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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北庭话音刚落,奚蕊就下意识抬头往上看,可这一次却只能见着那人转身走远时被风带起的墨色衣摆。
她心中咯噔一跳,手掌收紧,唯恐方才是不是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引他不快。
沈曜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季北庭打断。
只见他一副见惯不惯的模样,无所谓摆手道“奚姑娘莫怪,玄羿这人就是这样,不太爱说话,但是他没什么坏心眼,姑娘日后习惯便好。”
还没走远的祁朔“”
惠风和畅,虹销雨霁。
前几日的京都下了几场春雨,直到今日才出了太阳,空气中混合着青草树丛沐雨之后的清新淡雅。
同江予沐一道散心祈福的本是件愉快事,可在碰到这些突如其来之人后,奚蕊已然提不起半分惬意。
她步伐僵硬,好几次差点踩到了自己的裙摆,短短的一段上山之路,硬是感觉自己走了有半辈子那么久。
眼看着不远处祁朔冷冷淡淡,并不是很想搭理他们的背影,反观另一边的季北庭则不停地在拉着沈曜攀谈什么。
季北庭与沈曜同年科考,对彼此皆有所耳闻。
只是与季北庭交友如云,性格张扬不羁相反。
沈曜性子内敛,对不熟之人不喜言谈,是以,同他搭起话来不过几句便略显局促。
奚蕊的气是叹了又叹,话是一句也不敢说。
就是说,她和阿沐没什么事能不能先走了
忽地手腕被人捏住,她侧头便见江予沐摊开她的手掌,用指尖在掌心比划着什么。
「祁公爷生得真好看,我还以为上过战场之人皆是长相粗犷,现下看来不过就是话少了些,应当不难相处。」
江予沐先前也并未见过祁朔究竟如何面貌,只是听奚蕊描述地那般可怖,总以为是什么野蛮粗鲁之辈,今日一见倒是颇为惊叹。
奚蕊一阵哽噎,脑中闪过那日在丹阳县衙,那人戾气横生,血染天际的场景,犹疑片刻也执起了江予沐的手掌,写道。
「人不可貌相。」
「貌也挺不错。」
「」
「赏心悦目。」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江予沐。」
二人的小动静不一会便引起了前方三人的注意。
祁朔站定回眸,便见着她那僵在脸上的羞愤。
三道视线齐刷刷落到她身上,奚蕊唇角不自主的抽搐,那想要掐江予沐腰的手讪讪地绕了个圈搭在了自己腹部。
她干笑两声“到到了吗”
沈曜见她神色难看,又捂着小腹,只以为是她身子有碍,当下上前一步关切问道“蕊妹妹可是身体不适走了这样远,是该歇歇了。”
奚蕊后退半步,下意识朝祁朔看去,摇头。
突然,她见着男人动了腿,一步一步朝她迈来。
手腕被倏得执起,奚蕊惊愕抬首,却只能见到男人紧绷的下颚与分明的棱角。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着他搭在她脉搏上指尖的温度。
未久,他终于松开她。
“她没事。”祁朔移眸淡道,“沈公子先管好自己。”
沈曜脸色瞬间青白交织,嘴唇喏动半响最终无言。
季北庭见状一把揽过他,又拍了拍他的肩,哈哈笑了几声“寂之兄当然管得好自己,在下可是十分欣赏寂之兄的文采。”
说罢他顿了顿,轻飘飘地望了眼祁朔,随即移开。
再开口,语气中带着三分挑衅两分幸灾乐祸以及一分看热闹不嫌事大“说起来,寂之兄是不是还没娶妻”
沈曜僵了一瞬,点头。
“好巧,在下也未娶妻。”
“”
奚蕊有些听不下去,遂岔开话题道“季公子,今日怎么不见你身边的护院”
那么厉害的随侍应当是要贴身随行才是,虽然那日她都没看到那人面孔,但想来定是个魁梧壮汉,身手这般了得。
一语出,气氛涌现诡异的平静,季北庭话语骤停,那握着折扇的手下意识抵到唇轻咳了两声。
“玄羿身手了得,有他在我甚是心安。”
奚蕊听言虽觉有些荒谬,但想到先前几番被他解救,竟觉得此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季北庭。”祁朔忽然出声。
“啊”有些不妙。
“你闭嘴。”
“”
经过方才一番插曲,他们终于走到了寒山寺前。
就在此时,江予沐身边的春月着急忙慌的也跟着赶了上来,她大口喘着气,想必是为了追她们跑了许久。
“世子妃世子方才派人传信过来,让您赶紧回府。”
江予沐神色微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春月摇头,顾及着身旁几个男子,含糊道“奴婢听说好像是和江大人有关。”
“阿沐,你若有急事便先回去吧。”
奚蕊听着便觉事情不简单,左不过是想见面说些体己话,现下旁边杵着这么些个男人反倒是不自在。
“那你”
“我没事。”
江予沐听到父亲的名字面有焦急,又想着奚蕊未来夫婿都在这里应该也出不了什么问题,于是对祁朔等人颔首告辞就准备离开。
可就在她刚刚走了两步便又折了回来,附在奚蕊耳边小声说“你的嫁衣我会想想办法。”
闻言奚蕊怔了一下,心有感动“你且顾好自己,我无妨。”
江予沐点头就走不再停留。
奚蕊目送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柳眉微蹙,又想到她那遮遮掩掩的手臂紫痕,总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她转身魂不守舍,季北庭见此折扇啪的一开:“这寒山寺风光甚好,寂之兄随我一同逛逛”
沈曜为难:“这”
“走嘛,我与你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
不,他不欢。
“还要站多久”
她被惊醒,转身发现季北庭和沈曜早已不见了踪影,此时此刻竟只有他们两人。
周遭静谧无声,只有树梢被风吹动发出沙沙响动,以及不远处寺庙中传来的隐约厚重钟声。
这是丹阳一别后,他们首次单独相处。
奚蕊心底发虚,想着方才她与阿沐的声音应是压得很低,他该是听不见,这才平缓了许多。
只是现下这情况多少有点不对劲。
并且更不对劲的是,她竟然要和未婚夫婿一道去求祈愿婚事顺遂的平安符。
这可太诡异了。
她还在纠结郁闷,那方的祁朔已经迈步先行。
奚蕊跟上不是,不跟上也不是,最后一咬牙还是迈着小步子随他一道往前。
“公爷也是来祈福的吗”少顷,她跟在他身后小声问。
总觉得眼前这个看着嗜血又冷漠的男子不太像是个会做这种事的人。
祁朔轻嗯了一声不可置否。
奚蕊咬了咬唇,想到现下或许是个挽回形象的好时机,踌躇半响道“我小女子对寒山寺地形颇熟,公爷是想去求符还是单纯祭拜,小女子都可带您哎哟”
忽然他脚步一顿,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背,鼻尖的痛感让她瞬间疼眯了眼。
祁朔稍稍侧首,便看着她捂着脸,眼底漫出的隐约水光,又迅速眨巴眨巴眼睛将泪憋了回去。
她朝他咧嘴一笑“抱歉,我方才没注意路。”
祁朔移开了眼。
奚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着他们走到了寒山寺中最大的一棵菩提树下。
斑驳的光影在二人身上流转,巨大的树冠下,满树风铃微晃着发出清脆声响,寄托着无数少年少女心愿的红色绸缎迎风飘扬。
奚蕊怔了怔。
对于这里她十分熟悉,也不知为何现下竟觉得有些先前没有的陌生感觉。
就好像是,有点岁月静好。
她每年都会来此祈愿,或是为母亲,为父亲,亦或是为祖母与外祖母,甚至还有为镇北军和祁朔
思及此,奚蕊猛地回过神。
她前三月刚刚来过
但转瞬她便觉得多虑了,且不说三个月了那字迹还在不在。
就说她挂红绸时向来会借用脚踏,相应地红绸也会比较高,他肯定看不
突然身侧之后手臂微动,奚蕊转头,便见着祁朔指尖捻着一抹红色,而那高度刚好与他视线相平。
她僵硬仰视,只见那红色绸缎上是她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字迹。
「祈镇北军凯旋,同奉上一月月钱用作香火,愿镇北军首领祁朔长眠安息,信女奚蕊。」
“”
长眠安息
奚蕊惊恐万分,这绸缎究竟是用什么做的,三个月了还这般清晰可见
她根本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觉得她又要完。
奚蕊想要装作无事发生,可却在悄悄后退时不甚绊了一腿,眼看着就要往后倒去。
祁朔身形未动,只是单臂一把勾住她纤细腰身,轻轻一带,人便落到了他的怀中。
奚蕊心间砰砰直跳,埋在他胸口的脸不知是窘迫还是羞耻滚烫的厉害。
“那个,我我那时候以为以为你战死沙场了”
坦白从宽罢。
女子闷闷的声音传到他耳边,又带着些颤抖与害怕。
“嗯。”
嗯
“他们都这样以为。”
他的呼吸轻轻缭绕在她发顶,镇定的声线仿若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奚蕊惊于他的淡然,从他怀中抽离出身,抿了抿唇,手背抚上自己发烫的面颊,小心问道“所以你是真的早就计划诈死吗”
祁朔没再回答。
奚蕊自知自己问多了,搓揉着自己的脸,也跟着缄默。
“奚施主。”
忽有人打破沉默,她回眸只见一身着鲜艳袈裟的老僧双手合十,面容慈祥。
“普空大师。”奚蕊也跟着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阿弥陀佛,奚施主今日亦是为镇北军祈福”普空大师始终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意。
奚蕊窘蹙轻咳,不自在地瞄了一眼祁朔“镇北军已在两月前凯旋,信女已已得偿所愿。”
她是寒山寺的常客,早年经常同娘亲来此礼佛,因此普空大师与她还算相熟。
“如此甚好。”普空大师含笑点头,“那奚施主今日来是”
“求符。”
“阿弥陀佛,随贫僧来罢。”语毕普空大师转了身,朝寺内走去。
奚蕊刚想走,又迟疑回眸“公爷,您求吗”
回应她的是祁朔向前的步伐。
庄肃的佛像下,弥漫着淡淡檀香,悠扬钟鸣环绕耳际,踏入门槛的刹那便使人肃然起敬。
排排蒲团之上跪坐着小沙弥,他们轻敲木鱼,口中呢喃着梵语经纶。
奚蕊与祁朔行至最内,也不指望他会跪拜礼佛,她便自顾自地撩开衣摆跪坐到了蒲团之上。
“不知奚施主今日所求意保何方”
奚蕊呼了口气,缓声道“信女意佑姻缘”
此言一出,她那掩在衣袍下的双脚猛地蜷起。
她好想逃。
普空大师了然一笑,随即视线转向祁朔“敢问这位是”
看他一脸不想说话的模样,奚蕊辗转许久,最终认命般闭了闭眼“是信女的未婚夫”
普空大师微有诧异,随即笑道“阿弥陀佛,这还是贫僧初次见同未婚夫一道来求姻缘。”
“”
她也是。
接下来便是念诵经文,开光验符,考虑到祁朔应该也要,便直接一次性求了两道。
当那符递送到奚蕊手中时,她差点喜极而泣。
终于结束
“贫僧见二位郎才女貌,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便赠予一道多子多孙符,愿你们百年好合,阿弥陀佛。”
多。子。多。孙。
奚蕊顿觉手中锦盒宛若烫手山芋,差点没能拿稳。
“如此便先谢过大师了”
说罢她甚至没管身后祁朔是何反应,便逃一般的踉跄着出了寺庙。
待到奚蕊再次呼吸到外面空气时,她从没觉得天空这般蓝。
不远处一袭红衣的季北庭极度抢眼,只见他倚栏招手,在他身边则是白衣沈曜。
祁朔在奚蕊后出来,季北庭见着他手中的锦盒时眼前一亮“这下可以同太皇太后交差了。”
闻言奚蕊愣了愣,她就说这人如何也不能同那虔诚礼佛联系到一起,原来是受太皇太后所托。
只是那劳什子多子多孙符委实多余。
沈曜还想说什么又被季北庭拦下,看上去二人好像熟络了不少。
果然相谈甚欢
奚蕊懒得再想,也不敢再多和祁朔搭一句话,既然求好了符便草草告了辞。
待到下了山见到文茵阿绫时她才猛地吐出一口浊气。
不知不觉中背后也覆了层冷汗,这求符简直和渡劫没两样。
自那日从寒山寺回来后,奚蕊再未出过府。
那被她求来的符连同锦盒一道束之高阁,江予沐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
说实话,最初知道他就是自己未来夫婿时奚蕊不是没有窃喜过。
毕竟,就目前看来,祁朔确实是个极好的夫婿之选。
他能文能武,又长得那般俊美,虽然有时冷漠无情到令人心颤,但至少对她不算太坏。
阿沐也说世上大部分夫妻都是相敬如宾度过一生,若妾室安分,夫君体谅,就已是福分。
可她有一点不明白。
月姨娘明明很安分,爹爹也并非不体谅,但娘亲为何依旧积郁成疾
执著着想要怀上一个孩子而遭了不少罪,最后为生下她还落了病根,早早就去了。
这些问题使奚蕊辗转彻夜,始终难眠。
直到翌日清晨都还睁着大大的双眼。
她烦躁地坐起身抓了抓发丝。
纠结了数日,她依旧想不通其中关键。
算了,事已至此,嫁了再说吧,再不济她还是个有俸禄的一品诰命。
是的,她就是个俗人。
释然了这点奚蕊终于有困意,就在她准备躺下继续补觉时外面传来了文茵的声音。
“小姐您醒了吗”
“”
“那奴婢进来了。”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文茵抬头就见到了顶着大大黑眼圈的奚蕊,吓得后退了一步。
奚蕊强撑着眼皮,满脸倦怠“什么事”
“辅国公府派人送东西来了。”
“”
随即奚蕊便见着阿绫抱着一个紫檀镶玉镂金匣子踏进了房门。
顷刻间,她便清醒了。
匣子被放到奚蕊床前,她靴子都未穿就直接下了床。
啪嗒一声锁扣打开,入目所见是一袭彩绣龙凤对襟大红嫁衣,上面镶绣着各式珠宝玉石。
奚蕊惊得不知作何言语,手指抚过锦缎的每一寸,只此触感,她便知此物并非凡品。
可为何
忽然她眼角余光瞥见嫁衣下压住的纸条,伸手抽出又展开。
苍劲有力的笔迹字如其人,上方赫然呈现着。
赔予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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