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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外,天色已近黄昏，夕阳晚照，红霞漫天,端是一幅极美的彩画。
“统领,你瞧，多漂亮啊”距离周安住处约五百步的一处院墙台阶上,卫桐席地而坐，喃喃道。
伯敢抬头瞅了一眼，只觉得这天色与往日并无差别,但想着卫桐已经坐在这看了很久，也不好出言扫兴,便随口应和道“是挺好的。”
“可惜,世道未平，他们欣赏不得。”卫桐望着来去匆忙,神色紧张的士卒和百姓们，怅然叹道。而后，他起身掸了掸衣袖,径直往周安的住处去了。
很快，他就来到了周安的院子外,可前脚跨入了院门,却久久未曾落地，顿了片刻,竟又收了回来。
“罢了，晚霞甚好,怎能只我一人观赏”
呆呆地又站了一会，卫桐长吸了一口气，回首望了一眼天上的晚霞,随后坚定地踏入了院子。即使他心中明了，这一步，他将失去的不是满天的红霞，而是整个天下，可他，终究还是迈出去了。
院子里，周安正对着一张地图看来看去，这是从阿伽利三世身上得来的战利品，它较为详细的描绘着脚下这块大地的全貌。
“原来，中原加上北漠也只占了大地的七分之一，这天下之大，实难测也。”周安叹道，按照原主的记忆，脚下的大地应该是中原加北漠再加一些极小的边边角角，却未曾想，这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
卫桐见礼之后，听见了周安的感叹，附声道“不止如此，我听西荷利人讲，大地也很有可能不止一块，在遥远的海外，可能还有其他的大地，其他的文明。九州四海，或许也只是沧海一粟。”
周安点了点头，他对这种说法也是比较认可的，只可惜他时日不多，恐怕是没有机会见识一二了。
“你和她商量的如何”周安直接了当地问道。
卫桐愣了一下，觉得周安可能已经猜到他去找卫伊都说了些什么了，但他还是再想确认一下，随即反问道“舅父知道我与她商量的是何事”
周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温声道“我之前与你说过，是进是退，我都支持你的决定。”
是进是退看来舅父早就猜到我的想法了，也是，我的这点心思，如何能瞒得过舅父的眼睛。卫桐心中长叹，苦笑道“多谢舅父，我已经决定不与她争这皇位了。”
周安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她是如何说的”
“她说，皇位不是一个人的，还说，这事得舅父同意才行。”卫桐如实答道。
周安沉默了一阵，而后肃声道“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这件事也不例外，但我还是想再问问你，你，真的想好了吗”
“如今我重兵在握，其势远在卫伊之上，若为一战，胜算最少也有七成。”
“九州百姓，官僚士族，仍尊你为正统，认你胜过认她。”
“你母后那边我安排了人，不必担心她的安危。”
“如此，你，还要让吗”
卫桐在踏入院门的那一刻，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此刻倒也没有太多的犹豫和挣扎，他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正声道“三国初并，天下方一，沉疴痼疾甚众，又百废待兴，凡此种种，非大魄力所能治也。外夷虽退，然其势未尽，如今又知天地广阔，外夷纷杂，来日或战事又起，凡此种种，非明战者所能御也。此二者，她都胜我许多。”
“天下归卫，乃祖父与父亲之遗愿，蒙舅父与诸将士舍命，此愿已了，于我来说，也算是压在身上的担子去了。”
言罢，卫桐释然一笑，又道“不瞒舅父说，其实相较于繁琐费心的治政，我更喜欢读书和治学，经史馆，国子监，倒更是我愿呆的地方。”
凝视了卫桐片刻，见他说得认真，周安的心也定了不少。其实他既不担心卫桐争，也不担心卫桐不争，因为无论现在卫桐的选择为何，他都有信心将这天下的大势和走向给定下来。
他真正担心的是，卫桐今日非是真心相让，他日再心生悔意。
要不了多久，他就要离开这方世界了，而若是等他离开了，卫桐再反悔反叛，那到时候且不论卫桐是胜是败，对于天下百姓，对于周安的旧部，甚至是对于周凝和卫钿，都将有可能是一场灾难，而他，恐怕是看不见，更无力挽回了。
生前纵有千般摧折，亦可一力当之；身后纵有千般本事，却也有心无力。
故而，虽然卫桐现在的表现看起来已经够坚决了，但周安还是想再确定一下，遂肃声道“天下虽定，却仍有诸般事项等待议决，两日后，我与诸将会在城北西衙齐聚，问政于君，至于问谁，由你来决定。”
“若是问你，你就独自来，若是问她，你就带着她一起来吧”
“回去好好想想，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卫桐没有言语，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而后起身行礼，缓步离开了。
两日后，城北西衙的中堂里，众将列座，气氛肃然。周安居于左首，其下贺云奴，韩松，百里轵依次列座，上首与右首空置，右首之下，舒言，林州，张满依次列座，此刻，除了坐镇梁境的高巡和坐镇桓境的徐知迟，周安阵营的核心人物已然聚齐。
时至巳时中，堂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一前一后，一轻一重，是两人。
大门外，饶是做足了准备，又深知此事已定，再难生变化，卫伊却也不免心生忐忑。天下近五十年的纷争，桓卫梁以及周边诸蛮近三代人的追逐，自己二十余年的求索，都将在这间略显老旧的屋子里彻底地画上了句号。
“走吧”引路的卫桐撤步到卫伊身后，轻声道。
卫伊看了一眼卫桐，她从未想过这场皇位之争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几天前，她已经与部下众将做过推演了，若为一战，她的胜算甚至不足三成，可谁能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卫桐会选择主动退让。
她大致能想到卫桐的想法，只是稍微有些难以理解和认同，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与她来说，这样的结果，比预想的要好上千万倍。
长吸了一口气，卫伊面色一整，昂然自若地踏入了中堂。
甫一落脚，七道锋利的眼神就刺了过来，堂内几人皆身经百战，杀人如芥，此刻又人人面色肃穆，略带凶相，若是常人，恐怕早已寒毛卓竖，站立不稳。今日的天气也不大好，云层甚厚，又不见太阳，屋子里有些昏暗，不过倒是与此事的沉凝的气氛很搭。
被盯着的卫伊只觉的如山般的压迫感铺面而来，但她深知从踏入门槛的那一刻起，无论其他人认可与否，她都必须有一份自我认知，即，“吾为君，列座皆臣”。
天下岂有“君惧臣”的道理卫伊泰然自若地扫视了堂内诸人一眼，而后便望向了那空着的上首之座。
“嗒，嗒，嗒”
沉凝地空气中响起了脚步声，稳定，坚决，没有丝毫的停顿，声止，上座便有了主。
看着卫伊落座，卫桐也神色如常地坐到了右首的位置，而后，堂内的气氛又变得沉默和凝重。
就在卫伊想要主动出声打破沉寂之时，周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只听他朝着卫桐道“主次已分，请殿下暂执礼柄，率诸将请礼。”
卫桐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心领神会地率先向坐在阶上的卫伊行礼道“臣弟卫桐携诸将向陛下见礼，地佑天祈，万寿无疆。”
“臣车骑将军周安向陛下见礼，地佑天祈，万寿无疆。”周安也起身弯腰行礼，附言道。
“臣幽州都护贺云奴，征西将军舒言，镇北将军韩松向陛下见礼，地佑天祈，万寿无疆。”见周安已起身行礼，其他人无论心中是何想法，也都纷纷起身见礼。
望着阶下弯腰行礼的诸将，一向心静如水的卫伊也难免有些激动，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面色如常地抬手道“起”
而后，她又正声道“天下初平，弊祸未消，孤亦是甚忧之。今日西衙问政，诸卿尽可畅言，吾等不究上下，为卫国社稷，且做一论。”
在卫伊看来，“问政”虽是考验，却也未尝不是一次机会。堂内这些人，无一不是威名远扬的大将，未来也必然会在朝廷之中身居要职，但他们与她却不大熟络，对她也不算了解，现在，正是让他们认识自己的机会。
这第一问合该周安出声，他也不客气，直接将最敏感的问题抛了出来，只听他道“敢问陛下，如今天下已定，不知诸部将帅和士卒会作何安排”
话音一落，其他诸将也纷纷看向卫伊，这同样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毕竟，卫国的前两任皇帝对于军中大将可不太友好。
这个问题卫伊心里早有准备，正声回道“如今天下披甲之士已逾百万，供应其粮俸已是竭尽国力，按理来说，各部大军是应做削裁的。但今日我等已知天下甚大，外夷甚多，不宜自减军力。孤的想法是，暂不削减军队，徙民实边，恢复军屯，戍卫与垦耕兼顾，军队非战时自养，诸位以为如何”
“北漠宜牧不宜耕，而我中原百姓善耕不善牧，更何况乡土难离，强制徙民恐怕不妥。”卫桐提出异议道。
卫桐微微一笑，回道“非是徙我中原百姓，南边的交国，浑台，云硫诸夷本性顽劣，不识教化，或是水土问题，正好给他们换个地方，说不定能改改他们的秉性。同理，胡鞑，西荻，坡韩，花枝等诸夷之民亦可南迁或西迁。”
这的确是个顶好的办法，改土归流与徙民实边并举，一来可以充实荒凉之地，实现军队自养，二来可以弱化和同化诸夷，解决夷祸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卫桐所提到的这些都是前桓的附属国，前桓灭亡后，它们就先后反叛自立了，现在可不听卫国的话。更何况，让打鱼的去放马，让放马的去打鱼，只怕诸夷也不会乐意。
只是，堂下诸将多是点头，有人还似乎很高兴，提异议的反倒没有，似乎诸夷一定会遵从卫国的安排一般。
见诸将认可了她的方案，卫伊心中一松，其实她从未有过削减军队的想法，周安缴获的那张地图，她有一张更精细的。她不仅了解西荷利，还知道盛产名为“番薯”的高产粮食的哈鲁特国，盛产“波罗”“喜瓜”的黑沙库国，还有盛产宝马的月轮国，盛产高级战船原材料高碱木的伊丁国。而这些东西，她都想要。
“陛下，我西域之地连遭数十年的天灾，百废不兴，人丁短缺，不知陛下如何安排”张满问道。
“徙民之策会对西域有所偏顾，充实其人口，同时免除其五年的赋税，而鳏寡孤独废弃者，朝廷会暂未供养，保证其基本生存没有问题。”卫伊答道。
“不知陛下如何处理亡国的林氏宗族以及桓国的各大世家”林州也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第一，迁族，无论是桓国还是梁国的世家大族，都必须举族迁的东临城。第二，原先占有的土地必须收回，还于朝廷和百姓，当然，朝廷不是土匪，会用合适的价格和他们买。”卫伊轻松地回道，这个问题倒是简单，对于世家大族卫国一直都是这么处理的，收缴了土地，同时把你迁到眼皮底下。
随后，诸将纷纷就自己关心的问题进行了提问，卫伊也一一作答，整整两个多时辰过去了，她不仅没有觉得累，反而越来越有精神，这次问政，她也收获不小。
“谢陛下解惑，臣车骑将军周安，领伐梁大军主帅，请陛下示下”周安起身，将北军的虎符放到了卫伊身前的桌案上。
“臣征西将军舒言，领伐梁大军右将军，请陛下示下”随后，诸将也跟着完成了献符。
望着面前可指挥近七十万大军的各部虎符，卫伊面色不变，一一拿起，亲手将它们还给了诸将，又道“诸将仍领各部，且等班师回京，再为诸位叙功新赏。”
“臣等，谢陛下”诸将弯腰行礼。
卫伊独站阶上，昂然而立，肃声道“起”
一个月后，洛京皇宫里，卫伊与周安一边饮茶，一边对弈。
“司天监议，本月望日可祭天祭祖，行大登封，舅父以为如何”卫伊问道。
大登封，统一天下之主才配得上的登位仪式，自前桓灭亡，三国分立，这一仪式就再没举行过了。
“可”周安喝了一口喝茶，回道。
“我想请舅父为我执剑”卫伊又道。
持剑奉玺，随君祭天，这可是天大的殊荣，但，周安看了一眼天穹，摇了摇头道“让舒言执剑吧”
周安的拒绝让卫伊愣了一瞬，难道，周安还不认可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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