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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沈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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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新贡士按照会试排名列为两队, 单数列左双数列右,在鸿胪寺官员的带领下,登入了万千士子梦寐以求的地方保和殿内殿。

    殿内铺着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地砖, 角落的鎏金香炉青烟袅袅, 熏染一室暗香, 随处可见雕梁画栋,而殿堂最上方, 矗立着皇帝的宝座。

    “今年的状元不知花落谁家呀。”

    “林太傅的嫡孙颇有才气, 没准林府要出状元咯。”

    列队站在新贡士旁边的,是各部官员,皇帝还未御临,他们正低声议论着。

    方才被点到名的林太傅即林月贤的祖父,正好站在沈长林的左前方,对同僚的议论充耳不闻。

    “林太傅之孙名列杏榜第十八名, 不仅文采出众,更是一表人才,就算不是状元, 这风流探花郎定非他莫属啊。”

    “此话有理, 古往今来,这探花郎要文采相貌皆俊的郎子方可当得”

    各部官员闲话, 吹捧林月贤的同时,也有奉承林太傅之意,京城世家中的子孙, 凡能中举靠正经功名入仕者,皆为优异,而林太傅的孙子能中进士,已是人中龙凤。

    按常理, 林太傅应高兴才是。

    但沈长林注意到,侧前方的林太傅腮帮上的肉鼓了鼓,似是在忍耐什么,最终沉声道。

    “肃静陛下要来了。”

    林月贤此刻正在新贡士的第九排,那些官员的谈话和祖父的表现他全看在眼中,闻言,轻轻勾唇露出一抹冷笑,不置可否。

    紧接着,奏乐声起,伴随着一声高喝“皇上驾到。”

    圣上临朝,百官见礼。

    “众爱卿平身。”

    圣上的声音十分低沉,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冠冕,满身威严。

    低垂的玉帘垂下遮住了他的眉眼,让百官看不清圣上真正的面容,但沈长林此前见过圣上,知道这玉帘背后有一双极温和的眼眸。

    “今日乃殿试放榜之日,今科进士的名单昨日便已拟定好,但在宣布之前,朕有话要问。”

    圣上说着从龙椅上站起来,在御阶上缓缓踱步,他的身体看起来好了不少,应是金丹的作用。

    “今年春闱,策论题有三问,分别是君臣之道、边疆之安、强国富民之举,考生各抒己见,答案五花八门,但数千答卷中,朕唯对一份记忆尤深,时至今日仍然不能忘怀。”

    说到此处,圣上顿了片刻,道“诸卿可知何否”

    一老臣捋着颌下翘起的山羊胡须“定是此卷文采过人,立意不凡,圣上阅之龙心大悦,是以惦念不忘。”

    “是也非也。”圣上摇头,“因为此卷犹如当头棒喝,叫朕心忧叫朕夜不能寐叫朕寝食难安原来在此人心中,我大乾朝竟是千疮百孔危如累卵已然到了危亡存败之际”

    因玉帘遮挡,沈长林看不清楚圣上的视线落于何处,但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觉,感受到一道迫人的视线,正在自己身上逡巡。

    而这视线,自是圣上的视线,目光所到之处,灼灼逼人。

    他的心没来由的快了几分,掌心微微渗出几分汗水,其实不止是沈长林,全体新贡士又有几人曾面见天颜,站在偌大的保和殿内,不少人心跳加速,脑中思绪纷扰,激动的简直要发抖。

    但沈长林飞快的收敛好思绪,深呼吸,缓缓平静下来。

    “竟有如此大胆狂悖之人,其罪当诛啊”

    众臣静默之际,站在人群很后方的工部白主事,即白柒柒之父站出来,义愤填膺道,“我大乾建朝近三百年,国家兵强马壮,百姓生活顺遂,周围小国连连朝贺,乃古今第一之国,自然绵延千年万年,竟有无知竖子胡言乱语,臣提议,该严惩此人”

    “”

    白主事激动的说完,本以为会引起同僚们的符合和陛下的赞赏,可话音落下,除了大殿内回荡的呼呼风声,竟然满室寂然。

    圣上踱着方步,面上无甚表情。

    誉亲王姜逐元侯立在殿前,见此情景,内心不由嗤出一个词,蠢货,这靠着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小商人,果然无知且粗蠢,父皇向来以仁德治国,今日是点状元的大喜之日,怎么会去为难考生。

    且大乾律有载,科考场上言国论政,无论写的多放肆,都不可治罪。

    白主事左瞧右看,还不知自己的马屁已拍错了位置,他出列,俯身一拜“皇上,臣心痛啊,此子如此狂妄实在有违圣上之仁,乃不忠不义不孝不悌”

    “白主事少歇。”内阁杨敏然有些忍不了了,喝住白主事后,对圣上拱手,“请圣上言明此子是谁,想必在场诸位,都对他十分好奇了。”

    圣上满意的点点头,还是这些脾气倔的怪老头会揣摩上意啊。

    于是他广袖一挥,坐回龙椅之上“诸卿好奇,朕亦好奇,两个月之前,便想当面一问,今日,正是良机。”

    保和殿内诸人窃窃私语,都在猜测那位狂悖大胆的人是谁。

    “此人如此放肆,竟还过了会试”

    “这般无状,即便过了,想必也是擦边上榜。”

    群臣议论的同时,圣上勾唇而笑“沈长林,还不上前一步”

    圣上一语毕,又惹得众臣哗然。

    沈长林这三字,最近两个月在华京城如雷贯耳,妇孺皆知。

    他是今科春闱的第一名,且年仅十八未及弱冠,加上这次春闱,已经连中五元,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出身,农门子弟,一家赤贫,往上数九代都没有出过读书人,纯靠寒窗苦读步步走到今日。

    更有甚者,传说他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专来人世间历劫。

    “学生沈长林拜见陛下。”

    “沈长林,你为何要在试卷中唱衰我大乾啊”

    沈长林深深鞠躬“启禀圣上,并非学生故意危言耸听,只是俱实写就,常言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学生所书或许看起来令人不舒服,但字字句句,皆是学生对大乾的关心爱护,我生于斯长于此,比任何人都希望大乾繁荣昌盛,绵延百年。”

    圣上抬了抬手“那我问你,为何言王朝繁荣三百年,便是由盛转衰之时我大乾立朝恰好三百载,你是说国运之衰,要从朕这开始了”

    沈长林挺直脊背,圣上此言十分犀利,但从他写下那些答卷开始,就做好了应对今日局面的准备“学生就事论事,绝无影射圣上之意,王朝三百载而衰,是学生通读史书得出的规律,规律背后,自然深埋原因。”

    “你不妨说来,让众人都听一听。”

    沈长林颔首,朗声道“王朝更迭前,必逢乱世,而乱世起必有民怨,民性淳朴向善德,只要让他们过上平静祥和的日子,又怎会心生怨怼而我大乾国民人数最众者,为农户,占总人数之七成,且农户产粮麻棉油皆为国民生存之根本,简言之,只要农户不乱则国定,农户不安则国亡。”

    一语惊人,满室愕然。

    礼部尚书深吸一口气,意味不明道“沈会元实在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沈长林转身对礼部尚书微作揖“学生只是直抒胸臆,并无哗众取宠之意。”

    “哦沈会元方才说了许多,但还没有言及根本,为何王朝三百载而有衰相,而我大乾朝的衰相又在何处,是税收是吏制,还是苛政还请沈会元说得更详实些。”

    礼部尚书是本次春闱的主考官员,沈长林是本次春闱的第一名,但很显然,主考官并不喜欢沈长林这第一名,那么,这会元的排名,极大可能是圣上亲自定下的。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皇子王公们,只要不是缺根筋的,都猜出了这一点,看来这寒门出生的沈长林,从即日起,就要得圣宠,成为天子近臣了。

    沈长林望了皇帝一眼,只见圣上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税收吏制固然重要,但还有最根本的一条,尚书大人未曾提及。”

    说罢,礼部尚书侧目望了沈长林一眼,暗道,倒要看看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

    满室寂然,只见素净襕裳的少年身姿隽雅,气质悠然,清朗的声音徐徐入耳。

    “学生以为,最影响农户生计的乃土地兼并之风,税制吏治可以改革,土地重分却无可能,贵者愈贵,贫者愈贫,贫者一无所有而生计无着时,自然心生怨恨,待遇战乱或饥瑾之年,便民乱四起,朝局动荡以至王朝覆灭。”

    沈长林的话使得诸位大臣色变。

    但是这位隽雅的少年会元仿佛不知自己所说的事有多么严重,只见他神色如常,继续道。

    “而三百年,恰是民间土地兼并的极限,一旦超过此界,大量农户失去土地,沦为奴仆佃户,禁不起任何风吹雨打,他们的生活是否平静祥和,全赖主人和地主的道德,如此,民不顺则国难安。”

    圣上隔着玉帘,凝视着堂下那仿佛不知天高的年轻人,沉声继续问“那么安边之道,你又是如何答的”

    沈长林道“学生主张增加军资,提高屯边军户之饷银之福利,使得人人畏惧做军户到人人想做军户,并培养优种战马,改善军械装备,勤加训练,以有备无患,猛虎之所以让人畏惧,是因它有利齿和尖爪,大乾国要让百国畏惧,则需要精兵强将。”

    圣上又问“增资增饷自是好事,可银钱从何而来”

    “两条路,一向内二向外,广修运河官道,沟通各地货运,繁荣商贸增加税收,其二开口通商,和他国贸易增加收入。”

    这时候,大殿内已无人说话,只见圣上握着龙椅上方的扶手,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

    沈长林的话处处不离改革,而改革谈何易,只要触及贵族世家的利益,哪怕是天神下凡,恐怕都得被他们捏碎了。

    “咳咳”

    圣上咳嗽两声,沈长林是良才,奈何君生我已老,到底相见恨晚矣。

    他折腾不动了,后来事就留给后来人去做吧。

    “沈长林,朕的话问完了,你归位吧,颜之垣何在”

    问完沈长林的话,圣上又问了本次春闱第三名一些话,接着陆续又问了几位,林月贤、沈玉寿等皆在其中,问话结束后已近午时。

    圣上看起来有几分倦了,挥手让人将昨夜勾好的三甲名单取来,涂改了了几处。

    接下来,就是本次殿试最引人瞩目的环节,点一甲进士,即宣布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字。

    沈长林屏息凝神,收敛好心绪,静静等待着,不止是他,殿内的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殿试一甲第一名沈长林,赐进士及第,朝服一套,一甲第二名颜之垣,赐进士及第,朝服一套,一甲第三名林月贤,赐进士及第,朝服一套。”

    圣上宣布完一甲进士的名字,殿外的传胪官开始念二甲三甲的姓名。

    “恭喜恭喜啊,沈状元如此年轻,又连中六元,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可喜可叹,实乃长江后浪推前浪”

    耳旁贺喜声不断,沈长林却是格外的平静,他礼貌的拱手回应诸同年臣工的祝贺,内心十分清楚,中状元不是结束,而是新的。

    “二甲第八名沈玉寿,二甲第九名”

    小兄沈玉寿殿试的名次出人意料的高,从第五十七名跃升至二甲第八

    不过,细想下来,这也在情理之中,兄弟两个政见基本一致,只是沈玉寿的观点相较沈长林更温和几分,但也足够他在殿试策论改政兴国上脱颖而出。

    沈长林急忙回身寻找小兄,恰好沈玉寿也探出身来,兄弟两个相望一笑,其中喜悦自不必多言。

    点状元传胪毕,立即有宫人将一甲三人,即状元、榜眼、探花的红色朝服送来。

    不仅有红色朝服,还有素银带一条,展全翅的乌纱帽一顶,另由黑朝带一副,履靴一双,木芴一片,以及梁冠锦绶等物,另外,还有一块参加状元宴时可戴的金银牌一副,上面镌刻着恩荣宴三字。

    衣袜鞋帽,腰带锦绶皆敕造,质量上乘,不过没待沈长林细看,就有宫人簇拥着他们三人,立即入内室更衣,因为御赐的打马游街,马上就要开始了。

    沈长林的肤色本就白皙,叫红衣一衬,更显俊逸。

    众宫人暗暗打量着一身隽雅的少年状元郎,只见他穿淡素襕裳时雅致如清风明月,而穿上大红罗袍后,却又是另一派倜傥风流。

    “我觉得状元郎比探花郎还要俊呢。”

    “我也是不过听说本次的探花郎是郡主夫婿呢。”

    小宫女们窃窃议论,不留神被掌事太监听见了,呵斥道“胡乱嚼贵人的舌根子,想挨板子了”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跑开了,但逃走不之前,还不忘再看状元郎几眼,暗道,果真俊俏呢。

    室内,沈长林正对着落地铜镜整戴衣冠,穿上这一袭红袍,他都又些认不出自己了。

    林月贤换好了衣裳,从一旁的水墨屏风后走出,路过沈长林身旁时站定驻足。

    “恭喜你,沈状元。”

    “也恭喜你,林探花。”

    二人相顾淡笑,有相逢泯恩仇之感,可除了沉默却也无其他话可言。

    “请新贵人快快上马,游御街去咯”

    恰好宫人在外催促,沈长林整理好衣冠,跨步走出房门,只见院里已经有三匹白色骏马,一甲进士可骑马出宫门,这乃御赐特权。

    其实不止一甲进士可御马游街,二甲三甲也可随行,只不过没有御赐朝服,并要跟在状元后面。

    待打马行至御道上,百姓们的目光还是多集中在状元身上,其次便是榜眼和探花。

    知道今日是今科新贵游街的日子,御街两旁酒楼茶楼的包厢早已被预订一空,纷纷占据视线好的位置,要一睹新贵风采,她们还会准备好鲜花、香囊、绣球等吉祥喜庆之物,往新贵身上投掷。

    沈长林勒着缰绳,由宫人牵马行在最前。

    御道两旁早已人山人海,争先恐后要一睹新贵的风采,街面上喧嚣热闹极了。

    而御马游街结束后,诸新科进士第二日还会受邀参加状元宴,也称为文喜宴,因在皇家园林琼林苑举行,所以又被唤作琼林宴。

    席上有赏赐、簪花、做诗等等流程。

    五月的风已带几丝燥热,但沈长林跨坐于马上,御马悠游华京城时,感受到的只要一派清爽。

    被圣上亲点为状元时他出人意料的冷静,等沐浴在阳光下,骑上御马,穿越街巷时,那种金榜题名,春风得意的劲儿,才逐渐浮上心头。

    “呀,这状元郎长得真俊,戏台上扮的状元公,都没他这般俏的”

    “大娘,这位沈姓状元公不仅相貌好,文采亦是一流。”

    说话的大娘啧啧两声,目光追逐着沈长林“如此才貌双全,不知哪家的女儿配得上他。”同时有叹,“自家倒有个待嫁的闺女,只可惜嫁不得这样好的郎儿。”

    大娘随口一言,却无意间灼伤了站在她身后的人。

    白柒柒的目光同样追随着沈长林,今日的林公子,俊美的好似天神下凡,少女之心悸动不已,然而,自己与这粗鄙老妇家的闺女有何区别,沈长林高中状元,她也配不上了。

    如果他心悦自己,如果他收下那枚荷包,就好了。

    只可惜,一切没有如果。

    游街结束后,暮色将至,诸新科进士各归住处,修整一番后,第二日再聚琼林苑庆功。

    琼林苑是最美的皇家园林,其建筑景致堪称绝色,沈长林很想去见识一番。,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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