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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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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布高峰期后, 城中发生了骚动。

    联盟守军早已布控,很快将混乱压制了下去恐慌难免,但越在危难关头,秩序就越是重要。

    好在末世已持续70余年, 除年轻人外, 人们都经历过感染高峰期。他们以惊人的速度冷静下来, 陆续回到室内, 等待进一步的安排。

    柴永宁宣布, 这两天是缓冲期, 会逐步落实戒严法案, 而全面戒严将于五日后开始。

    高峰期的来临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并非宣布了, 就意味着明天有危险或许在接下来的几周,甚至几个月以内,生活都不会有变化,可情况终归是越来越糟的。

    缓冲期还能正常活动,还能演出,是剧团最后的机会了。好在, 在沃尔夫冈和程游文的劝说下, 演龙套的兼职演员愿意配合最后一次演出。

    时渊本以为夏舫会不乐意。出乎他意料的是, 夏舫没说什么,还帮忙去劝其他演员。

    联盟141年5月16日, 上午830分, 加西亚大剧院打开大门,1号演出厅灯火通明。

    卖出去了61张票, 来了3名观众。

    一对夫妻, 一位年老的鉴赏家。

    时渊尽职尽责地演出殉道者。他们已演出多次, 这一次却是他们最完美的一场他们演得太好了,让人忘记了冰冷的现实。每个角色都活灵活现,将来自异界的故事,带到观众的面前。

    观众们看到主角雷奥的一生。

    最开始,他是个背负人命的地痞流氓,再之后他是个杀怪物的伪君子,最后他是拯救世界的殉道者。

    故事有始有终,圆满收场。

    剧团演员们站在台前,手牵手,一起向台下鞠躬。台下的三名观众站起来,拼尽全力地鼓掌、尖叫、喝彩。

    一派灰暗的世界中,在这个小小的角落,有最后一场狂欢。

    时渊站在潮水般的灯光中想,这像是全世界的掌声与喝彩。

    然后灯光暗淡下去,天鹅绒幕布缓缓拉合,像是关上一道通往异世界的大门,梦境落幕。

    回到后台,程游文说“演得不错,可惜伊莎贝拉女士没看到。”他笑了笑,“要是之前你们能有今天的表现,我们早就闻名天下了。可惜了。”

    随后,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夏舫靠着栏杆望向窗外,不说话,秦落落在桌上转着一枚戒指,走神了,许久后沃尔夫冈开口“后天,有空的话一起吃一次饭吧。”

    等全面戒严开始,见面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家心知肚明,这实际上就是散伙饭。

    “吃就吃”出乎意料的是,率先开口的是夏舫,他一拍大腿,“我刚从一个老男人那里要了两瓶酒,想着自己偷偷喝,明天就把它们贡献出来,一起喝一瓶红酒一瓶啤酒,可贵了,配得上这餐断头饭”

    气氛稍微舒缓了些,秦落落笑说“没想到你成天一毛不拔,还有分享好酒的时候。”

    “谁说我一毛不拔”夏舫指了指时渊,“时渊,我是不是请你吃过米布丁”

    时渊点头。

    “你看。”夏舫扬眉。

    总之,散伙饭的时间定在了后天下午四点。

    下午,众人开始整理个人物品、准备带走了。

    时渊的东西少,也就一个背包、几册台词和三本书。他很快收拾完了,提前回了家。

    很晚的时候,他和陆听寒打了一通电话。

    这回角色反转了,话多的人成了陆听寒。

    陆听寒说,多读几次城市守则,在家要关好门窗,不去人太多的地方;他说,军队已经开始分派物资,你也见过麦田了,粮食供给不会有问题;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时渊一一应承下来,又说“演出要暂停了,明天我继续去收拾剧院,后天要吃散伙饭。”

    陆听寒“嗯。”

    “你一定要小心呀,我等你回来,都没有人摸我的头了。”

    陆听寒说“我会尽量回来的。”

    次日,时渊继续去后台,帮忙收拾堆积的物品。

    众人的情绪都好多了,还能彼此打趣伤感是没有用的,人总要往前看,况且从他们加入剧团的第一日起,就做好了解散的准备,现在不过是成真了。

    “老程”秦落落拖长了嗓音喊,“你把那个灰色化妆包给我放哪了”

    “就在梳妆台底下抽屉里”程游文在二楼发出声音,还有一阵乒乒乓乓的噪声。

    “没有啊你是不是给我放丢了啊”

    “不可能”程游文气到东西都不收了,拄着拐杖冲下来,“你怎么凭空污蔑人,来来来我给你找”

    那两人在一起翻箱倒柜,时渊刚把戏服打包装起来,抽了真空,就听见刺耳的警报声。

    这次是iv级警告,他们只用在室内躲避。几人去到剧院的地下室,和一堆多年不用的道具挤在一起,空气中都是陈腐味。

    秦落落难掩惶恐,坐在角落箱子上,程游文陪在旁边安慰她。另一边,特蕾西甩着猫耳朵、瞳孔缩成一线,进入了亢奋状态,上蹿下跳的,沃尔夫冈跟在她身后跑。

    时渊和夏舫在一起。

    夏舫窝在角落,嘴里碎碎念叨着什么。时渊凑过去看,他手中是一沓泛黄老旧的钞票,皱巴巴的,像被无数人反复揉捏过,泛着油腻的光。

    这一沓钱没多少,夏舫却反反复复地清点,几乎神经质。

    “夏舫。”时渊叫了一声。

    夏舫没反应。

    时渊“夏舫”

    夏舫浑身一抖,抬头看他“嗯”

    时渊问“你还好吧”

    “好着呢你吓我一大跳。”夏舫嘟囔,“这警告来得真不好,我本来晚上和别人有约。”

    他说的“别人”,肯定又是酒吧里的男人们。

    时渊坐在他旁边,把尾巴盘在身前“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夏舫一愣,“咋的了,你担心你的男人,就来八卦我的感情生活缓解压力”

    “不是,”时渊说,“我只是想听一听你的故事。”

    “不给听,很无聊的。”

    “好吧。”时渊说,继续坐在他身边,盯着他数钱,进行每日一次的人类观察计划。

    夏舫被观察了好一会儿,终于受不了了,钱也不数了“时渊,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是好奇。”时渊回答。

    夏舫把钱塞回钱包里“他妈的行行行,我宁愿跟你八卦都不要被你这么看着了。”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手上几道灰痕顿时落在皮肤上,而他无知无觉,“怎么说呢,我17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时渊专心听。

    夏舫“他30岁出头,英俊又深沉,在督察局工作,每个周五都会衣着光鲜地过来喝酒。我就在那家小酒吧工作,工资比现在还低,穷得叮当响,我每天能看到的不是地痞流氓,就是肥头大耳的老男人,他在里头鹤立鸡群,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我一眼就注意到了。”

    时渊“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开始约了呗。小朋友的心思在大人面前哪里瞒得住,他一眼就看穿我了。”夏舫捏了捏自己略细痩的胳膊,“我好歹有几分姿色,几周后就和他混上床了。”

    他继续说“我们也不是纯上床,他不跟我谈工作,心情好了,会给我讲别的事情。男人嘛,多少是喜欢枪炮军事的,他就和我聊防线,聊提案,把没啥见识的我唬得一愣一愣的。一来二去,就真心喜欢他了呗。”

    “我能理解,”时渊说,“我也喜欢听陆婷婷讲故事。”

    夏舫苦笑了一下“再然后呢,我们约了三四年吧,他有一次突然告诉我,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我追着他问为什么,艹他妈的他竟然告诉我,因为他的老婆怀孕了我才知道这孙子早结婚了我当了那么久的男小三,你说可笑不”

    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钱包“再加上那一年我妈病重,从此以后我就坚定了本心,只爱钱,不爱人。这就是我至此的人生了,狗血惨淡到我都不敢相信,没有一件是完满的,没有一件是我喜欢的。”

    时渊想了很久“但是,你是喜欢这里的吧”

    “哈”夏舫扭头看他。

    “喜欢这里,喜欢剧团。”时渊说,“就像是程先生他们一样喜欢这里。”

    “你在开什么玩笑”夏舫笑出声了,“你怎么看出来的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就是知道了。”时渊说。

    夏舫都快笑出眼泪了,摇头道“时渊,你真的太可爱了。”

    但是,时渊想,所有人都会有喜欢的东西的。

    喜欢花,喜欢麦田,喜欢舞台剧,喜欢一头刚出生的小羊羔。总有一些热爱是抛开名利的,炽热如朝阳,就像是他一想起他的人类,心头都会暖洋洋的,尾巴摇曳如彩带,根本藏不住。

    警报结束时已是傍晚,广播中传来陆听寒的捷报。这是一场大胜,感染群被击溃到一败涂地。

    众人都饿了,离开地下室,一起去街口的食物分配处领面包。

    他们出来得早,长街空无一人。

    刚传来大胜的好消息,与高峰期之前没半点区别,众人情绪高涨,一扫刚才的压抑。

    “我们还能赢的”特蕾西蹦蹦跳跳,欢呼道,“陆上将最厉害了很快我们又能给伊莎贝拉女士演戏啦”

    秦落落踩着风情摇曳的步伐,和程游文就她的发型好不好看拌起了嘴,直说要让时渊做最后判决,特蕾西欢蹦乱跳,被沃尔夫冈拽回身边;

    夏舫一会在秦落落那里煽风点火,一会又逗特蕾西玩,见两边战况都升级了,笑得特开心,

    刚才在地下室、阴翳地讲述过去的年轻人不见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眉飞色舞。

    至于时渊,特蕾西拿出了她压箱底的零食,送了他一包红薯干

    时渊没吃过,专心品尝,一抬头就看见众人的表情生动,或放肆大笑或气焰高昂,眉梢也扬起,放眼望去街边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墙上贴着剧团海报,更远处飘来面包和土豆汤的香,行人出来了,三三两两,好似一切不曾改变,好似旧日能永远延续。

    等吃完晚饭了,他会和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在宵禁前回家,点亮明黄色的灯等陆听寒回来。

    尘嚣,悲喜,归属。

    这一瞬仿佛又回到他刚进城时,陆听寒带他去繁华的步行街,请他吃烤肠。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热闹到不得了,连他的眼睛都被光映亮。

    再之后,他看到了剧院,看到了狭窄的避难所,看到了雪见花海,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

    他自荒原来,见到人世间。

    现在,他也是一份子了。

    这天深夜,陆听寒推门回家,意外地看到客厅的灯还亮着。

    时渊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桌上是联盟军事通史,他看了好几个月都没看完,还停留在前三分之一,进展实在不喜人。

    陆听寒脱下手套、摘了领带,坐在沙发旁。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时渊的侧脸。

    时渊睡觉总是特别快、特别沉,这是没有烦心事的人才有的特质。

    他睡着后很安静,发间是沐浴液的香,眉目舒展,尾巴尖轻轻地蜷缩一点点,弯出个微妙的弧度。

    光是看着,就奇妙地让人开心,就像是心中的波澜都被服服帖帖地熨平了。

    陆听寒殚谋戮力,鲜少放空思绪。

    此刻他停歇下来了。

    平时看战况和数据,现在看时渊睡觉,偏偏都很有意思。

    如果叫醒时渊,时渊绝对眉开眼笑,扑到他怀中讲一天的见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离开血与火燃烧的战场,抛下风云诡谲的荒原,深夜的街头那么长,有人在等他回家。

    陆听寒本想抓着时渊的尾巴尖,把他摇醒,让他回房睡,手伸出去却又停住,改向他的腿弯去

    他抱起了时渊,走向时渊的房间。

    时渊半梦半醒,抓住他衣领迷糊地表示抗议,听不清在嘟囔什么,总之是不情愿。

    于是陆听寒向二楼卧室走,这回,时渊就安分了。

    等陆听寒洗完澡、换好衣服,再回到屋内时,时渊已经醒了,裹着被子成了蓬松的一团,用乌黑的眼眸看着他。

    “吵醒你了”陆听寒问。

    “没有哦,我是自己醒的。”时渊说。

    深夜他们同床共枕,进行每天一次的重要仪式撸时渊。

    时渊问“陆听寒,你喜欢这座城市吗呼噜呼噜呼噜。”

    “为什么问这个”陆听寒继续摸时渊的脑袋。

    “就是想知道呼噜噜。”

    黑暗中,陆听寒似乎是笑了“当然喜欢。”

    “嗯。”时渊说,“我也喜欢。”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一周之后,ii级警告响起,人们纷纷逃向避难所。

    这回时渊没有和他们一起。

    他在角落躲过了一队巡逻兵,小心翼翼地向城市南门而去,好在军队忙于奔赴前线,没有人在意他。

    他就这样顺利地来到城门口。

    数十米高的金属门矗立在他面前,层层机关层层锁扣,千百万吨的重量不可撼动。城门、城墙上有很多战士,探照灯照向荒原,那份热量连时渊都能感受到。

    在这个情况下,他不可能出城。

    但是,他又是非去不可的。

    时渊活在分界线上。

    他喜欢人类,也将怪物视为同类。在避难所,他一边听着人们的啜泣和低语,一边听着远方怪物的尖啸,不知所措。他经常会想,如果他和陆听寒一样聪明就好了,肯定能知道该怎么做。

    而他在那个夜晚下定了决心他要出城,杀死一只怪物。

    他杀死过紫灯虫的蜂后。如果他找到其他攻城的怪物,将它杀死,带回去给陆听寒证明能力,或许陆听寒就能想出办法守住这座城。

    计划是这样。

    但实际上,时渊很茫然。

    首先,时渊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杀死别的怪物。归根结底,他只接触过蜂后,说不定那是一次幸运的意外。

    其次他不知道,杀了无数怪物的陆听寒发现他的身份后,会是什么反应他光是往那边想象一下,尾巴都紧张到要打结了;他也不知道,如果人类真的要求他杀死所有怪物、结束末世,他该怎么办,他真的能杀死那么多同类吗他真的应该这么做吗

    如果怪物没了,又真的意味着末世的终结么

    诸多疑问,他没办法得到答案,他有一百种理由退缩。

    可是,他不能瞒陆听寒一辈子。

    可是,他想救下这座被无数人喜欢的城市。

    记忆又回到某一日的演出,他在后台打理他的柏树戏服,无意瞥见了报纸。

    那是新月报社的点评

    笔者认为,殉道者中救世神的设定颇让人惊讶,祂既是雷奥的心魔,同时祂本身也有着恶魔般的外形然而正是这种冲突,让全剧有了戏剧性的升华,让人不禁思考那真的是救世神吗如果祂本是怪物,那祂真的能拯救世界么还是说,这一切只不过是雷奥的幻想,救世神不曾存在

    演了那么多回救世神,拯救了那么多次世界,或许到了真的该履行的时刻。

    即使这一次,得不到鲜花与掌声。

    时渊站在钢铁的城墙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第一次登台演出的那天

    再勇敢一点,或许就更能理解人类,看懂他们的爱恨悲欢。

    再勇敢一点,或许能在这绝望如永夜的末日幕布上,撕出一道光亮来。

    时渊走向城墙,每走一步,浓郁的黑雾就从他周身涌出。

    与此同时,拾穗城司令部。

    全息屏幕上红光闪烁,照在每一人的脸上,俨然是地狱般的情景。

    邢毅峰匆匆起身,走过地底长廊。

    穿过层层守卫,陆听寒就在尽头的收容室他能感知怪物的思绪,捕捉到常人无法触及的事物,这也是为什么他要频频去前线越近距离接近怪物,观察它们的行为模式,从口器的开合到羽翼的振动,他的推论就越准确。

    而收容室中,是从前线运回的三头变异狼。

    邢毅峰来到收容室,头生鹿角的异变者战士就在门口,为他打开门。

    刚进门,邢毅峰呼吸就一滞。

    满墙的黑血,从脚下涂抹到天花板。收容笼被打开了,黑狼倒在地上,有一只还没死透发出呜呜声,它的喉咙脆利落地割断。

    桌子已经翻倒,只剩孤零零的椅子在房间正中。陆听寒坐在椅子上,手握一把军刀,袖口挽起,露出分明的小臂线条。

    邢毅峰“您这是”

    “试了试它们的本能反应,尤其是临死前的。”陆听寒淡淡说,“有些战略需要改变。”他看向邢毅峰,“你要报告什么”

    邢毅峰这才回过神“上将,拾穗城南城门观测到了超i级的畸变数值。”

    他咽了口口水,嗓音发干,有些艰难地继续讲“经对比,确认是0号深渊的感染波长。”

    陆听寒没答话。

    漫长的半分钟。

    四周都是喷溅的血,唯有他一尘不染,好像那断裂的喉管、迸发的脑浆、被踏得稀碎的后腿骨并非他所为。陆听寒总是衣冠楚楚,喜怒不形于色,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有人想象到他动起手来堪称凶暴。

    他就这么沉默地坐着,直到最后一头变异狼眼中失去光泽,直到一滴黑血从刀尖滴落

    嗒它轻溅出一朵花。

    “行,”陆听寒点头,“我知道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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