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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冰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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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泠琅说“啊”

    江琮颔首“我让他们去取热水,夫人先泡一刻钟,筋骨松散了再开始。”

    说着,他转身就往门外去,泠琅却叫住了他。

    她小声说“这恐怕不行。”

    江琮回头看着她。

    泠琅说“嗯是白天的事,没来得及同你说总之我这几天不方便浸浴。”

    江琮默然望了她半晌,微微点头,没什么表情地出去了。

    泠琅便垂眸,握着手中书卷继续看起来。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

    烛火昏黄,空气中似还有青年身上的血腥味,她看得随随便便,眼神扫过纸张,脑子里却在想七七八八的其他事。

    也不知那个内鬼找出来没有。从他的神态来看,似乎是找出来了,只是进展不顺利。

    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泠琅望着那行字,忍不住翘起嘴角要想夺取它,必先给予它,柔能胜刚,弱能胜强。

    她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想,江琮这么喜欢研读这本书,也不晓得读出什么境界没。在想夺取什么事物的时候,他也会迂回曲折,状似给予,实则掠夺吗

    江琮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沐浴过了,头发散在肩后,披了件空空荡荡的袍子。

    他一来,就看到泠琅握着本书冲他笑,笑得他脚步十分犹疑。

    “夫人在读什么”他问。

    泠琅说“在读你最爱看的道德经。”

    江琮在她对面坐下,泠琅闻见他身上的气息,皂角清新,兰草馥郁,先前的血腥肃杀已经荡然无存。

    他拿过茶饮了一口“我没有最爱看。”

    “但你经常看。”

    “因为明净峰上只有这么点消磨,难道我能同夫人一般,早上同老朋友私会,晚上观男弟子舞剑”

    泠琅笑起来,“但现在我觉得,书中自有颜如玉,比起看舞剑,读书反倒更有意思。”

    江琮觉出了不对味,他凝视着少女明显含了狡黠的笑意,从容问道“看来夫人今日颇有所得”

    “是,有一段内容,我印象尤为深刻,现在念与夫君听”

    她张口便道“将欲引之,必固放之;将欲抚之,必固绕之;将欲弄之,必固忍之”

    江琮终于明白,对方铺垫了这一番,就为了迂回地调戏他两句。

    他抚弄着茶杯,轻笑起来“夫人果然收获颇丰,现已有了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的本事。”

    泠琅颔首“可惜纸上得来终觉浅,我得需实际操练,才能有所进步。”

    江琮抚着眉心,闭目长叹,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夫人”他低低地说,“我计划今晚便去白鹭楼,你”

    泠琅立即放下调笑念头“今晚你不是说,把那内鬼拷打出下落前,是不会去的吗”

    “他已经没有拷打的余地了。”

    “死了”

    江琮轻微摇头“他被捉住的时候便尝试自绝经脉,我及时斩去了他双手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目光沉沉,凝望着某处虚空“我已经派人日夜看着,他还需要费点功夫才能醒转,在那之前,我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泠琅张了张嘴,原来事情是这样。自绝到一半被人为阻止,仍会有极大创伤,难以清醒者有,一命呜呼者也有。

    她完全可以想象出江琮一剑削断那人双臂的样子,能拖着那条命不死,当时他出手必定够果决。

    江琮突然道“若夫人不方便,我今晚一个人去亦可。”

    泠琅莫名其妙地说“我如何不方便”

    江琮略微停顿,似是不知如何表述,他试探道“不是说”

    泠琅反应过来,她啊了一声,不胜羞赧地瞥了他一眼“夫君真是疼爱奴家。”

    这声奴家叫得江琮表情有了些难言之意,泠琅做出风情万种的步态,一晃三扭地往墙边矮柜行去。腰身一弯,夹缝中藏着的长刀便已在手中。

    她掂着刀,朝青年扔了个盈盈眼波“劳夫君记挂,奴今晚斩个一二十双手,倒无甚问题。”

    江琮又喝了口茶,他微笑“夫人悍勇。”

    悍勇的李泠琅在全府安然入睡后,蹑手蹑脚地跳上屋脊,往城西疾掠而去。

    此夜月色不算亮堂,少女从屋檐一跃而下,翻滚过后又迅速隐入高墙阴影中,动作像夜色中无可捉摸的猫。

    江琮和往常一样跟在三步之外,借着浅淡亮色,他目光始终凝在前头起起落落的身形之上。

    他很清楚她惯有的喜好,跃下屋脊的最后两步必然不肯好好走,一定要一步跳下去;顺着墙根潜伏的时候要把手扣在刀上,以免墙上忽然有人袭来。

    借力的屋檐也只是用足尖轻轻一点,很快便翻身而去,绝不在上面多停顿一刻。

    她在前头飞掠了一路,江琮便在后面默默观察了一路。在白鹭楼只差一个转角的时候,他终于确信并放心,她今夜行为和以往并无差别。

    她的确没什么不方便,那句话并不是逞强。

    二人落在白鹭楼厚重繁美的雕花大门前,彼此对视一眼,确认无虞后,泠琅率先叩响了门。

    门一开,仍是一如既往的亮堂火热,吵闹欢笑。门童乖顺地侍立于一旁,泠琅将袖中玉牌稍微露出一截,在他跟前一晃,便快步走了进去。

    穿过大堂,上楼,走尽长廊,再上两层,来到一排静默而隐蔽的木门前。

    烛火昏暗,那些欢声笑语已经不可听闻,这里没有奇珍异宝,只有低语与机锋,是迥异于销金窟的,另一个莫测世界。

    泠琅一脚踹开了莫测世界的门,苍耳子一口茶喷了出来“贵,贵客”

    她点了点头,将面罩扯得更上了一点“贵客。”

    苍耳子从椅背上弹射而起,下意识就要做出防备,然而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手足无措片刻后,他又慢吞吞地坐了回去。

    脸上甚至带了点虚张声势的从容。

    泠琅并不厌烦这个从容,这说明苍耳子已经准备好了。

    她杵在屋中央问他“你看上去很自信”

    苍耳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虽然手指有些颤抖,但好歹喝了进去。

    “自信,是必然,”他摇头晃脑地说,“女侠,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铸剑谷周渭,已经被在下扒了个底朝天”

    泠琅十分满意“说来听听。”

    苍耳子眼珠一转,却道“这些东西太多,我搜集整理出来花费了不少力气,就算是我有错在先,这也已经远远超过了赔罪的范畴。”

    他竟然在试图拿乔,泠琅并不恼怒,她更想知道苍耳子查出了什么东西。

    她抱起手臂“接着说。”

    苍耳子立即道“金银财宝,就不必二位出手了信息是白鹭楼之血肉,不若您二位稍微透露透露,明净峰上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泠琅笑了一下,她侧过脸,看向同一旁静立着的江琮,对方也不声不响地看着她,目光短暂交触了片刻,她若无其事地回过头。

    “你想知道什么”她问。

    苍耳子满脸堆笑“这,您难得这么好说话,该从何问起呢”

    泠琅抬了抬下巴“我只回答你三个问题。”

    苍耳子一拍大腿“痛快空明是否尚在人世”

    “死了。”

    “死于谁手”

    “捉住他的是一个人,杀死他的又是一个人,你想问哪个”

    “呵呵,抓住了再杀死便十分容易,在下自然想问是谁捉住了他。”

    “是我。”

    “”

    “你还剩一个问题。”

    “听说明净峰已经内定了继任掌门不日之后,顾长绮便会下山云游关于下一任掌门的信息,您是否能透露一二”

    泠琅微笑起来“那是个很厉害的年轻人。”

    “没了”

    “没了。”

    回答了跟没回答一样,但苍耳子毫无抱怨的心思,他忽然觉得屁股下的椅面格外烫人,屋子中间杵着的两个黑衣侠客格外高大。

    他硬着头皮道“二位客人请坐,关于我查出来的东西,还需慢慢说。”

    所幸,客人听了他的话,果然依言坐下,只不过

    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一个似笑非笑,一个表情淡然,让他真正如坐针毡。

    苍耳子为他们倒上茶,也不管人家喝不喝,便迅速开口“据我查探,周渭生前最为交好的人,是岐县双节棍常罗山。”

    “他们感情甚好,日夜交游,常罗山好饮,周渭曾经以数坛美酒相赠,更共同探讨过酿造秘方,其中说不定就有你们找寻的那个。”

    江琮凉凉道“常罗山不是已经失踪好些年了吗”

    “您消息真灵通但近日,他在陈县集市出现了,并且在典卖自己的武器。”

    “那柄金银双节棍”

    “正是试问谁会典卖自己的成名武器那必定是走投无路之人,而他宁愿卖武器,都不肯复出江湖,说明他只想隐姓埋名过日子。”

    江琮轻声“一个人走投无路,又必须隐姓埋名的时候,用上一点利益或威胁,就很容易听话了。”

    苍耳子抚掌“就是这个道理。”

    这消息的确不错,泠琅思忖道“陈县莫非是鹰栖山脚底下那个”

    “是的,不是我说,您二位若想去找他,得需抓紧时间。我手下的探子称,他那柄武器没卖出去,说不定要转投其他地方售卖了,到时候人海茫茫,要再打听消息,不知何时。”

    泠琅便用手指轻扣桌面,陷入沉思之中,江琮又问了苍耳子许多,只把他问得额头冒汗,倒空所知一切,才停下话头。

    月亮已经升高,泠琅往窗外瞥了一眼“该走了。”

    苍耳子点头哈腰“您二位路上小心”

    泠琅柔声“我们还有见面的时候。”

    无视对方笑容里的苦楚,她往案上茶杯伸手,甫一触碰到杯身,手却顿了顿。

    苍耳子赔笑道“天还颇热,这是楼内特意准备的冰茶,加了碎冰梅子,最是清爽不过,您试试”

    泠琅顿时有了兴趣,抬手便往嘴边送

    一只手绕过来,温柔而不容拒绝地,将她口边的冰梅茶夺了。

    江琮微笑“不能喝这个。”

    泠琅撇撇嘴,试图去抢“小气。”

    江琮将茶往案上花盆内一泼“听话。”

    泠琅悻悻罢手,一抬头,却见苍耳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他口齿不甚利索“你,你们”

    泠琅说“我们怎么了”

    “你们,上上次把白鹭楼屋顶削了一层瓦,上次突然就达成合作,这次竟已经,已经合作到这个地步了么”

    “是啊,还得谢过兄台促成这段缘,日后事情平息,我定上门来送你一块匾。”

    “匾”

    “上面就写探听交流不甚中用,拉扯红线倒还在行。”

    “谢客官好意,还是不必了”

    泠琅笑了声,脚步微动,鬼魅一般飘忽到门口“告辞。”

    木门一掩,江琮已经闪到她身后,她一面往外走,一面头也不回道“一点冰而已,有甚碍事。”

    江琮温声道“就怕万一,不可任性。”

    “你以为我是你这般见了大世面的贵公子冰那么贵,我在夏天还没喝过几回”

    身后沉默了片刻后,才有声音低低传来“知道了。”

    泠琅不明白他知道了什么,这若有所思的语气又是为何,她脚步轻快,两步绕下雕了繁杂花卉的台阶,往二楼长廊走去。

    走尽这条长廊,便能下到一楼大堂。

    白鹭楼楼层越低,越是热闹,眼下这走廊两边都是飘飞的纱帐,处处都有乐音笑语,廊中有面容美好的男男女女经过,衣袖轻拂,带起一阵香风。

    一身黑衣的李泠琅同这一切格格不入,在路过了三处有暧昧声响的纱帐,险些被路人撞上两次,被江琮拉住手臂一次后

    在某处金丝透纱帘外,她猛然停住了脚。

    帘内有声音传来,是一道微醺的女声,似乎在唤一个名字。

    “子期,过来。”

    “呵呵,为何站着不动”

    “不喜欢这里嗯”

    泠琅僵硬地回头,同江琮对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意外。

    她凑上去,用气声低语“这个声音是”

    江琮缓慢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泠琅抿了抿唇,她小心地左右张望,见此刻没什么人了,忽然生出些大胆念头。

    “看看。”她用眼神示意江琮。

    江琮默了默,最终还是顺从地站到一边,作势望风。

    泠琅转过头,并没有凑近那片纱帘,她已经看出后面一左一右守了人。

    运气丹田,先沉后扬,归定,吐纳。

    她扬起了手臂,对着纱帘轻轻一挥,这个动作平平无奇,像在驱赶什么蚊虫。

    然而,那坠着沉重宝石的金纱帘,随着她扬手的姿势,如同被风掠拂而过一般,鼓动飘飞了短短一瞬

    只需要这一瞬。

    宝石互相撞击,发出清脆声响,内里守卫着的侍从立即闻声而动,他们出现在走廊时,外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而泠琅紧拉着江琮的手,迅速穿梭在重宾云集的大堂内,耳边是劝酒笑闹,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刚刚那一幕

    姣美慵懒的女子,斜靠于锦榻之上,领口微张,鬓发也有些散乱了。

    一个青年,半跪在她下首,身形清隽,侧面俊秀精致,玉冠一丝不苟。

    女子持着一柄长长的如意,挑在青年下巴上,眼睛半阖着注视他,目光中全是漫不经心的轻佻。

    让泠琅震惊的是两件事。

    一,那女子是傅蕊。

    两个月前,在玉蟾山上为死去的傅彬流了一滴泪的二殿下。

    二,那男子穿着官服。

    纯正的朱红,一只仙鹤绣于其上振翅欲飞,是一品的制式。

    直到奔出两个坊,泠琅才想起松开江琮的手,她站在凉飕飕的屋脊上,惊魂未定地同江琮对视。

    青年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暗沉,似在深思。

    泠琅第一句话是“那男子年纪轻轻便从一品,生得还颇俊,怎么没听说过这等美男子”

    江琮的眼神便再次暗沉了两分,甚至带上点凉意。

    泠琅全然不顾,她第二句是“二殿下她,玩得够花啊我做梦都不敢有这样的”

    江琮似想起了什么,目光幽深,又变得耐人寻味。

    泠琅说出了最后一句判断“我觉得,那男子生的有点像北洛侯世子,嗯他们鼻子很像。”

    江琮意味不明地开口“夫人对郎君的鼻子倒颇有研究。”

    泠琅嬉笑道“说起这个,民间有些关于鼻子的说法,说从郎君鼻子的挺拔和形状,能看出他”

    江琮微笑道“能看出他”

    泠琅他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看出他是否心胸博大,心智刚硬。”

    江琮柔声道“那夫人观我如何”

    泠琅心虚地看了他两眼“夫君很大,很刚硬。”

    江琮淡笑着颔首,轻飘飘道“定不辜负夫人期望。”

    泠琅疑心他听懂了那个不着边际的论调,但她没有证据,当下只想扯开话题,却听对方悠然道“那个男子,叫符峻,字子期。”

    “他是左都御使,才上任不久,夫人没听说过算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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