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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荣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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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的宦官顶着大太阳从长阶底下跑上来, 在含章殿门稍微整理了仪容便迈步进去,恭谨地向纱幔后打坐的天子躬身道“陛下,明月公主的车驾已到了御街, 很快便要入宫了”

    淳圣帝自下朝后便一直在等着消息, 此时听了他这话,一分喜色拢上眉梢, 他当即睁眼, 由身旁的宦官扶着起身,掀帘出来。

    另几名宦官拿着衣袍上前来要替帝王换衣, 却被他伸手挡开“告诉他们, 直接让明月的车驾到文定门, 她舟车劳顿, 一定累极”

    思及此, 淳圣帝双手叉腰来回走了几步,再伸手指向那名前来通报的宦官“德宝, 再让人在文定门备辇,便用朕的御辇好了, 快去”

    “是”

    德宝已许久不见帝王如此时这般展颜,他不由也面露笑意,转身便吩咐人赶紧去准备御辇。

    “陛下,如今日头正盛, 公主从御街入宫再到文定门约莫还要些功夫,您不如等个两盏茶再去文定门, 也不迟啊。”

    德宝小心翼翼地道。

    “大真人何在”淳圣帝却问。

    “大真人在摘星台, 奴才已遣人去请,一会儿他也会去文定门。”德宝垂首如实答道。

    “陛下,贺指挥使求见。”

    适时, 一名宦官躬身进殿。

    “贺卿来得正是时候,他可真是有一个好儿子,快,让他进来”淳圣帝悬在心头几月的大石落下,此时正是神清气爽。

    午后的骄阳炙烤着整个禁宫,红墙碧瓦浸在一片耀眼的金痕里,近两千的禁军护送着公主的车驾缓缓驶入宫门。

    依照礼制,马车入宫便要在宫门处便停下,但因有圣上口谕在先,故而马车入宫后便直奔永定门。

    自在城外见过敬阳侯府世子赵絮英后,秋泓只见公主红了眼眶,却没掉泪,甚至一句话也没说,只愣愣地盯着一处。

    便连那落在地上的匕首,也是秋泓捡起来重新放到她手中的。

    马车在永定门停稳,商绒被秋泓扶着下去,一霎金光铺满视线,没有一丝凉意的风吹拂她鬓边的浅发,在如此强烈的光线内,她慢慢地抬起眼睛,看见不远处那一行人。

    帝王衣袍鲜亮,金线龙纹熠熠生辉。

    在他身旁的,是胡贵妃与另几位妃嫔,以及她们的儿女。

    凌霜大真人一身月白道袍,臂上拂尘迎风微动,几名道童躬身在侧。

    那么多的人,像一片黑压压的影子。

    商绒被秋泓扶着,犹如提线木偶般一步一步地往前,那片浓郁的影子更近,望向她的每一双眼睛,都压得她步履更重。

    秋泓发觉她忽然停步,她便抬首望向她苍白的面庞,轻声唤“公主”

    商绒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似的,慢慢地,转过身去,她不顾刺眼的阳光越过那永定门,目光停驻在琉璃碧瓦的高檐之上。

    烈日之下,不知名的鸟雀在晶莹剔透的瓦檐展翅,它一扇一扇,琉璃瓦一闪一闪,紧接着,它转过头,红墙高砌,却依旧挡不住它的海阔天空。

    眼睫微颤,毫无预兆的,商绒的眼皮重重压下,身体也随之后仰倒去。

    “明月”

    淳圣帝眼见她忽然倒下,幸而一旁的女婢秋泓反应极快,及时扶住了人,他也顾不上其他,当即下了阶,快步过去“快传太医”

    黄昏时分,落日西沉。

    商绒在一阵嘈杂声中清醒过来,呆愣愣地盯着梁上的木雕洛神图。

    她已回到她生活了十四年的纯灵宫。

    “贵妃娘娘,公主还没醒,您不能进去”

    伴随宫娥焦急的声音,那朱红殿门被人打开,夕阳的余晖大片涌入,雕花殿门上映出一道云鬓扶花,纤瘦袅娜的影子。

    胡贵妃踏进殿来,她耳垂坠的红宝石耳珰闪烁其光,她一双眼睛轻抬,跟随她而来的宫娥立即上前去掀起那道素纱帘。

    纯灵宫的宫娥立即跑进来,却又被贵妃的人拦住。

    “明月公主不是醒着么”胡贵妃进了内殿,望见床上睁着眼的商绒,她红唇轻扬,见商绒毫无反应,她精心勾描的弯眉一蹙,手帕轻擦颈间的细汗,瞥向一旁的几名宫娥。

    那几人心领神会,立即上前去已最为强硬的手段将商绒扶起来,又钳制住她的双臂。

    “贵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纯灵宫的宫娥鹤紫隔着一道纱帘隐约窥见其中的动静,想要进去却又始终被挡住。

    “明月公主您是至净至洁之身,妾是怕您在外头的这段日子里沾染些俗世尘埃,”胡贵妃十分敷衍地向榻上那位犹如幼兽般不断挣扎的小公主,眼眉含笑地唤来一位嬷嬷,“原是份好心好意,还请公主莫要辜负。”

    当今圣上育有四子三女,一个个的皇子公主,却没一个比得上这位从荣王府中抱入宫中的明月公主得圣心眷顾。

    便连她这个贵妃,也需向她行礼。

    “公主放心,奴婢只是验一验您的身子,很快便好。”那位年长的嬷嬷一笑,满脸的褶痕牵动起来。

    说着,她便挽起衣袖上前,吩咐人去解商绒的衣裙。

    商绒惊惧地想要躲却无处可躲,好多双手抓着她,那么多张陌生的脸近在咫尺,她们的笑,她们的轻哄都令她全身冷透。

    “滚开”

    商绒奋力挣扎,她满眶是泪,发了疯般“你们滚”

    “公主您莫要乱动了。”

    那嬷嬷唉声叹气,又命人去抓住她的脚踝。

    “贵妃娘娘您不能如此侮辱公主”鹤紫的眼泪掉下来,嘶喊着。

    “侮辱”

    胡贵妃闻言,轻笑一声,“纯灵宫的宫娥真是大胆,给本宫掌嘴”

    “是”

    那制住鹤紫的宫娥应声,随即便狠狠扇了鹤紫一巴掌。

    里头的事胡贵妃也不欲再看,反正那小公主才多大的气力,她便想到帘外饮茶慢等,哪知身边的宫娥才一掀帘,她才仅仅一抬首,迎面只觉一道碧蓝的衣袖一晃,重重的一巴掌便打在了她的脸上。

    如此大的力道,胡贵妃几乎短暂耳鸣,她甚至踉跄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

    “肖神碧你竟然敢打我”

    胡贵妃挥开扶她的宫娥,不敢置信般,怒视来人。

    那妇人有一双与商绒极为相似的眼睛,却偏偏冷极,犹如寒潭静水,一张绝艳的脸,眉宇却有一股子不沾尘的清傲凌冽。

    她只一伸手,身后的女婢便上前去将内殿里所有胡贵妃带来的人全都制住。

    “我打你又如何”

    她睇视地上那位发髻歪斜的贵妃,随即蹲下身去,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打量起她半边红肿的脸颊。

    “荣王妃你大胆竟敢殴打贵妃”

    胡贵妃的宫娥被拦着近不了贵妃的身,又见她如此举动,便喊道。

    “肖神碧你”

    胡贵妃话还没说完,不防她忽然松了手,紧接着却又是一巴掌打在她的另一侧脸颊。

    胡贵妃吃痛,惊叫一声。

    荣王妃由身边的丰兰扶着站起身,随即示意几名女婢松开贵妃的宫娥。

    “本宫要去含章殿见圣上你这疯妇竟敢在宫中如此放肆”胡贵妃被自己宫中的宫娥搀扶起来,咬牙切齿。

    “我在宫中放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荣王妃神色淡淡,嘲笑似的睨她,“你不正因此,才来欺负我的女儿么”

    “来啊,”

    荣王妃轻抬下颌,“请贵妃娘娘滚出纯灵宫。”

    胡贵妃怒视着那明明已经四十多岁,却还似三十岁一般,脸上无一丝皱痕,好似永远那般孤高明艳的女子。

    心中的妒火烧得厉害,可眼下,她却只能生生咽下此番屈辱,唤来宫娥,怒气冲冲地出去。

    “这便走了”

    丰兰瞧了一眼殿门。

    “她脸上的红肿明显,正是她告状的好时机。”

    荣王妃看也懒得看,只待内殿里那方才制住商绒的几人小心翼翼地走来,她美目一抬“站住。”

    “荣王妃奴婢,奴婢都是奉了贵妃旨意”

    那嬷嬷立即带着几人跪下,浑身抖如筛糠。

    “可我这口气还没出完,”

    荣王妃冷笑着,唤了人来,道,“将她们捆了,趁着贵妃去告状的功夫,也将她们给我带到圣上眼前去。”

    几人哭着喊着不肯去,却仍被捆着出了殿。

    殿中霎时寂静下来,荣王妃到此时方才抬眼去看那榻上的女儿,她几乎是呆呆地坐在榻上,抱着自己的双膝,浑身仍在细微地颤抖。

    “都出去。”

    荣王妃对身边人道。

    丰兰低声称是,随即带着所有的宫娥与王府女婢出去。

    荣王妃无声走到榻前,这是她今年第一回得见自己的女儿,才发觉她竟比以前要更瘦许多,这么小小的一个女孩儿,蜷缩在榻上,一言不发。

    荣王妃伸手,想触摸她乌黑的发顶,却不防被她躲开。

    她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她听见榻上的女孩儿嘶哑的嗓音“母亲。”

    荣王妃轻应一声。

    “我可以回家吗”

    她没有抬头,声音很轻。

    荣王妃凝视她片刻,才道“明月,你在这里十四年,你皇伯父待你极好,难道这里还不算是你的家吗”

    “他好吗”

    商绒终于抬起眼帘“如果没有他的默许,胡贵妃进得了纯灵宫吗”

    荣王妃沉默。

    胡贵妃吹的枕边风有用,即便淳圣帝再疼爱明月,他也依旧在意明月流落在外时是否清白有损。

    “十四年,我好像没有父王一样,我甚至记不得他的模样,”商绒的手指紧紧地揪住裙袂,“为什么这一次,依然只有您来看我”

    “明月”荣王妃轻皱起眉。

    “我,”

    商绒一双红肿的眼不悲也不喜,“究竟是谁的女儿是父王的还是皇伯父”

    “不可胡言。”

    荣王妃的眼眉添了几分严肃“明月,你从来都是你父王的女儿,旁人能信那些风言风语,你却不能。”

    “我是你的母亲,”她的声线平稳而少却几分温情,“难道在你心中,我便是那等罔顾人伦之辈”

    内殿陡然安静许多。

    商绒望着母亲的脸,她一点也不温柔,也从来没有将她抱在怀里安抚过,她永远是这般冷静孤清的模样。

    “母亲,您可记得我的名字”

    她忽然问。

    “你”荣王妃一怔,不知她为何忽然这样问,只是她才要开口,却被打断。

    “我六岁时,他曾在青词中夹藏一页纸,他在信上对我说,我的名字是他取的,叫作商绒。”

    “他承诺要再写信给我,可这么多年,除了那一封,他再没写过。”

    “明月,”

    荣王妃脊背直挺,仿佛仪态从来如此优雅,没失过半分体面,“你父王亦有你父王的苦处,你不要怪他,也不要怪我,我们送你入宫,是为了让你活着,尊贵地活着。”

    她仍唤她“明月”,却不知女孩儿眼里最后一丝神采也因她这一声而悄然湮灭。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柔弱可欺,你的尊严,你的荣耀都要靠你自己去保护,我只盼你再长大些,别再如此软弱。”

    也许是想起来某些事,她又道“我当初请旨让薛淡霜入宫伴你,想来也是个错,她的死,也是因她口无遮拦,与你无干,我不想看你因她而一蹶不振。”

    “为何您也这样说”

    商绒的眼眶红透,“是皇伯父,是他吃了丹药发了狂”

    “我亲眼见的那是人命她在我眼前从活人变成了死尸为何你们一个个的总是与我说那不算什么”

    也不知是压抑了多少年的心绪在此刻顷刻决堤“他杀了她为了证明他身为帝王从没有错,所以淡霜姐姐就背上了谋害我的罪名”

    “明月,慎言。”

    荣王妃平静道。

    “她因我而死,她的骨肉至亲也因我而死”商绒满脸是泪,轻轻摇头,“可您却对我说,与我无干。”

    “薛浓玉谋划刺杀你是事实,他薛家因此获罪也是应该,”荣王妃叹息道,“你若要继续沉湎于那些没用的愧疚里,才是糊涂。”

    殿外的天色逐渐暗淡,荣王妃望见她苍白消瘦的一张脸,语气更缓和几分“明月,出宫的时辰到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商绒恍若未闻,并不说话。

    那道纱帘轻轻放下来,荣王妃被丰兰扶着才要踏出殿门,却听帘内传来那女孩儿嘶哑的,干涩的声音

    “请您代我向父王问安。”

    殿内再没有一点儿声音,宫娥鹤紫进殿,见公主坐在榻上动也不动,她小心轻唤,却听公主让她出去。

    鹤紫只得带着其他宫娥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笼罩而来,殿外灯如繁星,映照于窗纱之上,夏夜的风也悄无声息地潜入,牵动起那道素纱帘微晃。

    商绒盯着手中的匕首好久。

    忽的,

    刀刃轻擦着刀鞘的声音清晰。

    荣王妃的车驾在荣王府门口停稳,丰兰恭敬地将她扶下马车,一边往府里去,一边同她说“奴婢看,公主此番定是在外头被人教的”

    岂料荣王妃却忽然伸手给了她一巴掌,打断了她的话头。

    “王妃”

    丰兰捂着脸,吓得不轻。

    “我还没功夫调理你,你倒是敢居功,”荣王妃清冷的眉眼不带丝毫情绪,“我之所以让你去跟着凌霄卫寻明月,是因你是个眼尖心细的,不藏事,凌霄卫究竟有没有一门心思地找人你定会事无巨细告知我,你这回是阴差阳错撞上了,却还敢到我跟前来讨赏”

    荣王妃睨着她“怎么是真当我不知道你去蜀青,是为了见你那亲弟”

    “王妃恕罪奴婢知错”

    丰兰满头冷汗,立即跪下。

    荣王妃看也懒得看她,径自往主院里去。

    书房中还亮着灯,门口的守卫一见荣王妃便立即垂首行礼,她踏进门去,一眼便望见那扇圆窗前,身着青灰道袍的中年男人。

    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听见动静也没抬眼。

    “今日过来做什么”

    他问。

    “怎么你竟全然不关心你的女儿”荣王妃言语清淡,“今日我回来时,她要我代她向你问安,这还是十四年来头一回,你说,奇不奇怪”

    荣王翻页的动作一顿。

    然而荣王妃却没什么心思再多待,将这番话说了,她便由女婢扶着转身离开了。

    夜深人静。

    自荣王妃离开后,荣王手中书卷再未翻动一页。

    “她要我向你问安。”

    他的耳畔不断盘旋着这样一句话,心内的慌乱便如一点点煮沸的茶水般,仿佛一瞬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他神情大变“绒绒”

    他强撑着忽来的眩晕,立即唤来一名近卫

    “快快去找秋泓,让她拿着王妃的牌子入宫去”

    “让她快去纯灵宫”,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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