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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绥铮捂住了头, 不想说话。
是,那男的叫你你就飞快转头,我这个当爹的喊破喉咙也就比个屁声大点是吧
薛执被那双笑意盈盈的小鹿瞳看得心口发热。
他不由自主地对着她温柔地笑, 转述道“大将军叫你回去。”
“回去做什么呀”
薛执“”
思忖片刻, 抬眸看了一眼七窍生烟的陆大将军,在陆夕眠也要转回头看过去时, 他手疾眼快又拉了一下女孩的袖子, 很快松开。
陆绥铮双目赤红,瞪着那块布料, 眼睛里若是能冒火,此刻袖子上应该有个洞。
薛执笑道“大将军方才叫你, 你没有听到。他想让你坐回到他的身边。大将军担心你站在这里,会影响本王呼吸外面新鲜的气息。”
他的位置正对着门口, 风吹进来,都被陆夕眠挡在了身后。
他说得很慢,有意照顾女孩受伤的右耳。
陆夕眠看清他的话, 脸顿时红了。她不好意思地往后退,“抱歉抱歉, 殿下, 我是太担心你, 没有顾虑到这些”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父亲, 敬佩道“还是我爹思虑周全”
陆绥铮“”
哼。
宣王殿下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他是头回见识, 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啊。
当着他的面就敢这般胡扯,他没回来的时候, 那宣王还指不定是怎么哄骗他那个傻乎乎的女儿的
不过也不得不赞同,只有这么说,才能不破坏他们父女间的感情, 还让她心甘情愿地听话。
若是照实说是他这个爹不许她关心宣王,那以她女儿那个一根筋死犟到底的呆愣性子,肯定要与他再争论一番。
到时候若是在宣王的府上长篇大论讲一遍宣王殿下多好多好,她又如何如何放在心上惦记着,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女儿在身侧落座,视线频频落在上首位的男人身上。
陆绥铮意味深长看过去,冷笑了声。
宣王殿下不愧能在这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见人能说人话,见鬼能说鬼话。照顾每个人的情绪,在一团乱麻中,总能迅速地寻到最优解。
这男的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坐回去离得远了,陆夕眠看不清薛执的口型,但她又不敢再跑过去,于是只能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兄长和父亲瞧。
交谈嘛,必然是有来有回,她看不清殿下的话,但她可以看清楚父兄的话,总不至于两耳一关,两眼一闭,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陆绥铮如愿以偿得到了关注,心里却有一股一股的酸气往上冒。
他知道,他只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那个。
呜呜。
老父亲揉了揉脸,拭去那不存在的一抹辛酸泪。
从父兄的口型中,陆夕眠知道他们是在说金宁宫那件事。
陆绥铮严肃了神色,再一次向宣王确认道“真的只是意外吗”
为人父母,最挂怀的不过就是一双儿女。他陪伴在女儿身侧的时日加在一起也没多久,眼下女儿受了委屈,他这个父亲就算是拼着官不做,也要给她讨回公道。
薛执默了片刻,点头。
“卷宗中交代得很清楚,卫惩应该已经拿给您了”
“嗯,殿下亲笔所写,我信。”
陆绥铮在官场上混迹,在战场上厮杀,什么没见过
他眯了眯眸,意味不明道“本将是说,这意外中可有其他人为迹象”
薛执沉默了更久的时间。
镇南大将军比他想象得要更敏感。
薛执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正专注地盯着她父亲瞧的女孩身上。
若他与陆夕眠仍然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若是他们只是互为宫宴上客气点头的匆匆过客,那他此刻的答案一定是
“没有人为迹象。”
他最初对她也是一言不发的,因此后来每次再见她,看到她只能靠读唇来分辨话语的样子,心里总有那一丁点的愧疚。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理智与愧疚在撕扯,在蛊虫的催动下,他饱受折磨。
可现在,这些问题都不复存在了。
他们不再是从前那样的关系,他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他。
薛执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有。”
陆绥铮脸色骤然冷了下去。
大抵是他的变化吓着了陆夕眠,她惊惶、茫然地转回头,依赖似的疑惑望向薛执。
他对她安抚笑笑,摇了摇头。
在女孩又转回去看陆绥铮时,薛执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卫惩,带大将军去御司台。”
卫惩心中一凛,抱拳答是。
他眼底有激动神色,亦有些感慨。
殿下曾问过“你知道本王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那时他答“您希望国泰民安,百姓不会再流离失所。”
殿下又问“你觉得如今的陛下,做到这两点了吗”
卫惩知道,没有。
卫惩知道,宣王的野心藏在他那副和善斯文的面容里,藏得很深,没有人瞧见过。
卫惩知道,宣王笑脸相迎的那些人里,有他欲除之而后快的仇人。
原本只是孤军奋战,此刻,殿下的这一道命令,代表了一个信号。
宣王想要把陆家一起拉到船上了,卫惩想。
陆绥铮显然也知道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
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薛执,想问,却又不敢张嘴。
他知道,女儿正在看着他。而宣王刚刚之所以那样偷偷地说,是怕被陆夕眠知道。
这份顾虑透露出了这个深藏不漏的男人藏在心底的一丝在意,陆绥铮无法不动容。
他偏过头,对长子说“我要随卫大人去看一看证物,你留在这里。”
他又看向女儿,目光在她那个留了疤痕的右耳上落了一瞬,柔和了声音对她说
“待会和哥哥一起回家,知道吗”
陆夕眠兴奋地点头,甚至忘了问父亲要去哪里。
陆长缨心思太粗,不解道“我们跟您一起走啊,留在这里作甚”
陆绥铮无奈地敲了下儿子的脑袋,不情愿地咬牙切齿道“没看到你妹妹不想走吗”
到底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她那一双眼睛只恨不得扣下来贴在人家身上,他这个做爹的,离家两年才回来,对她不闻不问,又凭什么强行带她走呢。
陆绥铮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警告地看了一眼宣王。
对方原本正在笑眯眯地听着陆夕眠讲话,察觉到他的视线,愣了一下,回以更温和客气的笑容。
哼。
果然是个不正经的。
就知道勾搭涉世不深的小姑娘。
也不知道他那个傻呵呵的大儿子靠不靠谱
陆绥铮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厅中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没了亲爹的管束,陆夕眠又两步跑了过去。
她这回特意站在男人的身侧,得意道“殿下,我站这里,不会影响你。”
薛执摇头失笑,纵容地说了声好。
“宣王殿下,百闻不如一见,殿下之风姿,果然叫多少人都望尘莫及。”
陆长缨不会奉承人,他是个直肠子,有什么便说什么。
此时夸便是真夸,说的也是他心里所想。
宣王早就听惯了这种话,面上不见丝毫傲慢自满的神色。
他谦逊地淡淡笑着,多一分便自傲,少一分便虚伪。
他不说自己,转而论起旁的。
“小将军十四岁便随父出征,实乃国之栋梁,少年英雄,你才是人人该学习敬仰的目标。”
这种场面话若是旁人来说,陆长缨死都不会当真。
可若是讲话的是讨好人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的宣王,陆长缨想,他信了。
“镇南大将军忠诚护国,作为他的儿子,小将军的压力本王可以想见。好男儿志在四方,这不假,可小将军心肠软,亦是真情。生母早逝,小将军不忍妹妹在家中孤苦无依,所以这两年,小将军即便有所成就,这心里也总有遗憾,想来有些事情早已深深刻在心里了吧。”
“陆姑娘受了伤,小将军的难过大概胜过这世间上的任何一人。”薛执温柔道,“心里的委屈与后悔无法同父亲说,也无法和陆姑娘讲,这才是最憋闷之处,对吗”
宣王总是一语中的,戳中旁人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
陆长缨低下头,眼眶红了。
他和妹妹一胎双生,也不知是不是在娘胎里时食物都叫他抢了去,他这个先出来的哥哥身强体壮,妹妹却从小瘦弱多病,小可怜似的。
陆长缨把妹妹的孱弱归结到自己的身上,认为是自己夺了陆夕眠的健康。
六岁那年母亲去世,后来他便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好保护妹妹。
国家有难,他作为将军的儿子不能不上战场,先有国再有家,这是父亲打小对他的教诲。
可是家中的妹妹始终叫他放心不下,心有不甘。
父亲总拍着他的脑袋,说他这个人遇到妹妹的事就变得婆婆妈妈的,陆长缨也总是揉着脑袋一笑了之,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他们本就是双生胎,很多感受都是心灵相通的。
别人不知,他怎会不知,陆夕眠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所谓。
她是疼的,是难受的。只是为了不叫家人担心,她总是强忍。
陆夕眠看不清薛执说了什么,只看到自家哥哥又要哭,她赶紧制止道
“殿下您别说了,我哥哥眼窝太浅,盛不住眼泪,”陆夕眠卖起亲哥来毫不犹豫,“他还特别爱哭,比我都爱哭,这第一滴眼泪要是掉了下来,那可就止不住阀了”
陆长缨鼻音浓重,急声反驳道“休要在殿下面前抹黑我我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谁哭了”
陆夕眠听不到他的恼羞成怒,她一双眼睛牢牢黏在薛执身上。
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其中一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专注地自闭。
另外两个挨得极近站着。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慢慢又变得奇怪起来。
好像有些热,心跳也开始快了。
陆夕眠脸颊上爬上一朵红云。
“殿下,你有想到我今日会来吗”
其实她更想问
你想我了吗
昨天分开后,有想过我吗
我想你了。
想了你大半宿呢。
好不容易睡着,后半夜又梦回金宁宫,梦到了那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
她长到十六岁,连男人的手都没正经牵过。
一上来就就
女孩赧然地咬住唇,腮畔似贴上一朵吐蕊的粉色桃花,满面羞涩,衬得容颜娇艳如花,叫人望上一眼就不住沉沦。
薛执怔住半晌。
她羞涩的样子从前并不多见,最近倒是总看到。
是小姑娘开始长大了吗
“本王不曾料到你会来。”
他以为病好之前,都见不到她。
“是我非要来的,本来爹爹也没打算带我。”她不满地嘟囔。
“为何非要来”
“因为”陆夕眠飞快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因为我想见殿下。”
薛执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狼狈地也偏过头看向别处。
她从前便直白得叫人难以招架,如今更甚。
血脉下的蛊虫又蠢蠢欲动,若非他用内劲强行压住,只怕还不知要失控成什么样子。
心口咚咚地吵闹着,气氛灼热了起来,燥得人嗓子发干。
薛执咳了声,将热意压下,压低声音,放慢语速,“今日执意跟来,家里人说什么了”
陆夕眠忆起自己曾经大胆直白的话,红了脸,小声道“没说什么呀,能说什么”
能说的可多了。
薛执低声笑着。
他若是有个女儿,言辞恳切地对另一男子关怀备至,他大概会将那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个底朝天吧。
还好,他的家世就摆在这里,由着人查。
“你会介意本王出身不好吗”
陆夕眠愣了下,“殿下是在说笑吗您出身不好”
“只是说如果。”
薛执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做这种设想,但他现在面对陆夕眠时,早已认输,放弃挣扎。
还未成为她的什么人,他竟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开始有无谓的忧虑。
“如果啊”陆夕眠犹豫了下。
若是以前,她应该不会介意,毕竟宣王的身世如何也与她无关。
反正他都是要篡位的,他都当皇帝了,还在意以前出身如何吗
而且只要宣王肯帮陆家就好,他就算是街头乞丐,那也是个有野心有能力有手腕的乞丐,出身如何并不重要。
放在现在
她也不在意。
她喜欢的就是现在的这个人,她想亲的也是现在这个正在看着她的男人。
若是有朝一日他不是宣王,他变成了乞丐,那她也可以用她的小金库养他,没什么问题。
只一点不好,就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篡位。
嗯,决定好了。
哪怕他落魄,她也得时时敲打他,毕竟当阶下囚的滋味实在不好。
这辈子最差也还得当个人上人吧
若是她重生一回,叫人家过得还不如上一世,那她才是真的作孽哟。
薛执嘴角噙着笑意,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的表情愈发坚定,心里兴味更浓。
“想什么呢”他低声问。
陆夕眠偏过头看了一眼哥哥,见对方还耷拉着脑袋,认真地自闭,她又转回来。
望向薛执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郑重,还有说不出的
嗯
任重道远
薛执笑意微凝,想起她从前总是不按套路出牌,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小姑娘捏着拳头,表情悲壮“殿下,你放心,哪怕来日你沦落为乞丐,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所以不要放弃你的宏图大业啊啊啊啊奋斗啊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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