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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烈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委屈。
明明已经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 在学校里也是让学生闻风丧胆的池教授。
此刻,他顶着额上那道依旧分明的疤,叹完这口气, 又看了喻见一眼。
然后转过身去, 背对喻见,不理她了。
喻见“”
等等。
他这是在和她撒娇吗
一时间,喻见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磕绊了两句, 试图解释“我没不是, 那什么”
她没有不疼他啊
凌空飞来一口大锅,喻见毫无防备, 被砸得头晕眼花。
要是福利院里的其他小孩这么说,哪怕是已经比她高出许多的大虎和兔子来撒娇, 喻见都能拿出照顾弟弟妹妹的心态去哄人。
偏偏眼下语气委屈的是池烈。
喻见就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池烈少年时一贯是恣意傲慢的模样,即使长大后沉稳许多,骨子里那种张扬锐利的劲儿也没有被磨去。
但现在。
男人背对喻见, 坐在树下, 察觉到她在看他,向来结实有力的肩膀塌下几分。垂着头,不说话也不吭声。
肩胛骨将t恤顶出鲜明的轮廓。
晚风吹过, 挂在榕树上的灯泡轻轻摆动, 飘摇灯光里,那点轮廓看起来就更显眼。
喻见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在岑家那个狭小的楼梯间里遇到池烈时, 他也差不多是这样。
收拾东西,蹲在地上,衣服被骨头支出单薄的凸起。
喻见心口一下软的不行。
她连忙站起来, 伸手,从背后抱住池烈“没有,你不要多想,我我疼你的。”
喻见其实很少说这样的话。
性格使然,她天生脸皮薄容易害羞,既做不出池烈那样当众剖明关系的事,也不太习惯像他一般,直白干脆地表达情感。
尤其在福利院里,害怕给小孩儿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喻见从来很注意两个人相处的分寸。
所以刚才被亲了下手指才会瞪池烈。
但看他现在这样可怜兮兮地坐在那儿。
喻见顿时有些受不了。
她倾身,手臂绕过他的肩,又把下颌轻轻垫在他头顶。
池烈的头发和他本人脾气不太像,柔软的,扫过肌肤并不会痛,只有微微发麻的痒。
“我没有不疼你。”
喻见抱住池烈,认真和他解释,“我只是”
喻见只是不太想把这笔钱用在自己身上。
这么多年,她和岑家到底还是有隔阂,喻见无所谓收下这笔财产,但并不愿意拿来自己花。
反正她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依靠岑家。
而喻见知道那些年,池烈在岑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所以同样不想用这些钱为他做任何事。
池烈低着头,看着地上重叠的两道人影。
小姑娘的手臂软乎乎圈住他的肩,几缕发丝垂下,轻轻扫着他的脖颈,她解释得很认真很仔细,声音也软绵绵的。
于是他就笑了。
“那你的意思是,”池烈努力压着嘴角,不让自己偷偷笑出来,“你最疼我对吧”
他的尾音上扬。
带着点故意和坏心思。
喻见还沉浸在池烈方才委屈可怜的样子里,一时没有察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嗯,我最疼你了。”
这倒也不是假话。
比起小时候天天闹腾的大虎,还有现在总是出去打架的兔子,的确是眼前背过身、垂头的男人更让喻见不放心。
明明他已经是别人口中的池教授。
她还是会为他忍不住担忧。
喻见话音刚落。
手臂下,被她抱住的男人短暂顿了几秒,终于没忍住,肩膀颤抖着,低低笑出声。
笑声从胸膛里震出来,发丝细密勾着她的下颌。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心情很好,池烈嗓音里都带着笑,“那我就记住了啊。”
他的小姑娘脸皮薄,说上这么一句不容易。
喻见:“”
好嘛。
合着这是专门来骗取她同情心的
一时无语,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松开手,恼火地拍了把池烈的头顶。
转身想走。
一直背对她的男人转过身来,手臂一勾,直接把她拉进怀里,按在腿上。
“不许走。”
他搂着她的腰,又抓住她的手,低声控诉,“你才说过你最疼我。”
池烈声线磁沉,很好听。
偏偏语气又十分不讲理,霸道的,像个被纵容惯了的小孩子。
他们这边的动静稍微有点儿大,院里本来就有几个小豆丁在玩跳房子,此刻冲他们做鬼脸“羞羞”
然后被早就离开的大虎赶跑了“去去到后面玩去”
喻见不由失笑。
腰和手都被抓住,她也没一定要走,索性向后靠去,安心靠在男人结实有力的胸膛上。
夏夜,晚风尚有余温。
远处几声清脆蝉鸣,后院传来的笑闹声里,喻见听到池烈沉稳的心跳。
他没说什么,只是收紧了手,和她亲密地十指相扣。
许久之后。
院里疯玩疯跑的小孩儿都被老师叫回去洗漱,月亮渐渐升高,吹来的风带上凉意,蝉鸣也停歇下来。
福利院安安静静。
一片悄然中,池烈捏了捏喻见的手。
“我最近可能要去一趟申城。”他说。
回来后,池烈和许平生一直有联系,最近又找上了曾经给他通风报信的杨益。
杨家在申城也有相当的地位,杨益大学毕业后接手家里的事业,现在已经做得有模有样,这次也算顺手帮一下池烈的忙。
喻见愣了下。
随即不假思索“那我和你一起去。”
她应得特别快,没有分毫犹豫,池烈不禁笑了“你都不问问我回去做什么。”
这傻姑娘。
万一他是回去揍人的,她也和他一块儿去
男人发哑的笑声落在耳尖,有些痒,喻见偏了偏头“没必要问啊。”
她认真地说。
从喻见认识池烈到现在,他很少提起申城,更几乎不提起池家。
他一直谨慎同那里保持着距离,就连从前去申城参加比赛,都没有联系过池家的任何一个人。
喻见虽然不知道池烈究竟要做什么。
但既然他肯主动说起,那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少女语气笃定,带着不设防的信任和依赖。
池烈沉默一会儿,手臂绷起,把喻见抱得更紧了些。
“我就知道。”他把头深深埋在她脖颈上,喟叹般笑出声,“你是最疼我的了。”
池烈说的是最近。
然而一直等到期末考试完,喻见帮导师改过本科生的卷子,整理完手上的数据,终于可以放假休息,池烈才终于开始定出行计划。
“你别紧张。”
他说,“问题不大,这次就当过去玩一趟,我也不会直接往那边去。”
总要等杨益和许平生那边安排好才行。
喻见一开始还有些惴惴。
后来无意间,看到大虎偷偷塞给池烈的申城特产清单,顿时无语“你能不能把这点儿心思都用在学习上”
a4纸密密麻麻写了两大行,也是人才了。
池烈倒是完全不在意“让他写吧。”当姐夫的给小舅子买东西,天经地义。
于是,日子在大虎反复修改清单,加加减减中迅速过去。
直到七月中旬,蝉鸣最聒噪的时候,喻见才终于和池烈一起坐上去申城的飞机。
池烈在网研中心那边还有工作,为此专门请了一周假。
临走前拼命加班,直到出发当天,他下午还在工作。
好在从平城到申城,飞机只需要两个小时。
到达申城时,正是夜幕降临时分,青天白月之下,霓虹与灯光次第亮起,每一寸都浮华喧嚣。
专车一早就等候在机场。
下飞机后,很快将他们送到市中心的君悦酒店。
“你今天累了就早点休息。”
喻见有些担忧地看向池烈,“最近你加班加得也太厉害了。”眼睛下方能看到明显的浅青色。
池烈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倒是不觉得如何。
但被喻见这么看着,他还是举起双手“行行行,你放心,待会儿吃完饭我就回去睡。”
两个人在酒店餐厅吃过晚饭。
喻见坚持要让池烈回房休息,他拗不过她,只能先歇下带她去看江边夜景的心思,乖乖刷卡上楼。
进房间前,池烈先看了喻见一眼。
他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冲她笑了下“晚安。”
喻见佯装没察觉他的意图“晚安。”
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刷卡进屋。
喻见关上门,想起池烈方才欲言又止的表情,轻轻抿唇。
她知道池烈想说什么之前订酒店时,他问过她的意见,最后订了两个房间。
池烈在这方面一直挺正人君子的。
在学校散步,到了晚上十一点,就坚持送她回宿舍。平时也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只是最简单的亲吻拥抱。
就连这次出行,按理说是最容易擦出火花的时候,他也没有对订两个房间表示任何不满。
依旧老老实实地买机票订酒店,还特意问喻见喜欢什么样的房型。
有的时候喻见自己都纳闷。
这个人明明笑起来那么张扬恣意,没想到骨子里竟然这么正经。
小师弟和师兄不好问她这些,但同组的师姐已经八卦地问过好几次。
每次都是一脸震惊加不可思议“快醒醒你俩早就成年了合法驾驶享受人生没问题”
喻见这么想着,笑容更明显一些。
今天她只帮大虎改了作业,倒是不怎么累。洗完澡,懒得吹头发,索性关了灯,拉开窗帘,散着头发坐在床上看夜景。
申城夜色靡丽,比平城还要繁华。
即使已经入夜,落地窗外霓虹依旧和江水一起流淌,汇入海边和天际,璀璨绚烂,灼灼如同白昼。
一轮圆月挂在最高处。
同灯火霓光一起,将不算小的套房映得明亮。
喻见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手机开始振动,发出短促的提示音。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发来的短信,她拿起手机。
说起来也挺奇怪。
即使已经回到了平城,池烈还保留着从前的习惯。不管两个人当天有没有见面,依旧坚持每天晚上给喻见发晚安短信。
哪怕有的时候,散步道别后,喻见才上了宿舍楼。
还没回到房间,刚出电梯,就能收到他的信息。
喻见不知道池烈在坚持什么。
但既然他每天都认认真真地发,她也会同样认认真真点开,给他回复一个晚安。
心里这么想着,喻见拿起手机,点开通知栏。
笑容瞬间有些僵硬。
月光从落地窗斜斜洒进,照亮安静的室内,也照亮发着光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简简单单的一行字。
“见见。”
池烈说,“房间好黑,我不敢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玺子的小仙女、偷恋忍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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