安心。”
这就是谢岑儿完全没想过的原因了,只是皇帝出巡多半是会带女人的, 她说到底现在也不过就只是陈瑄的贵嫔,值得卢衡单独当做一件事情来进行劝谏么
她抬头看了一眼陈瑄,正想追问一两句的时候, 却发现陈瑄此时此刻似乎正对着面前小几上的一碗茶发呆。
这不是提问的好时机。
谢岑儿于是把心中的疑问都按了下去。
从一旁的木筐中拿了泽山上的橘子在手里揉了几下,她正要剥开的时候,又被陈瑄伸手拿走了。
“等会回宫就要用晚膳了,这会儿别吃太多。”陈瑄面上已经恢复了平常神色,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吃多了这酸橘子也不怕牙被酸倒了,等会吃不了饭菜”
“那就不吃吧”她也没有那么想吃橘子,于是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坐着了。
御辇慢慢地朝着行宫方向走,在辇车中能听到外面护卫们的脚步声,能听到车轮轧过路面的细碎声响,但除此之外再听不到了。
往窗外看了一眼,从帘子的缝隙间也只能看到外面已经完全暗下去的天色,还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朕与大将军相识的时候,就是你这个年纪。”一旁的陈瑄忽然开了口,“那时候朕刚登基没两年,常常为了朝中的许多事情气得上火头疼,于是便常常带着人出康都骑马,然后朕便认识了大将军。”
谢岑儿收回目光看向了陈瑄,她对卢家的发家史并不了解,倒不是她不想去了解,而是过去的十几次回目中也就最后两回接触到了卢雪,对整个卢家到底是怎样还没来得及去寻根究底。
不过眼下当然是了解这些事情的好时机。
“那时候大将军还年轻吧”她顺着陈瑄的话问。
陈瑄笑了一声,又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这话问得真是那时候朕也年轻呢。”
有些话陈瑄有些想说,但却又不知能怎么说。
作为皇帝,他当然也是有一些事情想要倾诉的。
他与卢衡的相识其实像一个意外,又像一场预谋当然了,那也一定是算到他心坎去了,让他甘之如饴的预谋。
当年的朝堂不似现在,那时候他是刚登基没两年的皇帝,韦榷在朝中势大,梁家虽然能与韦家抗衡,但那会儿梁家的掌权话事人的不是梁熙,而是梁熙的叔叔。
梁熙的叔叔是想左右逢源的,可朝堂上有一方咄咄逼人的时候,左右逢源是不可能,任何看起来的中立都实际上是在拉偏架。
而他那时候虽然在皇位之上是九五之尊,却总会有一种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他想要除掉韦榷,手中却没有那么多的砝码。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可以说是机缘巧合,也可以说是水到渠成,他遇到了卢衡。
卢家并不是当年跟随着元皇帝从北方南渡到康都的世家,卢家到康都时候已经很晚卢家的祖上隆武公不愿南渡,一直在北边纠集兵马试图重新夺回曾经属于魏朝、但已经被胡虏占去的晶城。
只是许多时候事在人为抵不过大势已去,卢家最终还是选择了带着兵马朝着南边来。
他到达康都时候,带着北边无家可归的流民,带着那些哀戚的百姓,带着来自北边的伤痕,却仿佛是在打南渡这些世家大族的脸一般。
所以卢家在最初时候并没有立刻得到重用。
之后,北边的胡虏对南边一直蠢蠢欲动,元皇帝去世之后继位的两位皇帝或者荒诞或者昏庸不堪大用,眼看着魏朝内部都要开始出乱子,梁家那位文兴公于是当机立断联合了卢家,先平定了魏朝内部那些想要谋朝篡位的贼子,再在临终时候把朝政大事交给隆武公,如此卢家才在康都站稳了脚步,成为了几乎可以和梁家相提并论的大族。
但只是几乎。
因为卢家人的心思总放在北边,隆武公辅政的那些年也只是专注着想要北伐一统山河,不似梁家也不似韦家,他们没有在朝中大肆扩张自己的权力。
于是隆武公去世之后,卢家便渐渐地沉寂了下来。
当然了,对于世家大族来说,沉寂并不代表着力量完全消弭。
陈瑄记得那时候卢衡说,卢家一直等着陛下下旨重新北伐的那一日。
在康都的这几十年,当初仓皇而下的那些老家伙们都已经死光了,年轻人已经习惯了在康都的安逸生活,他们心中北边的故土已经陌生得连概念也没有,前面的几任魏帝都少提那些北伐之事,陈瑄那时候一腔雄心壮志也几乎被登基之后遇到的挫折压倒。
卢衡的话语却让他心中有了希望。
夸张一些说,还像是茫茫黑夜中忽然有了一盏可以触及的灯。
之后的许多事情便也是从他把卢衡调到了他身边作为开端,无论是后面的珠水之战,还是后面他让卢衡直接去接替了北伐路上身故的韦榷掌管兵权,卢衡做到了当初与他刚见面时候的许诺的那些话语。
在他心中,卢衡便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朋友和属下,若让他来排一排身边这些臣子们的忠心程度,他认为卢衡是能排到第一的。
但他也很懂得捧杀的道理,这些话他作为皇帝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面前的谢岑儿,似乎是没等到他后面的话语,她现在又在看窗外面。
他又忽然想起来卢衡的那些劝谏。
卢衡应当是想到了当年的梁霙。
他曾经很信任自己的皇后,虽然他的皇后似乎没有那么信任他。
他与梁霙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他自己都不想回头多想,显然卢衡也是这么看待。
所以卢衡在担心,谢岑儿会不会是第二个梁霙。
“如今陛下重用谢家,这谢贵嫔若是如当初皇后一般陛下还请慎重。”卢衡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显然是纠结的,一切话语都应当只是出于他的忠心耿耿,否则大可不必说出口,“臣听闻谢贵嫔得了陛下信任,便已经在朝中内外事情上开口,虽然不过是指婚这样的小事,但以小见大,陛下不可轻率。”
“那事情也是朕的意思,但朕却不好开口,所以才让贵嫔来。”陈瑄是这么解释的,“于平便放一百个心,难道于平还不相信朕的眼光,朕不至于连身边的女人都看不透。”
“臣当然相信陛下的目光是雪亮的,只是陛下也不是头一次臣也实在是放心不下。”卢衡说道,“若是从前,臣是不会说这些话讨嫌的,只是陛下,太子去了枫山那事情臣有所耳闻,这事情若能依着陛下的想法平淡处理了倒是还罢了,若是有人想揪着这事情不放呢”
“你认为谢家会”陈瑄意会到了卢衡的担忧。
卢衡于是道“便是臣小人之心了,若是谢贵嫔能有子,将来谢家必定是要推着谢贵嫔之子为太子。”
“说那些话似乎太远了一些。”陈瑄摆了摆手,“何况朕认为贵嫔没有那么蠢,谢家心里也很明白。于平,当年你也与武安公一起共事,应当很明白谢家的家风。”
卢衡听着这话却还是不放心,又道“可今时不同往日,臣当然相信武安公在的时候谢家的家风,可武安公去后,谢家已经不是从前的谢家了。”
“那让你见见,你来替朕看一眼,总行了吧”陈瑄摇了摇头笑起来,“朕把贵嫔带在身边,当然是因为她聪慧,又全然不似当年的梁氏。”
但现在陈瑄忽然觉得谢岑儿其实和梁霙有那么一些微妙的相似之处,并非是相貌这样的身外之物,而是体现在他们的闲聊之中,思维相当敏捷,还经常跳出了常规,抓取事物的角度也有时十分让人感觉到意外。
当然,不同之处那就是相当不一样了。
梁霙傲慢的时候多,每每总是居高临下,似乎总是在俯视众生还带着些许悲悯。
谢岑儿么,虽然思绪活跃,但显然应当只是因为年纪小想得多,又是跟着爹长大的,所以不同于通常的女人。
不自觉地对比了一下梁霙和谢岑儿,他又想起了在康都的张贵人。
他想起来梁霙当年和张贵人那不死不休的局面,说来也是好笑,最后真的又是以梁霙之死作为了结束。
可有时候有些事情,当年的结束便不是真的结束。
张贵人聪敏,又跟着他这么多年,已经学会了如何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想做但又不能假手他人的事情做得漂漂亮亮。
他忽然在想,若是他膝下的皇子多一些,现在应当可以少发愁许多。
至少,能选择的能多一些。,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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