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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天五(“他看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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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挺遣晁一松去南槐街查看倪素是否已经归家, 自己则带着人,将药婆杨氏,以及那对私藏她的夫妻, 还有意欲对杨氏下手的杀手中仅存的几名活口都带回了夤夜司。

    “小周大人,他们齿缝里都藏着毒呢。”一名亲从官指了指地上,几颗带血的牙齿里混杂着极小的药粒。

    自上回光宁府狱卒服毒自尽后, 夤夜司便在此事上更为谨慎。

    周挺瞥了一眼,回头见数名亲事官抱着书册笔墨匆匆跑到刑房里去, 他便问身边的亲从官“使尊在里面”

    那亲从官低声答“是,使尊也刚来不久,听说,是里面的林大人要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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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挺闻声, 望向刑房处铺陈而来的一片烛影。

    “林大人,倪青岚等一干人的试卷果真是被你亲手所毁”夤夜司使尊韩清坐在椅子上,示意亲事官在旁书写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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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瑜一说话, 嘴里就吐出一口血来,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浸透, 整个人都处在痉挛中。

    “那封弥官说,有人事先告知于他, 那舞弊之人在试卷中提及古地名凤麟洲, 所以他才能认得出那人的试卷, 而倪青岚, 则是他事先便认得倪青岚的字迹, 趁金向师不在,冒险查看他未誊抄完毕的试卷记下了只词片语, 此后他收齐了所有封弥官誊抄过的试卷,又偷偷重新誊抄倪青岚与那人的试卷送到誊录院交到你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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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瑜剧烈地咳嗽几声,“那封弥官手里已经糊名过的空白试卷是事先被人放入贡院的,我与他只知道倪青岚是他们选中的人,至于舞弊者究竟是谁,我们并不知道,我们也不想知道。只是后来官家改了主意,要再加殿试,我便只得将他们二人的试卷,连同另外一些人的,趁着那两日天干,誊录院失火,一块儿焚毁。”

    “林大人呐,您可真是糊涂,”韩清将茶碗往桌上一搁,冷笑,“你是嫌官家给你的俸禄不够哪里来的豹子胆敢在这件事上犯贪你以为你咬死了不说话不承认,指着谏院里那群言官们为你们抱不平,这事儿便能结了”

    “只要官家的敕令在,咱家可是不怕他们的。”

    韩清正襟危坐,睨着他,“说吧,是谁指使的你咱家猜你,也快受不住这些刑罚了。”

    这几日在夤夜司,林瑜已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无论什么锋利的脾性见了这里的刑罚也都要磨没了,他艰难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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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琮在书房中几乎枯坐了一整夜,自夤夜司将涉冬试案的官员全部带走后,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天色还不算清明,杜琮看着内知引着一名身披蓑衣的人走上阶来,内知退下,那人进门,却不摘下斗笠,只在那片晦暗的阴影里,朝他躬身“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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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没抬头,只道“我家大人只有一句话交代您,十五年的荣华富贵,您也该够本了,是不是”

    杜琮的手指骤然蜷缩。

    那人果真只交代了这么一句话,随即便转身出门,消失在雨幕之中。

    雨声更衬书房内的死寂。

    杜琮神情灰败,呆坐案前。

    南槐街上没有什么卖早点的食摊,倪素只好撑着伞去了邻街,在一处有油布棚遮挡的食摊前要了一些包子。

    “我遇上贼寇那回,在马车中没有看清,那时你杀他们,并没有动用你的术法对吗”雨打伞檐,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若以术法杀人,我必受严惩。”

    雨雾里,徐鹤雪与她并肩而行,身影时浓时淡。

    “那你是何时开始习武的”

    倪素昨夜亲眼见过他的招式,也是那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他看似文弱清癯的身骨之下,原也藏有与之截然不同的锋芒。

    “幼年时握笔,便也要握剑,”

    徐鹤雪仰头,望了一眼她遮盖到他头上的伞檐,“家中训诫便是如此。”

    后来他随母亲与兄长远赴云京,家中的规矩没有人再记得那样清楚,但他在修文习武这两件事上,也算得上从未荒废。

    说着话,两人眼看便要出街口,雨里忽然一道身影直直地撞过来,徐鹤雪反应极快,立即握住倪素的手腕,拉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那人衣袖上带起的雨珠滴答打在倪素手中的油纸包上,他沾着污泥的手扑了个空,踉跄着摔倒在地。

    雨地里的青年约莫二十来岁,他衣衫褴褛,肤色惨白,瘦得皮包骨一般,乍见他那样一双眼,倪素不禁被吓了一跳。

    寻常人的瞳孔,绝没有此人的大。

    裹缠的布巾松懈了些,露出来他没有头发的脑袋,竟连眉毛也没有。

    也不知为何,倪素总觉得他的目光,似乎有片刻停留在她的身边。

    倪素从油纸包里取出来两个包子,试探着递给他。

    那青年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抓来她的包子,从雨地里起来,转身就跑。

    “他看起来,像是生了什么重病。”

    倪素看着那人的背影。

    “再要一些酱菜。”

    “这么些年,我对云京无甚眷恋,唯有这儿的馄饨不一样,”张敬被扶着到了油布棚最里头去坐着,他打量着四周,“这摊子十几年了,还在,也是真不容易。”

    内知大惊失色。

    徐鹤雪摇头,“他不生毛发,双瞳异于常人,不是鬼魅,而是鬼胎。”

    青年隔着雨幕,看那内知将老者扶下马车,他看着那老者,挠了挠头,半晌,他才又去认真打量那辆马车。

    内知忙出了油布棚,拧着眉问那两名小厮“干什么将人抓着”

    内知才将视线挪到那青年脸上,不禁被他那双眼睛吓了一跳,青年却一下挣脱了那两个小厮,一只枯瘦的手在怀中掏啊掏,掏出来一封信件。

    雨势缓和许多,青年穿街过巷,手中紧捏着两个包子,跑到一处屋檐底下,蹲在一堆杂物后头,才慢吞吞地啃起包子。

    徐鹤雪道。

    “做什么不让人进来”

    内知说着,便去找摊主。

    他竟还作了一个揖,却像一个僵硬的木偶,看起来颇为滑稽。

    “大人”

    可既是鬼魅,应该不会需要这些食物来充饥才是啊。

    一人老老实实答“小的问了一嘴,他只说,他是雍州来的。”

    张敬吃着馄饨就酱菜,哼了一声,“我又不是老得不能动了,走几步路的工夫何至于他时时看着”

    内知看张敬猛地站起来,连拐杖都忘了,步履蹒跚地往前走了几步就要摔倒,他忙上去扶,“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倪素愕然。

    “老师”

    那不就是,人与鬼魅所生的骨肉

    张敬重重搁下汤匙。

    清晨的烟雨淹没了那青年的身形,徐鹤雪迎向她的视线,“他看见我了。”

    张敬咳嗽两声,又嘱咐。

    “大人诶,贺学士他们多少年没见您这个老师了,如今天天想在您跟前又有什么不对呢他们有心,您该欣慰的。”内知笑着才说罢,却听油布棚外头有些声响,他一转头,见赶车的两个小厮将一个青年拦在了外头。

    那摊主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手脚很麻利,很快便煮好一碗馄饨,内知将馄饨和酱菜端来张敬面前,又递给他汤匙“奴才问过了,他是原来那摊主的儿子,您尝尝看,味道应该是差不离的。”

    内知只见此人浑身狼狈而他手中的信件却没有沾湿分毫,且平整无皱,他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

    张敬勉强走到油布棚子外头,急促的呼吸带起他喉咙与肺部浑浊的杂音,他紧盯二人“他是哪儿来的”

    “内知,他哪像是吃馄饨的,我看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咱张相公,看起来怪得很呢”一名小厮说着。

    “家荣。”

    青年一直盯着那内知,看他将那信件递给了张敬,他才如释重负般,趁那两名小厮不注意,飞快地跑入雨幕里。

    “今儿雨大,您还要入宫去,宫中不是有饭食么您何必来这儿。”内知絮絮叨叨。

    “贺学士应该再有一会儿便到了,有他与您一道儿走,也稳当些。”

    “大人,说是给您的,但其余的,他是什么也没说啊。”内知听见小厮们惊呼,回头见那青年已经不见,心里更加怪异。

    张敬取出信来一看,他平静的神情像是陡然间被利刃划破,一双眼盯紧了纸上的字字句句,他的脸色煞白无血。

    “奴才去给您要一碗。”

    他一双眼睛紧盯着对面的油布棚子。

    馄饨的香味勾缠着他的鼻息,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三两口将冷掉的包子吃光,只听马车辘辘声近,他漆黑的瞳仁微动,只见那马车在馄饨摊前停稳,马车中最先出来一位老者,看起来是一位内知。

    张敬接来汤匙,只喝了一口汤,神情便松快许多,点点头“果然是一样的。”

    “给张相公。”

    听见张敬在唤,内知赶紧转身。

    “那他也是鬼魅”

    将将赶来的翰林学士贺童也正好撞见这一幕,他立即丢了伞飞奔过来

    马车檐上挂的一盏灯笼上,赫然是一个“张”字。

    “不是生病。”

    倪素差点没拿稳包子。

    他先撑了伞下车,又伸手去扶车中那衣着朴素,头发花白的老者“大人,您小心些。”

    “你怎么知道”倪素闻声,转过脸来。

    这两字又引得张敬眼前一黑,胸口震颤,他将那信攥成了纸团,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雍州。

    内知望了一眼油布棚外头,对张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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