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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六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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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碗茶”

    一声响亮的吆喝后, 向家茶水店的小二弓着背,提着茶壶从后堂走出来,嘴上大声应了一声“好嘞”

    他穿着半旧的短打和褐色的麻布裤子, 肩上搭着条干布巾,殷勤地笑着, 拿了茶碗放在新进来的客人面前,动作不慌不忙地注水倒茶。

    “客官,这杯粗茶您先漱漱口。”

    这里是苏州辖下一个小镇, 镇上只有这一间茶馆,馆子里生意还算不错,茶客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说笑, 他们大多数穿着长衫,少有几个人穿着短衫和裤子, 每个人桌前摆着一个大茶碗, 腾腾冒着热气。

    这会儿正是清晨时分, 好些人刚起床就来了茶馆过早, 有那不讲究的,茶水端上来先拿两指蘸着水, 抹抹自己的眼角, 然后使劲儿睁睁眼睛, 好似刚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然后沿着碗边, 吹去滚茶上面的浮沫和茶梗, 略抿两下,拿出烟枪和烟袋, 美美地抽上几口,这才跟旁边的人说起闲话。

    林浪来得不算早,他进茶馆的时候, 几乎每个桌子上都坐了人,没多做讲究,找了个角落在一个壮实的汉子旁边坐下,他主动跟人打了招呼。

    “老哥,起得早啊。”

    那汉子抽着卷起来的叶烟,一看就是质量不怎么样的国产烟,在升腾的烟雾中看向林浪,声音粗粝憨厚“不早了,在这儿坐一会儿就走了。”

    汉子是附近工厂里的搬运工,家就在镇上,因为上工时间早,所以每天都来茶馆过早,这里的茶馆凌晨四五点就开门了,后厨烧的是旧式的老虎灶,灶板上打着好几孔灶眼,很多茶客早上会带着昨晚准备好的吃食,借这里的老虎灶热一下,再泡上一碗茶,热腾腾的一顿早饭就下肚了。

    这家茶馆的老板向春发去年得病死了,现在管着生意的是他家的大儿子向宏和大儿媳王秀琴,别看这家人风评不怎么样,可做生意却很有一套,本来向家茶馆的生意已经不怎么好了,可自从向宏接手茶馆后,就吩咐伙计凌晨开店,还免费给茶客热饭热汤,待客的态度也比从前周到许多,就这样,馆子生意倒是越来越好。

    林浪“我就说怎么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原来是换了老板,听老哥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前几年我到苏州寻亲的时候还来这里喝过茶呢,我恍惚记得,那时候茶馆里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好像是老板的外孙女来着,怎么,她现在嫁人了吗”

    汉子哈哈一笑,猛拍了林浪一下“你这个后生,我说怎么跟我提起这个,原来是惦记起了漂亮姑娘,不过啊,你可是白惦记喽。”

    林浪“大哥,这是怎么说她嫁人了”

    汉子摇头叹了一声“这咱也不知道,不过这姑娘是个可怜的,她爹没了之后娘就改嫁了,后来兄妹俩被向家老夫妻接到了向家,她爹留下的钱财和铺子也被向家收走了,听说在向家过得不咋好,长大了还被黑心的向老头和老太弄到了上海去赚钱,不知道经了什么事儿,回来的时候肚子老大了,后来这姑娘她哥把向家好一顿打砸,带着妹妹搬走了,也不知搬去了哪里。”

    原来是这样,那个姑娘被外家送到上海,结果大着肚子回来,那肯定是在上海经了不好的事儿,她那副长相他是见过的,很招人,而且又没什么背景和靠山,遭遇可想而知了。

    不过这样正好,就怕她遭遇不够悲惨呢,他选人的标准,就是心里得有恨和向上爬的野心,如果生活过得平平顺顺,很高兴很幸福,那样的人怎么会来主动掺和他们这摊事儿呢。

    只有遭遇过生活的苦难,心里有痛恨有憎恶,又处境堪忧无法摆脱困境的人,这样的人才好洗脑和掌控。

    接下来的事就是找到这个叫沐颜的姑娘了。

    林浪连着在茶馆呆了两三个小时,跟好几个人搭过话,从这些人口中套出了不少消息,不过没什么有用的。

    眼看在茶馆打听不出什么了,他便不再浪费时间,回去后他找人私下搜寻沐颜的下落,三教九流各种消息汇总在一起,很快,他找到了沐家兄妹当时租住的院子,还去了沐苏城工作过的缫丝厂,可到底来迟一步,隔壁的房东说他们已经搬去了苏州。

    林浪只得返回苏州继续寻找线索,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上海那边还在催着他回去,说是警务司和市政厅爆发了冲突,他们的人手折损了好几个,得再安插几个眼线进去。

    于是把找人的事情委托给苏州的线人,嘱咐他全力办好这件事,林浪很快就回了上海。

    其实按照原本的发展,沐颜一直因为过去的遭遇心灰意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来,后来又遭逢哥哥离世,唯一的儿子也死了,在极度悲痛愤懑之下,林浪找到她,骗她说沐苏城的死另有隐情,以查清真相和复仇为由招揽了她,把她培养成名扬整个上海的交际花,为他们组织效力,直到最后凄惨死去。

    这是她原本的命运。

    可这次不一样,沐苏城没有早早死在火灾里,沐颜也不像原来沉浸在对自己的厌弃中,他们兄妹在林浪找来之前就搬到了苏州,这无疑给林浪的计划增添了很多阻力。

    即使找到了沐颜,他也不能轻易地说服她,哄骗她,煽动她,除非来强的,或者在背后亲自制造一些悲惨和不幸。

    林浪作为特训营的主教官,手段和心计是不缺的,营里所有人不见得都是自愿进来的,可要是被他看上了,哪怕背后使些手段,他也有法子让人乖乖听话。

    苏州,傍晚,晚霞染红了天际,橙红色的光晕落在波光麟麟的水面上,进入四月,天气慢慢热了起来,好些做工回家的人们简单梳洗之后,端着饭碗坐在门前靠河的柳树底下,边吃饭边说话,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闲暇时间。

    沐家租住的这条巷子大多住着些老人,本来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们天天进出沐家院子,这些老人还以为新搬来的这户人家做什么不正经的生意呢。

    后来接触了才知道这里办了一个舞蹈班,沐颜跟人家说她是舞蹈专业毕业的,为了谋生办了个舞蹈班,这里也没人怀疑她,毕竟她确实天天在院子里教一群女的跳舞。

    加上沐家兄妹挺会做人,平时见了面总会问候一声爷爷奶奶,大伯大娘,闲了还陪着老人家话话家常,串串门子,所以才搬来半个来月,就已经和街坊们混熟了。

    早上去买菜的大爷大娘还会在院门口招呼沐苏城一起去。

    今天是舞蹈班第一期的最后一天,晚饭后,沐颜和哥哥一人拿了把小藤椅,两人坐在一群大爷大娘中间,听他们扯闲话。

    什么今个儿一斗的米价涨了几毛钱,肉价降了几分钱,谁家的姑娘定了人家,谁家的小子一个月能挣多少工钱,说的全是些家长里短,沐颜纯粹喜欢听热闹,沐苏城听不见别人说话,他也懒得费劲去看他们的嘴型,索性靠在椅背上看看夕阳和晚霞,顺带想想明天去浙江的事情。

    是的,根据妹妹的说辞,她找的侦探已经打听清楚了孩子的下落,说是在浙江湖州吉安县下的一个村子里,当年带走孩子的那户人家祖籍就在那里。

    那户人家姓梁,男人叫梁二柱,和婆娘生了三个闺女,回到老家的时候带着一个男孩,夫妻俩告诉村里人说那是他们的儿子,可沐苏城知道,梁家生的那个男孩出生没几天就夭折了。

    那个带回去的男孩肯定是他的小外甥,不过听说那户人家前段时间又生下了个男孩,后头生下的这个应该才是梁家夫妻的亲生儿子。

    既然梁家夫妻已经生下了一个男孩,沐苏城就有些担心自己外甥的处境了,不是他把人想的太坏,而是能偷走别家孩子的人,本身人品就不怎么样,而且亲生的和非亲生的,到底不会一样。

    沐颜也是这个想法,于是毫不犹豫地,兄妹俩准备买明天的车票,一大早就坐火车去浙江。

    下午的时候他们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和证件,还专门去办了通行证,跨省出行的话,在码头车站这样的地方查得还是比较严的,沐苏城和沐颜当初去上海,都是坐的黑船,两人当时的身份证明都在向家。

    沐苏城初到上海的时候,没钱没身份,又是个聋子,他当时为了找妹妹,就用从乡下带来的芦席和毛竹搭了个窝棚,再学着棚户区的其他人捡个美孚石油的油桶,把油桶剪开放到窝棚顶,这就算是个住处了,这种窝棚区夜里看就是个坟地,晚上里面似乎还闪着零星几丝鬼火,旁边经常能看到苏州河上的浮尸。

    所以这次去浙江,是兄妹俩正儿八经第一次正常地出远门。

    赚到钱之后,沐颜给自己和哥哥里里外外置办了好几身体面的衣服,先敬罗裳后敬人,这是自古的道理,出门在外更是如此。

    “是沐小姐吧”突然一个男声从后面传来,给沐颜吓了一跳,她正听大娘们讲一个妖狼的故事,大娘边讲边学着声儿,说到狼穿上人皮,伪装成那家的女主人吃了一家四口的事儿,故事氛围烘托得挺到位,她也听进去了,突地就听见后面有人叫她一声。

    她转过身,因为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所以来人的面孔有些模糊,站起身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东吴大舞厅的何经理。

    沐颜暗叫一声不好,这人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哥哥还在这里呢。

    好在沐苏城仰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渐暗下来的天空,没注意到沐颜这边的动静。

    沐颜暗自庆幸,随即客气地请何经理去家里坐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何经理自然没有意见。

    这位沐小姐倒是过得挺自在的,见了他也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看来早就想过他会找过来了。

    也是他笨,没注意到最近舞女们的变化,只觉得她们更爱出风头更上进了,却没想到这些舞女私下还专门报了培训班。要不是他今天巡场的时候听见两个舞女的对话,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沐小姐竟是如此的有生意头脑。

    她大概从来舞厅的第一天就计划好了要开个舞蹈班吧,说来舞场兼职那纯粹是骗人的,不过看舞场好拉人罢了,再联系她给舞场提的建议,桩桩件件都指向了她的舞蹈班,一步步地,想得还挺缜密,关键是还真叫她做成了。

    亏他还惦记着想叫人家驻场呢,人家可看不上他给的几百块钱。

    何量来之前跟舞女们打听了一下,发现沐颜舞蹈班半个月赚的钱比他的工资都要高出一半,这说明人家心里压根儿就没想着下海做舞女,所以他这次来也没打算兴师问罪,没必要,不过态度还是要摆出来的,毕竟这事是沐颜做的不地道。

    沐颜进屋先点燃了油灯,又从暖壶里倒水给何量沏了杯茶,随后在他对面坐下,先开口道“何经理既然能找到这里,想必也知道我办了个舞蹈培训班吧。”

    何量点头“沐小姐这可就不够意思了,何某人当初是真心实意想留下沐小姐您的,哪成想您却摆了我一道,我还自作多情想着沐小姐迟迟不来舞厅,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哪里会想到沐小姐只打算和我做一次性的买卖。”

    沐颜心里呵呵两声,都是千年的狐狸了,玩什么聊斋啊,说一千道一万,不过都是从利益出发,想靠她给舞厅增收打响招牌罢了,这种事上打人情牌就显得不太聪明了。

    她可不认为自己欠了对方人情,她提的那几个建议,这些天可帮舞厅赚了不少钱呢。再者她也没坏了规矩啊,舞厅兼职本就是随个人意愿和时间的,她去了一次,不想去第二次,这不是很正常吗哪里就值得找上门兴师问罪呢

    况且她做的又不是舞场的竞品生意,从她这儿受训的舞女,赚的钱可还有舞厅的一半儿呢。

    不过心里这样想,真说出来就撕破脸了。

    于是沐颜客气解释“那真是辜负何经理的美意了,我本来真的是打算在舞厅上班的,可那天跳完舞,有人来问我能不能教教她,我后来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或许更喜欢教人跳舞的感觉,所以就办了这个班,可不是故意爽您的约。”

    何量也呵呵了,他分明听人说是沐颜给她们发了小广告,她们才找过来的,不过同样的,不好撕破脸,彼此将就一下,当不知道算了。

    “哦,那就很遗憾了,本来还想着能和沐小姐一起共事呢。”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寒暄几句,随即何量说明来意,他这次过来没想着把沐颜弄回舞厅去,强扭的瓜不甜,人家自己有门道赚钱,他没必要上赶着得罪人。

    在舞厅工作这么多年,他有自己的处事原则,何量一般不会得罪漂亮女人,尤其是聪明的漂亮女人,因为这类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攀上高枝儿,再把得罪她的人踩进地缝。

    沐颜绝对是这样的女人,不聪明的话,就不会想到这样的捞钱法子。

    所以他一直很客气“我来是想找沐小姐合作的,我出人,您帮我训练,20个舞女,五套不同的舞蹈动作,您自己设计,只要够就好,我想用她们来热场子,以前舞厅的格调定的太高,现在看来,还是大众化的劲歌热舞更受欢迎,想想看,一群妩媚的舞女一起登场,肯定会引爆全场的,当然,前提是她们的舞蹈动作得新颖好看才行,所以我找到了您。”

    沐颜记得,在三十年代的时候,国内的舞厅舞场这些娱乐场所,才慢慢发展到顶峰,像后世有名的百乐门,就是三几年才建成出现的,而二十年代,也就是现在,国人刚刚接纳了交际舞这个概念,舞厅大多是内敛舒缓的双人舞蹈,大家只是为了追随潮流赶时髦而已,大多还没玩出多少花样来,所以何经理这个想法,当下倒是十分揽客的法子。

    怪不得会找到自己,不过这是个双赢的事情,为什么不答应呢。

    于是沐颜的第二期舞蹈班就被东吴舞厅的人包场了,何经理这次长了个心眼,他送来学习的人,都是提前签了契约的,免得刚训练出来,人就跑到别处去了。

    两人价钱也谈好了,20个人一口价,500块钱,排练五个舞蹈,因为这次送来的人基础都不错,所以相对会好教一些,主要是设计动作和熟悉动作,最后排练成型。

    人商量好五天后送过来,正好在这期间沐颜把孩子接回来,之后就可以好好赚钱了,最好能换些黄金,乱世嘛,谁知道什么时候哪里就打起来了。

    苏州也不是一直安全的,沐颜对民国的历史只知道个大概,更别说这不是真实的历史,而是一本小说,作者笔下的人物和事件,更多的是虚拟的,只是和真实的历史在大方向上一致罢了。也可以把这看成是个平行世界,对原先世界的认知有时候并不会帮到她多少,反而可能会误导她。

    送走何量不久,沐苏城拿着椅子回来了,他原先还不知道家里来了人,还是旁边的大娘告诉他,沐颜和一个男人走了。

    “小颜,家里来人了”

    沐颜解释“嗯,有个舞厅的经理找过来了,说要送一批人过来训练,咱们从湖州回来就可以开二期的班了,学费也谈好了,20个人500块钱。”

    沐苏城闻言笑了,原来是来生意了,真挺好的,钱当然是赚的越多越好,以后他们还要养个孩子,花费少不了的。

    次日清晨,沐颜和哥哥收拾妥当,带着一个藤编的行李箱就出发了。

    两人在街口不远的地方吃了碗馄饨,接着买了些糕点小吃带着,叫了两辆黄包车,直接让人把他们拉到苏州火车站。

    虽然是大清早,可火车站排队等着买票的人还真不少,车站的售票窗口比较低,一个木头窗户,下面有一个小孔,挺像一堵墙上凿了个洞。售票口外围着一道木栅栏,栅栏外就是排队买票的旅客,大家都盯着窗户上那个小洞,洞开了,就说明到售票时间了。

    车站是不预售车票的,车票只在开车前两小时内发售,所以人们都争相往前挤,先头排着队,后面就乱成一团。

    不过排着长队的是三等车的售票窗口,头等车和二等车有另外的售票口,这些窗口排队的人很少,因为这时候铁路上实行的是“一二四制”价率,也就是说,二等车车票是三等车的两倍,头等车车票是三等车的四倍,所以大多数人出行都会选择相对较便宜的三等车。

    三等车没有候车室、没有卧铺,也不能进餐车,车厢一般挨着火车头,震动很厉害,火车煤灰也飘得很多,乘客多半会弄得灰头土脸的,二等车和头等车就要好多了。

    沐颜和哥哥在二等车的售票口买了两张车票,几乎没怎么排队等车,只约莫过了十来分钟,火车就进站了,两人检票上车,找到座位坐下没一会儿,就有乘务员推着餐车过来。

    不过让沐颜没想到的是,乘务员嘴里叫卖的都是偏西式的饭菜,比如三文鱼、牛排、猪排、咖喱鸡饭,包括酒水饮料,也是威士忌、白兰地一类的,这可真是学洋人学了个彻底。

    经过一天一夜的火车,第二天中午,沐颜和哥哥终于在湖州的吉安火车站下车。

    吉安县长泉村,六皇子郁熙闻坐在村口槐树下的大石头上,小小地叹了口气。

    他已经来这里好几天了,父皇和母妃到底在哪里啊。

    明明上一刻他还在母妃的昭仁宫,喝了国师大人送来的一杯酒后,他好像就睡着了,再一醒来,就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父皇母妃都不见了,他的头发也被人剪短了,还有一对奇怪的夫妻说是他的爹娘,哼,别以为他不知道爹娘的意思,他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胆大包天冒充他的父皇母妃。

    于是我们六皇子直接怒斥一句“好大的狗胆,你们长成这样,哪里生得出本宫这样漂亮可爱的孩子。”

    没错,六皇子殿下觉得自己是天下一等一可爱漂亮的小孩,因为他母妃对他亲亲抱抱的时候,总爱夸说“哎呦,我儿子怎么这么好看啊,瞧瞧这白嫩嫩的小脸蛋儿,睫毛怎么这么长啊,小嘴嘟嘟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我怎么生出了这么可爱的小孩啊”

    就这么常年累月的夸着,导致我们六皇子自信心爆棚了,不论走到哪里,都昂首挺胸的,宫里的太监宫女看他一个四岁多的小不点儿,整天神里神气的,也是觉得好笑,遂也经常夸他,所以在他的认知里,自己几乎是可爱到人见人爱的。

    父皇也很喜欢他,常常把他抱在怀里,还跟他玩举高高。

    所有人都宠着捧着,这孩子说话做事有时候就极为大胆了。

    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把梁家夫妻震得不轻,什么父皇母妃的,这孩子该不会撞邪了吧。

    六皇子不像沐颜一样,有原身的记忆,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发觉自己一睁眼就到了陌生的地方,周边还是陌生的人。

    “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是不是你们把我绑出宫的,我要叫父皇砍了你们的脑袋,识相的,赶紧把我送回去”

    六皇子有点害怕,于是声嘶力竭地吓唬对方,可梁家夫妻越发觉得这孩子不对劲儿,还是梁家的二女儿提醒了一句“弟弟该不会和村东头的黄娘子学了唱戏吧”

    长泉村东头有一户独居的寡妇,姓黄,以前是戏园子里的,后来男人和孩子都死了,于是疯疯癫癫的,时不时总爱在人前唱上几句。

    梁家二姐怀疑弟弟出去玩,在外头跟着黄娘子学了几句。

    梁二柱听完松口气,媳妇上个月才给他生了小儿子,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小儿子身上,至于这个不是亲生的大儿子,他暂且没心力管,要不是怕小儿子还站不住,他都想把大儿子送出去。

    毕竟家里的条件不富裕,有了亲生的儿子,自然想把一切都给自己的亲生子,所以他没多追究大儿子的异状,只当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再说他一天到晚都在外做力工,基本不在家里,而他媳妇,整日忙着照顾小儿子,也无暇顾及神神叨叨,举止怪异的大儿子。

    于是,吃饭的时候,六皇子看着端上来的杂粮窝窝头和稀粥咸菜,那小脾气就上来了,好啊,这些个乱臣贼子,拐了他还不给他好好吃饭,拿这样的饭菜糊弄他,他心里暗暗记了一笔,打算找到父皇后让父皇狠狠收拾他们。

    他已经不再大喊大叫着想吓住对方了,因为对方根本不吃他这套,吼了几声没人搭理他后,我们六皇子很识趣地不吼了,吼多了嗓子还疼呢。

    他原本吃不下这样的饭菜,可饿了两顿后,再吃饭的时候就愿意伸筷子了。

    那位自称是他二姐的女孩给他打水洗脸的时候,他惊恐地发现,原来长长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剪成了短发,他气急了,一把打翻了水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谁是谁剪了本宫的头发”

    梁二姐有点生气,可这个弟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对他好歹有点耐性,于是没好气道“你发什么疯,头发不一直是这么长吗”

    六皇子抬眸,小小的脸上一副你怎么睁眼说瞎话的表情,看得人恼火极了。

    梁二姐索性端起盆子出去了,六皇子还在屋里想着是哪个该死的剪了他的头发。

    梁家的大女儿已经嫁了人,二女儿今年13岁,小女儿7岁,大儿子,也就是六皇子,才刚刚满4岁,原本他是家里备受宠爱的唯一的男孩,可自从梁家的小儿子出生,他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了。

    原本他每天都能吃一个鸡蛋的,现在基本只能混个水饱,可能是看出了大人态度的变化,家里7岁的小姐姐还趁人不注意在他身上拧了几把,六皇子自然毫不示弱地还了回去,手脚并用地在对方身上又捶又打。

    不过这都是小事,让他最在意的,是这家人把他叫拴子,什么拴子,他明明叫做郁熙闻,才不是什么梁拴子。

    而且这家人丝毫没有将他送回父皇母妃身边的打算,一连几天,这家的父母眼看着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差,哼,就这样,还敢骗他说自己是他们的儿子呢。

    六皇子试着一个人逃走,可还没跑到村口,就被人捉腰抱了回来,那人还跟梁家父母叮嘱“可看好了孩子,别让他乱跑,刚才要不是我看着,小家伙就跑出村子了,最近镇上和县上可有好几个小孩找不见了。”

    那人说完就走了,留下六皇子一个人被梁家刚生了孩子的女人踢了一脚,还骂了他一句“小崽子再给我添麻烦,小心我卖了你”

    六皇子气不过,又打不过对方,于是晚上偷偷在她的拌汤里洒了一小把土,哼,死女人,等他找回父皇母妃了再跟她算账。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梁家父母越发放养着他,六皇子于是迈着小短腿满村地晃悠,他已经明白,仅靠自己,是不大可能离开这里的,而且就算离开这里,他也不知道外面的路要怎么走。

    本来还想着能不能让人送他回皇宫,虽然他没有钱,可父皇母妃有啊,到时候把车费付给送他回来的人就行,可他一说起皇宫,却把别人逗笑了。

    “你这小孩儿挺有意思的,还皇宫呢什么你家在皇宫哈哈哈,皇帝都没了,你还惦记着皇宫呢,你说的皇宫在北平,离这可远了,得坐火车去的。”

    什么叫皇帝没了难道父皇不在了吗那母妃呢

    “宫里现在哪儿还有娘娘啊,小孩儿,你该不会听谁给你讲的故事吧,故事是故事,可不能当真的。”

    后知后觉的,六皇子终于发觉这里有些不大对劲儿了,这里的男人都是短头发的,穿的衣服和他以前见过的也不相同,他们说现在已经没有皇帝了,皇宫里也没住人,他有些慌,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父皇母妃,于是一天天在外面疯跑,想知道多些外面的消息。

    可知道的越多,他就越心慌,这里不是大楚,这里的人根本没有听过大楚,他们说现在是民国九年,可在他的记忆里,过年跟着父皇朝礼时,礼官明明说的是大楚乾元六年。

    他还是个小孩子,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即便心里再慌,也没办法做更多的事了。

    连着几天情绪不好,六皇子有点小忧郁,尤其是在他发现梁家人背着他吃独食时,他的小心眼子一下子出来了。

    他已经好几天没吃饱了,那个所谓的娘亲总是说家里粮食不多了,要换些细粮留着给弟弟以后吃,所以让他吃少点,可他已经吃的够少了,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崽子那么丑,凭什么要饿着他给那个小崽子换粮吃。

    可能因为他是小孩子,所以梁家夫妻说话一般不怎么避讳他,那天他们确实也没注意到他在墙角的面瓮后面窝着,他记得当时那个梁二柱说了一句“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把那孩子抱回来,当时给你看诊的大夫也真是的,明明还能生的,非说你不能生,家里多张嘴吃饭,咱们家本来就不富裕。”

    那个女人也回了一句“要不我们把他送回他亲妈那里”

    男人低喝“你疯了,孩子是我们偷偷抱走的,现在送回去,万一人家叫警察来抓咱们呢”

    虽然好些话他没听得太明白,可基本意思六皇子是知道的,这就是说他真的不是梁家夫妻的孩子呗,他果然猜得没错。

    后面梁家夫妻给他吃的越来越少,他索性把梁家的粮食分了好几次,偷出来倒进隔壁奶奶家的大面罐子里了。

    隔壁的奶奶每次见了他都要摸摸他的头,问他吃没吃饭,知道他没吃饱还会给他吃饼子,所以六皇子偷渡粮食做得毫无心理负担。

    梁家人发现粮食不见了,自然是很生气,可生气过了还是没找到粮食,最后只能骂骂咧咧不了了之。

    在那之后,他每天吃完饭都会去隔壁奶奶家接受投喂,吃完饭一起到村头的大槐树下坐一会儿,吹吹风晒晒太阳。

    这天也是一样,他一双带着肉窝的小手背在脑后,头发半长不短,堪堪刚到耳际,小脸蛋白白嫩嫩的,小小的身子斜斜靠坐在石头边上,整个人快要躺下一样,明明是个三头身的可爱小孩儿,偏偏表现出一副大人的模样。

    不过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虽然日子勉强过得下去,可他真的好想父皇和母妃啊,于是小人儿学着大人的模样叹了口气。

    旁边纳鞋垫的阿婆看着好笑,便故意问他“栓子,你小孩子家叹什么气啊”

    六皇子心情有点小沮丧“我有点难过,又觉得有点委屈,想偷偷哭一场。”

    阿婆笑得脸上的纹路皱起来,这孩子说话可真有意思。

    “为什么难过想哭啊谁欺负你了吗”

    六皇子摇摇头,虽然梁家呆着不怎么愉快,可梁家人惹他不高兴了,他就会悄摸地报复回去,也没人会怀疑到他一个小孩子身上,他只是突然很想很想父皇母妃。

    他甚至怀疑,父皇母妃是不是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还是他们已经忘了自己这个可爱聪明的儿子了。

    想到这里,那股子伤心一下就压不住了,六皇子说哭就哭,哇的一声,他哭得好委屈好难过,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边哭边喊着“我想我娘,我想我爹,我好可怜啊,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啦”

    于是沐颜顺着别人的指路来到长泉村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树底下哭成小可怜的儿子了。

    果真是她儿子没错,跟原来长得一模一样不说,这说哭就哭的小性子也一点儿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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