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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氤氲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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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情实意的关切最为动人心弦。

    尤其在孟秋别无所图,  哪怕只是口里的,唯独她自个儿知道真假的,对于燕承南来说,  也极其难得可贵。他到底还是妥协着让步,将这过于密切的事情交予孟秋,给了她管束自个儿的权限。

    对于燕承南这般的人来说,尽管只是一小点服从,便足够难得。毕竟一步退、步步退。

    两人在一处吃饭时,  孟秋见他胃口着实不好,也曾询问过缘由。他答不出,  可若真要让他说出个究竟,却是为难他了,孟秋就只好自顾自的乱猜。

    离开彭城时还下着雨,  淅淅沥沥地止不住,  像是漫天仙人怜悯世间而落下的泪。

    他贵为使臣大人,位于赈灾队伍的最前方,孟秋则是待在后头的马车里。官道泥泞颠簸,  孟秋被晃得五脏六腑都宛若移位,便亦似他那般,  愈发地食欲不振。

    沿途常有看见逃灾的流民,  瞧不着多少年老的,  多有孩提。那些人一个个儿瘦骨嶙峋、衣衫褴褛,  活像是还剩着一口气儿的死尸。他们碰到队伍,大都慌忙逃避,  或有胆大的,上前哭嚎着哀求救命,可惜军令不能破,  将士们哪里敢救

    到底是燕承南下令,将看守赈粮的兵卫分出几队,用以救治沿途灾民,再勉力带着他们去往城镇,给个安身之所。

    孟秋不止一次的见到有百姓朝着他跪拜叩谢,泪流满面、嚎啕大哭,更口齿不清的对他感恩戴德,夸赞他是青天大老爷,是个绝顶的好官儿,一定会长命百岁。

    她私以为自个儿在这段经历后,都死去活来那么多回,已然足够铁石心肠。未曾想,遇到那样的场景,却还是好几番没忍住,险些在燕承南面前掉眼泪。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若非当初灾情严重时,州郡官员不敢上报,又不加以援手,还有不知凡几,连粮库都动心思当初哪怕有谁为百姓着想,也不至于死伤者众多至此。

    除此之外,她在行军途中,偶有带着点儿小食去找燕承南。

    在孟秋意料之中的,他果然也食不甘味。并非是一点儿不吃,只是吃得少罢了。旁人见着,或有注意到,碍于他近来积威愈重,并无劝慰的。

    但他言出必行,既此前答允过孟秋,他便必定会做到。

    夜里不便赶路,此处又差着驿站一大截儿,众人就地停下来略作休整。

    孟秋照例带着些点心过去找他。

    “流民奔袭,听闻朝廷去彭城赈灾,便皆往此处赶来。”宣柏指着舆图,忧心忡忡地和他讨论路线,“前方河水大涨,把路都淹了,需得换路方可通行。可若改道,只怕将迎面与几千人撞上”

    “殿下,这可要如何是好”旁边的都水监丞闻言便慌了神,“涨水的正是泗水支流,这这水深,车马难以渡河而过”

    她听到这些,及时退后几步,安静的在帐外等着他们谈罢正事。

    连绵不断的雨声有些嘈杂,在泥地里砸出一朵朵细小的水花,再融入俗世这大片的泥泞之中。她撑伞独立,耐心地听着里头的话音。

    旁边站岗的兵士时常见到孟秋,都已与她有些熟悉。

    “岳娘子又来啦”他和孟秋打着招呼,再同孟秋说道,“娘子站过来些,避避雨。大人们刚才匆忙赶到,才没多久,你怕是又有的等了。”

    “那我就多等一会儿。”孟秋依言稍微靠过去。她收起伞,顺势甩下水珠,再昂首去看阴沉沉的天际,忍不住轻声叹气。她不禁发愁,眉头都微蹙着,“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多久”

    “说不准。”那兵士摇着头,“这不,官道被淹,我想大抵是要换路了。也不晓得到时与那群流民撞上,该要唉。”

    孟秋遂问,“我们也有上千的将士们,应该没事吧”

    他则是苦笑着再次摇头,重复道,“说不准啊”

    琅琊共有两万余户,这回蜂拥而来的人群至少三千有余,更甚者,只怕得有近五千虽说不过是百姓,但正因是百姓,才教人无计可施。

    两人各自沉默。

    “我我家中还有妻儿等我。”他与孟秋讲着,“离家前,我妻子初怀珠胎,如今也该有四个多月了。若这回赈灾顺利,待到回京时,想是恰巧能赶上她临盆。”

    孟秋闻言一愣,“是吗,恭喜啊。”

    他长长吐息,反过来打趣孟秋,“大人仁善,如有岳娘子在侧,想必更是好上加好。”

    这话里的深意颇有些隐喻,可惜孟秋没听懂。她虽没明白,却晓得是夸赞燕承南的,就朝着那兵士笑着应道,“承你吉言。”

    帐中隐约的言语声朝外传来。

    燕承南并不曾多说,只是沉着地询问着路况、雨势、乃至流民数量与位置。而孟秋听到更多的,是宣柏和都水监丞的争辩。

    “如果绕路,倘若遇到灾民,又当如何是好”宣柏声量颇大,“辎重多为炭火、银两等杂物,米油本就不多,若民众一拥而上,届时便难以抽身了千余将士该当如何赈灾之行又当如何万万不可啊殿下”

    “荒谬”那都水监丞也扯着嗓子,“宣小郎君,本官便敢断言,依照这河水深度,车马军队必定难以渡过。怎么,你宁可将朝廷赈物扔进水中,都不肯冒险一试吗”

    宣柏咬牙,“我只问你,灾民该当如何”

    “杀了就是”都水监丞厉声道,“相较家国天下,这些愚民又算什么孰轻孰重他们不懂,难道郎君也不懂么若胆敢有犯上者,皆令兵卫当场斩首示众我看谁敢放肆”

    “那是几千人啊更是因于天灾人祸,无可归处、家破人亡的燕国百姓啊你怎敢”

    “啊”

    里头骤然传来闷响声与瓷器破碎的动静,引得孟秋探头探脑朝里张望。

    “够了。”燕承南出声制止。他指节轻叩案面,发出笃笃声响,语气沉沉道,“宣柏,松开他。”

    他发了话,宣柏方才放开揪在都水监丞衣襟上的双手,扯着唇角冷笑一下,“哼”

    “你、你”都水监丞发冠散乱,跌坐在地,斑白的短须气得直发抖。他指着宣柏,脸色微微发青,唇瓣翕动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宣家真是好教养”

    “哦,谬赞谬赞。”宣柏嗤笑着瞥他,“比不得您这位老大人。”

    都水监丞抬手一个劲抚着胸口,快要上不来气似的,老脸通红。他朝着燕承南跪拜哭诉,“殿下您可得为臣做主臣忧国忧民,顾及洪涝之重,我等之轻,这才极力提议绕路而行啊”

    宣柏阴阳怪气又笑了一下,“我等皆轻,不知殿下重否”

    “你”

    燕承南再度皱眉叩桌,“好了。”

    他长眉轻敛,眉心处微蹙着一道皱褶,宛若白云深处那一抹堆叠的痕迹,萦绕着三两分冷意与清寒。他面色也沉凝而冷淡,如似高山峻岭,又好比松枝幽兰,寻不着半点儿带着暖和气儿的东西。

    “徐州”而他指尖点在舆图之上,将几个郡县的路距仔细想罢,方才做出决断,“绕路罢。”

    “暂且停留此地,再着快马赶回彭城,传令郡守,即刻召集军备,赶来支援。”

    “再持我令牌,去广陵、下邳等郡筹集粮食等物,准备接收流民。”

    此事说罢,天色也愈发的阴沉,正像是山雨欲来。

    都水监丞出了营帐,连脚步都有点发飘。大冷的天儿,他抹着额前汗珠,脸色青白交加,一个劲地长吁短叹,喃喃着,“大仁不仁,大仁不仁啊”

    她目送这老大人走远,便见宣柏也掀开门帘,出来了。

    “岳娘子”宣柏看到她,略微一愣。他表情仍是不太好看,有些气不过,又觉得抱不平。他压着恼火,勉强对着孟秋笑了笑,说道,“殿下正在里头,你进去罢。”

    “好”她再瞧着宣柏离开。

    见到燕承南时,他仍站在书案前,对着那平铺的舆图久久凝视,沉吟。

    相较于前面两个人,他面色如常。或说,在孟秋看来,他惯是一副高不可攀、触不可及的作态。

    听到声响,他循着微抬视线,发觉是孟秋来了,也不做声。复又低下头,收起舆图,转而将信纸铺好,蘸墨提笔。

    孟秋自觉搁下食盒,凑过去为他剪烛研墨。她留意瞧了一眼,看到他是要往京中寄信。分别两封,一封寄给皇帝,汇报现下局势;一封则是寄往庄家,劳烦庄大人在朝上递折子,再次请求拨款。

    另有带去给旁的郡守的消息,他还需与徐州的州牧通个气儿,免得教人心里不痛快。

    还有所需要粮食几多,以及兵马几何,皆得由他决定。要的少了,不抵用;若要的多,他又该怎样去要,方才不教人拒绝为此,更是一番费心

    他忙起来便没个停,一封封文书往外送,再一封文书件往里递。事情从大到小,折腾得不可开交。

    但孟秋想不到,分明过了晚膳的时候,他却仍不歇息,像是势必要等到天下安稳,宁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么个社畜意思。

    “天都黑了,”孟秋上前几步,轻声劝他,“不然您先吃点东西”

    “不必。”

    “就少吃一点,您哪怕吃几口”

    “等一等。”

    “等到深更半夜吗这都是第几回了”孟秋拽住他袖口,硬生生教他被迫停下。她抿着唇角,抬手直截拿走笔,啪地一声搁在笔架上,“先吃饭,吃完再忙。”

    燕承南不曾想,她竟敢这般放肆。

    然而,还不等他动怒,孟秋便倏地软下音调,可怜兮兮的轻轻牵着他,摆出委屈又担心的模样,低低道,“我都等了您两个多时辰了,您歇一歇,我也歇一歇,好不好”

    “”在孟秋的软磨硬泡和连哄带劝下,他到底还是听从了孟秋的安排。

    饭罢,孟秋又耐心等候许久,方才见他罢笔。

    她整理书案,洗刷笔砚,燕承南看在眼里,便由着她去做。随即,还见她打水过来,投入布巾浸湿,拧干后,再朝着他走近,叹着气说,“伸手。”

    燕承南一愣。

    而她愈发地胆大妄为,不等燕承南应答,便索性自己去捉。燕承南下意识要避让,却没来得及。指间交错,他连忙抽离,轻挣着,皱眉问她,“你作甚”

    “您说呢。”孟秋很是犯困,便不太想说话。

    她硬把燕承南执笔的手拉过来,用湿暖的布巾为他细细擦拭着,将玉白手指上不慎沾到的残墨一一拭净。其间,燕承南侧倚着椅背,从起初试图挣扎,再到由着她去弄。

    “多谢。”燕承南和她说。

    “不用谢。”她照例回应着,又问,“您累不累”

    燕承南本想否认,却在她温软目光里,鬼使神差的,他轻之又轻的嗯了一声。

    “那您靠过来,”孟秋就势去拍扶手,“我帮您按一下。”

    他恍然回神,思及自个儿方才答应的是甚,呼吸一顿,“不必”

    “没事呀,我不累。”孟秋硬把他扯过去。

    明暖昏黄的烛光里,他半推半就着,教孟秋得了逞。身畔是孟秋的气息,他早已熟悉,哪怕这般靠近,也生不出半点儿防备心。他倚着扶手,倦乏如潮水般涌来,便不自觉轻阖着眼。

    无意间,他偶然一瞥,却见地下映着对儿相互依偎的影子。模糊了边界与间隙,像是紧紧挨着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s前十,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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