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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穿殷如意的新鞋被当场抓获后,郑小七痛哭流涕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了。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殷如意冷沉的目光中就差对着老天爷发誓。
殷如意视线停留在他脚上,郑小七立马会意,当即脱掉鞋赤脚站着,讨好地把鞋送到殷如意面前。
“十一哥你看,我爱护得好好的呢一点儿都没脏”
大夏天穿着鞋子出去走一遭,脚放在里头捂着,说没点儿味都不可能。
殷如意在郑小七脱鞋的那瞬间就微微皱起眉,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往后退的欲望。他伸手接过鞋,然后转身拿着鞋放到里间去了,没再说什么,只是看起来不太高兴。
郑小七挠了挠头,一开始不懂,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十一哥有个臭毛病,就是特别喜欢鞋。每一双都刷得干干净净,保护得跟新的一样。别人若是碰一下,他眼神就要冷下来了。
以前有一回,郑小七眼馋他那些鞋,偷偷穿出去过一次。那回殷如意却转头就把鞋扔了。
想起来这件事,郑小七惊呆。
他怎么能忘了这种事十一哥不会是想把那双鞋扔了吧那可是阮姐姐送的
但转念一想,郑小七小脑袋瓜里又开始打起了他的小算盘。
要是十一哥扔了那双鞋,那不如到时候他去把鞋捡回来
嘿嘿,正好不浪费,他可真是个小机灵。
于是,郑小七怀揣着这样的心思,赤着脚在那儿等殷如意出来扔鞋。
但等啊等,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都没有人出来,更别提鞋的影子了。
郑小七伸头探脑,实在忍不住偷偷溜进里间一瞧,他十一哥正对着一手帕发呆呢
不过是手帕而已手帕
蓦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郑小七瞪大眸子,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一个鸭蛋。
殷如意提着鞋回到房间,进来后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就那样直直站着,手里提着鞋,头垂着看向地面陷入某种出神的状态。
那日阮觅回来,送了郑小七与青杏许多东西。他站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她似乎没有东西想要送给他。
于是在郑小七兴奋地把那包袱翻了个遍时,殷如意离得远远的,看都没有看一眼。
既然不是他的东西,看不看又有什么所谓。
只是一些没有说出口的遗憾仍旧存在着。
他惯来不是能把心中所想坦荡说出来的人,越是不说,便越是在意。于是那些遗憾徘徊在心间,挥拨不散。
在詹五爷宅子里对练,她拿出帕子给自己擦汗的时候。殷如意无法否认那时候的他已经是心肝脾肺都在进行幼稚的计较,或者说染上点淡淡的不甘。
为何就是他没有
这是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但在擦完汗,看着手里的帕子那一瞬间,殷如意突然又想明白了。
东西不论大小贵贱,只要心意到了就行。
这帕子
好像也不错。
当时有点委屈的人端着一张酷哥脸,仅因为帕子是阮觅递给他的,所以自欺欺人把这帕子当成阮觅送他的礼物。
一点儿也不心虚,将帕子占为己有。
虽说后面阮觅戳破了他,但殷如意不管如何恼羞成怒,最终还是没有把帕子还回去。
想到这里,殷如意放下鞋。从桌案上拿起一本书翻开,一条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正躺在里面。
那日阮觅走后,郑小七送了双鞋和一些书过来。说包袱里面就这些东西上专门贴了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殷”字,很显然是送给殷如意的东西。
原来,她也是给他准备了东西的。
殷如意从书中拿起帕子。
帕子左上角绣着一株墨兰,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花纹。
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触感细腻,入手微凉。好像用什么香熏过,洗了一遍后放在跟前都能闻到淡淡清香。
不管从哪里看,这都是和殷如意不搭边的东西。
他坐在那儿瞧着手帕出神,拇指与食指轻轻黏着布料。
一种奇异的感觉正在心里头酝酿。
先是细雨般浇落在那儿,然后不知不觉中疯长起来,鼓鼓囊囊充盈着让整个胸腔在发胀。
砰
砰
砰
心跳越来越快,甚至开始猛烈地撞击着。仿佛疾风骤雨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
殷如意略有些失神,茫然按住胸口。
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十一哥”郑小七在一旁惊呼一声,指着殷如意手里的帕子咋咋呼呼,“十一哥你哪儿来的帕子”
潮水退去,风停雨歇。
一切重归平静。
殷如意转头看郑小七一眼,目光又落在帕子上,淡声道“怎么”
“十一哥你难道不知道手帕传情啊是不是哪家姑娘看上十一哥你了,还悄悄给你送帕子。”
女子的手帕代表什么,殷如意自然知道。但在阮觅身上,他往往又会忽略所有与女子有关的事情。
像这方手帕,经郑小七提醒才反应过来。原来阮觅也是女子,她所送出去的帕子也代表着一般女子送帕子的意思。这样的话,他就不适合把帕子留下来了。
所有旖旎心思,在殷如意自己都还没明白过来的时候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再次将帕子叠好,不再夹在书页里,而是拿了个东西郑重装起来。
心想有时间就还回去。
郑小七并不知道自己打断的是什么,脸上依旧乐呵呵的。他在殷如意房内四处乱转,看到了放在一旁的鞋,咧开嘴傻笑。
“十一哥,这鞋你拿去扔了也怪可惜的,不如给我吧”
殷如意本是背对着他,听到话后,慢慢转过身。他很高,看郑小七的时候眼半垂着。
眸光在这样的神情里忽明忽暗,近似腊月寒冬,嶙峋怪石堆里生出一方寒潭。
仅是看着,就叫人从心底发出寒意。
郑小七打了个寒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告歉。他从来没见过十一哥这个样子,就跟巷子口那只叫做大福的狗护食似的,谁敢往前走一步,就会被扑过去凶狠撕咬一顿。
不管落在身上的棍子有多疼,每回都不长记性,也不知道怕是什么。
殷如意走过去将鞋子提开,断了郑小七的念想。见他缩着脑袋不敢说话,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神色淡淡地揉了揉额角,他方才,或许是被什么魇了心神
“没什么,你先回去。”殷如意让郑小七离开,他害怕自己待会儿再度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免得吓到他。
但有时候有些东西就是说不明白,突然就来,回头再找根源,却发现没有半丝头绪。
殷如意只当是院试日子临近给他造成的压力,很快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且说清水巷阮家宅院内。
阮觅一脸悲壮将自己的两页心得递上去,然后很有勇气地直视阮平左,势必要接收到第一线的信息。
观察阮平左的一举一动,观察他脸上的每个神情,以此来推测他对自己写的东西的满意程度。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阮平左自从拿到心得后,就一直没有抬头,像是被里面的内容震住了。
期间,他的眉头稍稍皱了下。
就因为这一皱,阮觅心神俱颤,瞳孔骤缩。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了阮平左揪着自己教训,还让自己留在这儿罚抄文章一夜不准睡觉的恐怖场景。
规矩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
罚抄是不可能罚抄的,一个优秀的学渣最需要具备的能力就是良好的口才与迅速认错的觉悟。
来之前翠莺说的话突然从脑海中蹦了出来。
“阮大人最是欣赏勤奋苦读的人,有没有天赋倒是其次。”
于是,在阮平左抬头的那个瞬间,阮觅以一个非常标准的姿势进行认错。
跪坐着,双手交叠平放在膝盖上,头微垂,显得温顺又老实。
“说出来不怕伯父笑话,我小时候长在乡下,并不识得多少字。村子里有个学堂,坐着三三两两学生。听人说,里面坐着的都是有出息的人。那时候我便想着,要是我也能识字就好了。后来父亲母亲找到了我,带我回了阮家。他们待我很好,但或许是先生们嫌弃我太过愚笨,不愿教我。所以我一直没能见到他们,只跟着翠莺学习写大字。练了足足四年,到现在也只是能粗浅认得一些字。”
说到这里,阮觅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头低得更下了。
“上回伯父休沐时,说要让我写一篇心得交上来。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竟然有一天能得到您的指导。但是很快我就陷入惶恐之中。毕竟我这仅仅识几个字的水平,放在您面前实在是丢人现眼。”
阮平左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但我还是想试一试,人总是要有梦想,才能进步。我渴望多学一点东西,成为更好的自己,即使前路再艰难再曲折,也没有关系。如您所见,这两页心得就是我这几日努力的成果,它们确实称不上好,可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了。”
“没能达到您的期望,实在是我,太过愚笨了。”
阮觅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并在心里为自己的这场即兴发挥打了个满分。
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应该不会再罚她了吧
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身形瘦弱,一看便是幼年时受了苦的。此时老老实实跪坐在那儿,羞愧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即便这样,还是口齿清晰地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光是这份勇气便是许多人不曾拥有的。
阮平左想到自己年幼的时候。
曾经鼎盛一时的世家愈发没落,族人们只埋怨时运不济。不是沉浸于过去的辉煌之中,便是挥霍先祖留下来的金银继续充门面。
坐吃山空的道理谁都知道,却没有谁愿意醒过来。
他八岁那年,渐渐发现一栋又一栋本属于阮家族人的宅子被抵押卖出去。他们拖儿挈女,仿佛一日的功夫便从偌大的鳞京消失。
一个世家的没落,往往是旁人闲暇时的谈资。
阮平左的心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一直希望族人上进,不仅仅是男子,女子也一样。
修身、齐家、治国。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
修身本就是件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事情。
人从诗书文章中学得礼义廉耻,增长知识开阔视野。人之所以为人,概因其有心。
心的强大,则需要不断的从各方各面汲取知识。
一个国家,抑或一个家族的兴衰,往往与组成这个国家或家族的个人脱不了干系。
志向高远,谦和诚实,刚正不阿,自强不息,重德贵义,律己修身,这些都是他想让族人们自小从书中学习的东西。
但阮家没落已久,虽说南泱那边,阮家依旧是一方望族。但在鳞京,阮家几乎已经成了被人遗忘的世家。
族人们逐渐离开,搬回南泱,留在鳞京的族人也不好学。像阮平左那样费心钻研旁门左道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如今看到面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听完她的那些肺腑之言。阮平左突然觉得,阮奉先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他有个很好的孩子。
在阮觅身上,他看到了阮氏风骨延续下去的希望。
长久的沉默,让书房内气氛逐渐变得沉凝。
就在阮觅怀疑自己这一步走错了的时候,阮平左温声道“你很好。”
不是“写得不错”,而是“你很好”。
阮觅终于松了口气。
阮平左放下东西,站起身。
天青色的鹤袍宽松飘逸,迎着风有些凌乱。他略整理了袖口,重新将身上的衣服变得一丝不苟。
然后道“今日早课便到此,去用早膳罢。”
阮宝珠压抑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勉强维持着基本的礼仪从软垫上站起身。经过阮觅身边的时候,她悄悄伸出根小指头勾住阮觅的手,头也做贼心虚一般瞥向别的地方。
见阮觅没有反应,她又伸出根手脂。
一点一点地,直到小手完全钻进了阮觅手掌心里才停下动作。
但还没来得及窃喜,突然就感觉手一空,掉了下来。
阮宝珠猝然回头
阮觅朝她咧开嘴笑笑,就像她刚进书房时阮宝珠来不及收回去的笑一样。
阮宝珠茫然、疑惑、不解。
小孩子忘性大,不到一会儿就完全忘记了自己不久前做过的事,懵懵懂懂的,盯着阮觅的背影满脑袋问号。
阮宝珠双手捧着头,左右摇了摇,想不通的事情就懒得再想了。她重新高兴起来,屁颠儿屁颠儿往前跑再次走到阮觅身边,又把自己的手往阮觅的手里面挤。
肉嘟嘟的小手抠着自己的手指头,阮觅自然感觉到了。
她也知道自己小心眼,幼稚到喜欢同小孩儿斤斤计较。或者说因为心里的不确定,一直在试探一直在怀疑。
小孩儿的喜欢能维持多久呢等过几年阮宝珠再长大些,接触了新的人新的事,她还会像现在一样高高兴兴往自己身边凑吗
与其等着那一日的到来,黯然神伤,不如现在就克制着。
不得不说,在阮家近乎幽禁的那四年给阮觅的思想上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很多事情她都不免带上悲观色彩去看待。
心里是这样想着,但当阮宝珠毫无芥蒂地再次跟上来,继续把手放进她掌间时。
阮觅还是放慢脚步,最后停下。
阮宝珠抬头看她,似乎在问“怎么了”
孩童的喜怒哀乐最是明显,当他们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而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又恨不得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都往喜欢的人面前凑。
阮觅叹口气,没说什么,只握紧了阮宝珠的手,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不明所以的阮宝珠小朋友连忙开开心心跟上去。
等到阮家用早膳的时间,谢氏都还没有赶回来。阮平左坐在那儿并不动筷,显然是想等谢氏。
同时,他也让一旁伺候的人给阮觅她们夹菜,没有让她们一起等的打算。
阮宝璃被奶娘抱着吃饭,阮宝珠年龄较大,自己拿着碗筷占据了阮觅身边的位置,正哼哧哼哧努力干饭。无形之中让阮觅本来就好的食欲变得更好了。加上这回顺利过关,估计以后都不用再经历这种恐怖的事情了。阮觅吃完一碗粥又添了一碗,直吃得嘴唇油光发亮。
她在来之前用过早膳,不过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中消耗得快,这会儿又饿了。
喝完粥又吃了几块咸口的糕点加几块春卷,阮觅才一脸满足停下来。
就连阮平左现在就坐在她上首,阮觅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甚至从很多小细节处能看出来,阮平左严肃外表下有着温柔的心肠,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即使那浑身的学术气息真的让学渣望而生畏,一有机会就想夺命狂奔。
阮觅摸了摸肚子,心想等出了这道门自己以后就少来这边,碰不上阮大学士,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毕竟两家人关系也就一般,阮大学士一大忙人,也不可能整天记着她。
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又是青春好日子。
吃饱喝足正打算起身告辞,阮平左却先出声了,“好了”
阮觅有点懵,还是点点头道“吃好了。”
阮平左又问阮宝珠与阮宝璃,“你们可吃好了”
“好了好了。”阮宝珠很规矩地擦干净嘴,牵着阮宝璃站起来。
“那便走罢。”
阮宝珠很熟练地跟上去,唯有阮觅僵在那儿企图挽救自己,她伸出颤抖的手,“伯父”
闻声,阮平左回过头。
前不久吃饱喝足时在阮觅眼中还算和蔼可亲的脸,再次充满了让阮觅害怕的气场。她抖了抖,很没出息地把想说的话吞了进去,讷讷道“没什么。”
直到走进书房,坐在熟悉的软垫上时,阮觅都还没能从这巨大的绝望之中回过神来。
满脑袋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
每到阮平左的休沐时间,他都会让阮觅过来学习。有时是临摹字帖,有时是从最基本的诗词韵脚开始。阮觅学得战战兢兢,时常刚出清水巷人就往魏驿蔺那边跑,求助场外辅导。
时间就这样慢悠悠到了八月十二,距中秋佳节仅有三天。
那日阮觅拿着阮平左新给她的功课,横看竖看怎么都看不懂上面是什么意思。沉默片刻后,立马叫酥春去准备马车,然后麻溜的出府了。
魏驿蔺简直就是万能小老师,问啥会啥,拯救阮觅于水火之中。
这回也是这样,在阮觅看来毫无头绪的东西,在他不疾不徐的讲述下竟然变得浅显易懂。阮觅捏着毛笔唰唰唰地一下子就把纸填满了。
最后看着这张填满的纸,一股骄傲油然而生。
魏驿蔺连笑着夸她“阮姑娘天资聪慧,先前不过是有些小小的地方尚未弄明白罢了。一旦弄清楚,什么难题都不在话下。”
阮觅轻咳了一声,佯装谦虚,“哪里哪里。”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魏驿蔺支着头看窗外,突然轻声道“快中秋了啊。”
他说话时仍旧是笑着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他眼帘处,呈现出淡淡的金色。
阮觅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窗外那株八月金桂,如今花开得正好,朵朵金黄香气馥郁。
每当这花开的时候,便说明中秋将至。
不由得也略有些感慨,“是啊,就还几日便是中秋了。”
魏驿蔺收回视线,眼中像是有什么光轻轻跳动一下。他抿着唇浅浅笑着,突然道“不如便将今日当成中秋吧”
阮觅听懂了他的意思。
世族之中,不管关系如何,中秋这种日子的时候必然是要聚在一块儿的。魏驿蔺也知晓那一天阮觅不会过来,所以才有提前过中秋这一说。
“也行。”阮觅点了点头。
魏驿蔺站起身,光斑洒落在衣袍上,像晕开的墨。他兴致突然就高了起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笑意,情绪高得让阮觅微皱起了眉。
仿佛是为了压抑住什么,强行调动本就不多的喜悦伪装在表面,用这样的表象来敷衍旁人,也说服自己。
魏驿蔺一下子就变得忙碌起来。
先是从外面买了一提月饼,然后又觉得只买这一样,中秋过得实在寒酸。于是又出去好几趟趟买了蟹糕蟹粉菊花酒等大大小小的东西。
阮觅坐在那儿看魏驿蔺忙活,他一直是兴致很高的样子,嘴边挂着的笑没有落下来过。
在下午时,总算把东西备好了。他将东西一一摆在食案上,一会儿问阮觅喜不喜欢吃这个,一会儿又问阮觅喜不喜欢吃那个。一个人絮絮叨叨,硬生生把只有两个人的屋子弄得热闹起来。
菊花酒大多是在重阳节的时候饮用,但文人多爱风雅,重阳赏菊,中秋也赏菊,不免就要将菊花酒重新提溜出来饮上几杯。然后借着淡薄酒意对月赋诗,好不快活。
也是这样,中秋便渐渐也有了饮菊花酒的习俗。
每到这个时候,家中每个人杯里倒一点,就算是从没喝过酒的人也能沾几口。
魏驿蔺与阮觅相对而坐,他提起酒坛倒酒。一身宽松袍子散散垂落,被风吹得左摇右晃。
衣裳被吹得猎猎作响的声音与那窗子被风吹打得摇摆不停的哐当声在室内回荡。
微黄透亮的酒液在褐碗里溅开,碎成一颗颗小小的微黄的珠子,但很快又与碗中酒液融为一体,只剩下涟漪荡荡,映衬着窗外斜照的日光。
他倒了酒,却并不喝,只是对着碗中酒看了小会儿便觉得仪式感到了。然后捏了块不知道是什么口味的糕点漫不经心咬了几口。
阮觅挑眉,示意他也给自己弄一杯。向来很好说话的人此时却笑着摇头,“阮姑娘不多吃些东西”
言外之意便是不愿意给她倒菊花酒了。
阮觅没有强求。
这顿“中秋饭”潦草开始,潦草结束。阮觅参与其中,见证魏驿蔺全程笑着没有变过脸色的伪装。
走时,魏驿蔺出来送她。
仿佛已经知晓过后几日她并不会过来,弯着眸子道别“中秋安康,阮姑娘。”
阮觅上马车的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倒是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马车渐渐驶出巷子,徒留下空气里浮动着的灰尘。
魏驿蔺慢慢踱步回了院子,宽松的袍子被风吹得凌乱,灰的白的纠缠在一起。他停在那株八月金桂下,仰头看着树梢上的朵朵金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日眨眼便过,中秋如约而至。
阮觅早上时被翠莺从被褥里揪了起来,洗漱完毕连拽带哄地才让没睡醒的人去了东秦院用早膳。
阮奉先坐在首位,阮母坐在他一侧,阮珵则因为是唯一的嫡子坐在阮奉先另一侧。按理来说阮母身边的位置就应该是阮家嫡女的,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个位置都非阮觅莫属。
但等阮觅走进去时,阮母身边已经坐了一人,正是阮珍珍。
她今日打扮得很是用心,一簇簇用金叶子围成的小花像极了金桂,一点点嵌在黑发里,远远看去别致又风雅。
余光里瞧见阮觅过来了,她没有抬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继续拉着阮母的手在那儿同她话家常。轻声细语,尽是些体贴人的好听话。
七八个庶兄一个个的占据了好位置,连带着他们姨娘,纷纷往前头坐。于是只剩下个最角落的位置给阮觅。
这样的事情阮觅已经不是第一回见到了。
这是她来阮家过的第四个中秋,前面三年,每一年都是这样。
故意排挤,冷漠忽视,已是他们常用的手法。
阮觅站在门口看了会儿。
早在第二年的时候她就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第三年的时候还能像看耍猴戏的人一样观察着他们每个人脸上的神色。
但这时,突然就有些意兴阑珊。
于是她也没走过去,没甚正形地靠在门边,淡声道“原来这就是世家的中秋啊。”
这话说的突兀,许多假装没看到她过来故意忽视的人,不得不转过头去看她。大部分是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阮奉先脸色一沉,喝斥道“你这样像什么样子让这么多人等你一个还没有点愧疚,从小到大就没人教你礼数”
长桌里有几个庶兄讥诮笑了笑,阮觅看得一清二楚。她已经在阮奉先面前装厌烦了,这回没有再做出以往怯懦的样子,而是故意想了想,然后指着长桌上的众人道“礼数,什么礼数这样数年如一日长不长,幼不幼,嫡不嫡,庶不庶的礼数”
眉眼间尽是纯然的疑惑,好像十分不懂得阮奉先那话的意思。
“父亲,您说的是这样的礼数吗”
往日在他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的人,此时言语之间全是嘲讽。阮奉先猛地意识到,自己前几年竟然像个傻子一样被都被蒙在鼓里
一时之间肝火大动,抄起个碟子就朝阮觅砸去。
准头有些不行,阮觅光用眼睛看便直到那碟子砸不到自己身上。不过她还是慢腾腾往旁边移了几步,浮夸地拍了拍胸口,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虚伪敷衍。
好害怕哦
阮奉先被她气得眼神浑浊目露凶色。
旁边那几个看戏的姨娘和庶兄纷纷火上浇油。
“这大好的日子,大家伙都在等你用膳,你又何必这样来坏老爷的心情”
“就是,难不成你礼数不行还要怪在父亲身上真是从乡下小地方出来的。”
“还不快给父亲赔礼道歉”
阮珵坐在那儿,并没有参与讨伐阮觅的行列,只是看着阮觅的眼神里尽是不赞同。阮母也差不多,她一开始是想喊阮觅来自己身边坐的,可是阮珍珍早早的就过来占了这个位置。到底是自己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不过是个位置罢了,所以阮母也没有让阮珍珍让开。
此时看着阮觅一身反骨,被那些庶子姨娘针对的样子。阮母心有不忍,同时又生出些愤慨,不过是些妾生子罢了,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教训自己生的嫡女了
她正想说话,却见阮奉先倏地站起来,满脸怒容走到阮觅面前,扬起手就要挥下去。
阮母是最典型不过的古代女子,不违逆丈夫,顺从,退让,忍耐。
她挣扎着动了动嘴,不知该不该劝阻。情感上对于那些妾生子煽风点火行为的厌恶,与数十年如一日的退让进行挣扎。
阮珍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垂下眼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细语道“母亲还是莫要管了,小心父亲脾性大,等会儿要牵怒母亲的。”
阮母想起身的动作停住,微微张开的嘴也慢慢闭上。
深深刻进骨子里顺从二字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阮觅并不清楚阮母经历了什么挣扎,也并不关心。她不闪不躲,直直看着阮奉先气势汹汹走过来。等那只手就要挥过来的时候,突然笑了声。
然后反手捏住阮奉先的手,稍稍用力,阮奉先的手腕处就传来一阵剧痛。他脸色瞬间惨白,阮觅则假惺惺地关怀一句。
“哎呀,父亲您怎么了是不是上回中毒身体还没修养好都说了不要动气了,真是的,年纪这么大的人了,连点自制力都没有,怪不得到现在官还是做的这么小。”
众人惊呆,连准备了一大箩筐挑拨离间话术的庶兄都觉得自己毫无用武之地了。
这局面,就算不用他上场,也一定会决裂吧
不等阮奉先说话,阮觅又笑了一声。
“父亲可要想清楚了,现在不是您想不想对我动手,而是您能不能对我动手。怎么没见过平谦侯世子他最近是不是总爱找您的麻烦”
阮奉先先是震惊,后又神情狰狞,“是你”
“父亲可不要随便怪罪我,这种莫须有的事情,就算是我也不想往身上担的。”阮觅满口否认,但是那双眼里看笑话的意味实在太浓了,让她的话没有半分可信度。
阮奉先原先就打着让阮觅送嫁,顺带着搭上平谦侯府这条路的打算。只是阮觅太过木讷把握不住机会,听说连平谦侯世子的脸都没见着。
后来偶尔见到平谦侯世子,阮奉先不得不自己舔着脸上前巴结套近乎。没想到平谦侯世子一听说他是华林巷阮家的人,脸上的笑就收了回去。后面更是三番几次打压他,让他在官场上越来越艰难。
阮奉先怀疑过阮觅,但只是还没有确定。直到现在阮觅站在他面前笑得嘲讽,阮奉先才彻底明白,这个祸害就是故意的。
阮奉先的脸色越来越沉,却没有再有别的动作。
那些个美妾庶子,看见阮奉先这样,也很有眼色闭上嘴不出声。
最后,阮奉先竟然冷静下来。
他显然是想明白了,以他如今的困境,若是没有阮觅,恐怕衰败得很快。
早在平谦侯世子第三次对阮奉先发难的时候,阮奉先就拿阮觅出去当了挡箭牌。不过平谦侯世子压根就不相信阮觅的挑衅与他没有关系,继续疯狗一样的撕咬不休。
如今整个阮家,细数过去,竟然只有一个阮觅拥有那样的能力,救他于水火之中。
阮奉先神情阴鸷,不再对阮觅动手。不过为了彰显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最后还是挥了挥袖子,“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今日就罚你闭门思过,快快滚回去。”
这话正中阮觅下怀。
她再次环视了屋内众人一眼,眼神淡淡,说不上是嘲讽还是漠视。
那几个庶兄只觉得她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一样,看一眼就快速掠过去,生怕看久了脏眼。他们心中怒火顿生,却很识时务地吞下火气,死劲捏着拳头。
阮珵与阮母则是在这样的眼神下恍惚,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开始真正抽离。任凭怎么抓也抓不住,徒留无力与无可奈何。
在众人这样各异的神情中,阮觅潇洒转头就走。走出去好远,才觉得终于呼吸到了干净清新的空气。胸腔里的郁气顿时消散。
烦躁感确实是突如其来不可控的,大部分时候阮觅都能忍住,且伪装得天衣无缝。但在极少数时候,没有理由忍耐,也无须忍耐。所以往往这个时候,阮觅也会顺着自己的性子肆意尽兴一场。
阮奉先的反应没有出乎她的意料,或者说,在场所有人的选择都与阮觅设想的一模一样。
这大概也是这场游戏的无趣之处。
没有变数,没有新意。
翠莺跟着阮觅出来,脸色也很不好看。但想着中秋佳节,自己还是得做出表率露出点笑,便尽量柔和了脸色,问道“可有什么想吃的,晚上都给你做。”
中秋夜啊
阮觅恍然想起前几日魏驿蔺对她说的那句“中秋安康”,思忖一会儿,有些可惜地摇摇头,“晚上我要偷偷去个地方,晚些回来。”
翠莺震惊“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郑小七,打断施法小能手。感谢在2021090611:07:422021090711:2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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