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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与鹤氅少年四目相对,挑眉嫣然一笑“我叫阿柳，是玄狐族族长的妹妹。”
玄麒微微颔首，朝手下道“把这几个腾蛇族的剑修绑起来,通知腾蛇族来赎人。”
这位黑天犬少主带来的人都是化神期的高手，不过几息，便用困妖索将腾蛇族的剑修绑得结实。
玄麒道“阿柳姑娘受惊了，如不介意,还请到鄙府暂作歇息。”
阿柳欣然应允,转头却发现李怀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拄着剑，失血过多,伤重难起。
玄麒淡声问道“这位人族少年,是阿柳姑娘的朋友么”
阿柳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玄麒已吩咐手下牵上他的坐骑。
“来人,扶这位公子上马,送他回府医治。”
李怀实在无法再支撑下去，只能任由玄麒的手下扶他上马。
玄麒的坐骑是一头背生双翼的天马。
李怀半躺在马背上,腾空而起,回头看到地上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少女绝美,少年潇洒倜傥，当真是一对璧人。
这对璧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缩小成两颗黄豆大小的小黑点。
李怀心如刀刺，一种未知的酸涩和惶恐攥住了他的心脏。
彼时他并不明白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就像他没有预见到，这渐行渐远的距离,竟然昭示了他与心爱之人的结局。
但身为局外人的薛宁却看得清楚分明
因为承受不起得到后再失去的痛苦。
因为心知肚明，他比不上那个后来出现的人来得好。
当地上的两个人彻底消失在薛宁视野中，幻境中的天地好似一面打碎的水银镜子，一片片慢慢驳落。
记忆扭曲折叠，重新展开时，已是一段新的记忆片段。
堂屋外，烈日灼目。
阿柳和玄麒分别坐在大堂左右上首，李怀抱着剑，沉默而笔直地站在玄麒身后。
堂下站着腾蛇族派来的使者。
为首的白发老者义愤填膺道“还请玄麒公子将我族逃跑的剑仆归还此贼弑主叛族，按腾蛇族族规，当处车裂之刑，死后魂飞魄散”
白发老者身后一名青年越众而出，说道“这剑仆杀了我弟弟，我必要手刃此贼还请玄麒公子将此贼交出”
腾蛇族的使者气势汹汹，你一言，我一语，一直说到两族的恩怨利益，咄咄逼人，一定要逼玄麒交出李怀。
玄麒听若未闻，只是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笑道“李怀公子不仅是在下和阿柳姑娘的朋友，现下更是加入黑天犬一族，成为在下的剑仆。”
“在下刚接任少主之位不久，威信未立，众心未服。若是因为你们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手下交出去送死啧啧，一个连自己人都护不住的少主，日后在族中还有何威信可言”
腾蛇族群情激愤，大堂中气氛紧张，眼见就要拔剑相向。
忽然，一道清灵悦耳的声音插进来“你，被李怀杀死的小少爷是你弟弟，是吗”
阿柳站起身，下颌微扬，用食指指向人群中的青年，傲慢地说道“你们杀了李怀的仆从，囚他为奴，李怀卧薪尝胆，最后单凭一人一剑，报了前仇，一雪前耻。”
“你们腾蛇族的人若真有本事，就不要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你如果真想为你弟弟报仇，那就一人一剑来找李怀报仇。”
“我们今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立下生死状，李怀若本事不济，死在你手上，我们绝不追究。你若技不如人，血溅当场，以后腾蛇族也不可再继续寻仇。”
“你，有这个胆量吗”
阿柳说完，忽然回首，沉声问道“李怀，你的仇，你自己了，你敢不敢接这道生死状”
李怀缓缓抽出雪亮的长剑，声音低沉“敢。”
阿柳拊掌大笑，大声称好，挑衅地看向堂下的青年公子。
青年公子受不得激，一拍腰上佩剑，大怒道“这小贼既然有胆出来送死，我又有什么好怕”
玄麒起身，振声道“好爽快演武台就在大堂外，二位，请”
李怀举起剑，朝阿柳拱了拱手，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演武台上，李怀虽修为不及那青年公子，却凭借精湛的剑艺和悍不畏死的打法，硬生生将对手逼得步法大乱，最后用一招单人剑阵将对手困入死境。
然而，他最后并没有杀掉青年公子，反而及时收招，放了对方一条生路。
腾蛇族颜面大失，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再也没有脸提报仇的事情。
李怀浑身带血，步履蹒跚地从演武台上走下来。
阿柳兴高采烈地朝他跑过去，口中赞道“李怀，你果然是天生的剑修，不过跟着黑天犬族中的剑师修习了短短半年，竟然进步神速，有此造诣”
她伸手想扶李怀，李怀却轻轻推开了她的手，一步步走到玄麒面前跪下。
李怀把剑放到一旁，双手撑地，额头磕向地面，低声道“从今日起，我李怀便是玄麒公子的剑仆，生死不移。”
阿柳的笑容僵在脸上，皱起眉头，讪讪道“李怀，玄麒说要你当他的剑仆，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你怎么当真了”
李怀没有回头看她，原本挺直的脊背佝偻地低伏着。
阿柳喜欢看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喜欢他卑躬屈膝的姿态。
她脸上笑意淡去，跺了跺脚，有些不悦道“李怀，你起来”
“玄麒，我们不是朋友吗你快叫李怀站起来”
玄麒的笑容矜贵而优雅，“阿柳，我想有件事你一直误解了。我是妖族，没有理由尽心尽力地帮助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族。”
“除非，这个人族，于我有用。”
阿柳脸色发白，“可是我一直以为，我以为我和李怀都是你的朋友”
玄麒的眸光轻飘飘地从少年弯曲的背脊上滑过，笑道“阿柳，你和我是朋友，但李怀是你的朋友，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可你可你刚刚不是还对腾蛇族的人说”
玄麒轻声打断阿柳的话“那是因为我答应过你，要帮李怀解决这桩麻烦。眼下麻烦既已解决，李怀也该兑现他答应我的事情。”
阿柳震惊不已，僵立当场，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上前去拉李怀的手。
“李怀，你给我起来你不用跪他，大不了我们离开这里便是”
玄麒温声道“离开了黑天犬的领地，难保腾蛇族的人继续寻仇。也许他们杀不成李怀，想起他在凡界还有家人，转而去找他的家人泄愤也说不定。”
阿柳怒道“你起来，大不了我带你回野赤狐”
“够了。”
李怀忽然出声道“阿柳姑娘，我是自愿成为少主的剑仆，与你并不相干，还请你放手。”
李怀用力地挣脱了阿柳的手，重新跪好，姿势谦卑。
阿柳无措地看了看玄麒，又恶狠狠地盯着李怀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一时间觉得两个人都分外陌生。
这半年中，三人朝夕相处，并肩游历，阿柳一直以为三人已结下深厚的情谊，却不想只是她一厢情愿。
玄麒未出现前，她或许曾对李怀有过一丝不一样的情愫。
但这丝情愫很快就被新朋友和新鲜事物转移了。
狐妖一族，天生多情。
阿柳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只觉一切荒诞无常，她不知如何应对，心灰意冷，转身跑了。
玄麒负手而立，并没有亲自去追，只是低声嘱咐其他手下跟上，暗中保护阿柳。
李怀匍匐在玄麒脚下。
两人的影子斜斜落在地面上，伏地跪拜的那道影子看起来是那么渺小、卑微。
很久很久之后，李怀听到一声轻蔑的笑声落下。
玄麒迈开脚步，和他擦身而过，淡淡道“既为人仆，就给我记好，主子的东西，不是你能够随便觊觎的。”
“李怀，你是聪明人，我很欣赏你。”
“跟着我，日后大成飞升，绝不是梦。待得那日，小小腾蛇一族，又有何可惧。”
“男人的眼光，总该开阔一些，这些小情小爱，于你无益。”
“从此，你便改修无情道吧。”
李怀双手紧握成拳，用力闭上双眼，额角青筋鼓起，显然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他在凡界也是天潢贵胄，天之骄子，多么骄傲耀眼。
从小，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然而在这里，他是最卑微的人族剑修。
为了不连累凡界的亲人，他不得不放弃喜欢的姑娘。
身为男人的尊严，被情敌踩在脚下，无情碾压。
而他，却没有胆量说一个“不”字。
他最后说的是“属下遵命。”
玄麒弯腰，满意地摸了摸李怀的头，像在摸一条狗。
薛宁感同身受，终于明白为何韩陵光救他、助他，他却始终难以对韩陵光生出亲近之意，反而心存戒备
他不想接受情敌的任何施舍和帮助。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好，害怕心上人会被抢走。
在别人的故事里一点点认清自己的心意，发现自己的不堪，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第二段记忆的幻境坍塌，四周景色变幻，平秀与薛宁进入第三段记忆。
天空如泼墨，黑沉沉的乌云压向城楼。
城楼上尸体遍地，军旗断折，朝宫城里望去，一条暗红色的火龙从太和宫开始蔓延，熊熊燃烧。
阿柳从城楼上飞下，飞奔穿过重重宫门。
她身上穿着大红嫁衣，头戴黄金凤冠，似乎嫌累赘，在穿过最后一道宫门后，她摘下凤冠，毫不留恋地抛进了太和桥下的沟渠里。
路上到处都是血、尸体、火焰。
太和殿墙垣倾颓，火光烈烈，贵重的梁柱被火烧裂，发出“噼啪”的裂响声。
丹墀上跪着一道人影。
阿柳沿着阶梯疾步而上，张开双臂拥住那道人影，喜极而泣“李怀，你没有事，太好了。”
李怀轻柔而坚定地推开了身着大红嫁衣的少女。
他的眸子里倒映着宫墙内外的火光，忽然轻轻笑了“你不是要嫁给玄麒了吗，还跑到京都来做什么”
“来看我是如何家破人亡，九族皆灭”
“野赤狐族的下任族长，与黑天犬的少主多么般配，哪里是我一个人族能够肖想的呢”
他抬眸看向远方，眸光空洞。
“我的叔父是皇帝，厉兵秣马，单单羽林卫中就有十万精兵，但这又如何呵呵，你们妖族动动手指头，说灭就给灭了。”
阿柳轻抚他的脸，泪落如珠，颤声道“李怀，对不起，我不知道玄麒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想嫁给他，我只喜欢你，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回野赤狐族。”
李怀拍开少女的手，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阿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李怀，你要去哪里”
李怀回首朝阿柳笑了下，残阳如血，他的眸底布满血丝，那双眼眸中却再也没有一丝感情波动。
他像一尊假人，冷静克制地说道“阿柳，你如果不想害死我，就回去和玄麒成亲。”
阿柳哭道“我一直都说，只要你有胆量开口让我跟你走，我就会头也不回地跟你离开。之前我让你带我走，你为什么不来”
李怀扬声大笑，可那笑里也并没有什么情绪。
他指着破败的宫城，摇头笑道“阿柳姑娘，这就是我无法带你走的原因。”
“阿柳姑娘，你究竟是喜欢我呢，还是只是喜欢看到男人为你争风吃醋，我一直都不明白，如今也不想再弄明白了。”
他惨然一笑，转身继续向前。
阿柳跟在他身后，哭问道“你要去哪里”
她问，他便答。
“去找天尊遗落在凡界的王剑。”
“你要去玄麒报仇吗不行，你会死的，你打不过玄麒的”
李怀没有再回答，他一路出了城，见人便杀。
原本锋锐的本命灵剑在一次次杀戮的淬炼下变得邪气凛然。
起初，李怀只杀青壮男人，到了后来，他连老弱妇孺也杀，最后被李怀杀死的，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这个小婴儿的死，令阿柳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她歇斯底里地质问李怀“你要报仇，就要如此不择手段吗”
李怀淡然应道“是。弱小的人没资格光明正大，我只能不择手段。”
平秀透过阿柳的眼睛，与那个面目全非的少年对望，那一刻，她好似透过幻境，看到了她梦里那个杀人如麻的薛宁。
她从前从未深思过那些奇怪的梦，现下却忍不住想道如果那些梦是真的，在薛宁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沦落到那个境地
第三段幻境坍塌，二人只觉眼前一黑，再度恢复光明时，已身处于第四段幻境。
平秀首先感到的是钝重的疼痛。
她看到李怀顶着薛宁的脸，站在她面前，笑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京都之后，我还能接受你继续留在我身边了吗”
“你是我爱过的人，用来祭这把王剑，正合适。”
平秀喉间涌出鲜血，她缓缓低头，看向胸膛。
一柄铁锈剑刺穿了她的心口，透胸而过。
这把铁锈剑
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苍穹，照亮了女人胸口上的剑。
平秀微微眯起眸子，蓦然忆起风山秘境那个梦
在那个梦中，杀死她的那把剑，与狐女阿柳记忆中的“王剑”一模一样
铁锈斑斑的王剑浸透了她的血，魔光大盛。
李怀臂上运劲，将剑拔出，抱住颓然而倒的女人，手指温柔地抚过她的脸，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夫人，谢谢你。”
平秀眼角溢出泪花，缓缓阖上双眼。
平秀感到幻境中一直压在身上的枷锁陡然松开，她低呼一声，捂着心口醒转，发现她和薛宁终于从玉珏的梦境中脱身。
他们手里一人拿着一块玉珏，四目相对，皆是一片怅然若失。
梦境中，阿柳最后哀痛的情绪似乎还残留在平秀身上。
平秀眼眶湿润，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她正茫然出神时，忽然听到薛宁的声音，掷地有声“我不会让心魔伤害你的。”
“啊”平秀一时没有听清，迷惘地抬起头，正好撞进少年坚定的眼神里。
薛宁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想明白了，我绝不会，让心魔伤害你。”
作者有话要说黑天犬哦，强取豪夺是祖传艺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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