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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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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入夜, 惊蛰独自坐在驿站上房榻边,神情恍惚地回想着方才的事。

    方才郡主十分忧心地拉她坐下来,问她此前受伤时可有磕到过脑袋, 这她自然敢肯定是没有的。

    后来那位军医进来给她把脉, 郡主问军医,如若她没伤到头, 会否有失忆的可能

    军医说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当时伤到筋骨之后为止痛用过太多药, 是药三分毒, 这便遗留下了暗疾。

    是吗难道她当真喝药喝得神志不清, 缺失了一些记忆可除了郡主与沈少将军的事,明明其他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郡主说自己与沈少将军的私情唯有她一名贴身婢女知晓, 这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只她一人知晓的秘事,就叫她给忘了,无人可对证了

    咔嗒一声房门打开的响动, 谷雨伺候完姜稚衣沐浴, 扶着她从浴房走了出来。

    惊蛰连忙从矮凳起身, 羞愧万分“郡主,奴婢今日在这儿跟做客似的,也没服侍上您”

    姜稚衣摆手“有谷雨呢,你就别忙了, 没听李军医说吗,你可能遗留下了暗疾,安心歇着吧。”

    “郡主,这位李军医当真医术高超,不会诊错吗”

    “自然, 年里我崴伤脚,他光凭诊脉便断定我体内有血瘀之症,还看出我前几日饮过酒,是再可靠不过的医士了。”

    当真如此惊蛰脑袋里一团乱,和谷雨一道扶姜稚衣躺上榻,给她盖好被衾,掖着被角问“那除奴婢外,可还有人知道您与沈少将军过去的事”

    见她着实难以接受自己失忆的事,姜稚衣想想也理解,毕竟一个人什么都有可能怀疑,唯独深信不疑的,就是自己的记忆。

    “不光是你,舅母也知道,你不记得了,当年舅母为了破坏我与阿策哥哥可是下了血本。那时我与阿策哥哥飞鸽传信,信鸽就被舅母派人射死了,让小厮跑腿给阿策哥哥送信物,小厮奉舅母的命当了信物,卷着银钱跑了,还有一次,我坐马车去与阿策哥哥私会,刚出府,一踩上轿凳,轿凳塌了,脚给崴折了”

    姜稚衣一面回忆,一面一句句说着,惊蛰从起初的迷茫到渐渐迟疑起来“郡主,奴婢好像对这些事有点印象”

    “是吧你看你,我一说你就有印象了。”

    惊蛰大睁着眼,紧张地吞咽了下“郡主,夫人是不是、是不是还派人偷走过您在衣肆裁的新衣,还在沈少将军送给您的礼匣里放过半只死老鼠”

    姜稚衣眼睛一亮,惊喜道“你都想起来啦”

    惊蛰一阵眩晕地,看进了姜稚衣那双笃定的眼里。

    是,她想起来了,她根本没忘记过,这些事情,都是郡主四个月前看过的那卷话本讲的故事

    “怎么了”姜稚衣眨了眨眼。

    “郡主,奴婢去、去想想这事”

    “想不起来也无妨,我与阿策哥哥如今已修成正果,过去这些琐事都不重要了,早点歇息,明早还要赶路。”

    惊蛰迷迷怔怔地退了下去,走到外间,定定站了片刻,扶着墙缓缓滑坐下去,开始回想起来

    四个月前,郡主为破解夫人那个恶毒的偏方,在暖阁里反复翻读着那卷话本那本男主人公的事迹与沈少将军颇为相似,女主人公的身世又与郡主颇为相似的依依传。

    偏方破解后,郡主得一江湖老道提醒,去太清观还愿,半途在马车内做梦惊醒,喊了一声“阿策哥哥”,像是梦见自己成了话本里的依依。

    后来山贼突袭,打斗中,马车散架下陷,郡主的脑袋撞上了车壁

    惊蛰颤抖着,一把捂住了嘴。

    失忆的人不是她,而是郡主

    郡主将话本里男女主人公的故事,套在了自己与沈少将军身上

    惊蛰蓦地起身往里间走去,没走两步,刚好碰上谷雨出来,朝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谷雨“惊蛰姐姐,郡主最近赶路太累,沾枕就睡着了。”

    惊蛰远远望着姜稚衣熟睡的脸,心乱如麻地想着这荒唐至极的事,揪心地拧起了眉头。

    翌日天蒙蒙亮,上房里间忽然传出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惊蛰一夜无眠,听闻动静慌忙进去,走到榻边一看,却见姜稚衣紧闭着双眼并未醒转,好像是在梦里哭了。

    惊蛰赶紧弯下身去,轻轻拍了拍姜稚衣的肩膀“郡主、郡主”

    姜稚衣蹙着眉头,慢慢睁开一双朦胧的泪眼,看清眼前人,哭着叫她“惊蛰”

    “奴婢在,郡主可是魇着了”

    姜稚衣眼泪一顿,抽了下噎,迟疑地转头看了看四下“我只是在做梦吗”

    “是,郡主别怕,没有什么坏人”惊蛰掖着帕子去给她擦脸。

    “我不是梦见坏人”姜稚衣长睫悬满泪珠,像还没从难过的梦里缓过神来,“我梦见、梦见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和阿策哥哥过去根本就没有什么私情,他不喜欢我就算了,他还拿蛐蛐吓唬我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做这个梦了”

    惊蛰给她擦泪的动作一顿,目光轻闪着收回了帕子,坐在榻沿深吸一口气“郡主,您有没有想过,您之所以会做这个梦,是因为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其实您与沈少将军”

    “怎么了”一道男声冷不丁在身后响起,元策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惊蛰背脊一僵,打住了话头。

    姜稚衣闻声偏过头,立马从榻上坐了起来,朝元策张开手臂“阿策哥哥”

    元策走上前,挤开榻沿的婢女,把姜稚衣抱进怀里,犀锐的目光上扫,看向被迫起身退开的惊蛰。

    不过一个眼神,就像被一柄利剑对准了心口,惊蛰被看得瞬间寒毛倒竖,毛骨悚然地窒在了原地。

    然而下一刻,这眼神却轻轻巧巧移开,垂落下去,温柔地看向了榻上人“又做噩梦了”

    姜稚衣抱着元策的腰瘪着嘴点点头。

    “跟你说过了,梦都是相反的。”

    “那我为何又做了这个梦”

    “上次侯爷反对我们定亲,你怕亲事不成,所以胡思乱想,这次”元策瞟了眼惊蛰,“你婢女在你耳边胡言乱语,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什么奇怪”

    姜稚衣含混着鼻音道“所以就只是梦,不是真的,对吗”

    “当然。”

    惊蛰盯着元策,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这个沈元策根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却这样哄骗郡主,骗到这门亲事不够,还把郡主骗到千里之外的边关来

    元策低头看着怀里人,问她“做这个梦,是不是很难过”

    姜稚衣收了收泪“那还用说”

    “那你喜不喜欢现在的我喜不喜欢和现在的我在一起”

    “当然喜欢了不然跟你来什么河西”

    元策眼看着惊蛰,嘴里继续与姜稚衣说着“那就这么开开心心的,不要去想那些让你难过的事情。”

    惊蛰目光一滞。

    “你先下去吧。”元策朝惊蛰一抬下巴。

    姜稚衣抬起眼,看向犹豫的惊蛰“没事,我与阿策哥哥说说话就好了,你不必担心。”

    在原地僵杵了会儿,惊蛰咬了咬牙,颔首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两人,沉默片刻,元策忽然没头没尾地道“姜稚衣,你说,你阿爹选你皇伯伯,不选你,你阿娘选你阿爹,也不选你其实,我也没被选择过。”

    姜稚衣奇怪地抬起头来“嗯”

    元策低下头,望着她的眼睛“你选我一次,我会好好待你。”

    “我不是已经选你了吗”

    “我说的是以后。”

    “是我做了噩梦还是你做了噩梦,怎么不是你安慰我,还要我安慰你”姜稚衣皱皱眉头,“放心,放一百个心,以后也选你,永远都选你”

    “好。”

    元策抱了会儿人,让谷雨来伺候姜稚衣梳洗穿戴,起身走了出去。

    刚一脚踏出房门,迎面刀光一闪,一柄出了鞘的匕首直冲面门而来。

    元策人往后一仰,一个旋身避开刀锋,顺势一脚踢上身后的房门。

    惊蛰牙关紧咬,手中匕首再次狠狠掠来。元策双手负在身后,侧身再一避。

    惊蛰发了狠地一次次进攻,元策一路后撤,一路闪避,双手始终负在身后,未曾抬过一根指头。

    即便如此,也伤不到他分毫。

    不知刺出第几刀之后,惊蛰喘着气脱了力,拿刀尖指着他,咬牙切齿地盯住了他“你对郡主到底有何居心”

    元策看了眼下颌的刀尖,眼皮一掀“你一个小小婢女,能活着从长安走到河西,此刻还能拿刀尖对着我你认为,我对她是什么居心”

    惊蛰握着匕首的手微微一颤。

    元策抬起两根指头,捏过刀锋,将匕首推远开去“我以为,我方才说得够清楚了,她想要一个美梦,我陪她做这个梦,皆大欢喜之事,何必非要叫醒她”

    惊蛰双目失神地眨了眨眼,迟迟没有再动作。

    吱嘎一声,远处的房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

    惊蛰立马收起匕首,藏到身后,转过身去,望向迈出房门的姜稚衣。

    姜稚衣笑着朝两人招招手“我准备好了,启程吧”

    惊蛰默默站在原地,眼看元策上前牵过姜稚衣的手,拉着她往驿站外走去,神色缓缓黯淡下去,眼神里现出了犹豫。

    本还剩下两天行程,尚有一座驿站要落脚,许是惊蛰的到来破坏了这场旅途,这一天,马车日夜兼程不停歇,径直驶向了姑臧城。

    姜稚衣第一次夜宿马车,虽有两名习惯的贴身婢女在侧,仍是久不成眠,每一颠簸都要被震醒,临近天亮才终于困得没法,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沉沉睡了过去。

    一行人进城之时正值开市的时辰,马车外的街道人声鼎沸,都不曾再将她吵醒。

    等姜稚衣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落入了绵软的被褥里,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万分的黄花梨架子床,眼前金纱帐幔拂动,头顶是雕梁画栋的覆海。

    “哎”姜稚衣惊疑地眨了眨眼,偏头看向坐在榻边的元策,“我又做什么梦了,我怎么突然回长安了”

    “你再仔细看看,这里不是长安,是姑臧。”元策朝一旁努努下巴。

    姜稚衣往榻外望去,才发现屋里的陈设布置虽与她瑶光阁的寝间差不多,但屋顶的结构和屋子的形状是不同的,窗外的景致也不一样。

    元策“离你答应过来才两个月,只来得及改造这些,你还想要什么,日后慢慢添。”

    姜稚衣坐起来,环视过屋子一周,才发现屋里还造了一架水车,轮转之时可添湿气,免她因此地气候干燥脸疼。她都快忘了,她是何时与他提过这些。

    还有不远处几案上搁了一整排的漆盘,上头摆的都是西域风韵的衣裙和首饰,以她遍阅世间珍宝的眼光来看,瞧着也是不俗的上品。

    妆台上也放了许多精致的瓶瓶罐罐,有一些是她惯用的胭脂妆粉、香膏香露,还有一些不太认得,可能是姑臧当地的名品。

    原来正月忙于定亲那阵子,他时常在她瑶光阁寝间晃荡,都是为了准备这些。

    姜稚衣眼神惊异“够了够了你聘礼给得也不少,我怕你这银钱再花下去,吃了这顿没下顿。”

    “”还好,变卖了些父亲和兄长留下的家产,勉强凑合。

    姜稚衣突然想起什么“等等,那这里就是姑臧的沈府了我已经进城了”

    元策点头。

    “不是说好带我好好逛逛姑臧城吗我进城一路都睡过去了”

    “急什么,来都来了,来日方长。”元策拉起被衾,让她躺回去,“昨晚一夜没睡,先睡一觉,我刚回来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晚上再带你出去。”

    姜稚衣满意地点点头,刚打消一些的困意重新袭来,不多时便在婢女的伺候下睡了过去。

    惊蛰坐在榻沿,看着这座考究的金屋,看着姜稚衣此刻入梦也含笑的脸,为难地叹了口气。

    华灯初上,姑臧城街头人流如织,夜市的灯火将整条大街照得亮如白昼。

    热闹的笙歌此起彼伏,西域行装的男女老少穿梭其间,路边小摊上叫卖行货与美食的,变戏法的,杂耍的,每张摊子前都挤满了人,放眼望去新奇之物应接不暇。

    街边飞檐翘角、彩绘富丽的楼阁之上,露着肚皮的舞姬丁零当啷跳着胡旋舞,年轻的男男女女凭栏而倚,手执银壶对酒当歌。

    “惊蛰姐姐,想不到姑臧城竟如此热闹繁华,这夜市一点也不输长安”谷雨惊叹着走在街上,一转头,却见惊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惊蛰姐姐可是走累了”

    惊蛰摇摇头,静静目视着前方。

    前方不远处,姜稚衣一袭绣金红裙,墨发编辫,额佩翠钿,颈环青金璎珞,腰间流苏坠珠,满身色彩错杂的琳琅衬得人鲜亮明艳,像一只飞入凡间的仙蝶。

    一旁元策难得穿浅,一身牙白绣金翻领袍,腰束金玉革带,挺拔的背脊之上乌发半披,与姜稚衣相称得当真像一对神仙眷侣。

    惊蛰从小跟着郡主,最是了解她不过,这两天观察下来,发现郡主在沈元策跟前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家里出事前,无忧无虑得像个孩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生气就生气,哪怕带着刺也是柔软的。

    这些年,看多了郡主自矜身份,看多了郡主与人相处总隔着一段距离,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全心信任一个人的郡主了。

    这个美梦,是不是当真不该被打破

    “每张摊子我都想看看,这怎么走得完,姑臧这不夜城当真能逛上一整夜”姜稚衣挽着元策的臂弯,喧闹之中,不得不提高了声与他说话,“你之前可曾逛过这里,知道哪里最有趣”

    元策摇头“我也是第一次光明正大走在这里。”

    “第一次”姜稚衣惊讶了一瞬,“哦,过去三年你都在打仗,应当也没有机会”

    是过去十九年都没有机会。

    元策在心里答着她的话,一面注意着四下,在人潮熙攘之时偶尔拉她一把。

    姜稚衣四处凑着热闹,一路走走停停,走到一张草编饰物的摊子前,颇有兴致地驻足下来,看向摊主手中编织着的兔子“用草竟能编得如此活灵活现我想要这个”

    摊主婆婆十指翻飞不停,抬起头来,笑眯眯说了几句姜稚衣听不懂的当地话。

    元策解释“她说很快就编好,让你稍微等等。”

    姜稚衣点点头,蹲下身来,去看地摊上其他的草编物。瞧见旁边两个六七岁的孩童在地上玩,看起来好像是摊主婆婆的孙子。

    两人头碰着头,人手一根细细的草枝,正戳着地上的什么物件,激烈得不知在斗什么法。

    姜稚衣看不清阴影里的物件,见元策陪她蹲了下来,转头问他“这是在玩什么”

    “他们在斗草编”

    元策说到一半想起什么,神色一变,刚要去拉姜稚衣

    一只栩栩如生的草编蛐蛐被草枝挑起,一下蹿到了姜稚衣的衣裙上。

    姜稚衣愣愣低头一看,盯着那身形肥硕,斑纹狰狞,生着长须的黑褐色虫子,连惊叫都忘了。

    下一瞬,元策一把拉起了人。

    姜稚衣人被拉起,眼前却好像还残留着那只蛐蛐的模样。

    与此情此景相似的、令人作呕的记忆像坍塌的楼阁撞进脑海,姜稚衣胃腹忽而一阵翻腾,呕意直冲嗓子眼,在天翻地覆的恶心里两眼一黑,晕了过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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